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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從“布雷”到“畏壘”

面包 布雷 布鼓

陳布雷跨入社會的第一個臺階,是應聘為上海《天鐸報》撰述記者。

《天鐸報》由浙江全省鐵路公司總理湯壽潛創辦。在清末立憲活動中,湯是一個重要人物。湯為進士出身,先后任山東巡撫張曜幕僚、翰林院庶吉士等。八國聯軍打進北京時,曾游說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實行“東南互保”。數年后,湯追隨清末立憲派領袖人物張謇,參與組織預備立憲公會,任副會長。為宣傳資產階級立憲思想,湯于1910年3月在上海創辦《天鐸報》,自任董事長。

湯為浙江紹興人,與慈溪陳屺懷有浙東“鄉黨”之誼。因陳屺懷此前辦過《生活雜志》,故湯創辦《天鐸報》時,力邀陳屺懷出任社長。與陳屺懷的激進立場比起來,湯的立憲派思想已經趨于保守。然湯的長處是:除了提供財政支持外,自己不甚過問社中事務,社中筆政能夠放心地委托陳屺懷主持。于此,陳屺懷通過公開招考的方式,從全國各省招聘新聞編輯人員,將戴季陶、洪佛矢、胡甄瓦等滬上名筆招至麾下,并大膽起用思想激進、筆力剛勁的原《上海日報》編輯戴季陶任總編輯。由是,在陳屺懷、戴季陶等資產階級革命黨人的主持下,《天鐸報》一變而成為資產階級革命派的輿論陣地,極盡鼓吹反清革命之能事,一時大受歡迎,成為當時最具革命影響的13種大報之一。

陳布雷對《天鐸報》的編輯業務并不陌生,這是因為在半年前,他已經從事了一段時期的編輯業務。這一年的初春,陳布雷繞道上海赴杭州入學,暫住《天鐸報》社。時戴季陶正為新婚期間無人可代其業務而犯愁,見陳布雷不期而至,不覺眼前一亮,當即要陳布雷代主筆政。陳布雷有心一試,但缺乏自信,頗有些躊躇不決。戴季陶看出陳布雷的心思,當即轉述了當初陳屺懷力排眾議,將自己提升為總編輯的故事,熱情鼓勵陳布雷:“兄致楊度信在我報刊出,文筆犀利,頗受讀者歡迎,且汝中、英文俱佳,可以代主筆政。”陳至此欣然應允。于是,陳布雷每日撰短論兩則,間亦代撰論說。陳所撰短論,善用典故,語言文白夾雜,句式短而鏗鏘,語頗激烈昂揚,讀起來瑯瑯上口,頗能吸引讀者,亦受報社同仁好評。這一次成功的編輯“演練”,成為陳布雷進入社會的一次心理與業務準備,為其在畢業后投身新聞界,一錘定音。

1911年秋,陳屺懷已辭去《天鐸報》社長一職,但是,經胡甄瓦等人引薦,陳布雷仍順利地進入《天鐸報》,從此開始了他一生中最為自豪與留戀的報人生涯。陳任撰述記者,與報社約定的合作條件是:每日撰短評2則,每10天撰社論3篇;報社每月付薪水40元,是為銀貨兩訖。總計1個月要寫60篇短評,9篇社論。以今人“寫文章,如磨槍”的寫作速度來看,陳布雷真是下筆千言、倚馬可待了。況且,以現代通行的辦報準則來說,社論與短評不啻是一個報紙的靈魂,若非報社的頂尖高手,是難以勝任的。而陳布雷初出茅廬,就擔綱報紙主筆,這說明陳布雷的實力,在當時已得到報社同仁的一致推崇。

至于40元的月薪,雖不能說多豐厚,但在當時,也就不薄了。據陳布雷說,當時他住在上海南京路第一行臺旅社,每月住宿費加伙食費,總共12元,開銷是綽綽有余了。況且,比起戴季陶初入報社時的30元,對陳布雷算是另眼相待了。如果我們想到陳家黨頭子陳果夫,六七年后進上海晉安錢莊時,每月薪水只有8元,那陳布雷確是算得上“高薪階層”了。

《天鐸報》時期,陳布雷每天的工作方式是:上午休息,午后到報館收集材料,提煉主題,打好腹稿。晚9時再到報館撰文。一般情況下,大都工作到夜12時左右,等稿子拼版后歸寓休息。其時,《天鐸報》內部派系紛爭,情形相當復雜。但是,陳布雷崇尚與世無爭,淡泊名利,與同仁之間倒也相安無事。其時,陳布雷與“南社”諸子柳亞子、高劍父等人往來日密,漸成知己;與性格粗疏、情緒熱烈的戴季陶關系尤密。陳布雷后來常以充滿眷戀的心情回憶這一段時期的生活:“少年初涉社會,對一切感到新異而有趣味,交游漸多,來者不拒,居常備白玫瑰酒一瓶,每日購醬牛肉小銀幣兩角,以待賓客。”

讀者據此可以想象出這樣一幅圖景:在南京路第一行臺旅社前樓臨街的一間客舍中,一瓶酒,一碟醬牛肉,二三知己好友,高談闊論,評點古今,縱論天下,一吐為快,以至通宵達旦而渾然不覺,這是何等愜意的人生快事。正所謂: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辛亥時期的上海,正是資產階級革命黨人進行反清輿論宣傳的前哨陣地,同盟會的重要領袖、曾任《民報》撰述的宋教仁先生,此時在上海《民立報》任主筆。陳布雷久慕宋教仁大名,專程到《民立報》拜訪。從年齡上說,宋只比陳布雷長八歲,相距并不懸殊;然而,從資歷上說,宋早已是名動海內外的大革命家了,自非初次出道的陳布雷可以企及。故宋教仁以革命前輩的口吻,在詢問了陳布雷的學歷之后,接著問他何以不進大學繼續讀書而到報館做事。在內心深處,陳布雷一直以未能上過正規大學為憾事。然在口頭上,心高氣傲的陳布雷又不便如此坦言。于是,便以守為攻地回答:“為求學問,長見識而來,自信較大學為有益。”

