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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話說當日智真長老道:“智深,你此間決不可住了。我有一個師弟,見在東京大相國寺住持,喚做智清禪師。我與你這封書去投他那里討個職事僧做。我夜來看了,贈汝四句偈子,你可終身受用,記取今日之言?!敝巧罟蛳碌溃骸盀⒓以嘎犢首??!遍L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遷,遇江而止?!濒斨巧盥犃怂木滟首?,拜了長老九拜。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書信,辭了長老并眾僧人,離了五臺山,徑到鐵匠間壁客店里歇了,等候打了禪杖、戒刀,完備就行。寺內眾僧得魯智深去了,無一個不歡喜。長老教火工道人,自來收拾打壞了的金剛、亭子。過不得數日,趙員外自將若干錢物來五臺山,再塑起金剛,重修起半山亭子,不在話下。

再說這魯智深就客店里住了幾日,等得兩件家生都已完備。做了刀鞘,把戒刀插放鞘內,禪杖卻把漆來裹了。將些碎銀子賞了鐵匠,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禪杖,作別了客店主人并鐵匠,行程上路。過往人看了,果然是個莽和尚。

智深自離了五臺山文殊院,取路投東京來。行了半月之上,于路不投寺院去歇,只是客店內打火安身,白日間酒肆里買吃。一日,正行之間,貪看山明水秀,不覺天色已晚,趕不上宿頭,路中又沒人作伴,那里投宿是好?又趕了三二十里田地,過了一條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簇紅霞,樹木叢中閃著一所莊院,莊后重重疊疊都是亂山。魯智深道:“只得投莊上去借宿?!睆奖嫉角f前看時,見數十個莊家,忙忙急急,搬東搬西。魯智深到莊前,倚了禪杖,與莊家唱個喏。莊客道:“和尚,日晚來我莊上做甚的?”智深道:“灑家趕不上宿頭,欲借貴莊投宿一宵,明早便行?!鼻f客道:“我莊上今夜有事,歇不得?!敝巧畹溃骸昂鷣y借灑家歇一夜,明日便行?!鼻f客道:“和尚快走,休在這里討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不緊,怎地便是討死?”莊家道:“去便去,不去時便捉來縛在這里!”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廝村人好沒道理!俺又不曾說甚的,便要綁縛灑家!”

莊家們也有罵的,也有勸的。魯智深提起禪杖,卻待要發作,只見莊里走出一個老人來。魯智深看那老人時,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條過頭拄杖,走將出來,喝問莊客:“你們鬧甚么?”莊客道:“可奈這個和尚要打我們。”智深便道:“灑家是五臺山來的僧人,要上東京去干事。今晚趕不上宿頭,借貴莊投宿一宵。莊家那廝無禮,要綁縛灑家。”那老人道:“既是五臺山來的師父,隨我進來?!?/p>

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賓主坐下。那老人道:“師父休要怪,莊家們不省得師父是活佛去處來的,他作尋常一例相看。老漢從來敬信佛天三寶。雖是我莊上今夜有事,權且留師父歇一宵了去?!敝巧顚⒍U杖倚了,起身唱個喏,謝道:“感承施主。灑家不敢動問貴莊高姓?”老人道:“老漢姓劉。此間喚做桃花村,鄉人都叫老漢做桃花莊劉太公。敢問師父法名,喚做甚么諱字?”智深道:“俺的師父是智真長老,與俺取了個諱字,因灑家姓魯,喚做魯智深。”太公道:“師父請吃些晚飯,不知肯吃葷腥也不?”魯智深道:“灑家不忌葷酒,遮莫甚么渾清白酒都不揀選,牛肉、狗肉,但有便吃?!碧溃骸凹热粠煾覆患扇澗?,先叫莊客取酒肉來?!睕]多時,莊客掇張桌子,放下一盤牛肉,三四樣菜蔬,一雙箸,放在魯智深面前。智深解下腰包、肚包,坐定。那莊客旋了一壺酒,拿一只盞子,篩下酒與智深吃。這魯智深也不謙讓,也不推辭,無一時,一壺酒、一盤肉,都吃了。太公對席看見,呆了半晌。莊客搬飯來,又吃了。

