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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話說當時史進道:“卻怎生是好?”朱武等三個頭領跪下道:“哥哥,你是干凈的人,休為我等連累了。大郎可把索來綁縛我三個出去請賞,免得負累了你不好看。”史進道:“如何使得!恁地時,是我賺你們來,捉你請賞,枉惹天下人笑。若是死時,我與你們同死,活時同活。你等起來,放心,別作圓便。且等我問個來歷情由。”

史進上梯子問道:“你兩個何故半夜三更來劫我莊上?”兩個都頭道:“大郎,你兀自賴哩!見有原告人李吉在這里。”史進喝道:“李吉,你如何誣告平人?”李吉應道:“我本不知,林子里拾得王四的回書,一時間把在縣前看,因此事發。”史進叫王四問道:“你說無回書,如何卻又有書?”王四道:“便是小人一時醉了,忘記了回書。”史進大喝道:“畜生!卻怎生好!”外面都頭人等懼怕史進了得,不敢奔入莊里來捉人。三個頭領把手指道:“且答應外面。”史進會意,在梯子上叫道:“你兩個都頭都不必鬧動,權退一步,我自綁縛出來解官請賞。”那兩個都頭都怕史進,只得應道:“我們都是沒事的,等你綁出來,同去請賞。”史進下梯子,來到廳前,先叫王四帶進后園,把來一刀殺了。喝教許多莊客把莊里有的沒的細軟等物即便收拾,盡教打疊起了,一壁點起三四十個火把。莊里史進和三個頭領全身披掛,槍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樸刀,拽扎起,把莊后草屋點著。莊客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見里面火起,都奔來后面看。史進卻就中堂又放起火來,大開莊門,吶聲喊,殺將出來。史進當頭,朱武、楊春在中,陳達在后,和小嘍羅并莊客,一沖一撞,指東殺西。史進卻是個大蟲,那里攔當得住?后面火光亂起,殺開條路,沖將出來,正迎著兩個都頭并李吉。史進見了大怒。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兩個都頭見頭勢不好,轉身便走。李吉也卻待回身,史進早到,手起一刀,把李吉斬做兩段。兩個都頭正待走時,陳達、楊春趕上,一家一樸刀,結果了兩個性命。縣尉驚得跑馬走回去了。眾土兵那里敢向前?各自逃命散了,不知去向。

史進引著一行人,且殺且走,直到少華山上寨內坐下,喘息方定。朱武等忙叫小嘍羅一面殺牛宰馬,賀喜飲宴,不在話下。

一連過了幾日,史進尋思:“一時間要救三人,放火燒了莊院。雖是有些細軟家財,粗重什物盡皆沒了!”心內躊躇,在此不了,開言對朱武等說道:“我的師父王教頭在關西經略府勾當,我先要去尋他,只因父親死了,不曾去得。今來家私莊院廢盡,我如今要去尋他。”朱武三人道:“哥哥休去,只在我寨中且過幾時又作商議。若哥哥不愿落草時,待平靜了,小弟們與哥哥重整莊院,再作良民。”史進道:“雖是你們的好情分,只是我今去意難留。我若尋得師父,也要那里討個出身,求半世快樂。”朱武道:“哥哥便在此間做個寨主,卻不快活?只恐寨小不堪歇馬。”史進道:“我是個清白好漢,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來點污了!你勸我落草,再也休題。”史進住了幾日,定要去。朱武等苦留不住。史進帶去的莊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散碎銀兩,打拴一個包裹,余者多的盡數寄留在山寨。

史進頭帶白范陽氈大帽,上撒一撮紅纓,帽兒下裹一頂渾青抓角軟頭巾,頂上明黃縷帶,身穿一頂白絲兩上領戰袍,腰系一條揸五指梅紅攢線搭膊,青白間道行纏絞腳,襯著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銅鈸磬口雁翎刀,背上包裹,提了樸刀,辭別朱武等三人。眾多小嘍羅都送下山來。朱武等灑淚而別,自回山寨去了。