宋教仁是以革命家為終身職業的,辦報只是他從事革命活動的一個手段,從未聽說過、自然也從未想過以辦報作大學的說法,初聽陳布雷此語,頗有些不解地對《民立報》的同事說:“你們聽到了嗎?這位青年朋友要以報館為學校,豈非海上奇聞?”于此,宋先生的“職業病”上來了,對陳布雷說:“報紙為啟迪民智、宣傳革命之工具,辦報的人向社會傳播見聞,刊播新知識,反映輿論。報館是社會的學校,記者以學問服務于報社,怎能把報館當學校?”這種話讓陳布雷聽起來,就不那么入耳了,他是很敬慕這位職業革命家的,但對他如此武斷的指摘,大不以為然,亦有點不快了。陳布雷當即反駁:“蒙先生教誨,得益匪淺,但竊以為教學相長,在報社做學相長,并無不同之處。如記者入報社后,不努力吸取新知識,自己落伍,報紙也不會進步。竊以為在報館確比上大學進益。”陳布雷說話的態度也還真誠,但言語之間的火藥味出來了。那意思就是:一個人不能吸取新的知識,就要落伍;辦報的人落伍了,報紙自然也辦不好;報紙辦不好,談何“宣傳革命之工具”?

不但針鋒相對,語語見血;而且說理嚴密,無懈可擊。所謂高手過招,點到即止。陳布雷雖僅三言兩語,但宋教仁聽出味道來了,也聽出水平來了,不但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而且頗有些肅然起敬了。真正有大學問的人,無不虛懷若谷,宋教仁也不例外。現在陳布雷搶白了他兩句,不但不以為忤,不以為不敬,反而一下子拉近了他與陳布雷之間的距離,感嘆陳布雷這樣的年輕人值得敬重,亦值得交往。從此以后,宋教仁與陳布雷遂成談友,過從甚密。宋教仁精于史地,長于國際政治,善論世界大勢,且頗多著作。《民立報》得宋教仁主持筆政,很快成為上海新聞輿論界評論國際政局的權威日報,影響日隆,聲譽日高。陳布雷得宋教仁提挈后,視野亦日益開闊,每值國際大局有變,也爭先在《天鐸報》上著文評論。次日,《民立報》亦必有一篇唱和。如此,陳、宋文章相互印證,相互輝映,一時享譽滬上。陳布雷與宋教仁,《天鐸報》與《民立報》,很快成為上海報界發表國際時評的“雙筆”與“雙星”。

陳布雷進入報社,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便是“筆名”問題。當時的社論,均須署名。此前戴季陶撰寫社論時,用的是“天仇”這個筆名。“名者,實之賓也。”事實上,一看這個筆名,就知道戴季陶的為人與個性了。果然,《天鐸報》一篇篇以“天仇”署名的評論發表以后,好評如潮,被稱為“以極犀利詞鋒,寫極激越言論,煽動力至強,引起讀者興趣,一時名滿海內”,以至“窮達利眼識天仇”,竟是滬上無人不知戴了。

陳布雷既主筆政,也不得不想一個頗能體現自己個性的筆名。他沒有戴季陶那么狂放不羈,“天恨”一類的筆名,他是不喜歡的;但也不是那種庸碌無為的人物,有理想,有大志,風花雪月、桃紅柳綠一類的筆名,他亦不感興趣。想來想去,陳布雷決定啟用“布雷”這個筆名。提到這個筆名,也算是頗有些來歷。陳布雷在浙高讀書時,因其面頰圓滿,胖乎乎的,同學邵元沖等人當即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呼之為“面包孩兒”。面包的英文為Bread,音譯則為布雷。在同學汪德光等看來,陳布雷好撰文字,以投報館,不若以“布鼓”作筆名,頗有寓意。陳布雷亦感有趣,故欣然接受。我們今天看到的陳布雷的一些照片,大都是他從政以后所拍。從這些照片上看到的形象,無一不是形容枯槁,面目黃瘦,儼然一個老太婆。我們沒有看過陳布雷在浙高時期的照片,但面包的形狀大抵是知道的,的確是豐豐滿滿,胖胖乎乎,珠圓玉潤,惹人喜愛。想來那個時候的陳布雷,學業優異,生活優裕,諸事順利,前程遠大,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一副好心情。

“布雷”二字,固然是一個“舶來品”。不過,自譯成中文后,已經與“面包”一詞大異其趣,聽起來倒也別具一格。陳布雷自己解釋:布雷即布鼓。以布作鼓,其聲類雷,究非雷聲,亦即“布雷非雷也”,作用終究有限。從陳布雷一生所走的道路及悲劇性的結局來看,這大概也寄托了某種寓意。大學問家與大思想家王夫之有言:“名非天造,必從其實。”此其然也!

說到“陳布雷”這三個字,我們知道本是源于《天鐸報》時期。而在這之前,一直是使用“陳訓恩”這個名字。筆者從本書開篇就用“陳布雷”這個名字,本是為了敘述方便,若勉強地作一個比喻,好比司馬遷作《高祖本紀》,開篇第一句就是:“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其實,劉邦生前,何曾用過“高祖”之名。“高祖”二字,本是源于劉邦死后,群臣公推:“帝起細微,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故上尊號曰高皇帝。此后,始有“高祖”之稱呼耶。筆者用心,亦本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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