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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權力與繁榮
  • (美)曼瑟·奧爾森
  • 10659字
  • 2020-07-24 17:26:34

第二章時間、收入與個人權利權力與繁榮

當一個流動的匪幫首領有權力去竊取并安全地控制一塊領地,使自己成為這塊領地上獨斷專行的人的時候,這對一個無政府社會來說會有很大的好處,而如果沒有的話,對社會來說則會有巨大的損失。要理解這種損失,我們需要先考慮長期投資對社會的好處,以及對確保專制者地位的好處究竟是什么。

我們知道,只有在高投資率的情況下經濟才會產生最大化的收益,而且,也只有在做出投資的前提下,人們才會把更多的回報用于長遠的投資。因此,一個擁有長遠觀點的專制者,就會試圖讓他的臣民確信他們的資本會永遠地得到保護,不至于受到別人的偷竊,也不至于因為專制者自身因素而被充公掉。如果其臣民擔心資本被沒收的話,他們將不會做更多的投資,從長遠來說,這將減少專制者的稅收所得。

為了在一個既定稅率下取得最大的收益,一個社會必須公正地執(zhí)行契約(包括涉及長期貸款的契約),更多的收益只有在長期的基礎上才可以再次產生。為了從長期契約執(zhí)行中獲得好處,一個國家還需要穩(wěn)定的貨幣。那些定居一處的匪幫首領就會有最大化的稅收所得,他的臣民就會在他的領地的生產中得到最大的利益。當然,這需要首領絕對采取長遠的政策,因為只有這樣,其臣民才會絕對相信他們的私有財產權利及契約執(zhí)行會得到永遠的尊重,并且貨幣會保持其完全的幣值。

假想一個專制君主只關心一年這樣的期限里的所得。他會從侵占任何便利的資本資產中得到收益,而其一年所得的稅收是少于他原本獲得的稅收所得的。1他會想方設法逃避執(zhí)行契約,拒付債務,并且不斷發(fā)行新幣(盡管這最終會引起通貨膨脹)以謀取眼前之利。

因此,當一個專制君主不去考慮社會的產出時,他的激勵動機就如一個住所不定的匪幫首領的行為一樣。2正如人類進步的一個讓人驚奇的原因,是由于流動的匪幫定居下來成為統(tǒng)治者以后激勵動機的變化所帶來的進步一樣,人類歷史上許多侵吞與衰退現象也是由于那些專制者——不管他們的頭銜是什么,也不管他們受到多少的吹捧——常常倒退到本質上是一個流動匪幫地位的緣故。

由于一個專制君主無論其多么可靠或者眼光長遠,但是都可能難免受到那些使其采取短視行為的事件的困擾,專制體制下的臣民總是面臨他們的資本被沒收,債權被剝奪,或者貨幣貶值的風險。這些風險降低了儲蓄與投資的總量,即使存在一個穩(wěn)定可靠且具有長遠目光的君主,情況也是這樣。理性的君主由于有興趣去增加其臣民進行投資和貿易的行為,從而有動機讓他的臣民相信他不會以任何方式聚斂財富。但是君主的承諾是不可靠的,因為其承諾得不到任何來自司法或者其他獨立權力部門的制約,也就是說君主可以跨越所有的權力部門。由于這些因素,以及專制者總是存在采取短視措施的明顯可能性,其對臣民的承諾是永遠不可靠的。因此,上一章提供的關于理性的自利君主模型對專制君主下的經濟績效其實是太樂觀的,它假設專制君主總是抱著長遠的觀點,而其臣民也相信其主子會一直這樣做。

實際上,在任何專制君主統(tǒng)治的社會里,懷有與流動匪幫首領一樣動機的專制君主遲早注定是要出現的。而且,就如我們所預測的,歷史上君主與專制者犯下的沒收財產、拒絕支付債務、強迫貨幣貶值以謀私利的例子實在是不勝枚舉。

“國王萬歲”

