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猛犸隨恐貓去了廂房,路上見秦嶺虎拐向旁邊的院子,那間院落里一株老梅高過墻頭,正綻放滿樹芬芳,欹而不正,疏而不密,像一名晏然自若的隱士,不與紅塵同步。帝王猛犸問道:“前輩,這莊里是不是有三間院子,分別種著勁松、老梅和修竹?”恐貓奇道:“確實這樣,你怎么知道?”帝王猛犸道:“我剛剛見了松、梅,想到歲寒三友不得缺一,于是大膽推斷,應該還種著竹子。”
恐貓朗聲笑道:“小友果然聰明伶俐,猜的分毫不差。”帝王猛犸見它大笑,甚是親和,倒不覺得它身上有殺氣了。
二獸進了廂房,帝王猛犸問道:“前輩,晚輩有一事不解,請不吝賜教。”恐貓道:“小友有話只管講。”帝王猛犸續道:“前輩隱居在如此秀美的地方,想必是世外高士,何以要自居食肉一族,屠戮殺生呢?”恐貓半天沉默不語。帝王猛犸心中惴惴,想會不會這一問得罪了它。又遲了片刻,恐貓道:“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輪回。大地生出草來,被食草動物吃掉,我們會吃食草動物,死后尸體會被草吃掉,如此循環往復,每一環節都有它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重要的是……”帝王猛犸想起玉兔劍法的總綱,脫口而出:“重要的是跳出自己的局限,以更大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
恐貓點頭默許,少時又問:“那你們呢,為什么要信魔法?”帝王猛犸脫口而出:“只有信魔法,才能得白象大神庇佑,獸族百種才會過上好日子。正如我學會象牙之塔,便是白象大神所賜。”
恐貓道:“倘使真的如此,你如今的落魄,也是因為白象。”這次是帝王猛犸沉默了,它想了半晌,道:“我們無法否定魔法和神的存在。”恐貓不置可否,便在此刻,秦嶺虎帶著兩位老者走進廂房,指著帝王猛犸道:“這位就是帝王猛犸。”轉過身又道:“帝王兄弟,這位是我二師父假貓,這是三師父后貓。”帝王猛犸見它們身材與恐貓類似,只是犬齒更為粗大有力,道:“三位師父都是貓族么?”恐貓道:“我們三兄弟雖屬貓形超科中的劍齒獸類,細分的話,屬于獵貓一族。”帝王猛犸拜道:“晚輩見禮。”
假貓、后貓上前把它扶起。假貓道:“我們答應為你治傷,就一定會排除千難萬險,至你痊愈為止。”帝王猛犸再次拜謝。后貓平日里話語極少,道:“療傷,秦嶺虎守衛。”秦嶺虎出了房間,站在門口,恐貓道:“你記住,我們不出,此門萬不可開。縱是食肉聯盟的盟主親至也不行,知道么?”秦嶺虎道:“弟子明白。”
恐貓進屋,關門,對帝王猛犸道:“一會療傷之時,記住要全身放松,不論如何難受,切勿嘗試調動丹田之氣,否則南非祖獅的掌力會被拔出,但你自身的內力也會損耗殆盡。”帝王猛犸道:“我只當已經死了。”恐貓點頭道:“你坐到蒲團上去。”
帝王猛犸依言照做,雙目微閉,感覺按在背后的三只手掌如同三塊磁鐵,將化象掌力吸走,又如同三個冰塊,漸漸把丹田周圍的邪熱融化。過不多時紅日西沉,一束清冷的月光照在它的額前,帝王猛犸感到從未有過的舒適、涼爽,一陣困意襲來,竟睡著了。
清冷的月光照在始王犀獸粗壯的大角上,也照亮了它的心事。犀族一直聚居在西方高山之上,遠離中原文明,不為外界所知,適逢巨猿盛會,若能一戰成名,打敗這位雄霸天下的高手,犀族將在獸族世界中獨占鰲頭,勝過中原地區的先進種族。然而日前它收到老友莫湖獸的傳書,在書中提到它與囚牛那一戰,莫湖獸持勇者盾戰對方空手,最后平局收場。它雖未認輸,但字里行間流露著技不如人之意,其徒尚且如此,乃師的功夫當真是深不可測,故莫湖獸書帛一封,邀它前去助拳。
夜風吹動著始王犀獸手上的絲絹,也吹動著它左搖右擺的心。“去罷,你若不想去,何必在此猶豫許久?”始王犀獸尋聲看去,一個犀族少婦正站在它面前,三十七八的年紀,容姿雅致,風韻嫣然,正是妻子兕。始王犀獸道:“憑我的始王三絕,絕非巨猿之敵,而且我們沒有神兵,難敵中原各路英雄。”兕柔聲道:“你我都是鑄器師,還怕沒有武器么?”始王犀獸搖頭道:“不一樣。那些洪荒神器俱是比我們高明百倍的鑄器大家畢生的心血凝聚,普通兵刃無法與之爭鋒。”
兕沉默不語。始王犀獸忽道:“古飆,你既然來了,請現身相見。”東邊籬笆外跳進一獸,劈頭便道:“始王先生今時本領雖高于我,在我看來卻仍未達到武學的最高境界。”來者正是古飆,劍齒一族的部落酋長。兕見它身形短小,固比不上犀族,就連虎族豹族也是不及,心中納罕:“此獸有何本領,竟敢口出狂言?”
