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民黨金融之父宋子文
- 楊者圣
- 5557字
- 2020-07-21 09:54:27
★“三不”政策★★
濫發紙幣,無疑只是飲鴆止渴,不但加速了貨幣貶值的步伐,也加劇了金融市場的混亂。最終的后果,只是導致了中央銀行信用的徹底崩潰,從而徹底埋葬了廣州政府中央銀行。事實上,在湘鄂贛三省的市面上,商民因手中持有的中央銀行紙幣,既不能及時地兌換成現金,又不能購買到相應的物資,從而對紙幣的信用產生極大的懷疑,從銀行到商民,亦據此拒絕接受紙幣。于是,極大地妨礙了中央銀行紙幣在市面的流通,并引起市面的恐慌與金融市場的混亂。
這樣一個局面,在財政部長宋子文看來,也許早在意料之中;但在總司令蔣介石看來,未免就有點始料不及。不過,軍人不但有軍人的手段,也有軍人的思維。站在蔣總司令的角度,商民拒絕使用中央銀行的紙幣,并不是中央銀行信用不好,而是有奸商在操縱金融市場。這當然是一個極好的借口。為此,蔣總司令發出布告: 嚴禁奸商操縱金融!“照得中央銀行,自民十在粵東設立,準備十足現金,代理國庫發行票幣,歷年流通兩粵,信用極為昭著”云云。這確是一個實情,不過,這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巴揭攒娛录姺?,大局尚未大定,不克于各發行地點,設立分行,十足兌現,此本總司令對于民眾不得不引為內疚者?!边@是蔣總司令的歉意,其實只是一個掩飾?!艾F在政府北遷,舉凡軍、財、民事各項大計,無不力謀整頓,而于中央票幣,尤特別注意。凡我商民人等,其各體此意,一律收用,藉紓政府之財力,表示軍民合作之精神。黨國前途,實利賴之。自所布告之后,如再有奸商不明大義,從中操縱,希圖短折,或拒絕不收,一經查出,定當從嚴懲辦,決不姑寬。除令行湖北財政處,轉飭各征收機關,于人民完納正雜附稅,一律收用,并函知武漢商會通知各行商知照外,為此出示曉諭,仰商民人等一體凜遵,毋違。”這是一個嚴厲的警告。一切都透示了軍方的決心,對于中央銀行紙幣的流通,將以最嚴厲的手段,加以保護。
盡管蔣總司令與宋部長之間,仍是有電報往來,不斷地交涉軍餉的接濟問題。蔣總司令也還是不斷叫窮,北伐軍隊也還是不斷鬧錢荒;但是,10月份的難關,總算是捱過去了。不過,這一次的過關,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于濫發紙幣,龐大軍費開支的負擔,已經有很大一部分轉移到湘鄂贛3省的商民頭上,南方政府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中央銀行的信用。宋子文一手創建,并引為驕傲的廣州中央銀行,就這樣被蔣總司令從釜底抽了薪。好在廣州國民政府已經決定北遷武漢,廣州中央銀行垮臺了,還可以再建一個武漢中央銀行么!這就是從武漢國民政府,到南京國民政府,對于中央銀行都只好重打鑼鼓另開張,而不能前后繼承的苦衷。
其實,軍餉供應不足,財政部的經費匱乏,固然是一個原因;但國民革命軍編制擴充太快,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北伐誓師時,國民革命軍只有8個軍。幾個月后,已經擴編到14個軍。而且,各軍無不利用北伐之機,通過俘獲的大批人槍,拼命擴充隊伍。更給軍餉的供應,帶來了最大的難度。此外,在軍隊餉費供應環節上,也存在著數不盡的漏洞和弊病。
