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仰觀銀漢,紅燭燕爾,心緒蕭索
- 獸俠客列傳
- 萬里客
- 8253字
- 2020-07-20 09:45:11
毀滅刃齒虎側身而立,勢若淵停,道:“副巨犀,你搶了刀去又怎樣?我空手不懼爾等。”巨犀看看手中的追云弓,又瞧瞧師弟手里的日光刀,道:“食肉盟主的武藝我們素來欽佩。不過你此話未免自大了些?!睔缛旋X虎嘿嘿冷笑,一招“海晏河清”直取副巨犀。副巨犀見它志在奪刀,不敢有失,抬起便砍?;⑸硐蜃笠婚W,順著刀柄爬將上去,揮掌打向牛首。巨犀喝道:“師弟低頭!”嗖的一聲,利箭放出,毀滅刃齒虎見來勢極快極猛,展開輕身功夫縱躍,飛矢從副巨犀頭頂擦過,正是剛剛刃齒虎所在位置。
帝王猛犸暗贊:“好箭法?!庇裣罄钾埿艿溃骸皫煵?,你說它們打架誰會贏?”始貓熊道:“論到真實功夫,食肉盟主勉強能贏二犀,可加上它們手中的神兵,勝負就難料了。巨犀說得對,它的確自大。”帝王猛犸道:“我們應出手勸戰,不然毀滅刃齒虎一死,所有的謎團就死無對證了?!笔钾埿茳c頭道:“正是如此?!?
帝王猛犸長嘯一聲:“住手!”與玉象躍將出來。毀滅刃齒虎行藏被撞破,欲掩面而去,見始貓熊攔在身后,知道走不脫,干脆站到原處。副巨犀不識始熊貓,料想一瞽叟能有多大本領,沒將它放在眼里,只看到玉象的寶劍,道:“師哥小心,敵人的強援到了。”玉象道:“別誤會,我們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倒要請教?!本尴溃骸昂问??”帝王猛犸道:“犀門二位原本在中原地區,食肉盟主深居漠北,何以一起現身南方夷地?”
巨犀從懷中掏出一片竹簡,道:“我們日前收到了駝門弟子的求救信,說食肉一族決心報復,請我們速來救援。我與師弟一路至此,看到火光匆匆趕來,沒想到看見這廝手里拿著日光刀,就知道盟主八成已遭毒手……”毀滅刃齒虎道:“你嘴里放干凈些。哼哼,八成已遭毒手,我看你與我糾纏不清,根本無意救巨足駝,奪取寶刀才是真。”巨犀道:“那閣下來此,又有何圖謀呢?”
帝王猛犸道:“不錯,你為何假扮南非祖獅,阻止我們去救盟主?”毀滅刃齒虎背過身去,負手道:“這個,我不會告訴你們,有本事自己去查。”始貓熊冷笑道:“還用查么?你拿著回日鞭,說明和南非祖獅沆瀣一氣。它借給你回日鞭,要你負責引開帝王猛犸,它和脊棱象去刺殺巨足駝,事成之后,你再用鞭子向南非祖獅換取日光刀?!庇裣舐犃T吃驚不已,道:“是真的?”毀滅刃齒虎哼道:“是又如何?你師父說得對,肉食者鄙四個字不是白喊的?!?
帝王猛犸佩服始貓熊之智,心想此獸目盲,于周圍事物卻看得更加清楚。玉象道:“那帝王哥哥的師父,它的死也和你有關么?”毀滅刃齒虎喝道:“大膽!竟敢這樣與副盟主講話?它當長毛象是誰,區區一個出神高手,也配我親自動手么?”
帝王猛犸怒發沖冠,長鼻一甩,獠牙疾刺,與它戰在一處。副巨犀低聲道:“大哥,難得它們內訌,正是鏟除毀滅刃齒虎的大好時機,我們齊上,必殺得死它?!本尴溃骸暗弁趺歪锖陀裣蟾俏覀兊男母勾蠡?,哼哼,讓它們斗罷,最好兩敗俱傷。”副巨犀又道:“師兄剛剛為何說是駝門弟子求救?這消息分明是脊棱象送來的?!本尴溃骸凹估庀髠鱽硇畔?,等于送了日光刀給我們,我們怎能過河拆橋?若教獸族萬眾得知,犀族便背負背信棄義之名,此其一。其二,食肉聯盟兩大盟主武功極高,憑你我根本敵不過,此時脊棱象還有用處,不可暴露。其三,脊棱象雖懂得韜光養晦,但那又怎樣,倒想看看一個高強高手,究竟怎么做長鼻門的魁首。”副巨犀道:“現在我們怎么辦?”巨犀道:“日光刀到手,我們再留下去也沒有意思,撤!”
