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八章

秀娥這苦命女人，掉進了狼窩，前頭是裝神弄鬼的趙有田，后頭又來了個心黑手狠的王建軍。

自打那晚過后，趙有田就真把這窯洞當成了自家炕頭。隔三差五夾點吃食過來，夜里就往秀娥炕上爬。秀娥像塊木頭，由著他折騰，眼淚流干了，心也死了大半，就為了碎娃能活命。趙有田得意得很，走路都帶風，看人的眼神都透著“老子有女人”的勁兒，雖然那女人是他強占的婆姨。

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王建軍是誰？楊家溝的“能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趙有田那點齷齪事，他早就聽了一耳朵。起初沒當回事，一個裝神弄鬼的老漢，一個死了漢子的窮寡婦，能翻起什么浪？可有一次，他去石廠后山轉悠（琢磨著怎么多炸點石頭），路過趙家那片薄地，正瞧見秀娥在地里薅草。

日頭底下，秀娥彎著腰，汗把鬢角的頭發都打濕了，貼在白皙的脖頸子上。舊衣裳被汗水洇濕，緊緊裹著腰身，顯出一段韌韌的曲線。許是日子有了點嚼裹（雖然屈辱），臉上那點死灰氣褪了些，反倒透出一種被苦難磨礪出的、帶著韌勁的憔悴美。王建軍那雙看慣了磚頭石塊的利眼，一下子就被勾住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嘖！趙有田這矮騾子，倒他娘的會挑！這秀娥……以前倒沒細瞅，還真是個有滋味的！”**

王建軍這號人，想要的東西，很少有弄不到手的。他看上的，不是秀娥這個人，而是那種“占有的快感”，尤其是從趙有田那種他瞧不起的人手里搶過來，更有種別樣的刺激。

他沒直接上門。王建軍辦事，講究個“體面”和“手腕”。幾天后，村里發救濟糧（名義上是大隊的，實際他王建軍說了算）。名單上原本有秀娥孤兒寡母一份，可發糧那天，管事的王麻子（王建軍的本家侄子）把秀娥那份扣下了。

秀娥抱著空口袋，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麻子兄弟，這……這咋沒有俺家的？”

王麻子眼皮一翻，陰陽怪氣：“秀娥嬸子，你家不是有人管了嗎？趙半仙本事大著呢，還能缺你這點救濟糧？大隊糧食緊，得緊著真正沒人管的困難戶！”話里話外，透著趙有田那點破事人盡皆知。

秀娥臊得滿臉通紅，抱著空口袋，踉踉蹌蹌往回走，心里像刀絞。沒了這點糧，碎娃吃啥？趙有田那點“嚼裹”，從來都是他來了才有，他不來，娘倆照樣挨餓。

她剛走到自家破窯院門口，身后傳來吉普車的聲音。綠色的北京吉普212停在她身邊，車窗搖下，露出王建軍那張帶著“和善”笑容的臉。

**“秀娥，咋啦？愁眉苦臉的？”**王建軍聲音洪亮，透著關心。

秀娥低著頭，不敢看他：“沒……沒啥……”

**“沒啥？”**王建軍推開車門下來，锃亮的皮鞋踩在黃土上，“我都聽說了，救濟糧沒你的份？這個王麻子，辦事不地道！”他故作生氣地罵了一句，然后換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唉，秀娥，你也知道，現在村里事多，難免有疏漏。不過你放心，有我王建軍在，還能讓你娘倆餓著？”

他朝司機使了個眼色。司機從后備箱提出半袋子白面，一小桶油，還有一塊足有巴掌厚的五花肉！這些東西，在當時的楊家溝，金貴得很！

“拿著！”王建軍不由分說，把東西塞到秀娥懷里，沉甸甸的。他手指“無意”地劃過秀娥抱著東西的手背，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

秀娥抱著這突如其來的“厚禮”，像抱著燒紅的炭，又驚又怕：“王……王書記……這……這使不得……俺不能要……”

**“有啥使不得？”**王建軍一擺手，腕子上的西鐵城金光閃閃，“我王建軍辦事，就講究個公道！該幫的，絕不袖手旁觀！拿著！給娃做點好吃的！”他湊近了些，聲音壓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近”，“以后有啥難處，直接來找我！別跟那起子沒出息的東西混，掉價！”

他話里的“沒出息的東西”，指的就是趙有田。秀娥聽得心驚肉跳。

王建軍看著秀娥驚慌失措又帶著點感激（對食物的本能感激）的眼神，心里很滿意。他拍拍秀娥的肩膀（手停留的時間有點長），意味深長地說：

>**“秀娥，記住嘍，在咱楊家溝，我王建軍……說話才算數！跟對人，才有好日子過！”**

那一聲“我”，說得斬釘截鐵，帶著掌控一切的霸氣。

說完，他轉身上了吉普車，卷起一陣塵土開走了。留下秀娥抱著那堆金貴的吃食，站在破窯門口，心亂如麻。她知道，王建軍的東西，沒那么好拿。這比趙有田的半袋黃米，燙手百倍千倍！

果然，沒過兩天，趙有田夾著半塊玉米餅子，晃蕩著來“疼”秀娥。一進門，就看見灶臺上那半袋子刺眼的白面和油汪汪的五花肉。他那張枯樹皮似的臉，瞬間就拉長了。

**“哪來的？”**趙有田指著東西，聲音陰沉。

秀娥心里一哆嗦，低著頭囁嚅：“是……是王書記……”

**“王建軍？！”**趙有田小眼珠子瞪圓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他給你送這？他憑啥給你送這？！嗯？！”他猛地沖到秀娥跟前，枯瘦的手指頭幾乎戳到她鼻子上，“你個騷蹄子！是不是背著我勾搭上王建軍了？！說！”

秀娥嚇得連連后退，眼淚涌出來：“沒……沒有！他就是……就是看俺娘倆可憐……”

**“可憐？他王建軍啥時候可憐過別人？！”**趙有田氣得渾身發抖，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恐慌攫住了他。他趙有田在村里，最恨也最怕的就是王建軍。自己當個寶（雖然是用齷齪手段弄來的）女人，竟然被王建軍這頭餓狼盯上了？還送了這么厚的禮？這分明是打他的臉！是宣戰！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怕。他不敢去找王建軍，只能把所有的怒火發泄在秀娥身上。他一把揪住秀娥的頭發，把她拖到炕邊，劈頭蓋臉就是幾巴掌，嘴里惡毒地咒罵：

>**“我打死你個不要臉的賤貨！吃著我的，用著我的，還敢勾搭野漢子！王建軍的東西你也敢要？！我讓你要！我讓你要！”**

秀娥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哭都哭不出聲。碎娃嚇得哇哇大哭。

趙有田打累了，喘著粗氣，看著蜷縮在地上發抖的秀娥，心里那點可憐的占有欲和被王建軍蔑視的恐懼交織在一起，燒得他五內俱焚。他指著地上的秀娥，惡狠狠地說：

>**“你給我聽好了！你是我趙有田的女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再敢沾王建軍那王八羔子的邊，我……我弄死你！還有你那碎娃！”**

秀娥蜷縮著，像一片被踩進泥里的枯葉。前有狼，后有虎。趙有田的占有是屈辱的牢籠，王建軍的“好意”是裹著蜜糖的砒霜。她夾在這兩個男人的欲望和爭斗之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活命的路，怎么就這么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那一聲聲“我”（趙有田的）和“我”（王建軍的），像兩把沉重的枷鎖，把她死死地鎖在了這無邊的苦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