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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事實證明,在林靄的休息日要甩開他出門赴約,尤其是赴“老朋友”的約,確實是一件很難辦的事情。林靄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端坐在沙發上,一雙眼睛粘在宿芥身上打轉,時不時吸吸鼻子,彰顯自己的可憐,宿芥被他盯得心里發虛,好言好語的答應回來會帶千層蛋糕,才逃也似的出了門。

宿芥會開車,但不喜歡出門,也沒必要給自己弄臺車添麻煩,她徑直走向路邊,宿家的司機在等她,她三令五申不許司機靠近小區,仿佛這樣就可以不讓父母找到自己的住處。

車平穩的往餐廳方向開,車里溫度剛好,宿芥脫下外套扔在一旁,在她的手邊堆著泠然餐廳的賬本,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位老人家的主意,宿芥掀開上面那一本攤在腿上,賬面做的一目了然,沒人會因為賺到錢而不高興,宿芥愉悅的盤算著下個月少收點林靄的房租。

“小姐,我們快要到了。”

“知道了。”宿芥纖長的手指捏起一顆薄荷糖含進嘴里,壓下胃里翻騰的酸水,司機將車開進停車場,宿芥謝絕了他跟隨的好意,獨自乘電梯上了頂層。

裝點精致的餐廳內部看起來更像上個世紀的公館,柔和的黃色燈光伴著熏香的味道,極其淺淡的花草香,是她少年時最喜歡的味道,可惜如今她更偏愛可樂的清爽和奶茶的甜膩,當然還有林靄身上的木質香。私密的小隔間環成一圈,圍繞著中間隆起的臺子,上面放著一架閃閃發亮的三角鋼琴——完全是為了裝逼,宿芥不喜歡鋼琴,也不會彈鋼琴。

經理引她去最靠里邊的隔間,囑咐人送來特地準備的茶點,今天的宿家沒有點心吃,因為甜點師被宿父一股腦打發到餐廳,塞滿了整個后廚。

經理從老板手里接過賬本,并收獲一個感謝的微笑,憑此笑可去公司領取雙份年終獎。

很快高云就到了,宿芥把最后一點奶油也抿掉,放下小勺朝他笑笑:“辛苦你跑一趟。”

侍者適時的送來一杯咖啡。

“我記得你以前是不喝咖啡的。”高云眉宇間帶著疲憊,僵硬的攪著那拉花,宿芥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我現在也不喜歡喝咖啡,所以這杯是可可。你看起來挺累的,咖啡解乏。”“謝謝。”高云點點頭,思索了一會,才說:“他來找我了。”

“猜到了。”

“當年的事兒……對不起,這么多年一直沒和你說過對不起。如果我當時敢站出來,你也不至于…不至于被逼走。”男人垂著頭,濃黑的眉毛擰在一起,躲避著宿芥棕色玻璃球似的眼睛。

“我離校是為了出國念書,分是我考得,學校是我申的,別說的那么夸張,好像我是輟學混飯吃一樣。”宿芥半瞇著眸子,染的嫣然的唇輕輕開合,眼神流轉間皆是平靜,就差把無所謂三個字寫臉上了。

高云沉默了一會,似乎被噎住了,準備好的大段腹稿不知從何說起,他想了想還是說:“你別騙我了,我知道你那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咱們級部有誰能比的上你的人緣?你帶隊的辯論賽什么時候輸過?你看你最后……我才是眼看你起朱樓,眼看你宴賓客,眼看你——”

“高云。這些事現在你拿出來夸我?我圖什么你會不清楚?眼看我樓塌了,你又舍得來可憐我了,你這人滑稽。”宿芥陷在柔軟的沙發里,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肩上,襯得她膚更白,唇更紅,艷的驚心動魄,笑起來的弧度和林靄有幾分相似:“我可過的太好了,你不會以為他真的能打垮我吧?孤立我不過是盼著我折了腰跪到泥里,是什么卑鄙的趣味?我巴不得不與他們攪在一起。”

宿芥捏著一縷長發在指間纏繞,輕輕嗅了嗅,與林靄同款的洗發水香味撫慰著她內心的煩躁,對面的男人放棄了這個話題,又說:“他讓我和他一起勒索你,三七分贓,不知道怎么聽說你在明星手底下上班,還說潑臟水要潑大點。可惜沒有什么實際證據,我沒法拘捕他。”“也不知道這人怎么長得腦子,怕不是在號子里蹲傻了。”女人專注的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又白又細,高云想著應該是很軟的,十六歲時那雙手曾經好多次把他從籃球場的地上拽起來。

“他不會以為那時候能哄住幾個碎嘴子,現在就能哄著所有人團團轉吧?”宿芥那雙水波盈盈的眸子驟然暗下來,透出一點陰狠:“我叫他后悔長了舌頭。”

“………”人民警察高先生覺得自己應該間歇性失聰才對。

臨走前,宿芥拒絕了高云同行的邀請,她輕輕拍了拍衣角的褶皺,漫不經心的開口:“我的號碼是你給他的吧?”

