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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哭過又是一條好漢

  • 都付與
  • 不沉默的螺旋
  • 3447字
  • 2020-07-11 21:26:50

中秋節到了。

今年的中秋我是在文家過的。我哥和文安見了那一面,彼此對對方都是驚鴻一瞥,之后我哥又去文家登門拜訪過幾次,他倆的關系就這么心照不宣地定下了,我也被默認成為文安的未來小姑子、文家的一份子。因著中秋軍隊只放半天假,穆嘉生家又在縣城,我哥索性也把他拉了來。我、我哥、穆嘉生、文安、文華、文姐姐、文姐夫、文父、文母,熱熱鬧鬧一大家子人坐在飯桌旁。菜齊了,大家共同舉杯,文父笑著提議我們做小輩的一人說一句吉祥話,就當是慶賀佳節。

文華首先發言:“我來!我來!”

文母小聲斥道:“沒規矩,應該讓你姐夫和顧大哥先說。”

我哥笑道:“沒關系,都是一家人,沒那么多規矩,誰先想到就先說好了。”轉頭對文華笑道:“文華,你想的最快,你先說吧。”

文華高聲道:“月圓人圓事事圓滿!”

“好!”眾人贊道。

文安接著道:“花好月圓人長久。”抬起頭來與我哥眼神交會,目光中似有萬般情誼。她臉上飛起兩朵紅云,忙低下頭去。我噙著筷子頗有興味地看這兩人眉來眼去,轉頭卻撞上穆嘉生的視線,我朝他笑了笑,舉起杯來敬他。

高廣川道:“我是個粗人,說不出那么文雅的祝辭,祝大家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大家都笑,文家大姐文婉珍更是眉眼彎彎:“平安是福,祝大家如意吉祥。”

顧紹桓接著說:“愿家國平安,山河無恙!”

我舉杯道:“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文華叫好道:“好!穆大哥呢?”

穆嘉生剛要說話,門口忽地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文華跑去開門,只聽得來人和他說了幾句話,兩人就一同向屋內走來。文華開了門將那人讓進來,道:“這是從重慶來的吳管家,是來找顧大哥和清平姐姐的。”

我緩緩將筷子擱下,站起身來。顧紹桓在背后叫了我一聲:“清平。”我勉力壓住內心的情緒,對文父文母笑道:“伯父伯母,請恕清平無禮,要先走一步。”待他們點頭后轉身踏出房門。顧紹桓在后面也向他們匆匆告了聲罪就要出來,我回頭對他道:“你不用跟來了,好好過節。”轉頭對吳叔道:“走吧。”

長沙的十月仍有些余熱。我出門并未搭車,一路走得飛快,吳叔默默跟在我后面并不說什么。我走得出了汗,一顆心咚咚地跳,心里只是千頭萬緒、五味雜陳。平日里要坐車來回的一段路,今日不知不覺就到了。我上樓開了門讓吳叔進來,燒上水泡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他,吳叔忙站起來道:“不敢當,不敢當。”我不置一詞,把茶杯遞給他,自己在對面坐下。

我們兩人這樣坐了幾分鐘,他道:“老爺……要成親了,請二小姐回去觀禮。”

我像個不帶感情的機器,問:“日子定在哪天?”

“下個月初八。”

“哦……初八。”

“后一天就是重陽節,老爺想二小姐了,請二小姐回去團聚。”

“哦,重陽節啊……”我想起王維那首《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里面寫“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覺得內心又酸楚又無力。佳節、佳節,每逢佳節倍思親,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思親,只有我一個人會在每個萬家燈火、闔家歡樂的日子想念她嗎?其他人呢?他們都忘了嗎?忘記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溫柔善良,她為這個家所帶來的一切歡喜與美好嗎?

吳叔說:“長沙如今不太平,老爺想讓您盡早隨我動身回去。”

我搖搖頭:“我不回去。”

“他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

我只重復道:“我不回去。”

吳叔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我留下來陪著二小姐,二小姐什么時候想回去了,就告訴我。”

我搖搖頭,轉身出了房門奔下樓梯。我的步子或許踏得很亂,引得擦身而過的客人奇怪地望著我。可我心不在焉,腦中想的只有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里,到一個無人的地方躲起來。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天漸漸黑下來,路旁的店鋪關起來了,行人也少了,想是大家都回去過節了吧。萬里無云鏡九州,最團圓夜是中秋。我跌跌撞撞地一直走、一直走,實在走不動時,才發覺已然走到了湘江邊上。邊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坐下來,望著大江東去,一陣陣的波濤翻涌,偶爾有一只鳥兒略過江面。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江水都會一直向前奔流,月兒都會按時掛上枝頭。

只有我一直停留在過去。

我心里想哭,卻哭不出來。

夜里江風很涼,直透到人心里去。我出來時穿著長裙,裙裝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一時凍得四肢都麻了,像有無數只小蟲子在咬似的。可我依舊坐定青山,連位置也不挪一下。

遠處傳來一點腳步聲。趵趵、趵趵……漸漸走得近了。

原來是穆嘉生。

我巋然不動。他在我身邊坐下,一言不發,就這么陪我靜靜地坐著,望著江面。

我的心和身子開始發抖,并且哆嗦得越來越厲害。穆嘉生這才發現我的異樣,手忙腳亂地脫下他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晚風越吹越急,殘留在他衣服上的那點熱氣很快就被吹散了,我依舊抖個不停。他皺皺眉,小心翼翼地將大衣同我往他懷中帶了一點,又帶了一點,直到我能靠上他的肩頭。

他低聲問我:“還冷嗎?”

