“男娃女娃？”
“男咧，這回是男咧！”
“哎呦我的老天爺，開開眼咯——”葉秋他爹葉根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如搗蒜，在地上磕的哐哐直響。
“哎呀謝謝李婆婆，都說你接生準有男孩兒，來來來，拿著，千萬別客氣。”葉家奶奶不像葉根生一樣光顧著感謝老天爺，她拿了張紅紙，裹上一張大團結就往穩婆手里塞。
“哎呀鄉里鄉親的，這么客氣干嘛，不用不用，哎呀——”
“哎呦，叫你拿著就拿著嘛，我們老葉家有后了，還不得多謝謝你這位大恩人吶！”
……
角落里的葉秋抱著家里的土狗大黃一言不發，在弟弟降生的那一瞬間，小小的葉秋就已經感覺到了這個家庭中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地位了。
“姐姐…我要吃糖…”
葉秋擠出自己的生活費，走了四五公里到鎮上買糖給他。
“姐，我作業寫不完了。”
葉秋一邊算著三角函數給幫著他想語文作文。
“葉秋，我想玩游戲機。”
葉秋放下手中的鉛筆，合上寫著別人名字，顯然是已經用過一遍了的五三習題集。
“走，姐帶你去。”
……
“死丫頭！不學好！帶你弟去玩兒游戲機，你存的什么心？！他以后可是要給我們養老的，葉秋，我警告你別再打什么鬼主意，聽見沒！”
葉秋咬破了嘴唇，趴在炕沿上一聲不吭。本就是她兩個姐姐穿剩下的衣裳，在她媽這么一番折騰下干脆變成了破布頭。
“媽…你別打了，是我自己要去的。”
“別勸我，咱家娃兒四個就她一個鬼主意多的很，以后你就管學習，你三姐說什么你都不要聽。”
“媽——”
“啪——”幺兒越是勸，魏淑芬打的就越狠，葉秋干裂的唇瓣終于有些濕潤了，是鮮紅的血。
“你知不知錯？啊，知不知錯！”
葉秋越是不肯低頭求饒，魏淑芬就越是來火，所有孩子里最出息最聰明的葉秋被她視為全家的拖累。
小學畢業上初中，那是國家規定的，沒辦法。初中畢業完了還要上高中，家里咬著牙擠出錢來，又靠她兩個姐姐的扶持才勉強讓葉秋讀了下來，現在高中也快畢業了，妮子竟然惦記上了大學。
大學，那是他們老葉家能有的福分嗎？自從魏淑芬嫁過來整個村子里出過的大學生一只手都能數過來，況且又是一個女孩子，長大了終究要嫁人的，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我的好嫂子！你干嘛呢？”二蛋他爹葉樊生匆匆趕來攔下了魏淑芬的雞毛撣子，“把丫頭打壞了她怎么參加高考啊。”
“哎呀他二叔，一個妮兒參加高考有什么用？我還是指著幺兒吧。”
“嫂子可不能這么說，你可不知道，那城里人他就喜歡大學生，咱們葉秋要是能讀大學，以后幺兒的親事不就……”
兩人的對話完全沒有避諱葉秋的意思，仿佛她只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不…這個成語不能這么用，這個成語的意思是誰給錢就替誰工作，而她…呵呵，應該算是替誰生娃兒的工具吧。
葉秋撇撇嘴，舔掉了嘴角的快要結痂的血跡。
嘶…有點兒疼。
“嫁到城里是好事，妮兒要是讓人欺負了咋整？咱們都幫襯不上啊…”
葉秋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背后的灼燒一般的刺痛提醒著她不要相信這個家里任何一個人的任何一句話。
……
“葉家妮兒——有你的郵件！”
葉秋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抬眸看著從田埂上跑過來的快遞員大哥，快遞員是他們家鄰居，因為成績不好就不念了。自從干上快遞這行，倒還能吃得飽飯。
“還有人給我寄快遞呢？！”葉秋撂下鋤頭，赤著腳邁上田埂。
快遞對于葉秋來說都是新鮮東西，這還是她頭一次收到郵件。
“啥東西，快讓我看看！”
“你猜是啥？”
“我哪兒猜得著，你別賣關子了，快讓我看看。”
“哈哈，看著了你得高興死！”快遞員不再墨跡，拿出薄薄的一個文件袋來。上面的郵寄地址明晃晃地寫著“東南政法大學”。
葉秋瞪大雙眼，捧著那封郵件看了又看，又把手往自己衣服上蹭了個干凈，這才小心翼翼地撕開了郵件的外皮。
一封錄取通知書掉在了葉秋的手上。少女歡快而又瘋狂的笑回蕩在田野里。葉秋趿拉上黑色的布鞋，大喊著，
“媽——媽！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啥？”魏淑芬蹙著眉頭看著自家瘋瘋癲癲的丫頭，“你發燒了？不得勁找你孫叔去瞅瞅。”
“媽，我說。我考上了。”
葉秋雙手叉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錄取通知書遞到了魏淑芬的手里。魏淑芬發覺，葉秋的眼睛里似乎有了神兒，那種神采是她養育葉秋十七年來第一次見到的。
魏淑芬看了看通知書，又看了看她閨女，把錄取通知書又遞了回去，兩個明顯的指頭印子在白紙上格外明顯。
“我也不認字兒，妮兒你念念吧。”
從小到大沒出過這片大山的魏淑芬根本就不知道這張通知書對葉秋來說有多重要。
葉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退，她勉強提起嘴角。
“葉秋同學，被我校東南政法大學錄取，請于2009年8月25-27日前來報道，招生簡章和物品清單已附在……”
“哦，你瞅瞅學費多少錢。”
“…一年兩千八，加上住宿費四百，一共三千二。”
“三千二…三千二！”魏淑芬把手里的菜葉子一丟，戳著葉秋的腦門，逼得她連退好幾步。
“你有什么臉面問我要三千二。初中高中的錢，我跟你爹咬咬牙出了，腆著臉求老師讓你在家吃住。大學你可是撒丫子使勁兒跑了，我和你爹、你弟咋整？！我們不活了？”
“媽…我的生活費我自己賺，媽我絕對不拖累咱們家…”
“就你？你耪個地還耪不明白呢，出去了那你干啥？學著那些電視機演的，出去賣還是怎么著？啊？”
“媽…我求你，我求你…這個學我一定得上，我不想就這樣一輩子糊涂著過去……我不會的我去學，只要您讓我上這個學，以后幺兒的親事我幫他解決。行不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