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民黨金融之父宋子文
- 楊者圣
- 5400字
- 2020-07-21 09:54:26
★“火箭式”新干部★★
“人生能有幾回搏”,這是一句現代的豪言。不過,對于人生的智慧和經驗來說,它的確不是一句高調,也不是一句誑語。人的一生,有許多關口,亦即有許多挑戰和機遇。對于人生來說,這是一種選擇,也是一種拼搏,還可能會是命運的大變化與大轉折。1923年2月,宋子文所面臨的境遇,就是這種人生的大選擇與大轉折點。
29歲的年輕人,在著名的漢冶萍公司,當過上海辦事處秘書,也當過漢陽總公司會計科長。對于許多中國人來說,這樣的人生境遇,不能說不好!不行,“炒”老板的魷魚!于是,跳到聯華商業銀行,跳到大洲實業公司,跳到神州信托公司。從1917年回國,前后只有四五年的時間,“炒”老板已經“炒”了四五個。這真是一個抱負很高,不滿足運命的年輕人。
一次次的跳槽,當然是一次次的不滿意。可以看出,這是一種不安分,也是一種野心;然而,未嘗不可以認為,這也是一種期待與追求!現在,又當上了華義銀行總經理。盡管華義銀行只是個小銀行,但是,對于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來說,缺乏的不是前景與前途,缺乏的只是經歷與經驗。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大銀行是從小銀行來的,大銀行的總經理,難道不是從小銀行總經理來的么?然而,還是不滿意,去意再一次萌生了。不過,實業界干過了,金融界干過了,還能到哪兒干呢?不要緊,好在二姐慶齡已經從南方來信了,要他到南方去幫忙。一切正透露出一個新的人生際遇!
2月間,孫中山先生在廣州東郊農林試驗場設立陸海軍大元帥府,就任陸海軍大元帥職。開府伊始,缺錢,缺槍,缺炮,缺實力;當然,在聰明的政治家眼里,最缺的還是人才。有了優秀的人才,可以弄到錢;有了錢,就能弄到槍,弄到炮。有了槍炮,就有了實力,這是一個簡單不過的道理。可是,優秀的人才在哪里呢?在夫人的提醒下,中山先生想到了子文。宋子文是美國哈佛大學的經濟學碩士,也是哥倫比亞大學的經濟學博士,還在“世界金融之都”華爾街花旗銀行有過一番歷練。老實說,在20年代,這樣的中國人,真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但是,從宋子文的角度說,究竟去不去南方?不能不有一番權衡,也不能不有一番布置。二次革命以來,姐夫已經三次在廣州開府。第一次失敗了,第二次也失敗了,第三次難道就一定會成功么?這是宋子文不能不想到的問題,他不能不提出這個疑問!姐夫是一個革命家,二姐也是一個革命家。革命家是不計成敗的,只要沒有成功,他們還會接著干。但子文不是革命家,他只想做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只想做一個成功的金融家。而企業家和金融家是不善于面對失敗的。這是他與姐夫孫中山不同的地方,也是他與二姐宋慶齡不同的地方。
不過,宋子文小時候受到其父宋嘉樹的影響,長大了,又受到二姐的影響,對于孫中山先生領導的革命,雖沒有堅定的信念,但始終懷有好感,不希望革命失敗,這是沒有疑義的。況且,回國已經5年了,從漢冶萍公司,到聯華商業銀行,到大洲實業公司,到神州信托公司,再到華義銀行,宋子文無時無刻不感受到時代的壓迫,也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封建貴族的壓迫,一切的抱負,一切的追求,都還無從談起,便是與盛七小姐的戀愛,也在盛家封建勢力的壓迫下而凋謝了,這是他最感恥辱的失敗經歷。對于老年人來說,沉痛的失敗,也許只是冬天喝下了一碗涼水,從此慢慢地消沉了;但對于年輕人來說,沉痛的失敗,則好比是夏日喝下了一碗烈酒,只會激起年輕人復仇的欲望。
此時的宋子文,便是這樣的心境。也許是受野心的刺激,期望著有朝一日能借助革命的成功,報復盛家的白眼;也許是為了忘卻年輕人失戀的痛苦,換一個全新的環境,改變一下壓抑的心情;也許是受到家族拓荒與冒險精神的影響,決定到多彩多姿的南方碰碰運氣吧,于是,宋子文決定響應二姐慶齡的感召,丟下了華義銀行總經理的寶座,丟下了上海的優裕生活環境,投奔南方革命陣營去了。
說到運氣,真是一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的東西。曾國藩晚年曾說:“不信書,信運氣。”以“曾圣人”的一生體驗,竟得出這樣的結論,可見,運氣這個東西,不可不加以注意。本來,子文的這次南下,在很大程度上,是帶有負氣的成分。在上海,與赫赫有名的盛氏家族鬧得頗不開心,“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到南方碰碰運氣吧!偏偏這一碰,竟碰出了一生的飛黃騰達。
