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密受衣帶詔
伏完曰:“陛下可制衣一領,取玉帶一條,暗賜董承。可于帶襯內縫一密詔以賜之,令到家見此,可以晝夜策之。”帝曰:“然。”伏完出朝,帝自做一密詔,咬破指尖,以血寫之,令伏皇后縫于玉帶紫錦襯內,自穿錦袍,自系玉帶,令內使宣董承入。承見帝禮畢,帝曰:“朕躬夜來說朕之苦,論舅之功,朝夕思慕,可伴朕于宮中散心閑步。”承頓首謝。帝引承出殿,到太廟,轉上功臣閣內,設供具。帝焚香拜畢,引承觀畫像。中間畫漢高祖容像,二十四帝繪于兩邊。帝指而問曰:“吾祖何人也?”承曰:“乃陛下開基創業漢高祖皇帝,何謂不識?”帝曰:“吾祖起身何地?如何創業?”承大驚,曰:“陛下戲臣耳。圣祖之事,安得不知?”帝曰:“卿試言之。”承曰:“高皇帝起自泗上亭長,提三尺劍,乃斬白蛇于碭山中,起義兵而縱橫四海,三載亡秦,五年滅楚,成四百年大漢天下,立萬世之基業。”帝嘆曰:“祖父如此英雄,子孫如此懦弱,何大損益不同矣!”承曰:“高皇帝英雄之君,不世出也!”帝指左右輔曰:“此二相何人,立于吾祖之側?”承曰:“上首乃留侯張良,下首乃
侯蕭何。”帝曰:“此二人何功,立于側?”承曰:“開基創業,實賴二人之功:張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蕭何鎮國家,撫百姓,給糧餉,不絕糧道。高祖常念其德。”帝曰:“真社稷之臣也!正當配享。”帝回顧左右較遠,密與承曰:“他日卿當立于朕側。”承曰:“臣無寸功,何以當此?”帝曰:“朕想西都救護之功,未嘗少忘。無可為贈,卿當衣此袍,系此帶,常如在朕之左右也。”帝解袍帶賜之。帝密語曰:“卿可仔細觀之,勿負朕意。”承拜謝,穿袍系帶,辭帝下閣。
早有心腹人去報與操曰:“今帝與董承登功臣閣說話。”操速入朝來看虛實。承出閣過宮門,操正來,急無躲路,立于路側,栗然施禮。操問曰:“國舅何往?”承曰:“適蒙天子命宣,賜以錦袍玉帶。”操問曰:“有何緣故,賜以衣帶?”承曰:“因某舊日西都救駕之功,故此賜之。”操曰:“解帶吾看。”承因見帝動靜,疑是密詔,恐操看破,乃做艱難之狀。操指左右,承急解下來。操看了,大笑曰:“果然是條好玉帶!就脫下錦袍來借看。”承心中畏懼,不敢不從,遂脫獻上。操親自以手提起里面,望日影中細詳看之。看畢,穿在身上,系了玉帶,回顧左右曰:“長短如何?”左右稱美操曰:“與吾穿之,別有回賜。”承告曰:“君恩不可輕也。”操曰:“汝受此衣帶,莫非其中有謀乎?”承急答曰:“小人焉敢?承當萬死!丞相如要,便當留下。”操曰:“汝受君賜,吾何奪之?故相戲耳。”操遂脫袍帶還承。
承辭操而歸,到家將袍仔細翻復看了,并無一物。承思曰:“天子以目送我,以手指我,必有意耳。今里外不見蹤跡,何也?”是夜不能寢,尋思良久,承曰:“尚有玉帶可觀。”其面乃是白玉玲瓏,碾成小龍穿花,背用紫錦為襯,不知其故。于桌上碾轉尋之,不覺疲倦,伏幾而寢。忽然燈花卸落于帶上,燒著背襯。承驚醒,視之,燒破一處,微露素絹,隱見血跡。故取刀拆開視之,乃密詔也。承大駭。詔曰:
朕聞人倫為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近者權臣操賊,出自閣門,濫叨輔佐之階,實有欺罔之罪。連結黨伍,敗壞朝綱,賞封罰,皆非朕意。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元老,朕之至親,可念高皇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愴惶破指,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令有負!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覽畢,涕淚交流,寢食皆廢,行坐不安,心中煩惱,哀憐不已,藏于袖中。
