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巴河兩岸霓虹閃爍。

雒小億跟著蘇耀南上了電梯，又出了電梯。蘇耀南按動門鈴，一嬌小、周正、標致的中年婦女打開了房門，笑容寫在臉上。

蘇耀南擰著她的小辮子，說：“猜猜，這是誰？”

“不用猜啦。小億，快進屋吧。”

雒小億低聲說道：“表嬸好！”

“快進來吧。你這孩子，長這么大了，也不上我們家的門。你媽媽身體好嗎？”王玉碧熱情地嘮叨著。

“表嬸，我媽媽身體好，還干農活呢！”雒小億回答道。

王玉碧說：“你婆婆去世時，我去過雒家村，十幾年了。你爸在自衛反擊戰中帶領他的連隊執行穿插任務時，堵住了敵人，守住了陣地，卻沒有守住自己的生命。那時，你才出生幾個月啊。為了你，你媽一直守在雒家。你媽苦命人，但她能干，懂道理，你娃一定要孝順你媽啊。畢竟你婆婆是蘇家的姑娘嘛，雒家后代有一半頭發是蘇家的呢。我們也時常掛念著你們啊！”

王玉碧講故事一樣翻閱著家史，其實這正是雒小億家的痛點，也是雒家的忌禁。平常，雒家人誰也不愿意去翻那一篇。

表嬸無意之中翻動了雒家的苦難史，雒小億趕緊把話題叉開。他說：

“謝謝表嬸對我們家的關心和幫助。我賺了錢，一定報答您們的！也一定孝順我媽，讓她過上好日子！”

王玉碧說：“你這孩子，說什么話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煞。我們這不是叫起的親戚呃，還沒有出五服①呢！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要孝順你媽。你們家生活好，我們就高興了。”

女主人熱情，他一邊招呼一邊泡了兩盅茶，給雒小億一盅，給自己的男人一盅。接著下到廚房，她說：“聽說，你們要回來，我就燉了臘排骨，飯也煲好了，等你們回來就炒菜。”

蘇耀南洗了手臉，吩咐雒小億上衛生間洗臉，隨后下廚房給王玉碧打下手。在廚房，上演的是一場婦唱夫隨的言情劇，毫無顧忌地打情罵俏。

雒小億羨慕萬分，原來夫妻可以這樣生活。

——廚房里的悄悄話，是情話，更是真話。

王玉碧自信地說道：“耀南，不管是兒是女，還還想要一個。”

蘇耀南坦誠地說道：“開放第二胎了，你只要不怕辛苦，可以。我順其自然，不強迫。”

……………

雒小億洗了一帕臉，精神清爽了許多。他端起茶杯，走向陽臺注視著巴河……………

河水靜靜流淌著，從古巴蜀而來，記錄著中華文明的進程。這里，第一次設巴州府治的時候，可能依舊是個小漁村，人們以狩獵捕魚為生。

雒小億從衰敗農業文明來到繁榮的工商業文明，思緒浮想聯翩。此時，雒家村小學并沒有閑著，王克志正挑燈夜戰。

兩人在不同地方，思考著同一問題，如何把鄉村文明振興起來？農業合作社是必由之路，不，應該是農民合作社。農民自主的合作社才符合蘇縣長的意思，也才符合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發展方向。

王克志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里，整理蘇耀南的講話思路和精神，思考、推演各種可能發生的問題。他在電腦上編寫合作社基本法的提綱，然后不分先后地填充條款。想起什么，填寫什么，這也不失為一種寫作手法。

女教師周立娟一覺醒來，已是凌晨三點。她感覺到口干舌燥難以忍受，于是起床倒了一杯開水喝了下去。她仿佛聽到低吟的音樂聲，靠近窗戶一看，村委會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心想，這家伙一定是在趕寫材料。他會不會口渴呢？一定，因為晚上的菜鹽放多了些。

周立娟倒了一盅白開水，加了適量的白砂糖，并放入些許食鹽，攪拌均勻后，一盅能量水制成。她悄悄地推開門，向王克志的方向走去。

她輕輕地敲了兩下。王克志心房一緊，身體微微一顫，從合作化的思路中驚醒過來。

“誰？”

