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我提醒

襲人笑道:“……但只一件:只是念書的時候兒想著書,不念的時候兒想著家,總別和他們玩鬧,碰見老爺不是玩的。雖說是奮志要強,那工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好歹體諒些。”襲人說一句,寶玉答應一句。

襲人比喻柔和護持意念的那一面情識。溫和的、日常的自我提醒,就像花氣襲人,絲絲入心,所以她這里說一句,寶玉就答應一句。

襲人說,念書的時候就念書,不念書的話就回到心上來,別陷溺在見解和欲望里迷而不返,陷得深了再來糾正就很麻煩了。雖說修行人要看書學道理,但也要有節制,一是節奏快了你消化不了,容易成書呆子,二是自家身心才是命根子,滿腦知識但是健康毀了,有什么用? 像那些“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的說法,還有弄截圓木當枕頭一翻身就驚醒然后起來讀書寫字的做法,你要小心,人家那樣做對他來說沒有問題,但是你不要盲目效仿,作息還是規律些好。

賈政冷笑道:“你要再提‘上學爺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 依我的話,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經?？醋屑氄倦缗H了我這個地,靠腌臜了我這個門!”眾清客都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 今日世兄一去,二三年就可顯身成名的,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了?！煲矊垥r了,世兄竟快請罷?！闭f著,便有兩個年老的攜了寶玉出去。

賈政提醒,表明修行人自己也知道毛病,也慚愧自責,但是第一念自責,第二念就開始自我辯護了,所以馬上就有“眾清客”出來替寶玉從功利的角度開脫。還有“兩個年老的”,攜了寶玉出去,可見我們心里護短的習氣根深蒂固。

對于這種根深蒂固的護短習氣,孔子也有個說法,他說:“已矣乎! 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彼懔税?我孔丘活這么大,還沒見過能看到自己的毛病,然后真正發自內心對自己狠一點的人呢。也許有人會說,顏回不是這樣的嗎? 這樣提問就說明對傳統學問的表達方式還不了解,中國的慧學經常使用口語化的表述,帶有特定情境,甚至帶上特定感情色彩,大體上是那么回事,但是你用定量、邏輯的方式去展開研究,就容易變成削足適履。

賈政因問:“跟寶玉的是誰?”只聽見外面答應了一聲,早進來三四個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是寶玉奶姆的兒子,名喚李貴的。

“理貴”,以理為貴,即對圣賢言教的敬重,這是再沉迷欲望見解也能解脫出來的關鍵。

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學再吃晚飯;那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制。”嘮叨了半日,方抽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問道:“你怎么不去辭你寶姐姐來呢?”寶玉笑而不答,一徑同秦鐘上學去了。

要去讀書,但是還很清楚,不管讀什么書,心底里還是以佛法為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