始王犀獸道:“愿聞其詳。”古飆道:“難道一定要把獲勝的希望寄托于外物不成?武學之道,存乎一心,手中無兵,心中有兵。你不去追尋道的層次,反而和器物較勁,已經處于下乘。”
始王犀獸道:“上乘也好,下乘也罷,打敗對手才是最重要的。”古飆笑道:“你的武品還是入化終極么?”始王犀獸道:“正是,何故發笑?”古飆道:“你本該突破入化進階窮武,但你沒有。巨猿所以做到,就是因為它從不把輸贏看的太重。”始王犀獸道:“古飆老弟,劍齒一族中除你之外,好像連出神高手都很少罷?”言下之意便是,你既非絕頂高手,又有何資格談論窮武之階?古飆道:“我劍齒一族,日后一定會出一個不亞于巨猿的宗師。”
始王犀獸一怔,道:“古飆老弟如此自負,相信必然有所依仗,可否讓我見識見識?”古飆道:“我入化初級的武品,和你相差太遠,不必比試。”始王犀獸道:“與上次相見已經大有進步,這樣罷,你若能接得住我的始王三絕,始王犀獸拱手認輸。”古飆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始王犀獸一式“氣沖斗牛”磅礴而出,莫湖獸在來書中細細敘述它與囚牛比武的始末,在始王犀獸看來,囚牛的三絕式縱然威力無鑄,卻未臻至高境界,囚牛發功之時拼盡全力,若是遇到始祖象或能取勝,一旦碰上莫湖獸這般旗鼓相當的對手,劣勢便顯現出來。始王三絕之所以成為犀族的鎮族武技,就是憑借自身巧妙,收放自如,一掌打出若有十分的力道,留在體內的便有二十分,決無內勁耗盡、被逼后退之理。
古飆暗暗喝了聲彩,同時展開“劍齒拳法”緩緩打了一個圓轉,將對方的掌力卸去大半,爾后拳勁一吐,始王犀獸但覺一掌打在了棉花上,等掌力盡了,棉花又成了鐵墻,把力道反擊上來,身子不由自主后傾,體內余勁發揮作用,將來勢卸到地上,激起一尺來高的黃土。
始王犀獸心道:“莫湖獸武功大成以后,凡克敵制勝,皆憑內力,往往不重視招式的巧妙,這也就是它和囚牛拼得兩敗俱傷的原因。同樣面對始王三絕,比諸莫湖獸的硬抗,古飆的破解之法的確高明許多。”再使“霄漢排云”直擊古飆肋下。古飆一時間找不到方法破之,只好退出幾步以消來勢。原本“亢龍有悔,盈不可久”,古飆一退之下,已是數米之外,這世間任何招數,若打到數米之外,威力與剛剛發出時自然差得很遠,故它這一退,對方掌中力道便自損一半。然而,古飆在發拳接招之際,感覺它掌力之強,猶勝初發之時,不由大驚,眼下自己拳頭已觸到它的掌緣,此時躲閃必然重傷,唯有一鼓作氣、激流勇進,方有勝算。始王犀獸陡覺它拳中力量暴漲,也暗自納罕,未及細想,掌中真氣一吐,古飆連連后退,一腳后踢,蹬在大樹上,巨木轟然倒地,耳中聽到一陣陣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借著朦朧的月色,但見群鳥飛天,繞樹三匝,四散而去。
古飆由衷贊嘆:“始王三絕,果然名不虛傳。”始王犀獸道:“你的劍齒拳法也不錯,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剛剛出盡全力,才勉強接我第二招,這第三招無論如何也接不下。”古飆哈哈笑道:“能破前兩招,第三招自也不在話下。”始王犀獸道:“但愿片刻之后,你還能笑得出來。”
一語甫畢,使個“心有靈犀”,飛馳而至。古飆見這一招氣勢上不及前兩招,忌憚之心反而深了一層,越是質樸無華,往往威力越大,當日莫湖獸接招之時,借勇者盾之力尚難以承受,古飆更加不敢硬接,想故技重施卸掉對方掌力,卻發現這一掌勁道之強,自己根本難以撼動,當下不住后退,對手數次進攻均被它躲過。始王犀獸見古飆一味躲閃,不再正面對攻,道:“你這叫逃跑,不叫接招。”古飆站定,面色從容,氣勢淵渟岳峙,道:“好,我再后退半步,便是我輸。”