玉象見二犀欲走,拔劍道:“哪里去?”始貓熊道:“大侄女讓它走?!备本尴溃骸熬褪?,你再不幫你的帝王哥哥,我恐怕它會死在劍齒拳下。”玉象回頭看,帝王猛犸左支右絀,若非有金剛不壞神功護體,五臟早被打碎。毀滅刃齒虎厲聲道:“方才我饒你一命,你竟這樣不知好歹?還有,若非我給你金剛不壞的神功秘籍,你焉能有今日成就?”帝王猛犸怒道:“你伙同脊棱象,害我師父和盟主,縱有天大恩惠,也不能阻我報仇。”毀滅刃齒虎道:“你師父的死與我無關。至于巨足駝,它曾罰你思過一年,更變本加厲逐你出聯盟,你還要為它報仇么?”帝王猛犸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們在世上活這一遭,總得為信仰做些什么,不能單純依著自己的好惡。”
始貓熊聞言豪情登起,道:“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素食者!玉兒,拔劍給我,今日我要和帝王兄弟并肩而戰。”始貓熊戒除肉腥之時,玉象剛剛出生,自幼見慣了它勤持戒定,還從未見過這般豪氣干云,當下遞劍給它。始貓熊一招“疏影橫斜”斜刺過去。帝王猛犸見到墨梅劍法,想起后貓,心道:“松竹梅三位前輩光明磊落,也有素食者的影子?!?
毀滅刃齒虎揮刀橫劈,破了劍術,道:“始貓熊,你不報武品,怎自稱食素?”始貓熊道:“你如此死腦筋,更枉為肉食者?!痹捯粑绰?,劍尖上下抖動,好似水紋,直指對方咽喉。帝王猛犸贊道:“好一招‘暗香浮動’!”毀滅刃齒虎橫過刀面,月影劍刺中日光刀身,發出錚的一聲輕響。毀滅劍齒虎從光滑如鏡的刀面上看到了自己的映像,同時看到帝王猛犸打出一招“象牙之塔”,當即一拳將它逼退,罵道:“混賬小子,是非不分。你有這本事,為何不去找脊棱象,反一味與我糾纏不清?”
帝王猛犸捂著心口連連退后。玉象扶住它,道:“帝王哥哥,你沒事罷?”帝王猛犸道:“沒事,今日我一定要殺了它!”毀滅刃齒虎怒道:“豈有此理,看來今日非大開殺戒不可。玉兒,你莫怪我?!庇裣笫捌鸢足y盾與天玄棍,交到帝王猛犸手中,道:“我與帝王哥哥同進退。”
毀滅刃齒虎一怔,道:“玉兒我問你,你雖是象族,可在食肉聯盟中,盟主待你如何?”玉象低頭道:“兩位盟主待我都很好?!睔缛旋X虎道:“玉兒才華出眾,蕙質蘭心,我封你做護法只是量才選拔。但你師父總算有些傳功之恩?!庇裣笃娴溃骸昂图規熡泻侮P系?”毀滅刃齒虎道:“此事是你師父交代辦的,你卻相助外敵,倒戈相向,未免忘恩負義?!?
玉象登時愣住,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毀滅刃齒虎道:“當日盟主勸得帝王猛犸去救師父后,對我說,脊棱象其志不小,不止會對長毛象下手,恐怕連巨足駝也會遭殃。我說,脊棱象武功很是差勁,怎傷得了巨足駝?盟主遞給我一封羊皮信函,道,正是如此,才需要你去協助。你看看這是誰寄來的。我打開查閱,發現上面印著血紅的獸爪印,道,這是我食肉聯盟的內部函件,定是某個分舵的兄弟探聽到了消息,傳到總壇。盟主搖頭道,你仔細看看羊皮,告訴我是什么種類的羊。我端詳半晌,見那羊皮極是怪異,既非山羊,也非綿羊,更不是昆侖上的黃羊。盟主道,是非洲的羚羊,而且從字跡筆劃的氣象來看,寫信者功力不在秦嶺虎之下?!?