擁有絕對權力的統(tǒng)治者不可能在一個社會里創(chuàng)造另一個獨立的權威以確保權力的恰當和有序繼承。任何擁有充分權力以決定新統(tǒng)治者的獨立權威機構都可能危及現任統(tǒng)治者的地位。因此,絕對的專制者面臨繼承危機的風險是與生俱來的。3最近非洲和拉丁美洲發(fā)生的許多事情是明顯的,那里的專制統(tǒng)治者對繼承危機以及未來的不確定性極為敏感。也許,關于君主們對時間見識的重要的最有趣的事例,來自歷史上人們對君主萬壽無疆的關切,以及社會對王朝普遍抱有的良好期望。我們當然有很多理由期望國王行善,但是國王的臣民,如前面所述,當他們在說“國王萬歲”的時候有更多的理由成為一個忠誠的良民。如果國王考慮到并珍視王朝的存續(xù),并且具有更長遠的見識,那當然對其臣民是件最好的事情。

且不說國王的長子幾乎不大可能在心智上是最能勝任王位工作的合適人選,歷史上王朝普遍的存續(xù)問題很大程度上與一種本能的直覺有關,也就是說當統(tǒng)治者采取長遠眼光看待國家大事時,一塊領地上的任何人(包括現任統(tǒng)治者在內)都可以獲益。在一個絕對主義統(tǒng)治的政權下,如果存在誰可能是下任統(tǒng)治者的共識,那么這對所有人都是有好處的。即使在當代也是如此,因為這不僅會減少圍繞繼承問題的戰(zhàn)爭,也會增加經濟信心以及投資、收入和稅收所得。因此,在專制政體下,王位更替可能是一個社會性的要求,因為這既可以減少繼承危機的可能性,也可以使君主對長期效應和社會生產予以更多的關注。

匪幫的終結

我們已經知道,盡管第二只看不見的手會使專制統(tǒng)治者期望長治久安,從而對其領地的生產特別關注,但是他仍然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從社會生產中榨取自己最大化的收入。而且更糟糕的是,一旦一個專制統(tǒng)治者完全采取殺雞取卵式的短視眼光,他就會從私利出發(fā),沒收其臣民的財產,撕毀任何他與其臣民簽訂的契約,并利用鑄幣權濫發(fā)貨幣以謀利,盡管這樣會貶低幣值。因此,不管在固定匪幫統(tǒng)治下會有歷史進步這樣的事實,專制統(tǒng)治下的臣民寧愿自己來保障自己的收入,他們需要財產與契約權利的安全,而不愿意讓其落入到一個流動的匪幫手中,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因此,即使我們不論民主的倫理訴求以及對匪幫的道德憎惡因素,我們仍然應該去追問專制統(tǒng)治政體如何被其他政府統(tǒng)治形式所取代這樣的問題。專制者經常會被推翻,或者因為其軍官組織政變,或者他們被其衛(wèi)官刺殺,或者由于經濟管理不善從而使他們無力為繼,或者因為自然死亡而被埋葬。因此只要一個專制統(tǒng)治期結束,其他的都會結束,最后就會出現繼承危機問題。但是每個專制者總是經常被一個其他固定的或者流動的匪幫所代替,只有在特殊的情況下,一個專制政體的結束才會被一個民主政體所取代。

那么,在什么特殊情況下,會出現民主政體,或者至少是代議制或非專制政體來取代一個專制政體呢?由于有些完善的非專制、代議制以及相對民主的政府是在普遍公民選舉權之前出現的,我們應該集中注意一個政府是否通過對選票的自由政治競爭來選擇成為代議制的,而不是關注它是否賦予普遍的公民選舉權這樣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我們應該把民主——就如約瑟夫·熊彼特所做的4——視為一種制度,在該制度中現任政治領導人由于政黨或者其他團體自由選舉競爭的存在因而是可以選替的。盡管選舉權的范圍對解答某些問題是很關鍵的,但是它不是專制政府被代議制政府取代的關鍵因素。現代歷史告訴我們,有限選舉權的代議制政府過渡到普遍公民選舉權的代議制政府是一個普遍趨勢,但是這樣的過程具有與我們現在所討論的問題不一樣的邏輯。