軍餉供應的基本原則,是基于各軍的編制與兵員。可是,當時各軍的編制與兵員,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賬。不要說財政部長宋子文弄不清楚,就是總司令蔣介石也是一個弄不清楚。蔣坦白承認:“現在兵額擴充,弄得各軍沒有一個統計,沒有實在的數目”;并說:“現在各軍因為沒有統計,算起餉來,報銷得很大,弄得軍需處不敢催他報銷,一報銷便沒有限制。各軍的臨時經常費,大致都已發給,但他們另外還有什么費,不能照數目來分配,并且拿經常費用在旁的地方,弄得經常費以外,還要來領劃定在餉項里的數目。”這是一個大致的情形。
本來,軍餉的供應不足,已經對前方的軍事,構成了嚴重的問題;而供應不足的軍餉,又不能有效使用,更是互為因果,相激相蕩。當時,各軍都時有鬧餉事件發生。11月下旬,第三軍與第七軍,都曾發生十分嚴重的士兵鬧餉事件。事后查明,并不是宋子文沒有發餉,而是在軍餉下發之后,被各級官長一層層的攔截克扣,始終不能及時發到士兵手中,或是根本就發不到士兵手上。
對于這樣一個情形,蔣在主持孫總理紀念周時,曾痛切說道:“在江西各軍,到總部所支去的伙食和餉額,照預算統統足夠的,除了伙食之外,總可以有錢多。對于士兵生活,雖不能十分改良,至于伙食的津貼,一定不會不夠的”。“領到的錢,不能發給士兵,這一點是我軍很大的污點”??梢?,總司令對當時的實際情形不是不清楚。兩天后,蔣獲悉第二師四團機槍八連連長與黨代表吃空額數月之久,即下令第二師師長劉峙:“如果查有實據,研審明確,毫無虛誣之處,應就地槍決,勿稍枉縱。切切?!辈荒懿挥脷㈦u做猴的老手段,給這些家伙一個切實的懲戒。
事實上,國民革命軍的腐敗,決不僅僅是下層的問題。革命軍的北伐大業,盡管是一個正義的事業;國民軍旗下的部隊,盡管說是一支革命軍隊;但這是相對于北洋軍隊而言。就國民軍自身而言,各級軍官的腐敗,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與北軍比較,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其實,當時的國民革命軍,大都由地方軍閥易幟改編而成。僅僅旗號一換,搖身一變的封建軍閥,就成了令人尊敬的革命領袖,豈非是“城頭變幻大王旗”了!
政府財政經費的嚴重匱乏,各路“革命軍閥”的乘機擴軍,各級軍官的貪污腐敗,無不加劇了軍餉供應不足的緊張局面。結果,軍餉問題,始終成為北伐期間的一個嚴重問題。
更為嚴重的問題是,宋子文在蔣介石的高壓下,通過增發紙幣來擴大軍餉的供應,其實只是一個飲鴆止渴的辦法。結果,10月份的軍餉,通過濫發紙幣,勉強對付過去了。但是,到了11月間,由于湘鄂贛等省的中國銀行分行及代理處,所收兌的中央銀行紙幣,已經越來越多,又不能及時兌換成現金,不免使中國銀行大起恐慌,不得不宣布將湘鄂贛等省的分行及代理處收束停業,以此拒絕接受中央銀行紙幣,以防止被宋子文套去更多的現金。
中國銀行中途撤逃了,而宋子文又遲遲不肯在各地設立中央銀行分行及兌換處,造成北伐軍或商民拿著中央銀行紙幣,到處找不到銀行兌換成現金,頓使中央銀行紙幣的信用發生極大問題,亦使北伐軍在使用上發生極大困難。
國民政府的北伐戰事,雖然取得了重大勝利;但是,國民政府的財政金融,卻在一天天走向崩潰。不但多年積累起來的財政實力,已經被徹底掏空;而且多年建立起來的政府信用,亦已經被徹底破壞。當時,沒有人能比宋子文更清楚財政金融形勢的糟糕局面。面對這樣一個沒頂之災,宋已經別無選擇,只有徹底拋棄廣州國民政府中央銀行,在財政金融方面實行他的“三不”政策。
