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過完生日,開學已有一個多月了。冬季漸漸退去了寒冷,天空日勝一日的清朗。隱約的柳芽,暖暖的微風,明亮的陽光,不可阻擋的新氣息,正悄悄聚集能量,要掃除世界一切的陳舊,讓天地煥發新的活力。在萬物復蘇的騷動中,夏鴻進有一股沖破牢籠的沖動,想徹底沖破這段時間壓胸中的那股悶氣,讓生活在春暖花開的季節里盡情的綻放。
四級成績出來了,通過就再也不用上英語課。夏鴻進考了近80分,張玲則接近90分。英語課上,半老徐娘宣布張玲成績的時候,班上同學大呼“變態”。夏鴻進中途離開英語課堂,馬天宏現出幽怨的眼神,扭過頭罵了句,“賤人!留下來陪哥上課。”夏鴻進得意的沖他笑笑,輕蔑的回以中指。回到寢室,把那本厚得如字典的星火六級,扔進垃圾桶。
張玲和陳旺的分手拉鋸仍在繼續,漸漸的就平靜下來,毫無進展,毫無新意。夏鴻進已不期待有什么好結果。既然如此,他就沒有興趣再陪他們耗下去了。約了張玲周六去開發區閑逛,他要做一個了斷。
周六天氣晴朗,7路車搖搖晃晃的轉了幾個彎,開到開發區商場。夏鴻進在商場買了兩杯豆漿,向張玲推薦這里的豆漿味道很好。過去他常一個人出來閑逛,一個人品嘗這里的豆漿。今天如果沒有張玲,他仍舊會像平常一樣,自己發現,自己嘗試,身邊永遠缺少分享的人。
在商場喝完豆漿,兩人沿著寬闊的金馬路散步,然后折向熱鬧的小區街道。這是條大商場背后的街道,露天攤位一個連著一個,在兩邊擺開。賣服裝的,賣廉價電子的,賣女性小首飾的,XJ人頭頂小白帽,扇著炭火,喊著帶顫音的漢話高聲叫賣,大連人手持刀鏟,熟練的煎烹鐵板魷魚。筆直的街中滿是顧客,各色衣著,游魚一般,來回游走。人聲鼎沸,食物飄香,熱鬧非凡。商店門口的大音箱放著王菲《容易受傷的女人》,這旋律混合著大街上的人聲,在空中振蕩。賣寵物的小攤邊,幾只小狗仔關在籠子里,毛絨絨的,憨態可掬,十分可愛。若在平時,夏鴻進多半會蹲在攤前逗逗小狗。張玲顯然也很喜歡小狗,看著那窩小玩意,喜悅的微微笑。但此刻,兩人都無心身外的世界。穿過喧囂的街道,往東走過幾棟安靜的居民樓,來到童牛嶺。
一片視線開闊的小山,山上的樹木被砍掉,留下零星的幾棵點綴風景。山體起伏平緩,穿過山間的公路彎彎曲曲,給人順滑絲帶的感覺。偶爾一輛轎車從路上舒緩的駛過,像滑雪一般順暢。砍過的小山鋪上草坪,遠看如柔軟的地毯,從山頂一直延伸到腳邊。枯黃的草地,在早春的時節露出清新的嫩綠,顯示物種新生的跡象。
張玲走累了,坐在路邊的排椅上休息,溫暖寧靜的陽光照著她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夏鴻進猶豫了下,拖下棉衣,輕輕給她蓋上。坐在旁邊,細細觀賞身邊的姑娘。粉嫩的臉蛋,水潤如嬰兒,臉頰有種幼兒未退盡的彈肉。鼻梁高而不尖,在鼻尖圓潤的收尾,小巧精致,和紅潤的小嘴組合完美。長長的頭發在陽光下黑的發亮,暗示一種旺盛的青春活力。若她睜開眼,便是卡通畫里那種最典型的可愛小少女。自然的體香,飄在面前,說不清的愉悅沉迷。夏鴻進很想彎下頭,輕輕親吻,可他不能。深呼吸,平息沖動,靠在椅子上,靜靜欣賞眼光的春光。
