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嬰譯著全集·第三卷:戰(zhàn)爭與和平(三)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6388字
- 2020-07-06 14: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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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爾康斯基公爵的童山莊園坐落在斯摩棱斯克以東六十俄里,離莫斯科大道三俄里。
老公爵吩咐阿爾巴端奇辦事的那個晚上,德薩爾求見瑪麗雅公爵小姐,告訴她公爵身體欠安,卻沒采取任何措施來保障自己的安全,而從安德烈公爵來信中可以看出,留在童山是不安全的。因此,勸她寫一封信,由阿爾巴端奇送交斯摩棱斯克省長,請他告訴她當(dāng)前的局勢以及童山處境的危險程度。德薩爾替瑪麗雅公爵小姐寫了給省長的信,由她簽上名,交給阿爾巴端奇,命他送交省長,萬一遇到危險,就盡快回來。
阿爾巴端奇接受了各項吩咐,頭戴公爵贈送的白絨帽,像公爵一樣拿著一根手杖,在家人護送下,坐上一輛由三匹黑鬃黃褐駿馬拉的皮篷馬車。
馬車上的大鈴裹了起來,小鈴里面也塞了紙。老公爵不許任何人在童山乘有鈴鐺的馬車,但阿爾巴端奇走遠路喜歡車上有鈴鐺。阿爾巴端奇的侍仆、秘書、賬房、廚娘和下手、兩個老婆子、侍童、車夫和其他家奴都來給他送行。
女兒把印花布羽絨墊子放在他的背后和座位上。他的老嫂子偷偷塞給他一包東西,車夫把他扶上車。
“唉,唉,這些婆娘真啰唆,婆婆媽媽的!”阿爾巴端奇像公爵一樣一面喘氣,一面急急地說,坐上馬車。他向秘書交代了最近要做的工作,不再摹仿公爵,從禿頭上摘下帽子,畫了三個十字。
“萬一有什么事……阿爾巴端奇,您立刻回來,看在基督分上,您可憐可憐我們吧!”妻子請求他道,她指的是戰(zhàn)爭和敵人的危險。
“這些婆娘真啰唆,婆婆媽媽的!”阿爾巴端奇喃喃地說,吩咐上路。他環(huán)顧著四周的田野,望著發(fā)黃的黑麥、稠密的綠燕麥和剛開始復(fù)耕的黑土地。阿爾巴端奇一路上欣賞著今年春麥的好長勢,眺望著一條條黑麥地(有一部分已開鐮收割),考慮著播種和收割,同時思索著公爵交辦的事情。
在路上喂過兩次馬,阿爾巴端奇在八月四日傍晚來到城里。
阿爾巴端奇在路上不斷遇到和趕上輜重車與軍隊。快到斯摩棱斯克時,他聽到遠方的槍聲,但這些聲音并沒使他感到驚慌。最使他驚訝的是,當(dāng)接近斯摩棱斯克時,他看見士兵們正在一片長勢極好的燕麥地刈割,顯然是拿去作飼料,地里還扎著營帳。這景象使阿爾巴端奇吃驚,但他很快也就把它忘記,一心只想著自己的事。
三十多年來,阿爾巴端奇活著就是為了服從公爵的意志,從不敢越雷池一步。凡是同公爵命令無關(guān)的事,阿爾巴端奇不僅不感興趣,而且認為與他無關(guān)。
阿爾巴端奇于8月4日傍晚來到斯摩棱斯克,投宿第聶伯河畔加青納郊區(qū)費拉邦托夫旅店。三十年來他慣于在那里住宿。十二年前,費拉邦托夫托阿爾巴端奇的福,買下了公爵的一小片樹林,開始做買賣,如今在省城里已有了一所房子、一家旅店和一家面粉鋪。費拉邦托夫是個身體肥胖、膚色黝黑、臉色紅潤的農(nóng)民,四十歲上下,嘴唇很厚,鼻子上長著一個大瘤子,皺起的黑眉毛上也生著瘤子,還挺著一個大肚子。
費拉邦托夫身穿印花布襯衫,上面套著一件背心,站在臨街的鋪子前。他一看見阿爾巴端奇,就向他走來。
“歡迎,歡迎,阿爾巴端奇先生。人家都出城去,你卻進城來了。”店主人說。
“出城去,這是為什么?”阿爾巴端奇問。
“我說嘛,人真傻。老是害怕法國人。”
“娘們的見識,娘們的見識!”阿爾巴端奇說。
“我也這么想,阿爾巴端奇先生。我說,有命令不讓敵人進來,看來是有這么回事。可是農(nóng)民要收三個盧布的車費,哼,沒良心,他們不是基督徒,身上不戴十字架!”
