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浮萍放心了下來，王主任是一個非常正直的老師，在這件事上，有他幫忙，雖然不一定百分百有用，但總歸比自己折騰要有希望的多。況且，自己的要求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王主任能應承，沒有第一是件拒絕，就證明他心里也跟自己想的一樣。

這幾天就是擬定分班名單的最后期限，自從方浮萍找了自己后，王主任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他想找二班的班主任于老師聊聊，自己是年級主任，于老師的直接領導，怎么也會留一個面子給自己。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節課鈴聲響起。王主任走出辦公室的門，將一個沖過去學生攔住了，跟他說，讓他把初三二班班主任于老師叫過來。

轉身回到座位上，拿起桌角的暖水瓶，給自己已經染了色的搪瓷杯倒滿了水。

冬天天氣冷，只要一變天，王主任就覺得渾身都像要散了架子一樣的酸疼。一邊喝熱水，一邊跟同辦公室的人嘮叨著說要變天了。

各個年級的主任都在一個辦公室，除了自己，另外兩個都是中年人，一男一女，一個負責初一，一個負責初二。負責初二的女教師聽到了王主任的話，笑到，

“王主任，你比天氣預報都準，上次天氣預報說晴天，你說要下雪，果真晚上就下了，我回家還跟我老伴說呢，你很神奇嘛。”

王主任笑了笑，知道是同事在哄自己開心。當了一輩子的老師，雖無大成績，也沒大富大貴，但是王主任的口碑以及人品在圈里是人人稱贊的。在學校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很多年輕的老師甚至還是他的學生。笑呵呵的跟同事說了幾句，就聽見有人敲門。

于老師機械的的聲音在辦公室響起。

“王主任，您找我？”

“哎呦，快進來，于老師。”

王主任熱絡的招呼著，他平時也是一點架子都沒有，也不愛應酬，所有的心思都放自了學生身上，有些班級同學的情況，甚至比各個班的班主任都清楚。

選擇在辦公室說張峰的事而，是因為王主任覺得這件事屬于正常的工作流程，也沒有回避別人的意思。

王主任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順手將桌面上的幾頁文件拿了起來，正是整個年級最后的分班名單。

“于老師，找您呢，也沒別的事兒，本來我是想去你辦公室找你的，但是歲數大了，腿腳不太利索，有點犯懶，就叫了個學生幫忙，你別介意啊。”

于老師不太明顯的撇一下嘴角，沒說話。坐在椅子上，上半身直挺挺的，僵硬的看著王主任。

“既然你來了，那我就直說了，我找你就是聊關于你們班的分班問題。我看了你交上來的名單，我覺得我們可以研究一下是否合理。”

“沒什么好研究的，挺合理的。”

于老師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剛剛跟王主任搭話的中年女老師面色有點不好看，聲音從遠處飄了過來。

“哎，我說于老師，你不至于吧，有話好好說，你著甩臉子給誰看呢？王主任怎么都是你的上級，你差不多行了！”

女老師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在學校比班主任都要高出半級，自然看不慣于老師的態度。

王主任用手掩住嘴，假裝咳嗽了兩聲。

“沒事，沒事，年輕人有點脾氣也正常。”

“什么年輕人，也沒比我小幾歲，天天拉著一張臉，也不知道給誰看！”

女老師說完，起身離開了辦公室，已經是下班時間了。王主任打算盡快將事情說清楚，趕著天沒黑透往家走。

“于老師，你報上來的調班名單，我看過了，想問下你們班的情況，你呢，別多心，這件事的決定權在你，但是你們班上的孩子，我也幾乎都認識，想還是跟你聊聊，萬一，我們一個不小心把一個孩子的前程給耽誤了就不好了，你說是吧？”

王主任掃了一眼于老師，心里覺得有點奇怪，于老師的面色很難看，身體好像很不舒服。平時就喜歡直著身板，此刻好像更加的僵硬。

聽話聽音，于老師嘴角又不自然的撇了一下。

王主任更加奇怪了，怎么以前沒發現這個老師的表情是這樣的？就好像半張臉已經僵硬了，所有的表情都集中在了另外半張臉上。等了一會兒，見于老師沒有插話的意思，就繼續說。

“我看到你們班其實分走五個人就行，但是你寫了六個。我們要是能多留一個孩子，沒準對孩子的影響就是一生的。”

“留下一個禍害，對其他人的影響也是一生的。”

