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陳寶慶打開堂屋大門,走出院子,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陽,臉上欣慰道:“果然是個好天!”
陽光溫暖地照在院子里,讓陳寶慶感到一種親人般的慰藉。今天是徐桂枝頭七,連日來悲戚陰郁的情緒,特別需要這種明麗的陽光稀釋。
陳寶慶活動了一下手腳,便轉身回屋到廚房煮稀飯去了。
陳寶慶到廚房生好灶火,將淘好的米放進鍋里煮后,又回到堂屋,在徐桂枝靈牌前的香爐上點上三炷香,接著在大門口放了一掛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把金庚銀庚和蜜香都吵醒了,兄妹三人起床后來到堂屋,陳寶慶招呼說:“你們三個都過來給媽磕個頭!”
按照陳寶慶的要求,兄妹三人在徐桂枝靈牌前跪下磕了三個頭。兄妹三個爬起來后,陳寶慶吩咐金庚說:“金庚,你帶他們倆去廚房洗漱去吧。”
“好的。”金庚應道,帶著銀庚和蜜香進了廚房。
陳寶慶走進廚房揭開鍋蓋,用鍋鏟攪和了幾下鍋里的粥,見差不多了,便把灶頭的火門關了,鍋里剛才還咕嘟咕嘟冒著泡泡的粥湯立馬平息了下來。陳寶慶接著又用大瓢一瓢一瓢把鍋里的粥舀到粥桶里,對金庚說:“金庚,你把粥桶端到堂屋去攤冷一下,等會兒好吃。”
“好的。”金庚端著粥桶去了堂屋。
陳寶慶利用這個空檔把等會兒上墳的祭品,例如糯米馃、米飯、茶葉、紅棗等用小碗裝好,一一擺放到竹籃子里。忙完這些,陳寶慶才得空坐下來吧唧吧唧抽起煙來。沒一會兒,金庚進來喊道:“爸,粥可以吃了,快過去吃吧。”
陳寶慶問:“就好了?”
金庚回應:“已經有一會兒了,早好了!”
陳寶慶這才將煙具收好,笑道:“好,吃粥去!”
一大早陳寶慶家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就把隔壁丁國強夫妻倆吵醒了。
丁國強看了一下手表,對衛嘉麗說:“七點了,今天是桂枝姐的頭七,我們趕緊起床去為桂枝姐上香焚紙。再說昨晚商量的那些事兒還要趕緊辦理。”
衛嘉麗一邊起床一邊回應說:“嗯,今天是桂枝姐的頭七,按風俗親朋好友都會上門燒香焚紙祭奠,近親還要到墳上去呢。”
丁國強催促說:“是呀,我們早點過去吧,免得等會人多。”
衛嘉麗回應說:“嗯,早去早回,今天還有好多事要辦呢。”
夫妻倆起床后,一番收拾打扮,便出家門朝陳寶慶家走去。
陳寶慶見丁國強夫妻倆進了院子,趕忙迎了出來,招呼說:“你們夫妻倆來得真早啊,走,進屋吃朝飯去!”
丁國強客氣說:“我們倆剛在家吃過了。”說著,遞了一根香煙給陳寶慶。
陳寶慶接過香煙叼在嘴上,熟練地劃著火柴點上后,深吸了一口,問:“你們倆真吃過了?”
衛嘉麗撒謊說:“嗯,我們倆真吃過了。今天是桂枝姐的頭七,我們倆來敬下香,等會兒還有些事要去辦理。”
“那也是,明天你們就要走了,該有許多事要辦的。”陳寶慶理解說。
“是呀,那我們倆就進屋去給桂枝姐敬香了。”丁國強說。
陳寶慶說:“好的,跟我來。”
陳寶慶領著丁國強夫妻倆走進堂屋,站在徐桂枝的靈牌前說:“桂枝,國強和嘉麗來看你了,他們夫妻倆明天就要離開咱們陳家墩去上海,再也不回來了,蜜香也跟他們一塊去上海,你在那邊一定要保護他們一家平平安安、身體健康、順順利利哈!”
衛嘉麗聽此,眼淚一下子淌了出來,點上三炷香拜過后,對著徐桂枝的靈牌說:“桂枝姐,我們姐妹交情這么多年了,明天我跟國強就要離開陳家墩回上海生活了,也不知道啥時候再回來看你,現在就當我們夫妻倆正式跟你道別了,希望你在那邊什么都好,開開心心,沒有病痛,沒有煩惱。寶慶哥在這邊也會照顧好自己的,蜜香跟我們去了你也放心,從此她就是我跟國強的親閨女,這閨女打小我們倆就很喜歡,這你是知道的,我們倆會好好撫養她的,你盡管放心哈!”