只說史進提了樸刀,離了少華山,取路投關西五路,望延安府路上來。免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獨自行了半月之上,來到渭州。“這里也有一個經略府,莫非師父王教頭在這里?”史進便入城來看時,依然有六街三市。只見一個小小茶坊正在路口。史進便入茶坊里來揀一副座位坐下。茶博士問道:“客官,吃甚茶?”史進道:“吃個泡茶。”茶博士點個泡茶放在史進面前。史進問道:“這里經略府在何處?”茶博士道:“只在前面便是。”史進道:“借問經略府內有個東京來的教頭王進么?”茶博士道:“這府里教頭極多,有三四個姓王的,不知那個是王進。”

道猶未了,只見一個大漢大踏步竟入進茶坊里來。史進看他時,是個軍官模樣:頭裹芝麻羅萬字頂頭巾,腦后兩個太原府紐絲金環,上穿一領鸚哥綠絲戰袍,腰系一條文武雙股鴉青絳,足穿一雙鷹爪皮四縫乾黃靴;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絡腮胡須,身長八尺,腰闊十圍。那人入到茶坊里面坐下。茶博士道:“客官,要尋王教頭,只問這位提轄,便都認得。”史進忙起身施禮道:“官人,請坐,拜茶!”

那人見史進長大魁偉,象條好漢,便來與他施禮。兩個坐下。史進道:“小人大膽,敢問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灑家是經略府提轄,姓魯,諱個達字。敢問阿哥,你姓甚么?”史進道:“小人是華州華陰縣人氏。姓史,名進。請問官人,小人有個師父,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姓王,名進,不知在此經略府中有也無?”魯提轄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紋龍史大郎?”史進拜道:“小人便是。”魯提轄連忙還禮,說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你要尋王教頭,莫不是在東京惡了高太尉的王進?”史進道:“正是那人。”魯達道:“俺也聞他名字。那個阿哥不在這里。灑家聽得說,他在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俺這渭州卻是小種經略相公鎮守。那人不在這里。你既是史大郎時,多聞你的好名字,你且和我上街去吃杯酒。”魯提轄挽了史進的手,便出茶坊來。魯達回頭道:“茶錢灑家自還你。”茶博士應道:“提轄但吃不妨,只顧去。”

兩個挽了胳膊,出得茶坊來,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見一簇眾人圍住白地上。史進道:“兄長,我們看一看。”分開人眾看時,中間里一個人,仗著十來條桿棒,地上攤著十數個膏藥,一盤子盛著,插把紙標兒在上面,卻原來是江湖上使槍棒賣藥的。史進看了,卻認得他。原來是教史進開手的師父,叫做“打虎將”李忠。史進就人叢中叫道:“師父,多時不見!”李忠道:“賢弟,如何到這里?”魯提轄道:“既是史大郎的師父,也和俺去吃三杯。”李忠道:“待小子賣了膏藥,討了回錢,一同和提轄去。”魯達道:“誰奈煩等你?去便同去!”李忠道:“小人的衣飯,無計奈何。提轄先行,小人便尋將來。——賢弟,你和提轄先行一步。”魯達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罵道:“這廝們夾著屁眼撒開!不去的灑家便打!”眾人見是魯提轄,一哄都走了。李忠見魯達兇猛,敢怒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當下收拾了行頭藥囊,寄頓了槍棒。三個人轉彎抹角,來到州橋之下一個潘家有名的酒店。門前挑出望竿,掛著酒旗,漾在空中飄蕩。三人來到潘家酒樓上揀個齊楚閣兒里坐下。提轄坐了主位,李忠對席,史進下首坐了。酒保唱了喏,認得是魯提轄,便道:“提轄官人,打多少酒?”魯達道:“先打四角酒來。”一面鋪下菜蔬果品按酒,又問道:“官人,吃甚下飯?”魯達道:“問甚么!但有,只顧賣來,一發算錢還你!這廝,只顧來聒噪!”酒保下去,隨即燙酒上來,但是下口肉食,只顧將來擺一桌子。