我裹在大衣里搖搖頭。

他溫言問我:“要回去嗎?”

我又搖搖頭。

他說:“好,那我陪你。”他的聲音在黑暗里低沉又熨帖,直暖到人心里去。

我對他說:“我想我娘了。”

他摟我摟得更緊些。

我絮絮叨叨地說:“小時候我同巷子里的孩子一起玩兒,他們都有娘親,獨我一個沒有;可他們都說羨慕我,說我住大宅子,有個富可敵國、呼風喚雨的爹爹,有很多下人圍著我轉,有最時新的衣裳穿,只要我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我扭頭望著他的眼睛,“可你知道我想最要的是什么嗎?我想要我娘親陪我一天,哪怕一個晚上也行。我怕黑、怕雷鳴閃電,我怕的東西可多了;可要是有她陪著我,給我講故事、唱歌、扇扇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的眼淚砸在他的深色大衣上,一滴、一滴、又一滴,印出一個個圓點,那些圓點密密麻麻地疊在一起,將他的衣肩洇濕了一大塊。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我,低聲道:“我懂,我都懂。”

我嗚嗚地哭著:“我沒法做個好女兒,沒法看著爹爹娶其他人,沒法看家里新換一個女主人……”

他將我換了個姿勢,讓我像小嬰兒似的把臉埋在他的胸前,任憑我的眼淚濕透他的衣衫。我把頭埋進去接著哭,喘息間聞到他的衣服帶著皂角的氣息,這樣的氣息連同這個姿勢,都讓我感到心安和被保護。不知哭了多久,似乎連天都要亮了,我抽抽噎噎地停下來,后知后覺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稍稍離開穆嘉生的懷抱,看見他的襯衫被我糟蹋得不成樣子,皺皺巴巴的不說,胸前還被眼淚鼻涕污濕了好大一塊,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衫子又看看我,我們兩個相視而笑。我小聲賠罪道:“對不起,回頭我賠你一件新襯衫。”

他故作嚴肅:“一件不行,至少兩件。”

我睜大了眼睛望他,沒想到這人竟是個趁火打劫的主兒,與他爭辯道:“上次拍賣會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賠進去了,如今窮得叮當響,別說買襯衫了,連碗米粉都吃不起。”說話間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我朝他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餓了,小穆哥哥請我嗦粉吧。”

他一副認栽的表情,牽起我的衣袖往街上走。我跟在后面腳步輕快地走著,心頭好像卸下一副重擔,眼見著太陽要從東方升起來了。

今天又是個好天兒呢。

早市已有三三兩兩的攤子支了起來。穆嘉生喚攤主道:“兩碗牛肉粉,再加兩個虎皮蛋。”

“好嘞!”

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米粉端了上來,攤主道:“桌上有辣子,二位自己加。”我舀起一勺辣椒倒在粉上。穆嘉生驚訝道:“我記得你以前可是一點辣都吃不了。”

我道:“搬到重慶以后,口味慢慢變了。那邊潮氣重,吃點辣椒有利于祛濕。”

他問:“你什么時候搬去重慶的?”

“一二八事變以后。”我眼神黯淡下來,“說來還是最喜歡蘇州,重慶太熱了不說,一年到頭都霧蒙蒙的,‘蜀犬吠日’的說法委實不假。”

他安慰我:“總有一天能搬回去的。等抗戰勝利了,我們的政府也不用再東遷西遷的,到那時候再回去,蘇州一定比現在更美。”

我點點頭:“我們都等著那一天。”

吃完了飯,穆嘉生要回軍部去向我哥復命。我同他分了手,自己晃晃悠悠往旅社走。想起昨日不明不白地向文家人告了辭,今日還是去說明一下的好,于是改道去文家。

才剛拐進文家門前那條丁字路,老遠就看見一堆人圍成一圈在文宅門口探頭探腦。我走近一看,門口竟由警察一左一右地把守了起來。我剛想踏進門,其中一個警察上前一步,口氣嚴厲地驅趕我:“政府辦案,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我說:“我是這家人的親戚。”

那警察瞟了我一眼,我問:“你們局長是嚴守義?”

他道:“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我笑說:“我和你們嚴局長是老相識,小兄弟,行個方便,日后保你仕途順遂。”

他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我,大越覺得我即使無益,對他也沒什么妨害,因此傲慢地抬抬手讓我進去。我走進前廳,正巧撞上一群人壓著高廣川從后屋出來。文安見了我如見救星,奔上來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說:“清平,他們要把我姐夫抓到大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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