中山先生一生服膺革命,可是,從沒有獲得成功的紀錄。同盟會時期,幾十次的武裝起義失敗了。后來,辛亥年的革命失敗了,1913年的二次革命失敗了,1915年的護國運動失敗了。為領導南方的護法運動,1917年第一次在廣州開府失敗了;1920年第二次在廣州開府失敗了。這次是第三次在廣州開府,就一定會成功么?革命30多年了,國人看到的孫中山,從來只是一個失敗的英雄。一次次的失敗,使得許多追隨者對革命發生了動搖,并由此而離開了中山先生。然而,就在孫中山先生的革命事業從失敗走向成功的轉折時期,宋子文加盟進來了。這不能不說是宋子文的成功,也不能不說是宋子文的運氣。
有人說宋子文這一次南下,是商人的一種投機心理,看準了中山先生一定會成功,才投奔南方政府的。如果是這樣,那倒未免抬高了這個多少有點紈绔氣的宋大公子。老實說,不但宋子文不可能有這個眼力,便是一批長期跟著中山先生打天下的元老重臣,也未必有這樣的眼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是,若以商人的投機手腕而言,宋子文不及他的大姐宋藹齡多了。早在民國初期,宋藹齡就是中山先生的英文秘書,革命資格比宋子文老多了。然而,這個時候的宋家大小姐,正伴隨她的白馬王子孔祥熙,推行其“穩健”政策,在北方按兵不動,冷眼坐觀南方的成敗。事實上,即便英明偉大的孫中山先生,雖然對革命有著必勝的信念,但也未必對這一次的開府,有著成功的絕對把握。
但是,正像廣告詞里所說的那樣,“付出總有回報”。因為有了無數次失敗的教訓,又因為有了兩次開府遭挫的經歷,第三次建立的南方革命政府,才有了獲得成功的基礎。如此,這才有了宋子文在南方政壇的崛起,“潛龍在野”一變而成為“亢龍在天”,從一個無足輕重的錢莊經理,一個商界跑龍套的小角色,一躍而成為南方政府的財政大臣,成為一言九鼎的南方“金融沙皇”,真可謂橫空出世,一飛沖天。
所謂“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對于中山先生領導的南方政府來說,宋子文只是搭了一個末班車,卻搶了個早市。3月間,子文出任中山先生的英文秘書,這是大姐藹齡、二姐慶齡的舊職,也是子文政治生涯的開始。雖然,就職務而言,這個位置并不算高;但是,每天都可以接觸到南方政府的大人物,也可以熟悉大本營的一套運作程序。顯然,這是一個過渡,更是一個歷練。
果然,4月間,子文便有了新職,轉而出任中央銀行籌備員。對于子文來說,干金融,這是他的所長,也是他的專利。在美國老大哥那里,學的就是這一套么!子文辦事,真是雷厲風行。5月間,中央銀行便已成立,老資格的革命黨人林云陔出任中央銀行行長,宋子文任副行長。雖屈居副手,但看得出來,這是個管事的人物。
10月間,宋子文出任兩廣鹽務稽核所經理。用現代的官職比照,大致相當于兩廣稅務局長。這不但是一個獨當一面的要職,更是一個讓人垂涎的肥缺。事實上,在不少元老人物看來,這個大元帥的小舅子,半年前還是一臉的稚氣,而現在已經是躋身于南方政府的新貴了。半年三遷,真讓人看了眼紅。
如果說子文南下,第一年坐的是特快列車;那么,在隨后的幾年里,搭乘的就是直升飛機了。1924年4月,宋子文被任命為廣東省財政委員會委員,這是向財政高層邁出的一步。8月間,宋子文升任中央銀行行長,成為南方政府的閣僚。一年多以前,宋子文還只是上海灘上名不見經傳的錢莊經理,而現在已經是南方政府最年輕的內閣大臣,掌控國民黨金融事業的最高主管。雖然,從副行長到行長,只是順理成章的一次升遷,算不上放了一顆衛星;但30歲的年輕人就當上政府閣僚,在一個老成人的國度里,不能不說是一次破格的任用。
不過,那是一個非常時代,也是一個不斷出現奇跡的年代。在今天被看作是意外的變化,在那個時代正是一種常態的演變。1925年,宋子文的仕途,已經由坐直升飛機改乘波音客機了。是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逝世。對于宋子文來說,這不啻是失去了一道像青藏高原那樣巨大的政治屏障,當然是一個無可估量的損失。但是,由于兩年來的杰出表現,也由于中山先生的崇高威望,宋子文已經像一棵大樹,在南方那塊陌生的土地上扎根了。是年7月間,宋子文兼廣東省政府委員及商務廳廳長。這是在中山先生逝世后,宋子文得到的又一個政府高職。這說明,盡管失去了中山先生的扶持,宋子文的政治前途并沒有受到大的影響。由省財委委員到省政府委員,由金融到商業,宋子文主管的范圍正不斷擴大。一切都預示著,子文的政治仕途正如曰中天。
曾國藩看人論相曾有一說:“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氣概,富貴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風波看腳筋;若要看條理,全在語言中。”靈驗與否,當然是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了。不過,從宋子文的面相中,的確看不到那種治國安邦的宰輔相。廣州時期,許多與宋子文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都有這樣的感覺,與宋家那幾個國色天香相比,宋子文給人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太遜了。五短身材,淡而無味,一副恭喜發財,拜托拜托,與世無爭的面團相。雖然和藹中透著一種嚴厲,但嚴厲中又不失有事好商量。活像錢幣上的頭像,笑得很威嚴,但又頗感勉強。在人們的印象里,這種人大都出現在東家的賬房里,終日查看賬簿子上的蠅頭小楷。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會走上政壇,成為未來國民黨廣州政府、南京政府的重臣哩!然而,機會說來就來了。