于老師冷冷的說道。

王主任愣了一下，不明白于老師哪里來的這么大的怒火。但還是按下心中的疑慮，繼續勸說。

“是，你說的對，但是你我都清楚，這個分班的實質是什么？哪有因為一個孩子在重點中學的重點班，就被判定是禍害了？小于啊，這個說法是不是太武斷了？”

兩個人相差二十多歲，這一聲小于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也是職位等級的不平等。

王主任之所以能一直忍讓，是因為覺得這個老師不太容易，孩子生病，一個人照顧，這么多年實在是艱難。

“我是班主任，這件事我說的算，您要是想插手，您就把這個班的班主任換了吧。”

這幾句話說的極快，竹筒倒豆子一樣，嗶哩啪啦的蹦了出來。說完，不等王主任有反應，起身就走了，出門的時候，還用力的把門摔上了。

辦公室還剩下王主任和那個一年級主任，兩個人一時間都面面相覷。

“老王，這個人怎么了，不至于吧？”男老師問道。

王主任搖了搖頭，有點無奈。

“我也說不太好啊，總感覺她現在的狀態不好。”

“是啊，要不你跟學校反應一下吧，帶初三呢，要是真有點事兒，你也麻煩。”

王主任明白同事的意思，自己是年級長，雖說現在已經不考慮再升官了但是也得對這屆孩子負責任啊。如果說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考，那么中考怎么也可以算上第二重要了吧。想到這里，不禁搖搖頭，覺得事情有點麻煩。

除了于老師能不能做班主任的事情，還有就是分班。方浮萍說的不錯，張峰其實是可以留下的，這也是自己想要幫她的原因，畢竟是一個孩子的前程，現在分到后面的差班，再加上張峰家里的條件，估計很大概率就輟學了。

想到這里，王主任嘆了一口氣。

冬天天黑的早，等王主任站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天都已經快黑透了。

又是一個下雪的日子，王主任皺了皺眉。年紀大了，對這種風雪天氣實在是有點忌憚。平時還好，只要是下雪，自己走路就得萬分小心，畢竟這身老骨頭，摔一下也有可能再也站不起來。

頂著風，攏了攏身前的羽絨服，王主任緩慢的向夜色走了過去。

還好，路燈早早的就開了，王主任挑著雪薄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往家走。從學校到王主任家步行一共需要十幾分鐘的時間，這條路都走了幾十年了，王主任甚至覺得就是閉著眼，應該也能走回去。于是一邊走，一邊想著張峰的事情。

因為風大，北風刮的臉痛。王主任半低著頭，只有到路口的時候才抬起來左右張望避著車。

還有一個路口就到家了，轉過了馬路，就是自己家的小巷子。

剛為了認清路口，冷不丁的被眼前的人影嚇了一跳。看清了以后，王主任拍了拍胸口。

“哎呦我的媽呀，你可嚇死我了，這么黑乎乎的，站在這里，于老師，你家不在這邊吧？”

王主任一邊說一邊往里走，看到是熟人，剛剛的緊張感散去了。

心里暗暗猜測，估計還是張峰的事情，想到這，稍微心寬了一點，能來找自己談總比一甩手走開好。說完，等了一會兒發現于老師一直沒吭聲，王主任才發現這個似乎有點不對。

等再次看清來人時，王主任發現于老師的神情似乎不太對。

本能的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王主任不漏痕跡的向外挪了一下腳步，外面大馬路上還有偶有行人通過，見自己的身體已經在路燈的范圍下后，才停下來。

于老師臉色變得異常陰沉，借著若有若無的光線，一張臉像鬼一樣蒼白，眼神直勾勾的，沒有發現王主任后退的意圖，冷嗖嗖的開口，

“王主任，我們班的事兒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吧？”

于老師每一個字都咬著牙，說的是疑問句，但是卻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威脅。

王主任笑了笑說，

“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這么急，跑到我家里來說，你們年輕人啊，就是沉不住氣，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們明天上班再好好聊聊……”

王老師打著官腔，一邊說一邊繼續調整自己的角度，仔細看著對面的人。

“哼，少來這套！我還不知道你嗎？老奸巨猾一輩子了，到老了好好退你的休得了！非得到我們班插上一腳！”

于老師的聲音，一句高過一句，但是天氣太冷，風大雪大，聲音在大雪紛飛的夜晚，被打了折扣，飄出去沒多遠就被撤的支離破碎。

偶有走過的人，甚至都沒有停下一秒來看看這兩個人。

王主任終于可以確定，于老師不對勁。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安撫于老師的情緒，讓她盡快離開，并且暗暗的下了決心，明天要找校長聊一下。

