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準備完畢，老秦坐在桌邊，聽著樓上地板咯吱的響聲消失，就代表林航已經下樓。林航似一陣風刮過來，笑嘻嘻的拿起筷子吃飯。老秦覺得很開心，他每天能笑的機會不多，面對手表零件需要冷靜與耐心。機械的生活里，有了年輕人的積極，家里也變的明朗起來。

“秦先生，吃完飯，我會叫別人捎一些菜回來。今天就不要出門了。”林航叮囑道。

“好。你早點回來，我給你燉蘑菇。”老秦回答。

“電話也不要打，門口的電話線，凌晨的時候已經特別維修。宣程…昨晚夢到他了。滿身是血的。最近總是這樣。我是不是得去抓點安神的藥？對了，任悅要是過來，暫時不要對他解釋什么。雖然我猜到，他們都是宣程的杰作。但，還不是說開的時候……”林航本來開心的面孔，漸漸恢復成冷漠。

“我等你回來在關門。”老秦不管多擔心，話還是很少。

“關前門也沒關系。我會翻墻啊。”林航歪頭故意逗他。

高詩琴回到辦公室就沒閑著。新的電文不斷送來，破譯的難度越來越大。數量之多，涉及的范圍之廣，是她之前未曾預料到的。可以肯定的一點，有重要的人已經出現。任爾東和高萬里在眾多的情報中，領悟到一點，楊鵬舉已經秘密轉移，軍統下一個任務誅殺王喬。

“你怎么看？”高萬里壓著心里的怒火。

“昨天四處爆炸太蹊蹺。遭受攻擊的地點都與軍統有過合作。接下來該怎么辦？”任爾東語氣很沉重。

高萬里看著窗外，苦笑道：“任青山肯定想不到，你會站在我這邊。他可是眼里只有利益的人。”

“我知道。所以從軍校畢業后，一直按照他的意愿做事。有些選擇是注定的。高先生你呢？為什么從日本回來？還會選擇幫助軍統？”任爾東不喜歡像爺爺那樣做江湖生意，他更喜歡像高萬里一樣在仕途上有所收獲。

“人，總得活著。”高萬里想起林云也曾說過這句話。那時候的他們苦練劍術，會在街上賣藝，也會搶一個糖餅吃。

“林航，不能留了。他已經不再徐乾的視線之內。”任爾東對林航的態度，還是和任青山一致的。對他們家族來說，昨天發生的事只有林航能干出來。畢竟宣友留下人脈的能力無法估計。宣程在上海很有可能已經接觸了林航，以后的事會更加難以掌控。

“那就早作打算吧！他不死在咱們手里，怪可惜的。”高萬里說。

“你說的可惜是？”

“天津的李先生和宣友是朋友。宣程離家后投奔的人很可能是李先生。李希來上海，不就是要告訴任青山。林航很可怕，他掌握李先生的半壁江山。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自保。比如林航深夜殺李希，突然闖進來幫忙的人又和他的節奏不同。沒有計劃，臨時決定的行為，很危險也會暴露自己。”高萬里的話點到此處就收了。任爾東皺著眉頭看他，還是不解其意。高萬里無奈，只能繼續給他解釋，“如果眼前的安靜，是有人故意給你制造的假象。那么我們的敵人，極有可能并肩站在一起。別太相信自己，人的潛意識行為，會暴露自己的弱點。”

任爾東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高萬里遞給他一個檔案袋，里面的內容是新的誅殺方案。

林航回到辦公室，兄弟們互相點頭打招呼。因為前一天的混亂，所有人都莫名的帶點火氣。

高詩琴過來挑人去接新分配的幾部電臺，順帶還有一些零件要更換。確認楊鵬舉脫逃后，他們電訊組一直在加班，電臺零件也因為電壓不穩時常壞掉。干等著上面分發是來不及的。所以高萬里委托徐乾搞了一批。站在門口的高詩琴，目光冰冷像高傲的公主，只有林航抬起頭看她。高詩琴勾了勾手指，意思讓林航跟她走。

“高組長，有事？”林航臉上的劃傷還很明顯，紗布貼著很不舒服，他就撕掉了。

高詩琴點點頭，“給電訊組搬點東西。去趟徐乾公司的倉庫，拿點東西在到總部一趟。也到了更換密碼本的日子了。”

“我去取車鑰匙。”林航跑回去拿了外出行程單，寫了出門事由，最后由高詩琴簽字。手續齊全就一起出門了。

去徐乾公司的路上。林航安靜的開車。高詩琴晃動著右手腕，尋找著可以聊的話題緩解尷尬。

“聽說你被埋了？找到兇手的話，一定幫你報仇。”

“謝謝。電訊組這么忙，您還能想到幫我，不愧是高組長！”

“你剛來的時候，一身土氣打扮。現在看起來順眼多了。說話的口氣也和這里很搭。有時候我在想，咱們四個人，誰會活到最后。”

林航被她的最后一句話吸引，“哪四個人？”

