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竟無語凝噎
- 城荼
- 青埡
- 3569字
- 2020-10-24 10:21:27
天花板上交叉縱橫被糊住的紙條忽遠忽近,在鐘明義眼睛里不斷變幻著形狀。
燕琴又尖又細的聲音從院里傳來,不一會兒,院里便聽著熱鬧了起來。
鐘鴻、章彩兒和孩子們說著話,他躺在床上,眼珠子嘰里咕嚕的打著轉,不一會兒便聽見鐘明誠那文鄒鄒的聲音傳來。
鐘明誠前幾日在明縣碰到了村兒里的人,那人便把家里發生的事全告訴了他,他聽后便像領導請了假,趕了回來。
村里人說起鐘明義鐘明誠這兩兄弟,看法總是不一致。
有的說,鐘明義雖然賺不到錢,但人老實,疼老人疼孩子,人高馬大的,咋咋呼呼的,愛忍讓愛吃苦,是個為家里著想的人;鐘明誠比鐘明義矮半個頭,看著不出大聲,實則脾氣大,自私自利,當初要不是鐘明義放棄了念書的機會,讓他去學習,他鐘明誠現在也是個下苦的命。
有的說,跟著鐘明義這種人,要吃一輩子苦,什么大事也成不了,而跟著鐘明誠,再等幾年,就能享大福。
眾口難調,村頭兒里嘮家常的話頭可不能少了鐘家。
鐘明誠手里提著一小袋酥餅進了院里,大家都迎了出來。
章彩兒:“喲,明誠怎么突然回來了?”
鐘明誠扶了扶眼鏡,說:“嫂子,我聽說家里出事了,就趕緊回來看看。”
章彩兒剛要開口,燕琴便擋到了章彩兒面前,說:“你回來咋也不說一聲,好歹給你準備點吃的。”
鐘明誠:“沒事,嫂子,我回來看看。”
章彩兒:“快進來吧,別再門上站著了。”
鐘明誠:“好。”
鐘孜:“二叔來了?”
鐘明誠應道:“嗯,叔回來看看。”
鐘鴻用拐杖敲了敲自己的房門,鐘明誠看見鐘鴻,便走上前,說:“爸。”
鐘鴻怒吼道:“好好的班不上,到家里干什么?”
鐘明誠:“爸,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怎么不告訴我一聲?”
鐘鴻用拐杖邊搗著地邊大聲吼道:“告訴你又能怎樣?事情不都是已經發生了嗎?人不都找回來了嗎?你回來干什么?啊?干什么?”
鐘明誠:“爸,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難道我不應該回來看一下嗎?”
鐘鴻:“你就在明縣上班,你哥在明縣賣了幾天的衣服,你要是有心,你早就見到你哥了,或許這些事都不會發生了!”
鐘明誠:“我哥不是去牧場那邊了嗎?他什么時候去明縣賣衣服去了?”
鐘鴻:“你有時間了跟你哥也多通通信,小的時候巴不得干什么都黏著他,長大了你怎么就離他越來越遠了呢?”
鐘明誠:“爸我進去換件衣服,然后去看看我哥。”
鐘鴻:“嗯,去吧。”
鐘明誠和燕琴進了里屋,燕琴拿了件干凈的襯衣給鐘明誠穿上。
鐘明誠:“我這次回來拿了點酥餅,現在給爸和大哥分點,我拿過去。”
燕琴:“你先去唄,完了我自己分給他們。”
鐘明誠:“也行,回頭你給他們拿過去。”
燕琴:“嗯。”
鐘明義躺在床上,粗黑的眉峰上布滿了點點汗珠,黑亮亮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天花板上破損的鋁箔紙條,被窩里的手不停的抖著。
章彩兒進了屋,她把小木桌子擺在床上,倒了兩杯開水放在桌子上。
章彩兒:“你起來吧,你弟回家了,要來看你了。”
鐘明義:“你就說我病著,睡著了算了。”
章彩兒:“你放屁,你往床上一躺就躺這么多天,你是得了要死人的病還是咋的了?明誠都專門從明縣過來看你了,你還想怎么的?”