早上10點的陽光,順著眼前的小山,鋪灑下來,照在臉上,暖洋洋的。遠處沿著公路的木頭走廊上,幾撮游人解開了冬衣,漫不經心的在木頭上踏步。耳邊偶爾有幾聲清脆的鳥叫,比冬季白楊樹上喜鵲的嘎嘎聲悅耳多了。不時吹過的微風也沒有了往日的寒意,鼻息里似乎能聞到綠草濕潤的芬芳。眼前的山,正是一年前,夏鴻進和張玲在海邊游玩時爬過的山。山的那頭正對著麗嬌灣,淺灘里立著那塊黑礁石。那里有他們共同的記憶。一年前,也是在這樣的早春,張玲在暖陽中睡著了。夏鴻進坐在她身邊,望著遠方,想著心事。那時張玲還單身,夏鴻進卻沒有確定對她的感覺。夏鴻進此刻同樣正坐在她身邊。可再也沒有機會,回到一年前,輕而易舉擁有張玲了。他多想在這個催人振奮的季節里,跟身邊這個姑娘,一起盡情享受這片大好春光。一起爬山,一起看海,一起拍照,如遠方那群輕松的游人一樣,心無雜念。還可以一起放風箏,一邊奔跑一邊大叫,高高興興肆無忌憚,把冬季積攢的慵懶統統拋出去。玩累了,我們就四肢敞開躺在草坪里,曬太陽聞草香,或者擁抱著在柔軟清新的草地上盡情打滾。可本屬于他們兩人的美好,都被張玲是另一個人的女朋友,這個事實阻隔。
張玲睡醒了,精神了很多。夏鴻進不想繼續回避今天約她出來的目的,終于跟她說起跟陳旺分手的事。
張玲神色黯淡,情緒低落,“我跟他說了后,他很傷心,給我寫了封信,我看的哭了。有天晚上,他在我寢室窗臺外面哭,說沒有我他活不了。”
夏鴻進皺起眉頭,“一個大男人居然對女人說這樣的話,這哪里是在愛你,這是脅迫!”
“我真的不愿意因為我而毀了別人,毀了我不要緊,只是不要毀了別人。”
“你能毀了誰呢?你就堅決跟他分手,你看他能不能活下去。”
“大家一個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對他的打擊確實很大。”
“對我的打擊不大嗎?”
張玲無言以對,軟弱無力,只剩低頭沉默。
夏鴻進不奢望張玲會有多大的轉變,停頓一會兒,語氣平靜了很多,“對你我真的愛莫能助。我一直認為我有非常強大的力量,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我真的沒有辦法幫你。跟你講了那么多道理,你依舊執迷不悟,讓人著急。我不能像陳旺一樣的脅迫你,對你說,沒有你我活不下去。我不愿用這樣的手段獲得我的愛情,這樣的愛情不是我想要的。”
張玲的馬尾有點松,順手捋下發卡,放在手里低頭撥弄。
“我也跟他說,分手了兩個人我都不找,他不同意。”
“他沒有權利同意,或者不同意。”夏鴻進冷峻的講道。
夏鴻進不想再跟張玲多講簡單的道理,“如果你覺得大家一個班,在一起不好面對,那我可以等你。你若確定畢業后可以跟他分手,我愿意等你到畢業。”
張玲幾乎要哭出來,眼淚在黑眼珠里打轉,“你不要等我,我不知道那時會怎樣。我不值得你等待。”
“為什么不值得等待呢。我們這一生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遇見互相喜歡的人?年輕時遇到了不珍惜,到了必須結婚的年齡,再去哪里找這樣的人呢?這可是一輩子的幸福啊!你自己也應該反省,你真正喜歡的人就在你身邊,只要稍微轉個身就能得到。難道你真的要為一個不值得尊重的人,作出這么大的犧牲嗎?其實你不會毀了誰,這個事情并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過一段時間陳旺就習慣了。”
“我……再跟他講講吧。”張玲不置可否,無力的說道,“如果我不能分手,我們之間是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
“是的。”夏鴻進簡短的答道。
“你為什么這么狠心?”