一個特殊的情況可以解釋向民主政府的過渡是由于外在的影響,或者由于外在強有力因素施加在一個政府上所導致的。例如,當民主國家在戰(zhàn)爭中擊敗專制國家時,就會出現強加民主的現象。顯然,最富裕的或者技術上最先進的國家常常是民主國家,民主國家在與專制國家的軍事競爭中常常占上風而不是相反。5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勝利的民主國家將民主制度強加給聯(lián)邦德國、日本和意大利人民,這些國家的人民由于對專制政權統(tǒng)治的惡果記憶猶新,因而樂于接受民主制度。因此,外界的壓力與影響可以解釋有些國家出現民主政治的原因。

民主的自發(fā)產生

但是,對那些由于內部自發(fā)因素而導致向代議制過渡現象的解釋卻是困難的。當然,我們可以很容易地說,這些國家由于得益于成熟的民主文化或者無私的政治領導人,所以自動走到民主政治。既然我在分析專制政治時借用了罪犯的比喻,我就不該再立足善良動機因素來解釋民主的起源。相反,我必須力圖通過擴展我解釋專制的簡約理論來解釋向民主的自發(fā)轉型現象。

我的理論認為,民主政治自發(fā)出現的一個關鍵條件是不存在產生專制政治的常見的一些條件。有一個需要解釋的工作,就是為什么組織或者協(xié)助推翻專制政治統(tǒng)治的新領導人,不會使自己成為一個新的專制者。我們已經看到專制是最有利可圖的行當,許多政變和叛亂者一旦奪權后很快就會變成專制者。因此,這里的理論假定,當那些促使專制政權垮臺的人中,沒有一個個人或者團體領導人能夠使自己成為專制者時,民主就極可能同時出現。

這樣我們可以推測,專制可以被防止,而有些歷史偶然事件會導致一小群領導人、團體或者家族之間形成權力平衡,也就是說,權力的平等分配使任何一個領導人或者集團都會很謹慎地避免獲得大于他人的權力,這種情況使民主成為可能。然而,這種推測本身還不會給我們一個獨創(chuàng)性的結論,它只是指出了歷史和政治學文獻里關于民主起源論述的最主要歸納發(fā)現之一。如果這個理論是正確的,那么在我們熟知的關于英國歷史的輝格學派的解釋中,以及如政治學家羅伯特·達爾(Robert Dahl)和塔圖·范漢倫(Tatu Vanhanen)對民主的論述中,這個理論一定包括一些重要的真實的成分。6歷史和歸納研究方面的文獻認為,英國、美國及其他地方代議民主的自發(fā)產生,是與權力的多元分配有很大關系的。

不過,我們還是有必要再次回到該理論的邏輯上,以發(fā)現代議制政府自發(fā)產生的另外兩個進一步的必要條件。即使當權力的平衡使任何一個領導人都不足以完全控制其領地,領導人也完全可以使自己成為小地方的專制者。在一塊面積大的區(qū)域,權力和資源的分配可以導致小塊地方的專制與民主的缺失問題。然而,如果不同的爭論團體一致行動以控制更大的地方,那么小地方的專制者也是行不通的。因此,民主自發(fā)產生的第二個必要條件就是,不同力量之間存在的權力的大致平衡不會出現破裂,這樣就使小塊地方的專制統(tǒng)治是不可行的。7

第三個必要條件是,不管是由于地理障礙、城墻或者其他幸運的環(huán)境等因素,在實施民主安排的地方一般可以免遭其周邊政權的征服。8在第一章,我們看到,一個專制者從稅收中積聚的財富經常要多于他花在公共物品上的開支。在其他條件相等的情況下,一個專制者控制的領地越大,他就擁有越多的稅收,也就擁有更多的盈余。因此,正如威廉姆·尼斯坎南在對本書書稿這部分做評論時所指出的,專制者們總是有動機通過侵略去擴大他們的領地。9而民主國家因為趨于擴大其領地上的投票權而不會具有這樣的侵略動機。