始貓熊聽至此,道:“原來如此,這信是南非祖獅寫的。它有求于你們,教你們襄助解決駝門的幫手,日光刀正是籌碼。”毀滅刃齒虎不語,顯然默認它方才所言。
玉象全身顫抖,將至崩潰之緣,漆黑的太陽無情地照著它,像是要把它吞沒。玉象喊道:“我不信,我不信師父會做這么卑鄙的事,我要找它問個明白!”棄鞘而去。帝王猛犸叫道:“玉兒!”又對毀滅刃齒虎道:“日后帝王猛犸定要討個說法,告辭。”
始貓熊拾起劍鞘,歸劍于中,冷笑道:“嘿嘿,食肉盟主,可謂好事多為?!睔缛旋X虎道:“你待怎樣?”始貓熊道:“小輩已去,我們不妨再打個痛快。”毀滅刃齒虎見它寶劍在手,真動起手來未必占得上風,當下嘿嘿一笑,道:“閣下雙目失明,我不愿相欺。更何況巨犀奪走寶刀,我需討回復命,就此別過。”身子一動,已在數丈之外。
星垂萬象,銀漢橫空。玉象靜靜躺在河畔,凝視天上千變萬化的星辰,周圍充滿水的腥味,還有野花的香氣。帝王猛犸找到它,悄悄在它身旁躺下,任思緒肆意馳騁,不出一言,仿佛這靜謐的環境是脆弱的氣泡,一觸就沒有了。
“好美啊?!庇裣笳f道?!昂芫脹]有這么看星星了?!钡弁趺歪锏?。玉象道:“據說,當獸族開始啟智,抬頭看星星時,黃金時代的曙光就照亮了萬古的長夜。不過,黃金時代來了,青銅時代就不遠了。”帝王猛犸道:“不知道獸族史上,是誰第一個開始抬頭看天。玉面靈猿,或者是六耳獼猴之類的大巫。”玉象道:“它們將這個世界的謎題拋給后世,任由我們參詳,帝王哥哥,我真的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
帝王猛犸不語,傾心聆聽玉象的話,這話字字帶血,是靈魂深處的咆哮:“為什么養我長大的師父,會這樣機關算盡;為什么你我一個食草,一個食肉,最終能走到一起?為什么你背叛了食草聯盟,我現在也要背叛自己的聯盟;雪豹姐姐造福雪域,沒有活過三十歲,南非祖獅作惡多端,怎么活得好好的?”
帝王猛犸嘴唇未啟,心聲發出,夜色如水一樣流進二獸心里,將它們彼此交融:“玉兒啊玉兒,這些問題我許久之前便想過,為何我師父一心向善卻不得福報,脊棱象壞事做絕,卻無往不利?”
玉象此時淚光瑩瑩,道:“帝王哥哥,我們都是苦命兒,只有苦命兒才會仰望星空,在無窮的宇宙間尋找世界的答案。”望著浩瀚的繁星,一直延伸到天地的盡頭,此刻它知道,腳下的大地是圓的,擋住了背后的星光,否則真的想去天地盡頭,就此乘仙船漂上銀河,不再理會世事紛爭,在星海中尋找一絲慰藉。
帝王猛犸道:“雪豹宮主、恐貓前輩對于世界的奧秘,都有獨到見解,我們食草一族更是存留下無盡的傳說,整個獸族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卻誰也不知。玉兒,我想到了小師弟的一句話?!庇裣髥枺骸笆裁丛??”帝王猛犸摟著它的肩膀,道:“世界不會為思考者留下一席之地?!?
玉象輕拭珠淚,道:“帝王哥哥想有所行動?”帝王猛犸點頭道:“我打算去華北找三位師弟,這是師父的遺愿之一,我沒能保護好盟主,三位師弟,就算豁出命去,我也要力保它們周全?!庇裣蟮溃骸暗弁醺绺?,等我去稟告師伯,咱們明兒就走。”帝王猛犸道:“你不想找你師父了?”玉象幽幽地道:“若無盟主的命令,毀滅刃齒虎未必會來,找不找結果都一樣。如你所說,素食者未必慧,同樣,肉食者更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性情。帝王哥哥,天大地大,我真不知道去哪?!?
帝王猛犸想起那一晚在食草聯盟大營,乳齒象絕望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神,和眼下的玉象竟有三分神似,不由打了個寒噤:“我已經對不起師妹,倘若再害得玉兒抱憾終生的話,當真是百死莫贖。即使世界黑如墨染,我也要保護玉兒,讓它像玉一樣潔白。”玉象倚在帝王猛犸懷中,道:“既然帝王哥哥想做,我就陪你一起。你說得對,我們終歸是要做點什么。”帝王猛犸道:“玉兒只是辛苦你了,隨我東奔西跑?!庇裣蟮恍?,桃花嫣然,捂著嘴做出噤聲的姿勢,道:“你知道就好,帝王哥哥,我要你把這話記在心里,別講出來?!?