“這不是狠心,是真心。我深深的愛上某人,但是又得不到。只好遠遠的走開,才可以讓時間沖淡這種心痛的感覺,才會有信心去尋找真正屬于我的人。我跟你不一樣,我喜歡的人,我就認真追求,得不到,就徹底忘記。我所有的熱情,只為那個懂得我,珍惜我,愿意屬于我的人存在。”
張玲傷感的抬頭,望著遠方灑滿陽光的小山,嘆息著,“我不知道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我的生活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告訴你做錯了什么。你以為你善良,其實是軟弱,你以為你在承擔責任,其實是愚昧。”
張玲不再講話,機械的撥著發卡。兩人沉寂在明亮的陽光里,望著眼前的早春沉默的呼吸。微風吹起張玲的長發,輕撫在夏鴻進臉上,夏鴻進已沒有心思替她捋一捋。
談話在沒有任何成果的情況下結束了。夏鴻進算是知道,張玲是徹底軟弱無知的人,對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回去的路上,他已經做了決定,徹底退出這場糾紛。盡管痛苦不舍,但別無選擇。他沒有將這個決定告訴張玲,不想再給她脆弱的心再增加壓力,就讓時間沖淡一切,讓彼此的愛戀漸漸消散吧。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棵大樹,上面開滿了粉白的花,滿枝的璀璨,在早春尚一片灰暗的四周,嬌艷的喜人。夏鴻進和張玲駐足樹下觀賞了好一陣。夏鴻進心里默想:青春應該像花一樣的盡情綻放,張玲甘愿躲在陰影中默默凋零,實在太可惜了。
回到學校已是晚飯時間,兩人都沒有胃口。夏鴻進不再像以前一樣,將張玲送到寢室門口,只在路口道聲,“再見”。
回寢室的路上,夏鴻進想起梁秋實的話來: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雨,我去接你。
可是,他能去接誰呢?
聽到夏鴻進的感情傳聞,王爽下了課,就風風火火的趕到北區。夏鴻進從寢室出來,見王爽正笑盈盈的站在門口等他。
見到夏鴻進,她跳上來就問:“鴻哥,聽說你跟張玲還有續集?”
夏鴻進傷感的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同學們都在說你跟張玲,又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明白。看來八卦真是一點都不靠譜。”
“不是續集,是插曲,沒成。”
“啊?我還以為你能成呢。我們603全體美女正等著你宣布好消息,跟你一起慶祝的。”
“感謝你們關心,讓你們失望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張玲要分手,陳旺不同意。”
“陳旺有什么資格不同意啊?分個手又不是離婚,我就跟你分了,你能怎么著?”
“張玲不這么想。她覺得跟陳旺分手了,會傷害他,對不起他。”
“傷害是有那么一點,分手都有傷害。對不起,就談不上吧。不能為了成全你,就犧牲掉我自己。”
“呵呵,是啊,多簡單的道理。”夏鴻進淡淡的苦笑道。
“看得出來,張玲跟陳旺在一起,一點都不開心。我去年還看見過他們吵架,吵的還很兇。說實在的張玲長的挺可愛的,童話里的小姑娘,成績又超好。就是這一點不靈光,可惜了。”
“這都過去了,什么都無所謂了。”
“是啊,都過去了。你也不用多想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呵呵,好像一年前,你也對我講過同樣的話。”夏鴻進清楚的記得,一年前張玲答應陳旺,王爽陪著他,在雨中散步的情景。
“芳草,芳草。首先未必能遇到,就算遇到了,也未必能得到。”
“還會有的。你就當張玲是你生命里劃過的流星。”
“一次還不夠,還劃過了兩次。”
王爽呵呵笑起來。夏鴻進有些傷感的嘆了口氣,“正因為如此,我對她也徹底死心了。”
“對啊,想明白了就好了。反正機會你也給過她了,她沒有選擇跟你在一起,真的是她的損失。你跟陳旺應該選擇誰,這還用想嗎?”
“祝她安好吧。”
“走出失戀陰影最好的方式,就是迅速開始下一場戀愛。鴻哥,說!喜歡什么樣的,高矮胖瘦,環肥燕瘦,兄弟我都能給你抓來。”王爽拍著胸脯講道。
夏鴻進呵呵笑起來,“老巫婆啊你。”
王爽跟著呵呵笑了一陣。夏鴻進又講道:“都有男朋友了,還像過去一樣大大咧咧,你就不能裝的淑女點?”
“我就這樣,愛誰誰。裝淑女?多累啊。反正186很喜歡我這樣,我還裝淑女,給誰看啊?”