面對在湘鄂贛各省兌現現金的壓力,面對已經囊空如洗的中央銀行金庫,宋子文清楚僅憑財政當局的力量,已經無法維持中央銀行紙幣的信用,惟有坐視不理,聽其自生自滅了。當初,蔣總司令不是夸下海口么:“中行關系政府根本,關懷豈獨兄一人……此事當由中正負責,決不搖動本行。”既如此,就讓他去負責吧!11月間,中央銀行就已經接到宋的密令,不再向湘鄂贛各省的分行及兌換所補充現金。面對源頭的枯竭,面對潮涌而來的兌換壓力,各分行及兌換所不得不高掛“免兌牌”。這是宋子文的“一不”政策。
廣東稅賦的征收,公債的發行,都已經接近枯竭;濫發的中央銀行紙幣,在商民中不斷喪失信用;國民政府又沒有足夠的現金儲備,以應付財政困難,各軍的餉項供應,不免是嗷嗷待哺,成了極大的問題。財政當局既無力負責,不得不以“壯士斷腕”的勇氣,放棄財政統一政策,同意軍隊坐地征收,就地籌措。據此,11月底,財政部發出第一個通知,同意駐防福建的第一軍,自行就地籌措餉項。自12月1日起,財政部對該軍停止支付軍餉。這是宋子文的“二不”政策。
不但今后的軍餉,財政部無法供應,就是原先積欠各軍的巨額軍餉,財政部亦“無力擔負”。湖北方面,11月各軍餉項,不能發到一半。各軍欠項,已達百余萬。第七軍11月份的伙食費,應撥40萬元,欠款達30萬元。宋子文聲明,所欠軍餉,將不再補足。12月底,宋子文更是痛痛快快地表示,因財政困難,上月與本月舊欠伙食,概不發給。這是宋子文的“三不”政策。
宋的“三不政策”,對于蔣總司令來說,不啻是個晴天霹靂。12月15曰,蔣給宋的第一份急電發出去了:“中央紙幣,關系政府信用,此次北伐,半年之間,軍行所至,設法維持,以至今日?,F湘、鄂、贛三省已定,調劑金融,應將廣州所發之毫洋、大洋、紙幣,及在湘所發大洋臨時兌換券,一律兌換,以顧信用。如稍有歧異,對金融恐慌,前途必呈危險,請速設各處分行,以期維持?!?/p>
12月16日,蔣給宋的第二份急電也發出去了:“湘、鄂、贛三省金融,日呈逆況,雖為革命及軍事期中必然現象,然中央紙幣充斥市面,無銀行以為控制之機關,實為最大原因之一……中正綜合各方情況,詳加考慮,認為目前挽救,惟有在武漢設立中央分行,與南昌、長沙設兌換所之一法。蓋銀行為金融之樞腦,信用為價格之保障,但使長沙建立分行,而以三省收入現金為準備,自能操縱自然,應付裕如,絕不致危及廣州總行根本。茲事關系政府信用、本軍生存、民生疾苦甚巨,萬望統籌兼顧,迅速決策,如何。”
從維持信用的重要意義到具體辦法,兩份電報都講得清清楚楚,蔣真是動了一番腦筋。不過,說到“銀行為金融之樞腦,信用為價格之保障”,這般淺顯的道理,難道洋博士出身的宋子文不懂?還要出身丘八的蔣總司令來上課么!關鍵在于“以三省收入現金為準備”,三省的收入在哪兒?三省中,江西是一個窮?。缓辖涍^多年的羅致搜刮,也富不到哪里去。原以為湖北要好一些,能為財政部分擔一部分負擔。但湖北的財政十分混亂,籌款萬分不易;一切的許諾,不免都是一句空話。
這是就三省的收入而言,再看軍餉的支出方面;截止12月30日,編入國民軍戰斗序列的陸軍團,已達200個之多。不計軍隊器械、彈藥、被服所需,亦不計軍官薪資與士兵津貼所求,更不計各級官長的貪污克扣所費,僅按每團月支伙食費1萬元計,僅此一項,財政部每月籌款數額,就是200萬元之巨。宋子文不是不知道愛惜中央銀行的信用,可是,在財政部早已是“兩袖清風”的情形下,對于總司令提出速設中央銀行分行,以現金兌換紙幣的請求,除了置之不理,還能有什么選擇呢?
