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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兩身稻草

這里有個偏門,李斯等她走遠(yuǎn)后才接近偏門,看看四下再無動靜,匆匆從偏門溜了進(jìn)去。

這堵墻后面,竟然就是宮中為方便提審犯人特設(shè)的牢房。這宮女對通道情況異常熟悉,且大夜里穿行宮中,數(shù)次巧妙避過巡夜的哨兵,這膽識和機(jī)敏,不知是誰調(diào)教出的。

忽然撲簌簌的聲音響起,仿佛是空中有些聲響,李斯忙貼進(jìn)墻壁,將自己藏進(jìn)黑暗里。只見頭上飛過幾只鴿子。

李斯意識到,這么晚鴿籠絕沒有不關(guān)閉的道理,只有一種可能,這是信鴿。

可惜他并無以石擊落鴿子的本事,那鴿子轉(zhuǎn)瞬間也便高高飛起,遠(yuǎn)遠(yuǎn)向北方飛去。

那宮女已消失在了牢門之內(nèi)。

審訊室就設(shè)在大牢里,春申君坐在中間,旁邊是獄監(jiān)中必不可少的師爺,管記錄畫押。

羽麗被從牢房中帶了過來。

牢房里遍地都是稻草,那稻草不知多久會更換一次,不用細(xì)看,可以分辨出上面的血漬、尿漬、糞便干結(jié)形成的痂,散發(fā)著濃濃的腥臊之氣。

被抓來關(guān)在此處的人就地吃喝拉撒睡,哪里還有什么自由、自尊可言。

牢房里邊靠墻的黑暗角落有個草席。那席似乎比稻草待得更久,血漬的顏色更深,且因著時間的不同肌體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層次和質(zhì)感。

血色有時也是穿越時間的無聲吶喊,令人眼前顯出皮開肉綻的畫面,耳邊響起痛徹心扉的哀嚎。人的意志更會在這兒被消磨殆盡。

羽麗好好地打量著牢房,五年前父親曾被抓來,說不定就被關(guān)在這里。她摸一摸那個草席,借助遠(yuǎn)處昏暗的燭火,仔細(xì)辯認(rèn)著哪一抹暗紅更像自己的父親。她的衣服上午剛剛漿洗熏香,隨她偎在草席上,安然地被弄臟弄皺。

當(dāng)帶著滿身滿頭稻草的羽麗坐在審訊犯人的椅子上時,她看去更像個已在這牢房待了許久的犯人。

春申君不知她為何會弄成這樣,倒也懶得理會。

“你可知罪。”春申君一改平日儒雅本色,厲聲審問犯人道。

“民女不知。”羽麗已擦干淚跡,收拾好情緒。

春申君逼問:“你五年前挾持楚王救父不成,如今是如何奉了安陵君之命來行刺楚王的,從實招來?!?

羽麗杏眼一睜,露出不屑的神情。

“從前之事我在大殿上已經(jīng)說清,且大赦過后,再無追究降罪之理。如今也沒奉誰之命行刺楚王。”羽麗沒有說謊,她來行刺楚王是出自自愿,確實沒有奉誰之命。

春申君繼續(xù)逼問:“安陵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那夜明珠就淬有毒液,你既是安陵君晉獻(xiàn)給楚王,誰能擔(dān)保你不會行刺?!?

羽麗不以為然:“這樣說來,誰也不能擔(dān)保我不能行刺,是不是從蘭陵來的馬車、商販,一只鳥,都不能自證清白。賊要捉臟,春申君可有證據(jù)證明我欲行刺楚王?如果沒有,那不如等我行刺了再來捉拿吧?!?

按說這個角色此時可以有兩條路線,一條是討?zhàn)埛浹b可憐,表明自己無辜并博得同情,以期被早點放出去。另一條就是本色出演,只是再多一些無辜被冤枉的憤怒,對春申君的敵對與不敬,要稍稍故意地劃清界限。當(dāng)然,也許還有更多。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總是直接走上了一條路,并以為那就是唯一最恰當(dāng)?shù)?。在講究出身的當(dāng)時,羽麗也算是士族后代,不像平民和奴隸,有著難以跨越的階層差距,所以這樣的拿捏算是到位,效果不知道怎么樣,會不會比第一條路更好,但笑果倒是立竿見影。那師爺做著筆錄,把話聽完險些被她逗樂。暗處一人卻是冷冷地看著她。

春申君冷哼一聲:“伶牙俐齒胡攪蠻纏,關(guān)你三天三夜斷食斷水,看你還嘴硬。”

按說這時候就該動刑,可是楚王早已授意,對她不可用刑,斷水?dāng)嗍硻?quán)做緩兵之計。所以奉勸各位在選擇路線時多做考慮,考慮的問題是背后有沒有人撐腰,自己能不能承受談崩了的后果。因為就算不上刑,斷水?dāng)嗍骋彩呛苷勰ト说摹?

“帶景將軍!”

審問羽麗只是個例行公事的過場,獄卒將羽麗押回牢房后,便去另一個牢房將景將軍帶來。一朝殿上臣,威風(fēng)八面;一夕階下囚,晚景凄涼。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有幾人命運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和景將軍好好聊聊才是今晚的重點,不知他此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景將軍,好久不見。”春申君打量一眼縛著手腳的景陽,怎么他們坐牢的人全是一個德行。

原來景陽行軍打仗慣了,才不管什么牢房還是茅房,大大咧咧想坐就坐,所以全身都沾上了草席上許多稻草。

“我沒記錯的話,剛剛就是春申君將我抓進(jìn)牢里,難道還是我見鬼了不成。”景陽沒好氣地。

“景陽,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都老了。”黃歇換了一種口吻,直呼其名,也坦陳自己:“我黃歇從前沒有想過六十歲以后的事。因為六十歲,是該知天命的年紀(jì)。”

這樣的感慨,難道不應(yīng)該出自深陷囹圄的人么,怎么不光搶了戲份,連臺詞也搶了去。

“你到底要說什么?!?

景陽可沒那么矯情,他雖已年過六十,卻從沒有長吁短嘆過。曾經(jīng)征戰(zhàn)沙場的戎馬歲月給予他的是榮耀,功勛,霸道,讓他的心如巖石般,被風(fēng)雨雪雷磋磨銷蝕得愈加堅硬,甚至到了冥頑的程度。

而黃歇不打算屈就他。

“在這個年代能活過六十歲的人不多。除了身體要好,運氣更要好得出奇。我真不知道除了你的宗族,還有多少好運氣能夠彌補你的愚蠢?!?

黃歇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可是那語氣里,卻滿是輕蔑與嘲諷,所以笑容也變了味道。

“你若有安平君一半識時務(wù),也不致落得如此地步?!秉S歇補道。

聽黃歇提到安平侯,景陽坐不住了。

“你的意思,項承已投靠了你?”景陽瞳孔收縮:“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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