權力分享的邏輯

假設在不同的力量之間存在權力平衡,那么,沒有一個領導者能夠獲得專制性的權力,這樣,非專制型政府出現的額外必要條件就能夠得到滿足。那么,對每一個領導者來說什么是最好的結果呢?很明顯,有權力分享比沒有權力分享要更好。因此,一個不能成為專制者的領導人會有動機與其他人合作,以形成一個非專制型政府。如果不同的團體混合在一起,并且不只是限定在一個統(tǒng)一的領地上,那么它們的領導者們也許就不能夠完全控制住它們。這些領導者們的最好選擇就是確立一個代議制政府,作為他們各自團體的代表者,這樣彼此可以借此分享權力。沒有人會事先知道選舉的結果是怎么樣的,然而,每個集團通過與其他集團的聯(lián)盟,可以確保沒有一個集團能夠持久連續(xù)地主導選舉。選舉以及領導者之間共識性的協(xié)議,與領導者的利益及每個集團成員的利益是一致的。

盡管小的狩獵團體可能會做出所有重要的基于共識之上的決定,因而沒有必要需要一個全職的領導者,但是,當每個領導者都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時,情況就不一樣了。和平的秩序以及其他公共物品的提供需要一個擁有等級層次的官僚組成的正式政府,以供應所需的公共物品。政府的等級結構要求其必須擁有足夠的權力讓公民納稅。顯然,它還必須要有足夠的力量維持和平。由于還需要軍事力量與周邊國家打交道,一個政府的首腦一般還要控制軍隊以及執(zhí)法部門的官員。

因此,任何政府,特別是那些新政府,必然賦予其領導者能夠設計一些可能使其成為專制者的計劃的特殊權力。由于來自民主的反對因素總是極為令人厭煩的,而且專制的位子的確充滿誘惑,具有很高的回報,代議制政府中的很多領導人總是利用各種機會做終身總統(tǒng)或者其他類型的專制者。許多代議制政府被從其他位子上爬上來的專制者所代替,例如一國的軍隊領導人。因此,代議制政府中許多分享權力的安排是很難持久有效的。

限制權力的邏輯

我們首先要記住導致小集團領導人分享權力的動機是什么。權力平衡可以阻止領導者自身成為專制者。一旦存在權力平衡,每個領導者都有動機去降低任何可能的專制者成為真正專制者的可能性。這不僅是因為他們看到,竊取更多權力的政治競爭對手可能會利用權力去擊垮他的主要競爭對手,也因為他們本身不想成為專制統(tǒng)治迫害的犧牲品。如果權力只掌握在政府行政首腦手中,那么用以防止專制行為出現的機制往往就難以發(fā)揮作用,但是,那些同意分享權力的人卻有很強的動機去使這些機制發(fā)揮作用。重要的是,同樣的條件使代議制或者民主政府的自發(fā)出現成為可能,并導致限制政府權力特別是政府行政首腦權力的制度結構和程序的相應出現。

代議制政府的財產和契約權利制度

一旦社會中確立了和平的秩序,社會中大部分人就通過生產和對彼此有益的貿易來獲得自己的利益。為了有效的生產,他們需要一些可以保護財產權的制度安排。為了從相互貿易中獲得利益,還需要一個第三方的執(zhí)行機構,因為社會中的個人需要確立制度安排以確保合約的執(zhí)行。因此,界定和保護財產權,以及執(zhí)行合約和解決糾紛的機制就成為大家的共同利益。那些確立并維持代議制政府的人,因此就會有興趣在司法制度內強制執(zhí)行協(xié)議并解決協(xié)議沖突。

如果法院和司法機關是在政府行政首腦手中控制的,它們可能就與其他政府權力機關一起,被用來擴大政府領導人的權力。如果裁定財產歸屬糾紛的人聽從于政府領導人的話,那么這個領導人就希望申明任何財產都是屬于他的。如果反對政府領導人這種做法的人會在政府領導命令下受到懲罰,那么專制政治就會出現。同樣但不嚴重的問題是,如果有力的政治領導人控制住法院系統(tǒng)的話,結果也類似。