高詩琴指著他，“你，我，任爾東，任悅。很久沒有這么強烈的勝負欲了。”她笑的似乎看到了最后的答案。

“他們兩個相處這么多年情同手足，飛黃騰達的日子指日可待。我一個普通人，怎么能和你們相比？”

“先不說你的出身。單說幫閆碩殺了六爺，就搗了李希的飯碗。本身任家不是很待見他。徐乾失去父親的庇護少了羽翼，對抗的可能性變的很低。如果這一切都是定量，你才是最有可能產生的變量。”高詩琴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像一根針扎到了準確的位置。林航眉頭舒展開。

“高組長說的很有道理。非此即彼，倒是挺讓人期待的。”林航穩穩的停車。跟隨高詩琴進倉庫取貨。幸好東西不多，搬了三趟塞滿后座。門房認識林航，走的時候非得送他兩個橘子。

回去的路上。高詩琴可能是太疲勞，抱著肩膀打盹。林航單手握著方向盤，舉起手里的橘子，臉色越來越凝重。門房送他橘子的時候，在手背點了三下。那是他和劉展約定的信號，宣程一旦有危險，劉展又不方便過來，就用兩個橘子和三下手指叩擊。林航的腦袋飛速劃過所有見過的消息，究竟宣程會出現在什么地方？或者會落入什么樣的陷阱呢？他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憂慮中……

天黑后，忙碌了一天的外勤都想早點回家。王喬帶著兩輛卡車的俘虜回來。大家的臉色都變的有些怪。林航在電訊組幫忙更換了電臺零件，跑回來喝口水就準備下班。看到王喬帶著那一股子傲氣進大樓，整個院子都充滿了火藥味。

趙達隨口說了一句，“還真不是一般人。被他反撲一口，絕對致命。”

任悅咳嗽一聲，提醒道：“上去開會。”他經過林航身邊遞了一張紙條。

開會時，林航站在門口不起眼的角落。展開行動手冊，里面夾著那張紙條。上面寫著‘暗線已經行動’。合上手冊，林航深吸一口氣。黑板上已經寫好行動安排。高萬里的意思，從會議開始，所有人不許外出，統一集結到行動地點。

宣布散會。王喬跟著高萬里到辦公室接著聊。任爾東跟任悅嘀咕了一句，走到林航面前，“老爺子要見你。明天跟任悅一起抓人。”

任爾東說完是痛快的走了。林航急的攔住任悅，“不會就這么弄死我吧？”

“你小心點。堂主已經動了殺機。”任悅對眼下的形勢也很擔心。今晚便是周善帶著物資回來。任青山會針對誰？

再次進入六執堂，林航沒有被搜身。院內外的安保比上次多了一些。

這次見面還是在會客廳。前后通透的房間，位于整座宅院的中間。三人先后走進去，有人在外面關上了門。盡管林航知道，這是任青山對自己最后的通牒。但他覺得這并不是所有人最后的結局。

任青山先開了口，“李希捎來一封信，里面的秘密很驚人。上海有個神秘的組織，是我不知道的。據說是天津李先生收留的一些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些人成了氣候。生事惹禍到了我的頭上。林航，你怎么看這件事？”

林航歪頭尬笑，“我一個游手好閑的人。怎么能看出這里面的門道？堂主說笑了。”他想打哈哈混過去，可惜氣氛很嚴肅。

“一人也可掀風浪。任何人不可小看。我們在等等，或許明天就能知道答案。”任青山擺出不遠送的架勢。林航巴不得他趕自己走，剛轉身又被叫住，“江景圖的秘密，你想好什么時候告訴我了嗎？”

林航感受到來自背后的敵視，擺出笑臉敷衍道：“嗯，您非要知道里面的秘密？可它本就不是秘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的朋友應該和你講過一句話。所思可平千山，所念可喚舊友。具體什么意思，他并沒有跟我說。希望能解答您的疑惑。”

任青山還算滿意他的答復。這句話的口氣聽起來像宣友說的。“留下來住吧！林航住在任悅旁邊的房間。明早，高萬里會來接你們一起走。晚飯已經安排送到任悅的房間。休息吧！”

有時候，林航也不太懂自己。送了該送的人，卻迎來更大的麻煩。還沒來得及在誅殺李希的事情上解脫出來。任青山很明智把林航約到家里，就等同于抓住了宣程半條命。看著面前的飯菜，林航端起飯碗有些茫然。

“吃飽了，才能想出辦法。”任悅動筷，吃得很安靜。

林航盯了他一會，反倒笑出聲來，“真好奇你原本的家庭是什么樣。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喜怒哀樂呢？好像所有的事，可以和你有關系，也可以和你沒關系。別提是堂主教導有方一類的話。聽著俗。但他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

“在你心里，報仇的事會大于挽救更多人性命嗎？”任悅看著木然的林航，想知道他的真心是什么。

林航想到周游也問過這樣的問題。那時候他沒有回答。準確的說，報仇的心更大一些。再次見到李先生，林航接受了他的委托。無論出于責任還是完成一個老人的心愿，林航都會義無反顧的承擔起來。“等一個恰好的時間點，并不是什么難事。”這句話并沒明確他的心思。只留下一片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