“……他說想給你道歉。”

“嘖,他那種人說道歉?這話你也肯信,實在是對不起你這身皮。”女人單手握住冰涼的門把,接過侍者遞來的外套,聲音輕輕的:“單我買過了,我們再見了,高云。”

這其實是一段混亂而無稽的往事,有關少年的荒誕和無知,女孩子奇怪的羞恥和自卑,宿芥一千萬個不愿提及。

宿芥,哦,宿泠隨哥哥在母親的故鄉,一個靠山的小城生活,彼時她剛剛升入高中,哥哥已經考上心儀的學校遠走他鄉。她是個頂好相處的脾氣,一笑起來鵝鵝鵝鵝的,眼睛彎彎的,很招人喜歡,她辦事又麻利,總時不時幫人家一把。無論哪個班看過去,都能找著宿泠的朋友。

哪家少女不懷春?宿泠見慣了哥哥俊眼修眉,芝蘭玉樹的樣子,從沒遇上誰看直了眼,直到她和朋友結伴路過籃球場,那天落了滿地法桐的葉子,踩上去發出清脆的破裂聲,有個男孩子看過來,宿泠的心臟忽然被狙中了。

就是這么沒有道理。

這是一場只有少年才懂的暗戀,不小心四目相對都紅了臉,宿泠直白的接受了見到他會小鹿亂撞的事實。

當距離兩個人刨白心意只差一層紙,甚至約定了考同一所大學,按部就班的青春校園言情劇被人粗暴的攔腰折斷。宿泠被低她一級的學弟以辯論隊活動為名喊去了活動室,男性的力氣是她無非反抗的,縱然是所謂“學弟”。冷冰冰的柜子貼著她的背,掛著的密碼鎖抵在她的腰窩上,肚子挨了一拳,從里到外都疼的厲害。

絕望之際,她透過玻璃看到了高云震驚的臉。

“滾!”壓著她的人這樣說,姑娘那雙清澈明朗的眼睛里淌著淚,每一滴淚滿滿的都是乞求。

救救我,別走,救救我。

高云跑了,也不知是去找人幫忙,還是害怕被牽連。宿泠掙扎著摸到柜子角落里落灰的保溫水壺,用力砸過去,隨身帶著的鋼筆刺進冒犯者的手臂。

這分明是一場無妄之災,校方很快對男生做出了開除處理,學生間卻不知何時流出了奇怪的傳言,往日的朋友垂著頭走過她身邊,生怕被認出來,偶爾有湊上來和她說話,也是為了問出更多內情,畢竟孩子都喜歡刺激的東西。

包括高云,他躲避她所有的目光。

宿泠抱著課本走在狹窄的走廊里,人群自發的分成兩邊,悄悄的從余光里瞄向女孩雋秀的臉,她的模樣,她的身高,她拿東西時習慣性翹起一點的尾指,甚至她烏黑的長發,都是人群議論的話題。

“她是自愿的吧?”

“真sao。”

“我也想試試。”

此時宿父已經請律師出面,處理這位由于留級剛好成年的“學弟”,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后,宿泠答應了父親出國念書的建議。

約定的夢想,心心念念的男孩,和愣頭青一樣的高中時代,就這樣生生被從宿泠身上拔去,而她離校后傳言卻愈演愈烈,甚至分出了不同版本,仿佛他們親眼看見她在泥里仰著臉賣笑。

如今這荒誕的噩夢回來了。

回到公寓天已經有些黑了,最后一點殘陽掛在屋檐的邊角,宿芥把燙金的手提紙袋放到桌上:“趕緊吃,緊趕慢趕帶回來的。”林靄拿起來看了看logo:“喲,大老板今天去視察產業了啊?”宿芥白了他一眼,回房換上家居服,盤腿坐在地毯上:“門口那大盒子是什么東西?”

“哪個啊?”林靄抬起頭,淺色的唇邊還掛著一點點巧克力醬,像一顆媒婆痣,宿芥緊抿了一天嘴被他逗笑了,指了指衣架邊上的盒子,林靄隨著她看過去,說:“那是給宿先生的生日禮物。”

“真的假的?!這么大?”

宿芥一骨碌起來,光著腳噠噠噠跑到衣架旁邊,從盒子邊緣處撐開一條小縫:“什么啊這是?”“花,蘭花。”林靄起身把盒子挪開:“我托朋友弄來的,這叫春蘭荷瓣,比較好養,好看,而且貴。”

那綠油油的植物還沒綻開花朵,宿芥看了看便失了興趣,光著腳噠噠噠又跑回去,完全沒看見林靄手里拎著的拖鞋。

“要著涼了。”林靄嘀咕著,卻聽見自己房間傳來姑娘清脆的聲音:“林靄,你面膜放哪了?”只得又反身拎著拖鞋往自己房間走:

“你要哪種的?我給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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