是年8月,在南方政府內部,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國民黨左派領袖、廣州政府財政部長、中央銀行董事長廖仲愷先生被右派勢力暗殺。就政治立場而言,宋子文屬于中間偏左,與廖仲愷先生較為接近;就私人關系而論,廖仲愷對宋子文是十分愛護的。多年來,廖仲愷一直是南方政府財政主管,宋子文能夠在南方崛起,尤其是能夠獲得中央銀行行長的要職,就是廖仲愷大力舉薦的結果。廖仲愷先生的被害,對宋子文的發展,不能不說是一個負面的因素。
但是,政治的發展,有它自己的軌跡。政治上,一個大人物突然消失了,往往有如一顆恒星的塌陷,由此而產生巨大的引力。現在,廖仲愷慘死了,隨之是南方的中左派力量對右派勢力的一致聲討,許多右派分子不是被逮捕,就是落荒而逃。原先左右兩派勢均力敵的局面,頃刻間成了左派的天下。廖仲愷生前的主張,正在被形形色色的人爭相頌揚,有真心擁護的,有隨波逐流的,有靜觀待變的,也有別有用心的。結果,曾經得到廖仲愷大力獎掖的宋子文,在仕途上,不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更受重用,先后接任廣東省政府財政廳長及南方政府財政部長,成為南方政府的財政大臣,填補了廖仲愷遇害后留下的空白。到了這個時候,宋子文在南方的地位,已經是任何人都不可輕視的了。
新的一年開始了,宋子文的仕途,仍以破竹之勢前進。1926年1月,國民黨召開第二次代表大會,對中山先生的政治遺產——國民黨黨權,重新進行一次分配。宋子文繼續居于有利的政治位置,不但被選進36人的中央執委會,而且被任命為中央黨部商業部長,第一次打進中央權力圈,成為最年輕的國民黨中央要人。在隨后的二屆一中全會上,先后被選為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政治委員會主席團成員、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并被選為國民政府委員,甚至被選為國民政府五常務之一,與老資格的汪精衛、孫科、徐謙、譚延闿平起平坐了。這個時候的宋子文,一身兼任國民黨南方政府黨、政、軍、財、商等五大領域要職,儼然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大人物了。
多少老資格的革命黨人,跟著中山先生馬前鞍后地干,真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沖沖殺殺一輩子,也沒能在南方政府里撈個一官半職,而宋子文卻在兩三年間唾手可得。這樣一個結果,不能不讓許多老革命黨人感到不平。當然,除了宋子文的家族背景,我們不能不承認宋子文的機遇。當時的南方政府,正處于草創時期,各方面都需要展布新局,正是求才甚切的時候,尤其是財政金融人才,真可以說是思賢若渴了。南方政府有革命家,有政治家,有宣傳家,也有軍事家,但財經專家與金融長才,則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了。物以稀為貴,人以缺為高。以宋子文的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學碩士及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博士頭銜,又有一段紐約華爾街銀行“練攤”的經歷,老實說,這樣的優秀人才,即便放在今天,也會讓人肅然起敬,遑論是70多年前的那個時代。而一生愛惜人才的中山先生,且不論與子文有著父輩及子輩兩代人的深厚淵源,即以他那種海納百川般吸納人才的雍容氣度,也會對子文加以援引和重用。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備,宋子文的崛起,正是一個符合邏輯的演變。
事實上,宋子文的崛起,正是生逢其世,機逢其時。《晉書》所云:“有事之世易為功,無為之時難為名”;唐杜牧所吟:“莫為霜臺愁歲暮,潛龍須持一聲雷。”即指此。“潛龍”子文出山伊始,正是中山先生領導的革命事業,由單純的武裝革命到建立政權的階段。由此而形成對人才的全面需求,即不但要有政治家、軍事家及黨務專家,而且要有管理財政、經濟、金融的長才。中山先生革命一生,身邊聚集了大批黨務、政治、宣傳、軍事人才,惟獨財經及金融專才不多,不能不說是南方政府的一大遺憾。而宋子文的出現,不能不說是填補了南方政府的一大人才空白。這是宋子文能夠沖天而起的最大因素。
所幸,中山先生沒有看錯,仲愷先生也沒有看錯,宋子文并不是一只繡花枕頭。他的野心勃勃和真才實學,他的雷厲風行和大刀闊斧,他的聰明機敏和踏實肯干,都很適宜于在那個年代草創大業。于是,在南方政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