章彩兒話音剛落,鐘明誠便站在屋外敲門。
鐘明誠:“哥,嫂子,你們在嗎?”
章彩兒:“在,你進來。”
鐘明誠進來了,章彩兒眼神示意了一下鐘明義,讓他坐起來。
鐘明誠坐到鐘明義的跟前,扶著鐘明義坐了起來。
鐘明誠:“哥,你怎么樣了?”
鐘明義用羸弱的聲音說道:“好點了。”
鐘明誠嘆了口氣,說:“哥,你去明縣了?”
鐘明義:“嗯。”
鐘明誠:“哦…”
章彩兒:“喝點水吧,來了都還沒喝口水緩緩就來看你哥了。”
鐘明誠:“嗯,嫂子。”
鐘明誠抿了口水,看著鐘明義說道:“哥,你是跟著戈舅去的?”
鐘明義點點頭。
鐘明誠:“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戈舅那人,平日里囂張跋扈,欺善怕強,你跟著他賣衣服有什么好果子吃呢?這不,連孩子們都差點弄沒了…”
鐘明義嘴唇微顫,微微張口,卻發現說不出話。
章彩兒笑了笑,說:“明誠,你再別指責你哥了,他回來后也聽挺自責的。”
鐘明誠:“嫂子,我這不是指責大哥,我只是想讓大哥做點正事,別再受別人的氣了。”
鐘明義:“我知道,我都懂,你回來一趟不容易,先去休息吧。”
鐘明誠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大哥,以后你來明縣就提前給我寫個信,我來找你。”
鐘明義點點頭。
鐘明誠:“那哥你就先休息著,我去看看鐘孜他們。”
鐘明義:“好。”
鐘明誠:“嫂子,我進里屋去看看鐘孜他們。”
章彩兒:“哎,他們就在里屋,你進去吧。”
鐘明誠推開里屋的小門,走了進去。
鐘棋用胳膊抱著腿窩在炕角,下巴抵在膝蓋上,一動不動,鐘蕪拿著針線拉鞋墊。
鐘明誠一進去,大家都抬起了頭。
鐘孜從床上跳了下來,說:“叔,您來了。”
鐘蕪放下手中的鞋墊,下了床,拽了拽鐘明誠的袖口。
鐘明誠摸了摸鐘蕪的頭,說:“鐘蕪啊,你這是咋回事啊?怎么突然就不會說話了呢!”
鐘蕪圓滾滾的大眼睛里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她拼命的搖著頭。
鐘明誠嘆了口氣,望向窩在炕角的鐘棋,鐘孜向鐘棋使了下眼色,示意她下床。
鐘棋慢騰騰的從炕角往下挪著,鐘明誠見狀,便說道:“鐘棋啊,不想下來就別下來了啊!”
鐘棋看了看他后繼續往下挪著,鐘明誠便上前坐到炕沿邊。
鐘明誠:“鐘棋啊,你怎么不似之前我見你時那般活潑靈動了?”
鐘棋沒有說話。
鐘明誠:“你跟你叔叔說說,打底發生了什么?”
鐘棋抿著嘴搖了搖頭。
鐘明誠:“以前啊,你見了你叔,就從老遠跑過來,纏著我讓我給你好吃的,講好玩的有趣的,聽城里面發生的奇聞異事,可這次叔回來后你為何這樣啊,是不是平日里沒有多見的原因吶?”
鐘棋還是一言不發。
鐘明誠:“算了,叔也不逼你,你跟叔說說,你到底怎么了?叔到底還是念過書的,見識少不了,什么事還都是能扛住的,我讓他們都出去,你跟叔好好說說,可以嗎?”