象宗莊園大堂,紅燭螢螢,高朋滿座。草原猛犸象坐在宴席末端,看著真猛犸象和納瑪象夫妻交拜,燕爾新婚,回憶起昨夜發生的一幕,不由黯然神傷,與今時歡笑格格不入。眾賓目之所聚,小師弟笑得越開心,它心中越是難過。
昨日晚,脊棱象將三猛犸叫到大堂,道:“你們老實告訴我,帝王猛犸的‘象牙之塔’是怎么學來的?”它知道金剛不壞的功夫,是食肉族所授,但“象牙之塔”卻是帝王猛犸在長白山上習得。脊棱象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一位象族前輩,隱居在關外雪峰,將這失傳絕技傳授給它。
南方猛犸象道:“沒法兒告訴你。這套武功,別說猛犸宗,就是整個象族,也沒有第二個人會。”脊棱象微笑道:“真猛犸象,我已同意把納瑪象嫁給你,今后就是一家人了,還有必要藏著掖著么?”真猛犸象輕輕頷首,道:“師父說的是,這套武功是大師兄在猛犸宗醒象園學的?!奔估庀蟮溃骸罢l教的?”真猛犸象道:“白象大神?!?
脊棱象勃然大怒:“少唬我!白象死了幾百年,你蒙誰呢?”真猛犸象道:“醒象園后壁上,有白象大神的遺刻?!奔估庀蟮溃骸按嗽挳斦??”真猛犸象道:“絕無虛假?!奔估庀笏刂鼝廴鲋e騙人,但也找不出破綻,道:“姑且信你一次。還有,把麒麟腳的功法交出來?!?
草原猛犸象道:“麒麟腳大師兄最是精湛,我們所得者不過十之二三。”脊棱象道:“就算十不足一,你們知道多少,就統統背寫出來?!蹦戏矫歪锵蟮溃骸拔颐歪镒诘拿丶?,絕不給你?!奔估庀蟮溃骸笆裁疵歪镒?、象宗,你們現在是長鼻門,難道麒麟腳不是長鼻門的武功么?你們若是不給,以背叛師門之罪論處?!蹦戏矫歪锵筢樹h相對,道:“你要殺就快些動手,不能為師報仇,才是背叛師門?!奔估庀箅p目各自流下一滴眼淚,模樣甚是滑稽:“你們師父的死,我很遺憾,但不能怪我,我多次好心提起并派一事,這對象族來說,可謂百利而無一害??上蛔R時務,擔心丟掉掌門之位,我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
南方猛犸象聽它所言冠冕堂皇,三言兩語就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只氣得怒發沖冠,立時就要拼命。真猛犸象道:“師父,二位師兄太過死腦筋,我來勸勸它們。當年追殺恐狼,大師兄一路上向我等解釋了象牙之塔的入門心法,若是師父不棄,弟子大婚之后亦可孝敬師父?!?
脊棱象哈哈笑道:“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們兩個要向師弟學學。哈哈哈哈……”身子一轉,昂首挺胸,出了大堂。
南方猛犸象咬牙道:“小師弟,你,你真是氣死人。怎地這么快做了叛徒?”草原猛犸象想起那晚初遇恐狼的情形,道:“我想小師弟故意討好它,是想教它放下戒備,明日婚禮上突襲,以報父仇。”南方猛犸象一喜,道:“真的?”真猛犸象道:“二位師兄,小弟從未想過報仇,我爹的死,和它自己有很大關系。”南方猛犸象一怔,提高嗓門道:“你莫非真想做象宗女婿?”真猛犸象道:“三師兄,你說話小心些,現在我們是長鼻門弟子,猛犸宗、象宗在江湖上從此除名?!?