三個酒至數杯,正說些閑話,較量些槍法,說得入港,只聽得隔壁閣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魯達焦躁,便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酒保聽得,慌忙上來看時,見魯提轄氣憤憤地。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東西,分付賣來。”魯達道:“灑家要甚么!你也須認得灑家!卻恁地教甚么人在間壁吱吱的哭,攪俺弟兄們吃酒?灑家須不曾少了你酒錢!”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攪官人吃酒?這個哭的是綽酒座兒唱的父子兩人,不知官人們在此吃酒,一時間自苦了啼哭。”魯提轄道:“可是作怪!你與我喚得他來。”酒保去叫。不多時,只見兩個到來:前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背后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兒,手里拿串拍板,都來到面前。看那婦人,雖無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顏色,拭著淚眼,向前來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那老兒也都相見了。

魯達問道:“你兩個是那里人家?為甚啼哭?”那婦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稟:奴家是東京人氏,因同父母來這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親在客店里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間有個財主,叫做‘鎮關西’鄭大官人,因見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誰想寫了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未及三個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錢三千貫。父親懦弱,和他爭執不得,他又有錢有勢。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討錢來還?他沒計奈何,父親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兒,來這里酒樓上趕座子,每日但得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子父們盤纏。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錢限,怕他來討時,受他羞恥。子父們想起這苦楚來,無處告訴,因此啼哭。不想誤觸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高抬貴手!”

魯提轄又問道:“你姓甚么?在那個客店里歇?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里住?”老兒答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孩兒小字翠蓮。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老漢父子兩個只在前面東門里魯家客店安下。”魯達聽了道:“呸!俺只道那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腌潑才,投托著俺小種經略相公門下做個肉鋪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回頭看著李忠、史進道:“你兩個且在這里,等灑家去打死了那廝便來!”史進、李忠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明日卻理會。”兩個三回五次勸得他住。

魯達又道:“老兒,你來!灑家與你些盤纏,明日便回東京去,如何?”父子兩個告道:“若是能夠回鄉去時,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鄭大官人須著落他要錢。”魯提轄道:“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邊摸出五兩來銀子,放在桌上,看著史進道:“灑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與俺,灑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道:“直甚么要哥哥還!”去包裹里取出一錠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魯達看著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灑家。”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來銀子。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魯達只把這十五兩銀子與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子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付你兩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金老并女兒拜謝去了。魯達把這二兩銀子丟還了李忠。三人再吃了兩角酒,下樓來叫道:“主人家,酒錢灑家明日送來還你。”主人家連聲應道:“提轄只顧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轄不來賒。”三個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史進、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只說魯提轄回到經略府前下處,到房里,晚飯也不吃,氣憤憤地睡了。主人家又不敢問他。

再說金老得了這一十五兩銀子,回到店中,安頓了女兒,先去城外遠處覓下一輛車兒,回來收拾了行李,還了房宿錢,算清了柴米錢,只等來日天明。當夜無事。次早,五更起來,子父兩個先打火做飯,吃罷,收拾了。天色微明,只見魯提轄大腳步走入店里來,高聲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處?”小二道:“金公,魯提轄在此尋你。”金老開了房門道:“提轄官人,里面請坐!”魯達道:“坐甚么!你去便去,等甚么!”金老引了女兒,挑了擔兒,作謝提轄,便待出門。店小二攔住道:“金公,那里去?”魯達問道:“他少你房錢?”小二道:“小人房錢,昨夜都算還了。須欠鄭大官人典身錢,著落在小人身上看管他哩。”魯提轄道:“鄭屠的錢,灑家自還他,你放這老兒還鄉去!”那店小二那里肯放?魯達大怒,揸開五指,去那小二臉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復一拳,打落兩個當門牙齒。小二扒將起來,一道煙跑向店里去躲了。店主人那里敢出來攔他。金老父子兩個忙忙離了店中,出城自去尋昨日覓下的車兒去了。