“我——”

“回去，我忙著呢！”

“咚、咚、咚——”周立娟連敲三下，并且加重了力量。

王克志開門了，不情愿的臉色對著周立娟，站在門口正中間一動不動。周立娟把茶盅推送到王克志的懷里，他已體會到衣服有熱燙之感。依她的性格，再不接，恐怕下一秒就是燙他的腿、砸他的腳了。

王克志接過茶盅，她扭頭就跑，負氣而去。

創作思路被徹底打亂，是無法繼續下去的。王克志把那盅糖鹽水咕咕的喝下肚，仰臥在會議桌上，試圖入睡。

可是，大腦過了深夜就休眠不下來了。他只好繼續思考合作社的各種關系，以及處理辦法，思考未來，甚至思考周立娟。王克志開始對周立娟的態度有松動，他在想如果娶了這樣的婆娘，應該如何相處？又如何建設家庭？

目前看來，在這個山溝溝里，似乎彼此都是對方的唯一選項。但是，山那邊是坦溪口，順著巴河再往下就是縣城。走出這座山，山外春光更加明媚。

然而明媚的春光是別人的，身無長物的我即便擁有春天也沒有春光。王克志想到這個無比殘酷的現實，覺得娶了周立娟算便宜了自己。或許，這是上天給予自己的恩賜吧。

拒絕上天的恩賜，是會遭雷劈的！

王克志為如此粗暴對待周立娟的善意而感覺到內疚、自責。能想到這個方向和這個高度，證明他是一個從實際出發的人，也是一個知錯能改的人。

徹底沒有睡意，王克志繼續敲動著鍵盤，把能想出的合作社思路都寫出來。

趁周立娟輔導孩子早課的時候，王克志去廚房，生火煮飯。他了煎雞蛋，做好面條。可是找不到她的人，去哪里了？她也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那就是雒支書的家。

王克志一路小跑，上坡，抄小路。等他到達院壩的時候，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周立娟看都不看他一眼，正抱著虎子，只顧教孩子說英語。一邊與虎子說著話，一邊朝廚房走去。她放下虎子，轉身去幫周小慧爨火。

虎子說：“Good morning，Uncle Wang！”

“Good morning，Boy！”王克志一邊說，一邊蹲下去抱起虎子。

周小慧盯了一眼王克志，看似埋怨實則關心地說：“克志，你應該有男子漢的氣概，而不是大男子主義啊。你怎么能欺負女孩子呢？”

“慧姐，我腦海里全是合作社的事，哪能有其他閑心呢？我錯了。我把早餐做好了，請她回去吃飯，將功補過，可以吧。”王克志態度放得很低，也很誠懇，的確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周立娟毫不客氣地說：“哼，將功補過。你哪里有過啊？你永遠都是正確的！”

“克志，你們倆就在我家吃吧，來了就坐下來，一起吃，熱鬧！”周小慧說道。

王克志說：“不啦，我們廚房還有兩大碗面條呢。”一邊說，一邊朝周立娟走過去，把虎子送到她的懷里。

周立娟接過虎子，忍不住笑著說道：“你娃，有種不過來咯。”

周小慧說：“克志，你自己回去吃吧。讓立娟在我這里吃，順便幫我帶一下娃兒。”

王克志也來了一個扭頭就跑。不過，不是負氣而去，而是灑脫而走。

“立娟啊，克志這個人是有點脾氣，不過做事也是很拼命的，是值得依賴的人。就原諒他吧，我看你倆有夫妻相，能建設一個家庭的。相信姐，沒錯的。”周小慧耐心地勸說著。

“那，我就不會慣著他那肆意妄行的作風！”

“是的，但也要有方法，軟硬兼施，留有余地，別把路堵死了。”

“好的，姐。我聽你的。”

周立娟這些行動和措施，事實上就是整治王克志的有效方法。任何人都不能慣著，特別是男女之間尤為重要。

相敬如賓，不是慣出來的，是斗爭來的。

PS：

①五服：是指《儀禮·喪服》篇中所制定的五等喪服，自高祖至玄孫所形成的五種服喪之不同親戚關系。詳解，請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