南方猛犸象向西抬首,道:“師父啊,沒想到才過了三個多月,猛犸宗就出了叛逆。真猛犸象,師父尸骨未寒,你便想著成親,不忠不孝,今日我就代替師父清理門戶!”真猛犸象大駭,轉身奪路逃走。草原猛犸象見它眉毛倒豎,獠牙刺來,既快且狠,確是你死我活之狀,當下掌吐冰雪真氣,令南方猛犸象行動稍滯,再邁步上前,遏住長牙,道:“師弟,你忘了師父臨終時的囑托么?它讓我們永遠不得互相殘殺。”
南方猛犸象吼道:“二師兄,它現在成了反叛,你還護著它?”草原猛犸象道:“至少要告知大師兄,請它定奪。現大師兄不在,一切都聽我的?!蹦戏矫歪锵蟛弊右还#溃骸澳阆朐鯓泳驮鯓恿T,明日婚禮,我不會去的?!碑斚路餍涠?。
二象面面相覷。草原猛犸象搖頭道:“師弟,你好自為之?!闭婷歪锵蟛徽Z,從后門離開,徑自回房。
草原猛犸象邁出門廳,見月光下三師弟身邊站著一獸,定睛看去,竟是帝王猛犸,喜道:“大師兄!”帝王猛犸笑道:“二位兄弟,好久不見。哎,小師弟呢?”南方猛犸象道:“它現在是象宗的女婿姑爺,日子比我們這寄人籬下的要好的多得多?!钡弁趺歪锫動X言中有異,道:“二師弟,這是什么意思?”草原猛犸象將方才之事轉述一遍,道:“我們和小師弟一起生活二十多年,我總覺得它說的不是真心話。不知大師兄有何高見?”
帝王猛犸太息道:“小師弟選了自己的路,到底是條什么路,我們不知道,也左右不得,讓它去罷。對了,師弟師妹要成親,我豈能不帶禮物?”伸手入懷,道:“這里有一對短劍,是當日在犀門,長獠犀行賄于我的。它原本給我和乳齒象各一支,現在我用不上了,就當是給小師弟的賀禮?!蹦戏矫歪锵蟮溃骸按髱熜?,我這里都氣得焦頭爛額,你還有心思送禮物?”
帝王猛犸道:“四位師兄弟中,我的性子與師父最像,是不折不扣的素食者;二師弟聰明的緊,悟性最高;小師弟常有鬼點子,往往出奇制勝;三師弟醉心武術,卻不免有些急躁。你須得沉下心來,多與二師兄交流,看看小師弟究竟想做什么。我也覺得它此舉并非出自真心。”
南方猛犸象道:“唉,連大師兄都這么說,小弟還能說個甚?”帝王猛犸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絲絹,道:“這是象牙之塔的全部心法口訣,記會后要燒掉,免得落到敵人手里。你們身居險地,要有一門絕技傍身?!辈菰歪锵蠼舆^,道:“還是大師兄想的周全?!?
帝王猛犸道:“今日看到你們安然無恙,愚兄心愿已足,就此告辭。”南方猛犸象道:“大師兄你這就走?”帝王猛犸道:“留得久了,會教脊棱象發現。還有,小師弟是師父的獨子,除非它真做下十惡不赦之事,否則,我們不能教師父絕后?!蹦戏矫歪锵蟮溃骸懊靼琢耍視涀 !钡弁趺歪锕笆直?,身子一躍,消失在高墻的另一端。
但南方猛犸象終是沒有出現在婚堂上。此時,真猛犸象與納瑪象身著華服,端著酒杯,向滿堂賓客逐一敬酒。由于脊棱象有意昭告天下,自己合并了猛犸宗,武林中但凡有點名頭的食草獸族,皆在邀請之列,故真猛犸象敬到最后一桌時,已雙頰通紅,酩酊大醉,納瑪象亦面泛桃花,燭光下更增嬌艷。草原猛犸象見它們上前,端起酒杯起身道:“小師弟,鴛鴦交頸期千歲,琴瑟和諧共百年,祝你們白頭到老?!奔{瑪象嬌身盈盈下拜,道:“謝二師兄。”
草原猛犸象將那兩柄短劍取出,道:“可惜二師兄很窮,沒有什么錢買禮物,這兩柄劍是你一位朋友的心意。我們行走江湖,不必忌諱刀兵不祥,這短劍用來防身,再合適不過?!闭婷歪锵罂粗虅?,昏昏欲睡的雙眸放出精光。當年,帝王猛犸得了長獠犀的短劍后,便與師父和三位師弟細細磋商,這短劍真猛犸象足足盯著看過一柱香的時間,深印腦海,又怎會不識?口中喃喃道:“是大師兄,是大師兄?!眱尚袩釡I流下,滴答滴答,有幾滴掉在了酒杯里。