始王犀獸揮掌便打,喝道:“認輸罷!”古飆翻身起處,又一記劍齒拳,登時氣若驚濤,聲如海浪。始王犀獸之前與它交手,從未見過此招,好勝心起,迎將上去,感覺它拳中力道比剛剛精純許多,暗暗納罕之余,掌中又加了一重力,拳掌未碰時便傳來輕微的爆裂之聲,接著一聲巨響,二獸都不由自主退出丈把遠。這倒并非因為體內留守力道不足,而是為了消解對方的力量,以免傷到臟腑,乃武學正道。
兕心中一凜,沖上前將丈夫扶住。過了片刻,始王犀獸氣息調順,卻見古飆仍在打坐用功,立時明白了那最后一拳的奧妙:古飆的劍齒拳幾乎將自身真力耗盡,以求得最大威力,單就那一拳看,已不在莫湖獸的“象牙之塔”之下,但一拳之后,便無力再戰,實乃敗中求勝、遇強拼命的打法。若是打上一兩百招,自己當然可以憑長力取勝,但自己寧肯和莫湖獸拼上數百招,也不再想挨這樣一記劍齒拳了。
見古飆站起身子,始王犀獸道:“你可有大礙?”古飆微笑道:“你我比武,點到為止,怎有大礙?”始王犀獸道:“恭喜你的劍齒拳法又上一層樓。”古飆清嘯一聲,道:“憑老兄之能,空拳赤手,也能戰勝各族首領,何必煩惱?哈哈哈哈哈。”縱身躍起,轉眼間消失在密林深處。始王犀獸自語道:“古飆兄弟倒真是性情。”
春夜溶溶。兕看著丈夫眼睛中的亮光,輕聲道:“你還要鑄器赴會么?”始王犀獸道:“赴會是當然的,鑄器倒不必了,古飆兄弟的話倒不無道理。”兕微笑道:“不管你怎樣打算,我都在你身邊默默支持你。”
始王犀獸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兕道:“不成么?”始王犀獸道:“此去一路兇險,縱然事先約好不傷性命,終是拳腳無眼,我怕你有個什么閃失,我……”兕臉色微變,道:“無論如何,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不和你分開。”始王犀獸道:“你剛剛還說,無論我怎么打算,你都會支持我的。”兕猶豫片刻,道:“要是我說,只有這一點,我不能接受呢?”
“帝王哥哥,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和你分開。”當帝王猛犸再次見到乳齒象的時候,它已經蘇醒一日有余了。帝王猛犸之前見到它,心中總是說不出的愛戀,即使五味雜陳,也總是甜蜜為主,今日一見,卻只剩下無盡的苦澀,道:“你遠道而來,深夜求見,就只是為了說這句話?”乳齒象眼淚奪眶而出,道:“那天,那天,不是真正的我,是我娘逼我說那些話的。”
帝王猛犸見它杏眼微紅,梨花帶雨,在溶溶的月光下更添幾分楚楚可憐,原本立過誓言,再不見它的鐵石心腸登時像蠟一樣熔化,心道:“你今天能來,我感覺像在做夢。”嘴上說:“你究竟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話是假的?”乳齒象道:“我現在說的都是真的。”帝王猛犸心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嘴上說:“我分不清楚。”
乳齒象神情黯然,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帝王猛犸心道:“我早就原諒你了。”嘴上說:“你沒有做錯什么,不需要原諒。你深夜來歲寒山莊,究竟有何貴干?”乳齒象道:“那天你走之后不久,副巨犀師叔來我駐地,說得知你的下落,邀我師父一并前來殺你。師父答應了,同犀門組成聯軍,現在距此不足十里。我心里想你,念你,不忍你成為刀下之鬼,特地偷跑出來,告訴你一聲,時間不多,你還是快走。”帝王猛犸心道:“我怎么值得你冒死送信?你若有閃失,真要教我自責一生。”嘴上說:“你不是誓死效忠食草聯盟么?為什么幫我這個受千夫所指的叛徒呢?”