這時,丁國強也是感動得滿眼淚花,點著三炷香敬上后,亦對著徐桂枝的靈牌說:“桂枝姐,剛才嘉麗都跟你說了,她告訴你的也是我想說的,你在那邊就放心吧,我跟嘉麗都會好好培養蜜香的。明天上午我們就要離開陳家墩回上海了,你就安息吧,我們會想念你的!”
金庚銀庚蜜香在一旁聽了,都嗚嗚哭了起來。忽然銀庚沖過來一把抱著衛嘉麗的腿跪在地上哭訴說:“嘉麗阿姨,我不讓你帶蜜香走,我不讓你帶蜜香走……”
陳寶慶見此,一把扯起銀庚說:“嘉麗阿姨帶蜜香走是為了讓蜜香過上好日子,這也是你媽生前的愿望,前幾天不是跟你兄弟倆說好了的嗎?你怎么就忘了?!”
陳寶慶這一說不打緊,反而激發了銀庚的野性,銀庚指著蜜香對衛嘉麗撒潑道:“你就不怕她克死你嗎?!”
銀庚這話一出口讓大家感到非常震驚,丁國強和衛嘉麗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說啥好。陳寶慶見此,擰著銀庚的耳朵大聲呵斥道:“前幾天你剛為這事挨過打,你這個不長記性的野小子,你皮癢癢呀?!今天要不是你媽頭七看我抽死你!”
衛嘉麗見此,趕緊護著銀庚,對陳寶慶勸說:“寶慶哥,你也別發火,銀庚還小,不懂事,話雖不中聽,但他說這話也是舍不得蜜香走。”衛嘉麗說到這,又捧著銀庚的臉一邊為他擦拭眼淚一邊安慰說,“別怕哈,爸爸不會打你的。但阿姨要告訴你的,蜜香不是克星,阿姨不信這個,以后呀,蜜香即使成了阿姨的女兒,但還是你的妹妹呀!你現在啥都別想,好好讀書,爭取考到上海去念大學,那樣你不又可以見到蜜香了?你和金庚在阿姨心里,都是阿姨的兒子呀,好好念書好不好?”
“嗯,我一定會好好念書的,將來考到上海去念大學,天天都可以見到妹妹了!”銀庚捂著耳朵笑了起來。
金庚過來拉開銀庚說:“以后可不許再說野氣話了,懂么?!”
蜜香也上前來拉著銀庚的手說:“哥,我不是克星,我是幸運星!”
丁國強摸著蜜香的頭,開心地說:“對,蜜香就是我們家的幸運星!”
這時,春蘭帶著秀芝出現在院子里,老遠就對陳寶慶招呼:“寶慶哥,我帶秀芝來給桂枝姐敬香了。”
衛嘉麗見此,對丁國強笑道:“國強,我們該走了。”
丁國強心領神會,跟陳寶慶告辭說:“寶慶哥,我跟嘉麗就辦別的事去了哈,晚上再過來坐坐。”
陳寶慶說:“好,你們去忙吧。”
在院子里,衛嘉麗跟春蘭招呼說:“春蘭,我有幾件衣服送給你,下午拿到你家去。”
春蘭說:“你明天就要走了,要辦的事多,還要你專程跑一趟多不好意思?還是我過來拿吧。”
衛嘉麗笑道:“你就別再客氣了,我要走了,順便上你家坐會兒。”
春蘭聽此,說:“既然這樣,那好,下午我在家等你。”
目送丁國強和衛嘉麗走出院門后,陳寶慶這才轉身問春蘭:“你娘倆怎么來了?”
春蘭嫣然一笑,解釋說:“只從貴根走后,這么些年也是桂枝姐大度,你才方便接濟我們母女倆,今天是桂枝姐的頭七,我定當帶秀芝來敬下香。”春蘭說到這,又掀開手里提著的籃子上面的遮布,對陳寶慶說,“你看,我還帶了點豬肉和菜過來,等會兒你還要帶著親戚們上墳去,這中午客人吃的飯就讓我來為你做吧。”
陳寶慶聽此,眼睛濕潤起來,感激說:“春蘭,今天我就不跟你客氣了,菜我也準備了些,就有勞你來做了,謝謝哈!”