因此,那些確立權力分享安排的人有動機去確立財產與合約糾紛解決機制,以及法律解釋制度,以讓糾紛置于與當事人沒有切身利害關系的人手中去解決。如果個人沒有這種利害關系在里面,他們就更可能根據自己對事件本身是非曲直的認識,或者說是道德原則與法律原則來做裁定。經驗表明,這樣的社會安排至少可以運轉良好。

要注意的是,在權力分享制度下的人創(chuàng)造的以確保他們不會成為專制迫害犧牲品的結構,也同樣保護著財產權和契約權。按照概念來說,在真正的專制體制下,不存在在專制者之上的權力,因而也就沒有機制可以確保臣民的財產不被專制者沒收。相反,權力分享的真正邏輯在于創(chuàng)造一個可以產生這樣機制的代議制政府。

光榮革命

許多從專制向民主轉型的事例都不是自發(fā)的。20世紀甚至19世紀代議制政府的出現部分受惠于英國和美國代議制政府范例的影響,當然有時也與其他民主國家有關。美國憲法確立的民主受到英國1688—1689年光榮革命政治安排的影響,這與那些曾經是英帝國自治領的地區(qū)獨立以后成為民主國家途徑是一樣的。

因此,這里重點論述的是英國光榮革命以及一個世紀后美國憲法確立的一種真正的代議制政府。盡管它們沒有一直存活到現在——我們這方面的知識是有限的——但是自發(fā)型代議制政府還是在威尼斯、佛羅倫薩、熱那亞、北意大利和雅典以及羅馬共和國的其他一些城市國家出現了。它們是否與我們的理論相吻合或者沖突,這個問題我們應該留給其他人去回答。

讓人高興的是,代議制政府一開始在英國的出現與當代理論展示的關于民主轉型的邏輯非常接近。17世紀中期英國的內戰(zhàn)最后沒有一個勝利者。英國新教會中的不同派別及團體,以及與其互相結合在一起的其他經濟與社會勢力,正好非常吻合地配合著。殘酷的戰(zhàn)斗不斷發(fā)生,而自克倫威爾以后,沒有一方勢力可以擊敗其他所有勢力。復辟的斯圖亞特國王本可以做到這些,但是他們犯了很多錯誤,他們試圖聯(lián)合的各種沖突的宗教政治團體最后也成為自己的對手,從而招致其失敗。

沒有一個勝方領導人、團體或者政治派別能夠強大到可以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其他團體身上,或者去直接形成一種專制體制。正如前面的邏輯所表明的,代議制和相對民主的政府部分是因為最后沒有任何一方可以使自己成為絕對的君主。該邏輯同時還告訴我們,制造光榮革命的那些領導人有激勵動機去設計一個權力分享的制度安排,以減少任何人擁有超過他人的絕對權力的可能性。每個握有權力的領導人或者團體最好的選擇辦法,就是同意設立一個占支配地位的議會,它代表所有各方力量,并限制賦予政府的權力,同時使君主擁有的權力有限化。制造光榮革命的各個獨立的領導人與政治團體還設立獨立司法機構、簽署《權利法案》以及對判例法進行重大變革,總之,他們希望借此防止其他專制力量的興起。

由于君主權力受到較好的限制,有了獨立的司法機構、一個更加穩(wěn)定的判例法體系以及《權利法案》,英國人開始對很多事情有了相當高的信任度,他們相信彼此之間簽署的任何契約都會得到公平的執(zhí)行,任何私人財產也會相對安全可靠,而他們對政府的批判也不至于遭到迫害。與此邏輯有關的是,我們看到,同樣的制度安排與結構減少了那些制定新制度安排的人以后可能成為新專制統(tǒng)治犧牲品的危險,它們同樣增加了財產權的安全和契約執(zhí)行的可靠性。1689年后英國個人的財產和契約執(zhí)行顯然比以前任何時候都穩(wěn)定,也正是在英國光榮革命后不長的時間里,英國開始了工業(yè)革命。