快速的回憶了一下下午的事情，王主任想，這個人惱羞成怒的原因就是因為分班嗎？王主任抬起手，稍微做了一個按壓的動作。

“于老師，你先別急，慢慢說，要不，我們進屋里說，這外面實在是太冷了，我老伴在家，讓她給你倒杯熱水。”

“你少在這里假惺惺的，我那天聽到了你跟方浮萍說的話，我警告你，我們班里的事，你不要插手。一個個的都不是好東西！”

于老師撕裂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猙獰，而且咬著牙說話讓人覺得，那聲音就像用指甲擦著黑板一樣，極其不舒服。

王主任忍下心里的不適，對剛剛于老師的話有點好奇。

那天自己跟方浮萍也沒說什么啊，怎么就不是好東西了？

一時情緒也跟著有點憤然，這么冷的天跟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在自己家門口扯皮。

“你倒是把話說清楚，我怎么不是好東西了？”

王主任帶著怒氣，聲音提高了幾分，而對方只是身體稍微退了一步，口中的話沒有停。

“裝什么裝，你們一老一小，放學后不回家，在學校里拉拉扯扯，嘻嘻哈哈的，老不要臉的東西！方浮萍也一樣，小小年紀，一副風騷的樣子。”

這個，有點扯了……

王主任聽到這里，反倒是有點氣急想笑。

如果說點別的，自己還能聽聽，說自己一個老頭子跟小姑娘拉拉扯扯，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己的兒子都快能當方浮萍的爹了，硬生生的被扣一頂這樣的帽子，王主任此刻的感覺就是，這人已經無藥可救了

王主任冷哼了一聲。

“于老師，你這話說的太不像一個人民教師了！先不說我的年紀都可以做方浮萍的爺爺了，只說我從業幾十年，教出來的學生上千個都不止，所有認識我的人包括學生，從來沒有一句品行不良的評價，你這句話說的實在是……實在是……哎，我連解釋都懶得解釋！”

說罷王主任憤怒的擺了擺自己的衣袖，臉上透出了嫌棄的表情。

于老師推著自行車緩慢的走向王主任，臉慢慢的暴露在路燈下面。

這時王主任驚訝的發現，于老師的臉上有幾塊紅色的印記。心里更加的震驚，暗暗對自己說，但愿自己是多想了。

走到差不多的距離時，于老師才幽幽的開口。

“你們這些所謂的好人，都是披著人皮的惡魔，表面上看著人模狗樣的，實際內心早就被蟲子蛀空了，爛透了，要下地獄的人就該是你們，憑什么是我？”

下地獄？王主任有點凌亂，這是哪跟哪啊。意識到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路面對眼前的人，王主任想著還是要盡早結束談話。

“于老師，這樣吧，我覺得我門在冰天雪地里也討論不出什么。如果你對我有意見，你可以明天去找校長，至于你對我的誹謗與侮辱，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坐下來聊聊，如果是誤會，我也愿意既往不咎。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在外面討論這些事情，似乎不太恰當。”

王主任說完，向一邊側了側身體，示意于老師通過。

這幾天，靳剛的爸爸從另一個城市過來看自己，已經在爺爺家呆了兩天了，靳剛看見自己老爸一副不務正業的樣子就一陣陣心煩，放學后也不想回家，騙方浮萍她們是要去見老爸，騙爺爺和老爸說學校要補課。

就這樣，一個人在街上閑晃，打算能少見自己老爸一分鐘也好。

大家最近對瘋子的事情很上心，再加上時常與方叔叔聊天，讓靳剛也有了很想好好規劃一下自己的未來的沖動。就連瘋子那樣的家庭，那樣的成績，他都不想放棄自己，每天都能看到他努力的復習、做題。找方浮萍講題的時候，每一根頭發都在跟著思考。

人對人的影響是極大的。

從開始的混日子、漫無目的，到現在的急于彌補自己之前的虧空，想把浪費的時間補回來，甚至想跟方浮萍他們一樣，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靳剛覺得未來對自己已經從一幅抽象畫變成了水墨山水畫，他等著腦中未來的景象變成超清相片的那一天。