這時,陸陸續續有親朋好友走進了院子,院子里開始熱鬧起來。金庚銀庚蜜香忙碌著給大家端茶,陳寶慶在忙著給男人們遞煙點火。上午九點,親戚們在陳寶慶的引領下出了院門,朝徐桂枝的墓地走去。
幾天不見,墳頭上的新土上就長出了些許青草,在風中搖曳著,彰顯著頑強的生命力。陳寶慶見此,撫弄著一棵嫩綠的小草感慨道:“沒幾天功夫,這墳頭就長青草了,這個季節真是欣欣向榮啊,若是人有這么頑強的生命力就好了。”
陳寶慶從擱在地上的籃子里取出糯米馃、米飯、茶葉、紅棗等祭品,一一擺放在墓碑前,點上一對蠟燭分插在地上,然后讓金庚放了一掛鞭炮,祭奠儀式才正式開始。
陳寶慶率先在蠟燭火上點上三炷香,雙手捏著對著徐桂枝的墳說:“桂枝,今天是你的頭七,親戚們都來看你了,相信你也看到了,你要保佑親戚們一家老小都平平安安的,你就放心去吧,早點找個好人家投胎!”陳寶慶說完,便虔誠地把香插在了墓碑前的香爐里,然后指使金庚銀庚蜜香一一跪拜。輪到蜜香時,蜜香對著墳頭說:“媽,明天我就要跟嘉麗阿姨去上海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能回來看你。媽,我好想你呀,以后你要是想我的話,你就到夢里來見我吧!媽,你一定要保佑我在上海好好長大,一定要保佑嘉麗阿姨,她以后就我媽了,不能再讓她死了…嗚嗚…我不想當克星…嗚嗚…”蜜香大哭起來,她剛才一番肺腑之言讓在場的親戚們無不為之動容。
親戚們聽此,唏噓不已。陳寶慶把蜜香緊緊抱在懷里安慰說:“你不是克星,你是幸運星,媽會保佑你和嘉麗阿姨的,別怕哈!”
銀庚見此,過來拉著蜜香的手說:“蜜香,你不是克星,你是幸運星,以后誰再敢罵你是克星我操他八輩祖宗!”
陳寶慶聽此,在銀庚頭上敲了一下,瞪眼道:“你小子怎么說話的呢,又犯渾了是不?!”說著,朝金庚使了個眼色,金庚會意,趕緊過來把銀庚和蜜香帶到一旁。
祭奠儀式繼續進行,親戚們按長輩老幼依次上香、燒紙,然后長幼有序地圍繞墳墓轉圈,邊轉邊在墳堆上掛紙,再朝墳堆上撤幾粒米,整個儀式完成已是上午十點半。離開徐桂枝墳地時,蜜香依依不舍,幾步一回頭,眼里淌著淚水,這些陳寶慶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蜜香此時的心情,但沒有說什么,默默地牽著她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慢悠悠地回到院子里已是中午十一點多鐘。天空艷陽高照,明媚的陽光把原本清冷的院子渲染得格外溫暖明麗。
陳寶慶招呼親戚們在院子里小憩,讓金庚銀庚蜜香幫助遞煙端茶,自己去廚房看春蘭母女午飯準備得怎樣。
春蘭正在炒菜,見陳寶慶進來,招呼說:“你們回來了?”
“嗯,剛回來。”陳寶慶一邊回應一邊瞧了瞧,見飯也蒸熟了,大多數菜都炒好了,滿意地說,“辛苦你了!”
春蘭笑道:“還有兩鍋菜就好了,你先帶秀芝去擺碗筷準備客人吃飯吧!”
陳寶慶對春蘭憨笑了一下,便帶著秀芝去堂屋的八仙桌上擺碗筷去了。
陳寶慶帶著秀芝在八仙桌上擺碗筷。蜜香在院子里瞅見了也趕緊進來幫忙。
秀芝見蜜香進來,招呼說:“蜜香,你來了?”
“嗯。”蜜香回應。
“聽我媽說你明天就要去上海了?”秀芝問。
“是呀,明天上午就走。”蜜香回應。
“還回來嗎?”秀芝問。
“回來呀。”蜜香說。
“啥時候回來?”秀芝追問。
蜜香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等長大了就回來吧。”
“我媽說了,我什么時候出嫁你就什么時候回來。”秀芝很認真地告訴蜜香。
在一旁忙碌的陳寶慶聽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插話說:“是呀秀芝,等你出嫁的時候我叫蜜香回來。”
“那要等多久呀!”秀芝困惑地問。
“等你過了二十歲吧!”陳寶慶打趣說。
秀芝聽了,按著指頭在心里默數了一下,驚訝地說:“哇,那還要等十多年呢!”
這時春蘭正好端菜上來,聽了秀芝話,問:“什么十多年?”
陳寶慶指著秀芝對春蘭笑道:“到她結婚的時候還要十多年。”
“怎么說到這個?”春蘭把手中的菜擱到桌上問。
“你不是說等到我結婚的時候,蜜香就會回來嗎?”秀芝天真地問春蘭。
“原來是這么回事呀!”春蘭明白過來,摸著秀芝的頭樂道,“看你這孩子,那是那天我逗你好戲的話呢,你還當真了!”