路上遇到田永盛背著包,從圖書館回來。他因為四級沒過,著實在圖書館發奮了一陣子。見到夏鴻進和王爽,樂呵呵的走過來打招呼。王爽和田永盛是四川老鄉,他們用家鄉話談起來。王爽跟田永盛并不熟識,但初次見面,就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一樣熟悉。王爽就是這樣人,跟誰都能自來熟。
告別田永盛,兩人又在北區晃蕩一陣。王爽講道:“鴻哥,我請你吃飯吧。再整點酒,幫你一掃失戀的陰影。”
“不是很有胃口,有機會我請你把。謝謝你特意跑來看我,還安慰我。”
“客氣什么,咱倆誰跟誰?”
夏鴻進默默笑起來,心想有這樣忠實的朋友在身邊,真是幸運的事。
告別王爽,夏鴻進回到寢室。田永盛買了蓋飯,津津有味的吃的正香。看著他肥胖的身材,夏鴻進想起“心廣體胖”的成語來。相比之下,他自己則心情抑郁,茶飯不香。
夏鴻進打開電腦,想聽聽音樂,見謝惠倫在線,就給她發了消息。
夏鴻進:“嗨,好久不見。”
云淡風輕:“呵呵,是啊,好久不見。”
夏鴻進:“寒假過的好嗎?”
云淡風輕:“好啊,回到家里就什么都好,呵呵。”
夏鴻進:“四級過了?”
云淡風輕:“呵呵,過了,67,好險。”
夏鴻進:“我也差不多剛過,再也不用上英語課了。”
云淡風輕:“是啊,那個課真是無聊。”
跟謝惠倫聊過一陣,夏鴻進在校園網查看新傳的電影,同時一個決定在心中隱隱形成了。夏鴻進瀏覽了幾部香港電影新作,覺得故事空洞,表演做作,沒頭沒腦。號稱東方好萊塢的香港,曾經創造了輝煌無比的電影奇跡,現在只淪落到拍些粗制濫造的白癡電影來糊弄觀眾。
夏鴻進只好又看了一遍去年上映的《無間道》,在外網搜了幾部周星馳喜劇電影調節心情。他戴著耳機,一動不動的坐在電腦前,眼神沉默在電影畫面里,心里卻還是關于張玲的種種。11點斷電熄燈,才洗漱睡覺。
夏鴻進躺在老高上鋪,閉上眼睛又想起張玲來。那可愛的臉蛋,圓圓的眼珠子,玲瓏的小身材,依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拿起手機,看著跟張玲的短信,那么溫暖,那么疏遠。他甚至舍不得刪掉那些短信,直到手機存滿,才選擇性的刪掉幾條。翻著短信,回想過去的情景,歷歷在目。田永盛已鼾聲大作,夏鴻進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凌晨1點時爬下床,輕輕推開陽臺的門,站在陽臺上。
路燈或近或遠,立在夜里,散出光芒,照的校園靜悄悄的。4月的時節,氣候溫潤。各種樹木的枝頭,滿滿的鉆出小葉芽,清新嫩綠。每當這個時節,人的心情也感染到美妙的振奮,想出門,想奮斗,想追求渴望的美好。本是多好的日子,夏鴻進再一次的錯過了。
遠處張玲的宿舍樓,沉默的矗立在眼前。她的寢室被樹木水泥阻擋在視線之外。面對美好的生活,沒有勇氣爭取,不懂珍惜,而是像個鴕鳥一樣的選擇逃避,自欺欺人。想必此刻,她也睡的不夠安穩吧。想起這幾個月與張玲的經歷,夏鴻進感慨,還真是‘黃粱一夢’。曾經自己心頭最牽掛的人,短短幾天的時間,就變得陌生遙遠了。張玲在夏鴻進心中留下的烙印依舊鮮紅,但夏鴻進卻要控制自己的思緒,收回那份沒有意義的愛戀。對著寧靜的校園一個深呼吸,“就這樣的俯首道別吧,這世上,哪有真的可以回頭的河流呢?”真正的愛,應該送給真正值得愛的人。王爽說的沒錯,走出失戀陰影最好的方式,就是迅速開始下一場戀愛。下一場也許就是謝惠倫了。她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靦腆可人的笑容,安靜溫順的性情討人喜歡。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