次日,獨步至書院中,將詔再三觀看,無計可施,將詔放于幾上,自思滅操之計,忖量未定,伏幾而盹。將及半晌,忽侍郎王子服至,門吏不敢阻。子服素與董承極厚,徑入書院,見承伏幾不醒,袖底壓著素絹,微露“朕”字。子服疑之,默取在手,藏于袖中,遂大叫曰:“你好自在!到睡的著!”承驚覺,不見詔書,魂不附體,手腳慌張。子服曰:“汝殺曹公,吾當出首!”承泣而告曰:“若兄如此,漢室宗親并皆休矣!”子服曰:“吾戲汝耳!某祖父累受漢祿,安肯負之?愿助汝一臂之力,共誅國賊!”承曰:“誠有此心,國之大幸!”子服曰:“當密室同立義狀,各舍三族為本,以報漢君。”承大喜,取白絹一幅,先書名畫字。子服即書之。子服曰:“將軍吳子蘭與吾至厚,說之必同力滅賊。”承曰:“滿朝大臣,惟有長水校尉種輯、吳碩是吾心腹之人,必能順矣。”
正商議間,家僮入報曰:“種輯、吳碩來探。”承曰:“此天助也!”教子服隱于屏風后暫避之。承接入書院坐,茶畢,輯曰:“田獵回來,君懷恨乎?”承曰:“雖有怨恨,無可奈何。”碩曰:“若有協助者,吾誓殺此賊!”種輯曰:“與國家除害,至死無怨!”王子服從屏風后出曰:“汝二人殺曹丞相,國舅便是證見。”種輯怒曰:“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吾等死做漢鬼,不似你阿黨也!”承笑曰:“吾等正為此事欲見二公,今天所使,愿必酬矣。”董承袖中取出詔來與輯、碩觀之。二公下淚。輯曰:“何不早圖之?”承遂請書名。子服曰:“只此少待,吾請吳子蘭來。”子服去不多時,二人并入,蘭書名,承邀入后室會飲。
忽報西涼太守馬騰相探。承曰:“只推我病,不能接待。”門吏回報,騰大怒曰:“我夜來在東華門外,見賜錦袍玉帶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為哺而來,欲見一面回西涼州去,何太薄情而外我?”門吏又報,備言騰怒。承起曰:“諸公少待,暫容承出。”承速接上廳。禮畢坐定,騰曰:“騰為西番不時入寇,特來朝賀,就因添助人馬。今欲回,想國舅是大老元臣,故來相辭,何相輕也?”承曰:“賤軀痼疾,有失接待,負罪若山海也!”騰曰:“面帶春色,非有病者。”承無言可答。騰拂袖便起,嗟嘆下階,曰:“皆非柱石之才也!”承見騰言,感動再拜回坐問曰:“公笑何人非柱石之才?”騰曰:“田獵之事,吾尚氣滿肺腑;汝乃國舅近戚,猶自
于酒色而不思報本乎?安得為皇家柱石之才也!”承恐是詐,故嘆曰:“曹丞相乃棟梁也,吾何能及焉!”騰大怒曰:“汝尚以曹賊為正人耶?”承曰:“耳目較近,請公低聲。”騰曰:“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論大事!”又欲起身。承緩言相探,騰果忠義。承曰:“請公看一物,以見某之動靜。”遂邀騰入書院,取詔視之。騰毛發倒豎,咬齒嚼唇,滿口血流。騰曰:“汝若有內助之心,吾即統西涼之兵以為外應。”承請諸公相見,取出義狀,教騰書名。騰乃取酒歃血為盟。騰曰:“吾等誓死不負所約!”指坐上六人言曰:“若得十人,大事諧矣!”承曰:“朝中大臣,少得忠義兩全之人也。若不得其人,則反相害矣。”騰教取《鴛行鷺序》來。騰檢到劉氏宗族,乃拍手言曰:“何不共此人商議?大事必成矣!”眾皆問曰:“某等未必有人,將軍欲用誰耶?”馬騰所言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