雖然美國民主政府的出現部分受到英國模式的影響,但是它也與當時美國沒有存在單一的政治團體或者殖民壓迫有關系。13個殖民地特性各異,甚至在奴隸與宗教問題上也不一樣。總的來說,各個不同的殖民地在英國統(tǒng)治下經歷了一定程度的內部民主,并且擁有不同的宗教和經濟集團。美國憲法的起草者們當然也利用了權力分配及制衡原理來防止專制統(tǒng)治的出現。而且,與前面所論述的看法一致的是,制衡、法院的獨立性以及受到《權利法案》保護的廣泛的個人權利,不僅最小程度地減少了獨裁政治的可能性,而且保護了財產和契約權利。

有限的行政權力與更強的財產權利

關于意大利北部城市國家的知識(至少對我來說)是非常有限的,那里當然不缺少我們剛才所闡述的邏輯的例子。有時,當重要的家族或者商人為他們的城市組織一個政府時,他們不僅通過投票方式確立權力分享的政治結構,而且力圖減少政府行政機構首腦擁有專制性權力的可能性。例如在熱那亞,一段時間里政府的行政首腦不得不由外來人擔任,這樣,行政首腦就不會與該城市任何強有力的家族發(fā)生直接關系;而且,他只有固定任期,在任期結束后得離開這個城市,并且被禁止與當地人結婚。10在威尼斯,11正如本書理論所預示的,這些相同的城市國家似乎擁有比同時代歐洲王國更完善的法院、契約和財產權利,這些城市國家創(chuàng)造了當時歐洲最發(fā)達的經濟,更不用說文藝復興時代輝煌的文化成就了。

要保證這些城市國家中大規(guī)模積累的個人財產和資本不受沒收是很困難的。那些擁有巨大財富的人本身就成為被征借或者以其他專制形式侵占的顯要目標。這些城市國家中資本的供給對風險調整中所得的回報也是極為敏感的,這與土地或者其他自然資源供給所得回報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專制統(tǒng)治下的沒收和侵占財產行為——因為良好的財產和契約權利應該會特別有助于經濟增長——會極大地影響城市國家的經濟增長。正如狄龍(DeLong)和謝萊夫(Shleifer)告訴我們的,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歐洲的城市國家中,那些沒有處于專制控制下的城市經濟增長要比處于絕對專制控制下的城市增長好得多。12

持久的民主意味著持久的財產和契約權利

盡管那些設立代議制政府的人有動機去將這些制度結構化以限制行政領導人的權力以及減少其成為專制統(tǒng)治者的可能性,但是這樣做并不一定會是成功的。就如我們所指出的一樣,政府的行政首腦一定要有一些可以增加其成為專制者能力的權力。如果那些建立代議制政府的人在限制行政權力方面走得過遠的話,那么可能使政府無力快速地行動,從而使其更容易被外部或者國內敵人打敗與顛覆。所以,民主國家常常由于這樣的失誤或者不幸的事件而崩潰。

民主的確立與選舉的推行并不必然帶來穩(wěn)定的契約或者財產權利。如果民主本身就不是民主的話,民主制度所賦予的個人權利也是不穩(wěn)定的。在一個不穩(wěn)定的民主國家里,財產和契約權利可能會因為一個走向專制的當選領導人而被打折扣。一個脆弱民主制度下的領導人會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沒收資本、貶值貨幣或者剝奪少數人權利,而這正好使個人權利受到傷害。因此,在民主的形成與個人權利(包括財產和契約權)的穩(wěn)定之間,也不存在內在一致的必然聯(lián)系。

但是相反,在持久的民主或者代議制政府與對經濟增長至關重要的財產與契約權之間,卻存在重要的和關鍵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內在于民主得以生存的一些邏輯條件上。顯然,如果要讓現任政府下臺而又沒有法治作為輔助,民主也是難以成功的。如果現任政府的反對力量沒有法治賦予的自由發(fā)表言論和其他包括財產與契約在內的完全的權利,民主也不可能持續(xù)下去。而如果連在任政府的這些反對力量也擁有這些權利,那么其他公民也就都會擁有這些權利。