抬過桌子,太公分付道:“胡亂教師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間如若外面熱鬧,不可出來窺望?!敝巧畹溃骸案覇栙F莊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你出家人閑管的事?!敝巧畹溃骸疤?,緣何模樣不甚喜歡?莫不怪灑家來攪擾你么?明日灑家算還你房錢便了。”太公道:“師父聽說,我家時常齋僧布施,那爭師父一個?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煩惱。”魯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須婚,女大必嫁,這是人倫大事,五常之禮,何故煩惱?”太公道:“師父不知,這頭親事不是情愿與的?!敝巧畲笮Φ溃骸疤?,你也是個癡漢!既然不兩相情愿,如何招贅做個女婿?”太公道:“老漢止有這個小女,今年方得一十九歲。被此間有座山,喚做桃花山,近來山上有兩個大王,扎了寨柵,聚集著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間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因來老漢莊上討進奉,見了老漢女兒,撇下二十兩金子,一匹紅錦為定禮,選著今夜好日,晚間來入贅老漢莊上。又和他爭執不得,只得與他。因此煩惱,非是爭師父一個人?!敝巧盥犃说溃骸霸瓉砣绱耍⒓矣袀€道理教他回心轉意,不要娶你女兒,如何?”

太公道:“他是個殺人不眨眼魔君,你如何能夠得他回心轉意?”智深道:“灑家在五臺山真長老處學得說因緣,便是鐵石人也勸得他轉。今晚可教你女兒別處藏了。俺就你女兒房內說因緣勸他,便回心轉意。”太公道:“好卻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須。”智深道:“灑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著俺行。”太公道:“卻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這個活佛下降!”莊客聽得,都吃一驚。太公問智深:“再要飯吃么?”智深道:“飯便不要吃,有酒再將些來吃。”太公道:“有!有!”隨即叫莊客取一只熟鵝,大碗斟將酒來,叫智深盡意吃了三二十碗。那只熟鵝也吃了。叫莊客將了包裹,先安放房里,提了禪杖,帶了戒刀,問道:“太公,你的女兒躲過了不曾?”太公道:“老漢已把女兒寄送在鄰舍莊里去了?!敝巧畹溃骸耙∩聥D房里去?!碧练窟?,指道:“這里面便是?!敝巧畹溃骸澳銈冏匀ザ懔??!碧c眾莊客自出外面安排筵席。智深把房中桌椅等物都掇過了,將戒刀放在床頭,禪杖把來倚在床邊,把銷金帳子下了,脫得赤條條地,跳上床去坐了。

太公見天色看看黑了,叫莊客前后點起燈燭熒煌,就打麥場上放下一條桌子,上面擺著香花燈燭。一面叫莊客大盤盛著肉,大壺溫著酒。約莫初更時分,只聽得山邊鑼鳴鼓響。這劉太公懷著鬼胎,莊家們都捏著兩把汗,盡出莊門外看時,只見遠遠地四五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劉太公看見,便叫莊客大開莊門,前來迎接。只見前遮后擁,明晃晃的都是器械旗槍,盡把紅綠絹帛縛著,小嘍羅頭上亂插著野花,前面擺著四五對紅紗燈籠,照著馬上那個大王:頭戴撮尖乾紅凹面巾,鬢傍邊插一枝羅帛象生花,上穿一領圍虎體挽絨金繡綠羅袍,腰系一條稱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著一雙對掩云跟牛皮靴,騎一匹高頭卷毛大白馬。那大王來到莊前下了馬。只見眾小嘍羅齊聲賀道:“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眲⑻琶τH捧臺盞,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眾莊客都跪著。那大王把手來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道:“休說這話,老漢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戶?!蹦谴笸跻延衅甙朔肿砹?,呵呵大笑道:“我與你家做個女婿,也不虧負了你。你的女兒匹配我,也好?!眲⑻蚜讼埋R杯。來到打麥場上,見了香花燈燭,便道:“泰山,何須如此迎接?”那里又飲了三杯。來到廳上,喚小嘍羅,教把馬去系在綠楊樹上。小嘍羅把鼓樂就廳前擂將起來。

大王上廳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里?”太公道:“便是怕羞不敢出來?!贝笸跣Φ溃骸扒覍⒕苼恚遗c丈人回敬?!蹦谴笸醢蚜艘槐?,便道:“我且和夫人廝見了,卻來吃酒未遲?!蹦莿⑻恍闹灰呛蜕袆袼愕溃骸袄蠞h自引大王去?!蹦昧藸T臺,引著大王,轉入屏風背后,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與道:“此間便是,請大王自入去?!碧昧藸T臺一直去了,未知兇吉如何,先辦一條走路。