秀芝失望地說:“媽,你真會逗人,以后再不相信你了!”
蜜香見此,拉著秀芝的手說:“別生氣哈,就讓我們快快長大吧,我會盡快回來的!”
陳寶慶和春蘭聽此,相視一笑。春蘭說:“碗筷都擺好了,你去叫客人們都進屋吃飯吧。”
“好!”陳寶慶到院子里去招呼親戚們吃飯,春蘭帶著蜜香和秀芝轉往后廚繼續往桌上上菜。
親戚們吃過午飯,陸陸續續跟陳寶慶告別后走出了院子。
金庚銀庚負責在堂屋收拾碗筷,并一批批地端到廚房交給春蘭和秀芝洗刷。陳寶慶帶著蜜香負責將已經洗了頭遍的碗筷,再次放進大木盆里用干凈的水蕩滌過后,整齊碼放在碗櫥里。
春蘭一邊洗著碗筷一邊對陳寶慶說:“寶慶哥,這頭七的事也忙完了,咱活著的人生活還要繼續下去,人吶都要往前看,過去的事別想那么多,好好保重身體,金庚銀庚還要等著你照顧呢!”
陳寶慶聽了這話,感到心里特別溫暖,瞟了一眼春蘭,回應說:“嗯,我會好好活著的,這么些年你不也是這么過來的么?”
春蘭溫婉地笑道:“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
陳寶慶嘆息說:“唉,不過一想起我若出去做事的話,金庚銀庚的生活沒人照料,平時他們兄弟倆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金庚接話說:“爸,洗衣服的事你放心,我在學校住校衣服臟了不也是我自己洗的么,以后我會幫銀庚洗的。”
銀庚說:“不用哥哥幫我洗,我現在長大了,會洗衣服了,再說下個學期我上初中住校了,衣服臟了我不也要自己洗么?爸,洗衣服的事你就別為我們兄弟倆操心了。”
蜜香說:“爸,我就不去上海了,我是女孩子,就在家幫兩個哥哥洗衣做飯。”
秀芝興奮地對蜜香說:“蜜香,到時候我來幫你洗。”
陳寶慶聽此,對蜜香和秀芝夸贊說:“你們倆都是好孩子!”
春蘭對蜜香說:“蜜香,上海還是要去的,一個女孩子更要念書,要有做大事的胸懷,那樣才有出息,你跟兩個哥哥將來都有出息了,你爸才真的高興呢!”
陳寶慶說:“是呀,春蘭嬸子說得對,只有你們將來都有出息了,我才覺得幸福呢!”
春蘭洗好碗筷,用毛巾擦干手后,對陳寶慶說:“寶慶哥,以后你若出去做事就告訴我一聲,金庚兄弟倆生活方面的事有我呢。”
陳寶慶聽了春蘭的話,感動得一時不知說啥好。
春蘭見此,對陳寶慶說:“寶慶哥,碗筷已都收拾好了,我這就帶秀芝回去了,下午嘉麗還要上我家呢。”
陳寶慶說:“辛苦你一上午了,真過意不去啊!”
春蘭笑道:“我們兩家還客氣啥?好啦,我這就回去了,你也累一上午了,好好歇一下吧。”
陳寶慶對蜜香說:“蜜香,你跟我出去送送嬸子和秀芝。”
“好。”蜜香快樂地應道,牽著秀芝的手走出了廚房。
陳寶慶和春蘭在后跟著。春蘭說:“你看這兩個孩子,相處得多好。”
陳寶慶回應說:“是啊,相處得跟親姐妹一樣呢!”
幾個人剛走出堂屋大門,就見山崽、妞妞、牛牛、蓮香出現在院子里。
山崽遠遠招呼說:“蜜香,聽說你明天就要去上海了,我們幾個特意來邀你去玩一下,正好秀芝也在這里。”
蜜香和秀芝趕跑了過去。蜜香對山崽說:“好,我跟你們去玩。”蜜香又回頭跟陳寶慶說,“爸,我跟山崽他們去玩了哈。”
陳寶慶對蜜香揮揮手,說:“你去吧,記得早點回家。”
秀芝跟春蘭招呼說:“媽,我也去玩了哈。”
春蘭笑道:“你去吧!”
蜜香牽著秀芝的手,快樂地跟隨小伙伴們走出了院門。
春蘭來到院門口,跟陳寶慶告辭說:“那我回去了。”
陳寶慶回應:“好的,你慢走。”陳寶慶深情地看著春蘭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村中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