乳齒象幽幽地道:“我以前一直認為,肉食者鄙,素食者慧,也一直怪你不該結交肉食者。可是那天你走后不久,我竟發現師父它,它居然在吃肉。”帝王猛犸道:“你說脊棱象它、它是肉食者?”乳齒象道:“那天你離開山莊之后,我回到房里,心中很是煩亂。與你決裂,是師父和我娘的意思,不是我本心。當天晚上我睡不著,出來散心,在院中遠遠看到湖邊有微弱的火光,好像天上的星星。我順著火光走過去,看見師父在河里抓上來一條魚兒,放在火上烤。我當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躲在草叢里,不敢出一點聲音,生怕師父察覺。那天的月亮和今天可不一樣,是一個彎彎的月牙,暗得幾乎看不見。過沒多久,一陣陣肉焦味涌過來,我一陣惡心喉嚨作嘔,強忍著沒吐出來,等師父走了,我過去一看,只有吃剩下的魚刺,跟那天夜里,恐狼吃剩的雞骨一樣腥臭。”
帝王猛犸唏噓一聲,道:“真沒想到,象宗掌門,一代宗師,竟是肉食者。”乳齒象道:“我不想帝王哥哥被肉食者所害,今夜趕來給你報信。帝王哥哥,象族犀族的聯盟就快到山莊門口了,你快跑,快跑!”
帝王猛犸道:“師妹,你偷跑出來不宜久留,趕緊回去。我和這里的主家說一聲。”乳齒象點頭,帝王猛犸轉過身子,乳齒象望著它的背影,凄然喊道:“帝王哥哥!”帝王猛犸心中猛地一痛,它何嘗不知這聲喊意味著什么,春宵苦短,強敵將至,剛剛見面又要分開,乳齒象想多陪自己片刻都不可能,今日一別,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帝王猛犸突然回頭,一把摟住了它,道:“等我傷好以后,就回來找你。”乳齒象眼圈一紅,用力點點頭。
在帝王猛犸的再三堅持下,乳齒象出了莊門。它走出幾步,便回眸一望,帝王猛犸也希望它的身影永遠不要消失,乳齒象的腳步卻越來越快。帝王猛犸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得知情況后,秦嶺虎的反應與它的三位師父大相徑庭:“兄弟你說什么,副巨犀馬上過來送死?太好了,當初在犀門駐地它打了我一掌,今日正好報一箭之仇。”恐貓道:“經過前日的治療,帝王小友的內傷有所好轉,但仍未能痊愈。秦嶺虎你既然帶著人家來求醫,就要終人之事。這里有我們三個頂著,你帶著帝王猛犸向西去。”秦嶺虎道:“可是弟子豈能將你們置于險境?”后貓道:“你們兩個,走。”假貓道:“大師父和三師父說得對,我們留下。嘿嘿,即便對方點子再硬,只要我們只守不攻,它們也休想過得去。”
恐貓笑道:“二弟,這話聽著提氣。”帝王猛犸見它昂然而立,像極了它院中那棵百尺高松,不由暗暗敬佩。秦嶺虎仍是搖頭,道:“弟子這幾年在食肉聯盟學得不少本事,讓弟子抵擋它們。”后貓道:“你,不聽話。”恐貓眼珠圓睜,罵道:“你個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覺得師父們不中用了?”秦嶺虎道:“弟子不敢。”恐貓道:“那還廢什么話?趕緊滾蛋。”
帝王猛犸與恐貓相處幾日,覺得它談吐斯文,殺氣之下,還略帶一絲書生儒雅,今日卻出言粗俗,市井氣息極重,不禁一怔。假貓道:“你大師父的脾氣你也了解,它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秦嶺虎道:“三位師父多加小心,弟子告退。”恐貓道:“你到了西方大荒之后,稍作等待,我們與吃草一族周旋夠了,就去找你。”
秦嶺虎攜帝王猛犸出了山莊,大步向西方走去,行了三十余里,已日上三竿。帝王猛犸道:“虎兄,我們真不留下了?”秦嶺虎道:“剛才的情形你也見到,大師父不許。不過這樣也好,它們是來抓你的,找不到你,相信也不會為難我三位師父。”帝王猛犸搖頭道:“我了解食草一族的規矩,它們見了食肉族,定要趕盡殺絕。”