那大王推開房門,見里面黑洞洞地。大王道:“你看,我那丈人是個做家的人,房里也不點碗燈,由我那夫人黑地里坐地。明日叫小嘍羅山寨里扛一桶好油來與他點?!濒斨巧钭趲ぷ永?,都聽得,忍住笑,不做一聲。那大王摸進房中,叫道:“娘子,你如何不出來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壓寨夫人?!币活^叫娘子,一面摸來摸去。一摸摸著銷金帳子,便揭起來,探一只手入去摸時,摸著魯智深的肚皮,被魯智深就勢劈頭巾帶角兒揪住,一按按將下床來。那大王卻待掙扎,魯智深把右手捏起拳頭,罵一聲:“直娘賊!”連耳根帶脖子只一拳,那大王叫一聲道:“甚么便打老公!”魯智深喝道:“教你認得老婆!”拖倒在床邊,拳頭腳尖一齊上,打得大王叫“救人”。劉太公驚得呆了,只道這早晚正說因緣勸那大王,卻聽得里面叫救人。太公慌忙把著燈燭,引了小嘍羅,一齊搶將入來。眾人燈下打一看時,只見一個胖大和尚,赤條條不著一絲,騎翻大王在床面前打。為頭的小嘍羅叫道:“你眾人都來救大王!”眾小嘍羅一齊拖槍拽棒打將入來救時,魯智深見了,撇下大王,床邊綽了禪杖,著地打將出來。小嘍羅見來得兇猛,發聲喊,都走了。劉太公只管叫苦。

打鬧里,那大王爬出房門,奔到門前,摸著空馬,樹上折枝柳條,托地跳在馬背上,把柳條便打那馬,卻跑不去。大王道:“苦也!這馬也來欺負我!”再看時,原來心慌,不曾解得韁繩。連忙扯斷了,騎著馬飛走。出得莊門,大罵劉太公:“老驢休慌!不怕你飛了去!”把馬打上兩柳條,撥喇喇地馱了大王上山走。

劉太公扯住魯智深道:“師父!你苦了老漢一家兒了!”魯智深說道:“休怪無禮。且取衣服和直裰來,灑家穿了說話。”莊家去房里取來,智深穿了。太公道:“我當初只指望你說因緣,勸他回心轉意。誰想你便下拳打他這一頓。定是去報山寨里大隊強人來殺我家!”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說與你,灑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這兩個鳥人,便是一二千軍馬來,灑家也不怕他。你們眾人不信時,提俺禪杖看。”莊客們那里提得動?智深接過來手里,一似捻燈草一般使起來。太公道:“師父休要走了去,卻要救護我們一家兒使得!”智深道:“恁么閑話!俺死也不走!”太公道:“且將些酒來師父吃,休得要抵死醉了。”魯智深道:“灑家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氣力!”太公道:“恁地時最好。我這里有的是酒肉,只顧教師父吃?!?/p>

且說這桃花山大頭領坐在寨里,正欲差人下山來打聽做女婿的二頭領如何,只見數個小嘍羅,氣急敗壞,走到山寨里叫道:“苦也!苦也!”大頭領連忙問道:“有甚么事,慌做一團?”小嘍羅道:“二哥哥吃打壞了!”大頭領大驚。正問備細,只見報道:“二哥哥來了!”大頭領看時,只見二頭領紅巾也沒了,身上綠袍扯得粉碎,下得馬,倒在廳前,口里說道:“哥哥救我一救!”只得一句。大頭領問道:“怎么來?”二頭領道:“兄弟下得山,到他莊上,入進房里去,叵耐那老驢把女兒藏過了,卻教一個胖和尚躲在他女兒床上。我卻不提防,揭起帳子摸一摸,吃那廝揪住,一頓拳頭腳尖,打得一身傷損!那廝見眾人入來救應,放了手,提起禪杖,打將出去。因此,我得脫了身,拾得性命。哥哥與我做主報仇!”大頭領道:“原來恁地。你去房中將息,我與你去拿那賊禿來。”喝叫左右:“快備我的馬來!眾小嘍羅都去!”大頭領上了馬,綽槍在手,盡數引了小嘍羅,一齊吶喊下山來。