且說魯達尋思,恐怕店小二趕去攔截他,且向店里掇條凳子坐了兩個時辰,約莫金公去得遠了,方才起身,徑到狀元橋來。

且說鄭屠開著兩間門面,兩副肉案,懸掛著三五片豬肉。鄭屠正在門前柜身內坐定,看那十來個刀手賣肉。魯達走到門前,叫聲:“鄭屠!”鄭屠看時,見是魯提轄,慌忙出柜身來唱喏道:“提轄恕罪!”便叫副手掇條凳子來,“提轄請坐!”魯達坐下道:“奉著經略相公鈞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肥的在上面。”鄭屠道:“使頭!你們快選好的切十斤去。”魯提轄道:“不要那等腌廝們動手,你自與我切。”鄭屠道:“說得是,小人自切便了。”自去肉案上揀了十斤精肉,細細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頭,正來鄭屠家報說金老之事,卻見魯提轄坐在肉案門邊,不敢攏來,只得遠遠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這鄭屠整整的自切了半個時辰,用荷葉包了道:“提轄,教人送去?”魯達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鄭屠道:“卻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餛飩,肥的臊子何用?”魯達睜著眼道:“相公鈞旨分付灑家,誰敢問他?”鄭屠道:“是合用的東西,小人切便了。”又選了十斤實標的肥肉,也細細的切做臊子,把荷葉來包了。整弄了一早辰,卻得飯罷時候。

那店小二那里敢過來?連那正要買肉的主顧也不敢攏來。鄭屠道:“著人與提轄拿了,送將府里去?”魯達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鄭屠笑道:“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魯達聽得,跳起身來,拿著那兩包臊子在手里,睜眼看著鄭屠說道:“灑家特地要消遣你!”把兩包臊子劈面打將去,卻似下了一陣的肉雨。鄭屠大怒,兩條忿氣從腳底下直沖到頂門,心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捺不住,從肉案上搶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將下來。魯提轄早拔步在當街上。

眾鄰舍并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向前來勸?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和那店小二也驚的呆了。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那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這鄭屠道:“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里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紫的,都綻將出來。

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

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今對俺討饒,灑家偏不饒你!”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撣不得。

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灑家再打!”只見面皮漸漸的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灑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尸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街坊鄰舍并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魯提轄回到下處,急急卷了些衣服盤纏,細軟銀兩,但是舊衣粗重都棄了,提了一條齊眉短棒,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

且說鄭屠家中眾人和那報信的店小二救了半日,不活,嗚呼死了。老小鄰人徑來州衙告狀。候得府尹升廳,接了狀子,看罷道:“魯達系是經略府提轄……”不敢擅自徑來捕捉兇身。府尹隨即上轎,來到經略府前,下了轎子。把門軍士入去報知。經略聽得,教請到廳上,與府尹施禮罷,經略問道:“何來?”府尹稟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轄魯達無故用拳打死市上鄭屠。不曾稟過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兇身。”經略聽說,吃了一驚,尋思道:“這魯達雖好武藝,只是性格粗鹵。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護得短?須教他推問使得。”經略回府尹道:“魯達這人原是我父親老經略處的軍官。為因俺這里無人幫護,撥他來做個提轄。既然犯了人命罪過,你可拿他依法度取問。如若供招明白,擬罪已定,也須教我父親知道,方可斷決。怕日后父親處邊上要這個人時,卻不好看。”府尹稟道:“下官問了情由,合行申稟老經略相公知道,方敢斷遣。”府尹辭了經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轎,回到州衙里,升廳坐下,便喚當日緝捕使臣押下文書,捉拿犯人魯達。

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徑到魯提轄下處。只見房主人道:“卻才拖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王觀察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只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臥在里面。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西四下里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見。王觀察又提了兩家鄰舍并房主人同到州衙廳上回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并鄰舍在此。”府尹見說,且教監下。一面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仰著本地方官人并坊廂里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面疊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緝捕兇身。原告人保領回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房主人并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達在逃,行開個廣捕急遞的文書,各處追捉,出賞錢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形貌,到處張掛。一干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在話下。

且說魯達自離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府。正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魯達心慌搶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迷地行了半月之上,卻走到代州雁門縣。入得城來,見這市井鬧熱,人煙輳集,車馬馳,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行貨都有,端的整齊,雖然是個縣治,勝如州府。魯提轄正行之間,卻見一簇人圍住了十字街口看榜。魯達看見挨滿,也鉆在人叢里聽時,——魯達卻不識字,只聽得眾人讀道:“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該準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系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告到官,支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里,只聽得背后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里?”攔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

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發,削去髭須,倒換過殺人姓名,薅惱殺諸佛羅漢。直教: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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