越是這樣想，就越不想面對自己的家庭。

每次老爸來看他，從來不關心他的成績，每次都說別讀書了，人越讀書越傻，早點打工賺錢。聽到這樣的話，爺爺都會抄起身邊的東西打過去，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靳剛才覺得家里至少有一個爺爺是真正在意自己的。

為了避免每天的鬧劇在同一個時間播放，靳剛選擇了放學后在外面游蕩。

城市本來就不大，從學校到家里其實就是一條直路，靳剛等方浮萍他們都走了以后，才慢悠悠的從學校里出來，天氣冷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本來想去方浮萍家蹭飯的，但是方叔叔也知道自己爸爸來了，蹭飯額借口都找不到。

出門時，靳剛就看到王主任在自己的前面，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能感覺到他深呼吸一口氣，走進了風雪里。

沒有地方可去，靳剛就慢悠悠的掛在自行車上，跟著王主任。

自己無聊，就中二的挑戰自己，大家不是愛比騎自行車誰跟快嗎？那就來挑戰一下，看看最慢可以騎的多慢，而且還是在雪地里面騎，還不能倒！

為了找一個參照物，他自然而然的就選擇了風雪里艱難前行的王主任。心里想，我能騎車不掉下來跟著他，我就算贏！

自己給自己設計了一個游戲，沒有觀眾沒有裁判，玩的津津有味。

于是冰天雪地的夜晚，一個艱難行走的老者，身后跟著一個將單車騎出了雜技感覺的少年，雪地上一串腳印后面是一串反復畫著8的車痕。

一個無聊到底的想法，就這樣讓他在王主任身后慢慢的晃著，大學紛飛的晚上，行人幾乎被風雪壓的抬不起頭，也就沒人注意到這個少年打發時間的方式有多特別。

看著王主任進了巷子，靳剛想著騎到巷子口后，自己一個漂亮的飄移然后轉身再掉頭往家里慢慢晃過去。等到按照這個速度到家，估計老爸也就睡下了。

就在靳剛接近巷子口時，無意中抬頭時，看見已經走進去的王主任又退了出來，而且還不動了。

靳剛視力極好，見到王主任不動了，有點擔心自己被發現，到時候解釋起來，恐怕連自己都無法信服，趕緊找一個稍微粗了一點的電線桿子后面躲了一下，一邊躲一邊還想著，今天挑戰沒成功，下次再試一次。

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發現王主任進去又出來，靳剛有點好奇。

好像在跟誰說話……

怎么有點緊張的感覺……

又退出來一點，難道是巷子里要往外推東西？人進去位置不夠？

不像啊，人又不動了……

靳剛覺得奇怪，然后覺得自己也大可以不必這樣躲著，走近一點然后說是路過就好了。

于是，假裝自己因為雪天路滑不好走，推著自行車往前走。

還有幾步的距離，剛想裝作偶然碰到的打聲招呼，靳剛就看到了一個身影。

“我艸！”

靳剛暗罵了一聲，是班主任。

什么情況？大半夜的兩人在路口說話呢？而且，王主任的神色似乎有點慌張。

靳剛在腦子腦補了一下自己看過的電視劇，然后發現似乎跟眼前的兩情況都不太符合。

就在自己猶豫是過去，還是轉身離開的時候。靳剛突然聽到王主任大聲的喊了一句。

“把刀放下！”

刀？

靳剛愣了一下，大腦還沒跟上眼前的畫面，就看到班主任手里的一把刀在路燈下閃閃發亮。

于老師還在慢慢的向前走，王主任想要后退，靳剛推著自行車也往前走。三個人越來越近。

“王主任，你個老不死的多管閑事，你為什么不退休？為什么攔著我？在這個班級，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方浮萍算什么東西？仗著一張小臉長的還行，就天天到處晃悠，我女兒要不是生病比她好看多了！”

聽到于老師說方浮萍，靳剛本能的停了一下。

“上次就是她，要不是她領著那幾個王八羔子壞了我的好事，我女兒早就好了！就是她！我女兒正在看病，大師都說了再治一次她就能正常走路，那幾個王八羔子，就那樣將治療打斷了！我恨死他們了，他們一個個的都該下地獄，張峰還想留下？要是可以的話，我恨不得將他們所有人都踢出去！”

“反正我女兒也治不好了，今天我捅了你，明天我就去班上，把他們幾個一個個捅死！”

……

說到最后，靳剛看到于老師幾乎整個人都在抖動，拿著刀的手也不自覺的晃了起來。

此時，靳剛反倒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