簡單地講,財產權就是涉及個人可以對財產進行買賣的那些權利。正如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所敏銳地指出的:“正如人可以說擁有其財產的權利一樣,他也擁有權利這樣的財產。”13因此,法院系統(tǒng)、獨立的司法體系以及對法律和個人權利的尊重對持久的民主來說是必要的,而這同樣也意味著會帶來持久的穩(wěn)定的財產和契約權。

正如前面分析所告訴我們的,只有那些個人財產與契約權能夠被人一代一代地充分并且有信心地預期的時候,這個社會才是穩(wěn)定的民主社會。而在專制體制下,專制者卻是目光短淺的,而且,由于沒有一個獨立的權力可以確保法律有序的延續(xù),因此一直存在一種不確定性,人們不知道當政的專制者一旦去世以后會發(fā)生什么。歷史上還沒有這樣的例子,就是一個長期執(zhí)政的專制者,會去尊重其臣民的財產和契約執(zhí)行權。應該承認,民主體制下的政治領導人的任期、任職時間長短及時間性也許比典型的長期執(zhí)政的專制者要短,由于這個緣故,民主國家犧牲了許多效率。但是在穩(wěn)定的民主國家,在法治之下,權力的繼承是可以預測的,個人權利的裁定與執(zhí)行絕非是短期的考慮。在穩(wěn)定的民主國家,許多個人自信地簽訂長期的契約,或者可以很信任地將財產授托到后幾代,或者設立基金會,他們認為這種預期是絕對會持久的,因而也表明在無限的將來,他們的法律權利是穩(wěn)定和可靠的。

在馬里蘭大學制度改革與非正式部門研究中心,我和我的一些同事所做的關于所有需要的國家的數據統(tǒng)計工作表明,在一個社會中,民主制存在時間的長度與財產和契約權的穩(wěn)定存在著很重要的關系。14我們還發(fā)現,在專制體制下,一個專制者統(tǒng)治時間越長,財產與契約權執(zhí)行得就越好。這兩個結果與我們的理論是完全一致的。

所以,有一點是毫不讓我們奇怪的,在那些長久或者間歇專制的國家,雖然資本是嚴重稀缺的,但也會從這些國家流向那些穩(wěn)定的民主國家,即使后者擁有充足的資本供應,資本的投入只能獲得很一般的回報。同樣,穩(wěn)定的民主國家如美國、英國和瑞士,從契約密集型行業(yè)如銀行、保險與資本市場活動中得到的收益也最多。盡管經驗告訴我們,相對貧困的國家如果有一個很強的專制統(tǒng)治者,并碰巧他也有不尋常的很好的經濟政策,這些國家也可能會有急劇的經濟成長,但是這樣的經濟成長只會持續(xù)一兩個專制統(tǒng)治期。因此,我們沒有必要對這種情況感到驚奇,也就是并不是所有享有長時間良好經濟績效的國家一定就是擁有穩(wěn)定民主政府的國家。

注 釋:

1. 如果一個獨裁者的稅率低于50%,那么私人所有者會得到超過一半的資本收益,如此,資本物品的資本價值必將超過該資本物品所納稅額的折扣現值。在某些獨裁統(tǒng)治下,這會使得私人對資本物品的產權比非私人所有時更不安全。我感謝YewKwang Ng提醒我注意這一重要問題。但盡管如此,具有足夠長時間預期的獨裁者不一定會理性地去沒收資本物品,因為這樣做會減少投資,而且可能會使其失去產生于連續(xù)私人投資的收入中的獲益。