鐘棋眨了眨眼,微微點了下頭,鐘明誠讓鐘蕪和鐘孜去外面等著。
鐘棋:“叔,我…”
鐘明誠:“不怕啊,你給叔說…”
鐘棋頓了頓,剛要開口,燕琴便推開門走了進來。
燕琴:“哎喲,你說你這剛回來,就悶在屋里頭不出來,一個大男人家家的,佝僂著背逗一個丫頭片子開心算什么事?況且你也不是那鄉野匹夫,你可是真二八經的干部,你看看你那樣子…”
鐘棋推了推鐘明誠的胳膊,說:“叔,你先去吃點飯,休息休息吧,我沒事。”
鐘明誠嘆了口氣,說:“唉,那好吧,那你不要一整天呆在炕頭不下來了,出來幫你媽和爺爺干點活,去外面逛逛…”
鐘棋繼續把頭埋在胳膊里,點了點頭。
鐘明誠和燕琴一塊出去了,鐘棋這才抬起頭來,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個不停,嘴里一遍遍嘀咕著:我不要出去,我不要出去…
慕瘸子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老遠便望見坐在臺階上呆呆怔住地慕急。
慕瘸子:“老六,你在這兒杵著干啥呢!”
慕急看見慕瘸子來了,便一下子站起來。
慕急:“爸,你回來了?我沒干啥。”
慕瘸子:“沒干啥?那你咋不去幫你媽干干活,老三是個軟柿子,蔫不拉嘰的一天天就知道看他的那幾本破書,老四老五就知道玩,老七又那么小,也就剩個你幫幫你媽,你不進去幫忙,反倒坐在臺階上耍起來了…”
慕急悶哼了一聲,說:“爸,那我進去了。”
慕瘸子踢了一腳慕急的屁股,說:“快給老子滾進去。”
戈蘆已經很長時間沒出過門了,餓極了就半夜溜出門找點東西去吃。
湛藍的天晴空萬里,可戈蘆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那日的雨天,夜晚的狂風驟雨和清晨的毛毛細雨像兩個不停交錯的齒輪橫豎在心里,來來回回。
他不敢出門,他怕遇見胖子,他怕街上每一個跟他對視的人,他做噩夢的次數越發的頻繁,他總是會朝后看,三步兩回頭,生怕有什么人拿著刀抵在脖子上,或是拿著粗繩勒他。
他現在只盼著鐘明義能來明縣找他,起碼可能鐘明義才不會殺了他,他相信鐘明義一個那么膽小的人是不會對他怎么樣的,可他也怕極了,又怕鐘明義殺了他,為他女兒報仇。
戈蘆家里有錢,他爸給他安排了明縣最好的學校,讓他去學習,可是他不喜歡學習,他是絕對不可能在凳子上靜靜地坐半天的,一個小時都不行,他討厭那些教書的老師帶著一板一眼的眼鏡,時不時的推一推,他一看見那些文縐縐的氣質便頓時感到厭惡,他更討厭那些文縐縐的人拿著長長的戒尺,以他不好好聽課和寫字為名來打他,懲罰他,憑什么?從小到大家里人都沒動過他一指頭,憑啥他一個當老師的就可以打他?
戈蘆爸看戈蘆念不進去書,就給了他一些錢作為本錢,讓戈蘆去明縣做買賣,戈蘆就訂了一批衣服拿到明縣去賣,可賣了兩三日,他便堅持不下去了,他覺得賣衣服比在四四方方的房子里上課還難熬,他要早起要守夜,要擺攤,要寸步不離的守在攤子面前,
后來,他聽說鐘明義回村了,他便去找,他知道他這個舅舅,老實巴交的,如果讓他來替自己守攤賣衣服,最后臨了分他幾個小錢,自己就有大把的時間去揮霍,何嘗不是一件美事?
他給鐘明義以搭伙做買賣為由說了這事,鐘明義也答應了,鐘明義守攤守的很好,讓他往西,他絕不敢往東,可賣衣服來錢少啊,他想著賺大錢發大財,然后跑去外地享受,后來就出了胖子拐賣這事,沒成想,最后竟然鬧成了這個樣子。
屋外的晴空和內心灰蒙蒙的雨天形成了糾葛的淋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