再說魯智深正吃酒哩,莊客報道:“山上大頭領盡數都來了!”智深道:“你等休慌。灑家但打翻的,你們只顧縛了,解去官司請賞。取俺的戒刀出來?!濒斨巧畎阎瘪置摿?,拽扎起下面衣服,跨了戒刀,大踏步,提了禪杖,出到打麥場上。只見大頭領在火把叢中,一騎馬搶到莊前,馬上挺著長槍,高聲喝道:“那禿驢在那里?早早出來決個勝負!”智深大怒,罵道:“腌打脊潑才!叫你認得灑家!”輪起禪杖,著地卷將來。那大頭領逼住槍,大叫道:“和尚,且休要動手。你的聲音好廝熟。你且通個姓名?!濒斨巧畹溃骸盀⒓也皇莿e人,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魯達的便是。如今出了家做和尚,喚做魯智深。”那大頭領呵呵大笑,滾下馬,撇了槍,撲翻身便拜道:“哥哥別來無恙。可知二哥著了你手!”魯智深只道賺他,托地跳退數步,把禪杖收住。定睛看時,火把下,認得不是別人,卻是江湖上使槍棒賣藥的教頭打虎將李忠?!瓉韽娙讼掳?,不說此二字,為軍中不利,只喚作“剪拂”,此乃吉利的字樣。李忠當下剪拂了起來,扶住魯智深道:“哥哥緣何做了和尚?”智深道:“且和你到里面說話?!眲⑻娏?,又只叫苦:“這和尚原來也是一路!”

魯智深到里面,再把直裰穿了,和李忠都到廳上敘舊。魯智深坐在正面,喚劉太公出來。那老兒不敢向前。智深道:“太公,休怕他,他是俺的兄弟?!蹦抢蟽阂娬f是“兄弟”,心里越慌,又不敢不出來。李忠坐了第二位,太公坐了第三位。魯智深道:“你二位在此,俺自從渭州三拳打死了鎮關西,逃走到代州雁門縣,因見了灑家赍發他的金老。那老兒不曾回東京去,卻隨個相識也在雁門縣住。他那個女兒就與了本處一個財主趙員外。和俺廝見了,好生相敬。不想官司追捉得灑家要緊,那員外陪錢送俺去五臺山智真長老處落發為僧。灑家因兩番酒后鬧了僧堂,本師長老與俺一封書,教灑家去東京大相國寺投托智清禪師討個職事僧做。因為天晚,到這莊上投宿,不想與兄弟相見。卻才俺打的那漢是誰?你如何又在這里?”李忠道:“小弟自從那日與哥哥在渭州酒樓上同史進三人分散,次日聽得說哥哥打死了鄭屠。我去尋史進商議,他又不知投那里去了。小弟聽得差人緝捕,慌忙也走了,卻從這山下經過。卻才被哥哥打的那漢,先在這里桃花山扎寨,喚做‘小霸王’周通。那時引人下山來和小弟廝殺,被我贏了他,留小弟在山上為寨主,讓第一把交椅教小弟坐了,以此在這里落草?!敝巧畹溃骸凹热恍值茉诖?,劉太公這頭親事再也休題!他止有這個女兒,要養終身,不爭被你把了去,教他老人家失所?!碧娬f了,大喜,安排酒食出來管待二位。小嘍羅們每人兩個饅頭,兩塊肉,一大碗酒,都教吃飽了。太公將出原定的金子段匹。魯智深道:“李家兄弟,你與他收了去。這件事都在你身上?!崩钪业溃骸斑@個不妨事。且請哥哥去小寨住幾時。劉太公也走一遭?!?/p>

太公叫莊客安排轎子,抬了魯智深,帶了禪杖、戒刀、行李。李忠也上了馬,太公也坐了一乘小轎。卻早天色大明,眾人上山來,智深、太公到得寨前下了轎子。李忠也下了馬,邀請智深入到寨中,向這聚義廳上,三人坐定。李忠叫請周通出來。周通見了和尚,心中怒道:“哥哥卻不與我報仇,倒請他來寨里,讓他上面坐!”李忠道:“兄弟,你認得這和尚么?”周通道:“我若認得他時,須不吃他打了?!崩钪倚Φ溃骸斑@和尚便是我日常和你說的三拳打死鎮關西的便是他?!敝芡ò杨^摸一摸,叫聲:“阿呀!”撲翻身便剪拂。魯智深答禮道:“休怪沖撞?!比齻€坐定,劉太公立在面前。魯智深便道:“周家兄弟,你來聽俺說,劉太公這頭親事,你卻不知,他只有這個女兒,養老送終,承祀香火,都在他身上。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他心里怕不情愿。你依著灑家,把來棄了,別選一個好的。原定的金子段匹將在這里。你心下如何?”周通道:“并聽大哥言語,兄弟再不敢登門?!敝巧畹溃骸按笳煞蜃魇?,卻要休翻悔。”周通折箭為誓。劉太公拜謝了,納還金子段匹,自下山回莊去了。