真猛犸象再也遏制不住,放聲痛哭,一時眾賓客不明所以,場面極是尷尬。脊棱象忙道:“敬酒已畢,將新人送入洞房!”乳齒象扶著納瑪象,真猛犸象被長頜象、短頜象架起,拖到堂外,它口中兀自大叫:“放開我,放開我,我要那兩柄短劍,給我!”涕泗橫流,弄的滿臉都是。
次日真猛犸象被急促的砸門聲驚醒,一開門便見到短頜象站在門外。真猛犸象抱拳道:“師兄有禮。”短頜象斜眼睥睨,道:“你真不懂規矩,早上起來需要給師父敬茶,你卻睡到現在?我若不叫你,你要睡到什么時候?”真猛犸象揉開睡眼,道:“師兄容稟,弟子昨日醉酒,這才……”短頜象喝道:“住口,竟敢頂嘴!不要以為你娶了小師妹,就可以跟我們平起平坐了,認清自己的位置。”真猛犸象連聲唱諾,不敢再言。
短頜象一把將它拉出來,從后面踢了一腳,道:“師父叫你,快去!”真猛犸象逃也似的向前走,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來到掌門居住的精舍前,抬手扣門,聽到脊棱象一聲“進來”,推而入內。脊棱象見它眼眶微紅,還道是酒氣未消,也不在意,冷冷地道:“聰明的就快些把麒麟腳法與‘象牙之塔’默寫出來?!闭婷歪锵竽救坏溃骸暗茏又斪駧熋??!奔估庀笊裆僖?,道:“紙筆已送到你房間,今日寫不完,不許吃飯?!鞭D身出屋。俄而長頜象手握鋒銳之器上前,道:“走罷,還愣著作甚?”真猛犸象見它手中之物,正是昨晚二師兄贈與的短劍,已被它據為已有,也不理會,僵尸般一步步向前走。回到房中時,短頜象將房中翻得亂七八糟,想是尋找秘籍之類,真猛犸象渾做不見,提起毛筆,怔怔出神,二象兇神惡煞似的守住大門,將其軟禁。
真猛犸象半天一個字也沒有寫,痛苦像蠹蟲一般嚙噬著它的心。它順著記憶之河一路向上走,找到河流的源頭,這源頭與整個獸族相比,的確微不足道,但卻是它二十二年生命的全部。整個獸族的歷史是太長了,長得令人厭倦,但在歷史的某個角落里,卻隱藏著屬于它自己的黃金時代。那是一段什么樣的歲月,可能無憂無慮,也可能暗藏著向下墮落的危機。真猛犸象從不記得自己的母親,這可能是它將要變成肉食者的原因之一,雖然不是主因。肉食者不單單是對口腹的需求,還有性欲,或許正是從小沒娘,令它早早成熟發育,急于和師妹成婚,它自己也不清楚。總之那段時光回憶起來,的如上古時代一樣遙遠,有時甚至只過去一兩年光景,竟遠得像另一個世界,像夢。自己真的有過童年么,自幼習武,智斗恐狼、千里擊殺,與眾師兄齊上后山,在隱隱約約的火光中眠于醒象園……那么多的記憶是不是真實的?或者是真的,而現在自己在做夢?它真希望自己在做夢呵,因為這反差太大了,曾經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丑惡。
真猛犸象胡思亂想,暢游于無盡的虛空,最終被一聲嬌叱拽回現實:“你們為什么不讓我進去,我的丈夫在里面?!笔羌{瑪象。長頜象道:“小師妹,你不要為難我們,這是師父下的死命令,我們若讓你進去,自己也性命不保。”納瑪象突然驚呼一聲:“啊,你們拿的什么?這短劍是二師兄送給我們的。”短頜象道:“你瞎說什么?整個長鼻門自乳齒象以下我最大,我才是你二師兄,草原猛犸象剛剛入門,你憑什么喚它做師兄?”納瑪象氣得滿臉通紅,道:“你們不講理,我找師父去。”
“小師妹,誰惹到你了,告訴師姐,師姐替你出氣。”真猛犸象聽得明白,來者正是乳齒象。納瑪象急道:“它們,它們不讓我進屋?!比辇X象輕聲道:“二位師弟,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你們……你們手里、手里的短劍,怎么得來的?”它語氣極柔,但最后一句,近乎狂叫。長頜象嚇了一跳,只好實話實說:“草原猛犸象給的,說是一位朋友的賀禮?!比辇X象幽幽嘆道:“是帝王猛犸。”
長頜象與短頜象登時駭然,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