聞悉“第一軍經費由福建就地籌措,自12月1日起,財政部停止支付”,蔣不相信財政部會發出這樣的電示。當即電詰宋部長:“此事究有否,如果有此,則軍心搖動,財政紊亂,何以作戰。”本來,士兵鬧餉,很大程度上,涉及軍隊的腐敗。但到了這個時候,亦成了總司令向宋部長施壓的籌碼,聲明:“各軍鬧餉,皆系伙食不能發足,欠餉又未發清。兄將上月與本月舊欠伙食,概不承認發給,以致各軍長為難,此非我政府中人所應言者,殊失威信。請兄勿以對中正個人態度及語意而對各軍,惟中正能諒解兄苦衷,而各軍官兵決不能相諒也?!边@是一個切實的威脅,也是一個嚴重的警告。總司令進一步訓示:“現在政府移設武漢。吾輩言行態度,均不能如在粵中,專為一部打算,亦不能如昔日作賴,可以度日也,請兄注意之。希將上月與本月欠款,務速發清,以維大局?!边@是一個責斥,更是一個命令。
不過,這樣的電報,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后一次。據筆者粗略統計,僅8月至12月的4個月間,蔣發給宋交涉財政及軍餉接濟問題的電報,就達34次之多。最緊張的時候,一天之內,蔣6次電宋,催辦軍餉,真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事實上,軍部與財政部的矛盾,久已存在了;總司令與財長的沖突,也久已形成了!只是,就等級與質量而言,這個時候才是高潮。軍部向財政部久索欠餉不得,新餉不但不能按時撥發,聽說還要停止支付,軍部真是怒不可遏了。于是,廣州中央軍人部派出一批軍人,進駐財政部各機關,表面的理由,是向財政機關派遣黨代表;實際的原因,是“有槍階級”對財政部人員的監視與恫嚇;關鍵所在,是蔣總司令對宋部長施加壓力。這是發生在12月中旬的事情。
事態真是萬分嚴重了。事情的性質,說重了,不啻是一次軍事政變;說輕了,是軍方對財政部的“軍管”。總之,財政部人員的生命安全,已經受到軍方的切實威脅。而且,事態的發展,那是誰也說不清楚的。當時,宋部長已經從廣州北上武漢。在群龍無首的境況下,廣州的財政部機關,頓陷于惶恐無極的境地。
宋得到廣州方面的消息,也是一個晴天霹靂,當即電蔣: 軍部“接管”財政部,究在何為?請總司令作出說明。也許這件事確是出自軍人部那幫家伙的策劃,那幫家伙立功心急,而蔣屢屢攻擊財政部在軍餉供應問題上作梗,以致對那幫少壯軍人產生了誤導作用;也許這件事本就出于蔣總司令的密令,目的就是要達到令財政部震懾的效果,等到事情發生后,再由蔣出來收拾殘局,以期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
總之,制止軍人部蠻干的電報,確是由蔣親自發出去了;并且,措詞還相當地嚴厲:“廣州。中央黨部軍人部鑒。財政部各機關派遣黨代表,系何人主張,此等事為何不來電問明,擅權誤事。以后凡無中正命令,所有后方軍人部概不準擅派黨代表,財政部各機關黨代表有否撤回,盼復。”
電報是12月12日上午發出去的,14日下午,蔣再發一電到武漢,向宋說明:“關于黨代表事,軍人部并未來電相詢,擅自派遣,殊為可恨,且軍人部并無派遣財政部黨代表之權也。昨已電令撤回,尚未得其復電”。這是一個迅速的糾正,也是一個恰當的安撫。不過,就在同日下午,蔣另有一電到宋,說明:“各軍欠項,已達百余萬?!薄皠照堅O法維持,以利戎機?!憋@然,這是撤兵的一個條件,派往財政部機關的軍人可以撤回,但作為交換,欠餉的問題亦須同時解決。否則,已經撤回的代表,未嘗不可以重新派出。
一天下午,接到總司令兩份電報,宋不得不對停止支付欠餉的政策,重新斟酌一下。只是,此時因遷都問題,蔣已與武漢方面吵得不可開交,因欠餉而與財政部形成的糾紛,已經退居次席。同時,在軍事方面,蔣亟謀向有東南財賦之地的江浙方面進軍。既然武漢政府財政部已經靠不住了,蔣不得不依靠江浙財團另辟財源。幾個月后,蔣借助江浙財團的雄厚實力,拋開武漢國民政府,競鬧出另一番局面,這是當初從蔣介石到宋子文,都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