秦嶺虎一怔,道:“我三位師父只有高強特級的武品,一齊上勉強可以打敗副巨犀,但再加上古乳齒象、脊棱象這些高手,只怕兇多吉少。這樣,你拿著我的天玄棍,一直向西,走上五六天你就會看到雪山,到山上之后,你只消亮出棍子,自會有人來接應你。”帝王猛犸道:“虎兄你去哪?”秦嶺虎道:“我去會會這幫混賬。兄弟,它們若敢動我師父一根汗毛,哼,教它們有來無回。”
一言甫畢,秦嶺虎原路飛奔返回。帝王猛犸正打算繼續向西,猛地想到它剛剛的話:“教它們有來無回,有來無回,乳齒象師妹豈不是將有大難?”當下提著天玄棍追將上去,然而它的功力只恢復一兩成,與秦嶺虎有霄壤之別,越追虎影越遠,數里之后,秦嶺虎消失得無影無蹤。
帝王猛犸趕到時時已過午,秦嶺虎在門口朝院中窺視。帝王猛犸上前,見院中恐貓和古劍齒象激戰正酣,旁邊站著十幾名犀族和象宗的弟子,為首的是副巨犀、脊棱象和古乳齒象。帝王猛犸目視秦嶺虎,似在詢問有何計策,秦嶺虎搖搖頭,示意莫要輕舉妄動。帝王猛犸再向院中細看,找了三巡,都不見乳齒象的身影,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悲。
此刻恐貓手持長槍,招招不離古劍齒象面門,古劍齒象以獠牙防御,長鼻上下翻飛,也不落下風。秦嶺虎道:“這便是我大師父的蒼松槍法,你猜得出它下一招刺哪里么?”帝王猛犸仔細回憶天玄棍法中的槍術,險些笑出聲,道:“刺它屁股。”秦嶺虎道:“說得好,這一招料它古劍齒象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出神高手又怎樣,真動起手來還不是一樣輸?”
果然,恐貓用槍柄撥開象鼻,一個縱躍來到古劍齒象身后,挺槍便刺。古劍齒象又驚又痛,回首一掌,恐貓槍斷,跌倒在地。
秦嶺虎一怔,當日在犀門駐地,古劍齒象這套神秘的掌法令它頭皮發麻,今日重見,仍是不知名堂。恐貓問道:“好功夫,這是什么掌法?”古劍齒象道:“我自創的‘黃河源天掌’。”
它話音未落,眼前刀影一閃,假貓已欺近前來。古劍齒象一招“暮悲白發”閃過刀鋒,緊接著又使“金樽對月”,假貓不敵,回刀防護。其實古劍齒象原本留有“黃河源天掌”做壓箱底之用,日后若真的和犀族一戰,也好出奇制勝,不想今日碰上強敵貼身而斗,非用這掌法不可,打斗之余看了副巨犀一眼,心道不要被它看穿了。
秦嶺虎道:“我二師父練的是翠竹刀法,它本是個篾匠,在砍竹子的過程中悟出一套武功來。”帝王猛犸見這刀法奧妙精深,贊道:“你二師父真是個奇才,這刀法它琢磨了很長時間罷?”秦嶺虎道:“它從年輕時就開始琢磨,大概快四十年了。”帝王猛犸道:“我猜它下一招應該砍它后腦海,就像劈竹子那樣。”秦嶺虎笑道:“你已經是天玄棍主了。”
果然,假貓跳起,半空中一招“腦后砍瓜”斬向它腦袋后部。古劍齒象把脖子一縮堪堪躲過,假貓又一招“立根破巖”,倒轉刀柄,將刀身直直插向它背脊。古劍齒象陡逢大變,并不慌張,長鼻一甩,使了個“戳”字訣,在它腕子上用力一捅,假貓拿捏不住,大刀脫手。其時它身在半空,刀也并未落地,假貓憑空一抓,激起一陣罡風,大刀受力向上飛。假貓一把抄在手里,穩穩落地。古劍齒象贊道:“好老兒,真有你的。”
“二哥,我來!”后貓挽個劍花,挺劍便刺。假貓道:“三弟非它之敵,你我合力擒它。”舉刀便砍,古劍齒象一時陷入苦戰。早在十幾年前,這獵貓族三獸的功夫以恐貓為最,假貓次之,后貓居末,蓋因兵器界有言:“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三獸自幼學藝,學劍者自是進境較慢,被甩在后面,但時日一久,劍術的威力便顯現出來,今時后貓的墨梅劍法已一躍超過兩位兄長,穩居第一。