李忠、周通椎牛宰馬,安排筵席,管待了數日。引魯智深山前山后觀看景致。果是好座桃花山,生得兇怪,四圍險峻,單單只一條路上去,四下里漫漫都是亂草。智深看了道:“果然好險隘去處!”住了幾日,魯智深見李忠、周通不是個慷慨之人,作事慳吝,只要下山。兩個苦留,那里肯住?只推道:“俺如今既出了家,如何肯落草。”李忠、周通道:“哥哥既然不肯落草,要去時,我等明日下山,但得多少,盡送與哥哥作路費。”次日,山寨里一面殺羊宰豬,且做送路筵席,安排整頓許多金銀酒器,設放在桌上。正待入席飲酒,只見小嘍羅報來說:“山下有兩輛車,十數個人來也!”李忠、周通見報了,點起眾多小嘍羅,只留一兩個伏侍魯智深飲酒。兩個好漢道:“哥哥,只顧請自在吃幾杯。我兩個下山去取得財來,就與哥哥送行?!狈指兑蚜T,引領眾人下山去了。

且說這魯智深尋思道:“這兩個人好生慳吝!見放著有許多金銀,卻不送與俺,直等要去打劫得別人的,送與灑家!這個不是把官路當人情,只苦別人?灑家且教這廝吃俺一驚!”便喚這幾個小嘍羅近前來篩酒吃。方才吃得兩盞,跳起身來,兩拳打翻兩個小嘍羅,便解搭膊做一塊兒捆了,口里都塞了些麻核桃。便取出包裹打開,沒要緊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金銀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里。胸前度牒袋內,藏了真長老的書信,跨了戒刀,提了禪杖,頂了衣包,便出寨來。到后山打一望時,都是險峻之處,卻尋思道:“灑家從前山去時,一定吃那廝們撞見,不如就此間亂草處滾將下去?!毕劝呀涞逗桶┝?,望下丟落去,又把禪杖也攛落去,卻把身望下只一滾,骨碌碌直滾到山腳邊,并無傷損。跳將起來,尋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禪杖,拽開腳步,取路便走。

再說李忠、周通下到山邊,正迎著那數十個人,各有器械。李忠、周通挺著槍,小嘍羅吶著喊,搶向前來,喝道:“兀那客人,會事的留下買路錢!”那客人內有一個便捻著樸刀來斗李忠。一來一往,一去一回,斗了十余合,不分勝負。周通大怒,趕向前來,喝一聲,眾小嘍羅一齊都上,那伙客人抵當不住,轉身便走。有那走得遲的,早被搠死七八個。劫了車子財物,和著凱歌,慢慢地上山來。到得寨里打一看時,只見兩個小嘍羅捆做一塊在亭柱邊,桌子上金銀酒器都不見了。周通解了小嘍羅,問其備細:“魯智深那里去了?”小嘍羅說道:“把我兩個打翻捆縛了,卷了若干器皿,都拿了去。”周通道:“這賊禿不是好人!倒著了那廝手腳!卻從那里去了?”團團尋蹤跡到后山,見一帶荒草平平地都滾倒了。周通看了道:“這禿驢倒是個老賊!這般險峻山岡,從這里滾了下去!”李忠道:“我們趕上去問他討,也羞那廝一場!”周通道:“罷,罷!賊去了關門。那里去趕?便趕得著時,也問他取不成。倘有些不然起來,我和你又敵他不過,后來到難廝見了,不如罷手,后來倒好相見。我們且自把車子上包裹打開,將金銀段匹分作三分,我和你各捉一分,一分賞了眾小嘍羅?!崩钪业溃骸笆俏也缓弦仙剑哿四阍S多東西,我的這一分都與了你。”周通道:“哥哥,我和你同死同生,休恁地計較?!笨垂倮斡浽掝^:這李忠、周通自在桃花山打劫。

再說魯智深離了桃花山,放開腳步,從早晨直走到午后,約莫走下五六十里多路,肚里又饑,路上又沒個打火處,尋思:“早起只顧貪走,不曾吃得些東西,卻投那里去好?”東觀西望,猛然聽得遠遠地鈴鐸之聲。魯智深聽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宮觀,風吹得檐前鈴鐸之聲,灑家且尋去那里投奔?!?/p>

不是魯智深投那個去處,有分教:半日里送了十余條性命生靈,一把火燒了有名的靈山古跡。直教:黃金殿上生紅焰,碧玉堂前起黑煙。畢竟魯智深投甚么寺觀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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