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名字中帶了個月的緣故,趙月一向喜歡高處,房頂、樹頂,心情好了不好了,總會去坐一陣子,風吹拂過發絲的感覺,很好。
離開歡鬧的人群,趙月三下五除二爬上一棵有三四層樓高的老樹,踩著枝枝丫丫翻到最頂上,倚著根粗些的樹干坐下,翹著腳打晃。坐在高處,視野總能更廣些,她遠望著一條條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大街小巷,眼眸中映出流光溢彩。似是羨慕,又似是不屑。半晌,她抬起頭看著天上孤圓的月亮,月色映人,光華似水,恍惚,這天地之間,惟有她一人而已。
“怎么躲在這里?讓我好找?!?
趙月做夢也沒有想到,程朔竟然能摸到這里來,可看著樹下立著的那個永遠勾著唇角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男人,又覺得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不愧是職方司的程大人,佩服?!?
“呵?!背趟份p笑一聲,靠著另一棵樹坐下,仰頭看著樹上被月光撒滿身的女孩兒,“怎么一個人呆在這里,也不去看燈?”
趙月沉默了,她與程朔認識的時候,一身扎人的尖刺已經被收斂地全然看不出年少輕狂時那些鋒利的棱角。至多讓人覺得她面色“凍”人,不好接近罷了。而她的過去,程朔偶有問起,也總是被語焉不詳地搪塞過去,久而久之,程朔就會盡量避免去提及他們相識之前的事。可是今天,當程朔笑著說“讓我好找”的那一刻,趙月那冷冰冰的外殼似乎被撬開了一條縫——她突然就覺得,讓他知道自己的過去,知道自己曾經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童巳嗎?”
“略有耳聞,是你師兄?”程朔還不知道樹上那個住在他心里多年的女孩正要向他吐露些什么,只是習慣性地含笑聽她說。
趙月下意識捏了捏掛在腰間的骨哨:“我師父剛去世的時候,他一直覺得我不是憑正當方式當上大小姐的,覺得我搶了他的位置,但是師父很早以前就說過,月下會留給我,我憑什么要讓給他?”
“后來呢?”程朔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斷了這個故事。
“后來,他帶了大概二百人出走,揚言他們才是真正的月下,我就是個冒牌的。那個時候,因為我的出身,和……和之前的一些事情,有一部分人一開始就不太認可我,加上我年紀太小,凝聚力其實不強,有一段時間整個人很被動,幾乎是被壓著打。那會兒,澤琰和小霜兒幫了我很多。后來,是我們贏了。其實童巳一死,他帶走的人就又倒戈回來,據他們說,童巳很剛愎自用,他們早就有不滿了?!壁w月皺了下眉,聲音很低,像是有些淡淡的失落,“但是他以前人真的很好!關于那些倒戈回來的人,有些人主張法不責眾,說可以重新啟用。但,我把他們全殺了。有一些人,甚至是親手。”
程朔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些,也沒有想到這種事是趙月親口說出來的,下意識的問了句:“為什么?”
“背叛的人,沒有資格活著。”趙月還是那句話。
“可那……”程朔似乎糾結在該說些什么,“那畢竟是人命。”
“你在乎人命?”趙月有些費解。
“不……”程朔被一句話戳中本質,無奈地張了張口,一時無言,“但我以為你會在乎,畢竟——趙大小姐護短,眾所周知?!?
“我那個時候冷漠的多,和現在不一樣?!壁w月終于放棄折磨骨哨,扶上她坐著的樹枝,自嘲般冷笑一聲,“而且,即使是現在,我也不會容忍背叛。那年上元節,我在他們的墳頭跪了一天,導致我每年上元都覺得腿疼?!?
最后一句就是完完全全的玩笑了,可程碩并沒有笑:“冷嗎?”
“嗯?”
“那天,冷嗎?”
冷啊,當然冷!正月里,最是冷的時候,她又在墳地,陰氣極重,一個人跪著,自然是冷的。但趙月深深吸了口氣,若真說冷,如今這朔北的寒風比那日冷得多,只是再冷的風,又怎能冷得過心中的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