秦嶺虎問帝王猛犸:“你再猜猜我三師父下一招要刺哪里?”帝王猛犸凝視良久,道:“這劍法過于深奧,我還瞧不出。”秦嶺虎道:“等你日后見了玉象,向它請教玉兔劍法,你便明白了。”帝王猛犸想到玉象,腦海中浮現出它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你再不用心學,太陽就要出來啦,到時候救不了師父師弟,不要怪我教的不好。”帝王猛犸嘴角現出微笑,好像又回到了數月前長白山腳下的那個夜晚。
想了片刻,猛地乳齒象的含淚玉容打破了甜美的幻想,帝王猛犸暗罵自己花心濫情,凌晨之時和師妹的海誓山盟都到哪里去了?當下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秦嶺虎一怔,奇道:“你干什么?”帝王猛犸大窘,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打蚊子。”
此時二貓一象翻翻滾滾打了二三百招,后貓手持長劍,儼然成了主攻,古劍齒象避多擋少,十招中還不得一招。副巨犀道:“看來今日我不出手,收拾不了你們這群肉食者!”身子一閃,跳進陣中,震得地面咚咚作響,立時分開三獸,續道:“象兄且休息,讓我來會會它們。”古劍齒象長抒口氣,道:“交給你。”
副巨犀一招“泥牛入海”攻對方下盤,后貓見它這般巨大的身軀竟出此怪招,也暗暗吃驚,一劍刺出,四面八方都是劍影,正是得意之作“眾芳搖落”。副巨犀不敢硬接,左支右絀,待對方此招使老,一招“犀牛望月”,鐵掌自下而上斜斜劃過,后貓冷笑一聲:“靈犀八法么?”持劍而立,靜待對方手掌觸到劍鋒。副巨犀翻身躲過,掌鋒不停,一下斬在從旁游斗的假貓身上,假貓猝不及防,登時倒地。副巨犀笑道:“這叫制鴻去翼,后貓,我看你光桿司令,還有什么本事!”
后貓大怒:“偷襲,卑鄙。”副巨犀哼了一聲,猱身又上。后貓身子一歪,使了個“疏影橫斜”,劍招好似梅花,空靈中不失雋秀。副巨犀發了狂,拔山倒樹,一拳一拳,勁道十足。后貓生怕有失,但以劍招防御。秦嶺虎看至此,低聲叫道:“不好,師父被動挨打,怕敗不旋踵。”帝王猛犸還未意識到,卻見副巨犀一拳打中后貓肩頭,后貓雖然側身卸力,但力量與對方天懸地隔,這一拳打得它眼冒金星長劍脫手。副巨犀哈哈笑道:“好!把三個老東西給我綁起來!”
少時三獸已被粗繩牢牢捆住,刀槍劍散落一地。帝王猛犸欲沖進院中,秦嶺虎按住它的肩膀,道:“沉住氣,等會我進去,你找個地方躲起來,記住,千萬別露面。”帝王猛犸眉頭皺起,正要開口,秦嶺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你若還當我是你大哥,就聽我的。”
副巨犀大喇喇地坐在院子正中,道:“說,帝王猛犸跑到哪里去了?”恐貓道:“你要殺便殺,費什么話?”副巨犀道:“我真不明白,帝王猛犸是我聯盟的叛徒,與你們非親非故,你們何必維護它?說出來,還能死個痛快。”恐貓道:“橫豎是死,為什么要便宜你小子?”副巨犀大怒,一時沒了計較。脊棱象卻不怒反笑:“我們這次能追蹤得到帝王猛犸,下次同樣可以,你不說也無所謂。你們殺死你們三個,可比殺死帝王猛犸功勞更大,回去之后,盟主一定會大加贊賞。”
副巨犀撫掌大笑:“不錯,我怎地沒想到?脊棱象,殺死它們的任務交給你了。”脊棱象頷首上前,恐貓又露出猙獰的神色,道:“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們,你們根本沒有素食者的戒定慧,相反,你們是肉食者中的肉食者。”
脊棱象臉色大變,罵道:“你胡說八道!”一掌朝它顱頂拍下。秦嶺虎長嘯一聲:“惡賊住手!”脊棱象一驚,見強敵猝至,退出兩步,站定門戶準備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