2. 當戰(zhàn)爭侵蝕了獨裁者對領地范圍的信心時,獨裁者對其掌控的任何給定疆土的時間預期會縮短,即使他相信他仍將控制某個地方的某些領土。在他所控制領土的邊界之內,對獨裁者將會控制哪些領土的完全的不確定性意味著流動匪幫的出現。如果有自然形成的邊界,或在軍事上可以防衛(wèi)的邊界,固定匪幫相對于流動匪幫的優(yōu)勢顯然會最大。饒有趣味的是,歷史上最早的國家主要出現在某個人類學家所稱的“閉合環(huán)境”(environmentally circumscribed)的地方,即由沙漠、山脈或海岸所環(huán)繞起來的可耕作的地方(參見Robert L. Carniero, “A Theory of the Origin of the State.” Science 169: 733—738 [1970])。環(huán)境上的閉合不僅提供了軍事上可行的邊界,而且(正如卡尼奧所指出的)限制了戰(zhàn)敗部落逃向其他可以立足的地方的機會。其次,在這樣的地理條件下,社會變革最早階段典型的交互式民主(consensual democracy)比在其他地理條件下更早地由獨裁制國家所替代。

3. 某些非民主的政權可以將其領導人更替問題制度化,但這樣的話,它們就不是處于單一的獨裁者的絕對控制之下,而更接近于寡頭統(tǒng)治。即使這些政權在一定程度上是極權主義的,這種判斷也是正確的。在斯大林去世后,蘇聯(lián)的統(tǒng)治變得程式化了,此時其領導人的更迭雖然仍由極少數人決定,但是也依照制度化的規(guī)則來進行。但當政治局或其他的幾人小組有權決定繼承人時,它們也有權限制繼承人的權力,甚或廢黜該繼承人(就像對赫魯曉夫所做的那樣)。

4. Joseph Schumpeter, Capitalism, Socialism and Democracy, 4th ed. London: Allen and Unwin, 1954.

5. David Lake, “Powerful Pacifists: Democratic States and War.”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86: 24—37(1992).

6. Robert A. Dahl, Polyarchy: Participation and Opposition. 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1; Tatu Vanhanen, “The Level of Democratization Related to Socioeconomic Variables in 147 States in 1980—85.” Scandinavian Political Studies 12(2):95—127(1989).

7. 軍事指揮官所統(tǒng)率的部隊通常都被分成不同的兵營。這一點,還有軍事組織典型的等級制特征,都使得軍事團體不大可能演化為民主政體,即使組成這些軍事團體的軍官間存在著權力平衡。

8. 嚴格來說,還有第四個必要條件,但在我們討論了集體行動的邏輯之前,這個條件的邏輯是不明顯的。這個條件是:必須對權力分享進行安排的不同團體,其數量必須小到足以讓自發(fā)的集體行動得以發(fā)生。假如有成千個具有類似權力程度的不同家庭,出于后面解釋的原因,自發(fā)的集體行動就無法成功地取得和平的秩序和提供其他公共物品的收益。然后就會出現無政府狀態(tài),直到有人攫取足夠的權力成為定居的匪徒為止。同意組成非獨裁制政府的領導人,其數量必須類似于沒有首領或交互式統(tǒng)治的人群或部落中家庭的數量。

9. William Niskanen, “Autocratic, Democratic, and Optimal Government.” Economic Inquiry 35:464—479 (July 1997).

10. Avner Greif, “On the Political Foundation of the Late Medieval Commercial Revolution: Genoa During the Twelfth and Thirteenth Centuries.”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54(2):271—287(June 1994).

11. Christopher Hibbert, The Biography of a City. New York and London: W. W. Norton and Company, 1989, p.49.我對柯爾(Philip Coelho)提醒我注意這一事例表示感謝。

12. Bradford J. DeLong and Andrei Shleifer, “Princes and Merchants: European City Growth before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 36(2):671—702(October 1993).

13. James Madison, The Papers of James Madison, Robert A. Rutland,Thomas A. Mason,Robert J. Brugger,Jeanne K. Sisson and Fredrika J. Teute, eds., Charlottesville: 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 1983.

14. Christopher Clague,Philip Keefer,Stephen Knack and Mancur Olson, “Property and Contract Rights in Autocracies and Democracies.” 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 1(2):243—276(June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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