阿爾巴端奇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他要了茶炊和喂馬的草料,喝過茶,躺下睡覺。
旅店外的街上通宵有軍隊開過。第二天,阿爾巴端奇穿上出客穿的坎肩出去辦事。早晨陽光燦爛,八點鐘已相當(dāng)熱了。阿爾巴端奇想:這可是一個收割莊稼的好天氣。城外一早就傳來槍聲。
從八時起,槍聲之外又加上炮聲。街上人很多,都匆匆趕著路,兵也很多,但也像平時一樣,街上車水馬龍,鋪子門前站著商人,教堂里做著禮拜。阿爾巴端奇去了鋪子、官廳、郵局,去了省長家。在官廳、鋪子和郵局里,大家都談到軍隊,談到敵人已在攻城;大家都相互詢問該怎么辦,并竭力相互安慰。
在省長家門前,阿爾巴端奇看見許多人、許多哥薩克和省長的旅行馬車。阿爾巴端奇在臺階上遇見兩個貴族,其中一個他認識。他認識的那個貴族當(dāng)過警察局局長,正在怒氣沖沖地說話。
“哼,這又不是開玩笑!”他說。“一個人好辦。一人遭殃一人當(dāng),可是一家十三口,還有全部家產(chǎn)……如今弄得我傾家蕩產(chǎn),這種長官是怎么當(dāng)?shù)模俊撸嬖摪涯切姳I統(tǒng)統(tǒng)吊死……”
“夠了,別說了!”另一個說。
“我不在乎,讓他聽見好了!嗐,我們又不是狗!”前任警察局局長說,他一回頭,看見了阿爾巴端奇。
“啊,阿爾巴端奇,你來干什么?”
“奉老爺之命來看省長先生,”阿爾巴端奇回答,傲然昂起頭,一只手插進懷里——他提到公爵時總是這樣……“他派我來打聽局勢。”他說。
“哼,你去打聽吧!”一個地主嚷道,“弄得連車子都沒有一輛,什么也沒有!……喏,聽見嗎?”他說,指指傳來槍炮聲的方向。
“弄得大家都完蛋……強盜!”那地主又說,走下臺階。
阿爾巴端奇搖搖頭,走上樓去,接待室里坐著商人、婦女和官吏,他們都默默地對視著。辦公室門開了,大家站起來,向前移動。門里跑出來一名官員,他同商人說了幾句話,叫一個脖子上掛十字架的胖官員進去,又回到門里,顯然是躲避向他投來的目光和問題,阿爾巴端奇身子向前挪了挪,等那官員第二次出來時,就一手插進扣著的外衣胸口,招呼官員,同時交給他兩封信。
“陸軍元帥保爾康斯基公爵致阿舒男爵大人信。”他鄭重其事地說,那官員連忙向他轉(zhuǎn)過身去,接了他的信。幾分鐘后省長接見阿爾巴端奇,匆匆地對他說:
“你回稟公爵和公爵小姐,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照上級命令辦事,你瞧……”
他給了阿爾巴端奇一個文件。
“不過,既然公爵身體欠安,我奉勸他們?nèi)ツ箍啤N椰F(xiàn)在也要走了。你回稟……”但省長還沒有把話說完,一個滿身灰塵、滿臉出汗的軍官跑進門來,用法語對他說話。省長臉上現(xiàn)出恐懼的神色。
“你走吧!”他對阿爾巴端奇點點頭說,然后向那個軍官詢問著什么。當(dāng)阿爾巴端奇從省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一道道貪婪、驚惶和怯弱的目光向他投來。阿爾巴端奇情不自禁地聽著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槍炮聲,連忙趕回旅店。省長交給阿爾巴端奇的文件這樣寫著:
市民驚慌地在街上來回奔走。
滿載著家用雜物、椅子和柜子的大車不斷從居民家里出來,在街上穿行。費拉邦托夫鄰居家門前停著幾輛馬車,女人們告別時邊哭邊說話。一條看門狗叫著,在套上車的馬匹周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阿爾巴端奇比平時更快地走進院子,一直走到停馬和車的板棚下。車夫正在睡覺,阿爾巴端奇把他喚醒,吩咐他套車,然后走進門廳。從店主的正房里傳來孩子的啼哭聲、女人傷心的哭聲和費拉邦托夫嘶啞的叫嚷聲。阿爾巴端奇一進去,廚娘就像一只受驚的母雞那樣在門廳里慌亂起來。
“他把女東家打得死去活來!……又是打,又是拖!……”
“為了什么事?”阿爾巴端奇問。
“她要求逃難。婦道人家嘛!她說,你帶我走,別讓我和孩子遭殃;她說,人家都走了,我們怎么辦?他就動手打她。又是打,又是拖!”
阿爾巴端奇聽了這話,點點頭,不愿再聽下去,就走到對面店主正房的門口。他買的東西都放在那屋里。
“你這惡棍,兇手!”這時一個臉色蒼白的瘦女人手抱嬰兒,頭巾扯落,從房里沖出來,跑下通院子的臺階。費拉邦托夫追了出來。他一看見阿爾巴端奇就拉拉背心,捋捋頭發(fā),打了個呵欠,跟著阿爾巴端奇走進正房。
“你要走了?”費拉邦托夫問。
阿爾巴端奇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顧主人,徑自整理行李,又問該付主人多少錢。
“那好算!怎么,你見到省長了?”費拉邦托夫問,“有什么決定嗎?”
阿爾巴端奇說,省長沒有明確說什么。
“干我們這一行,怎么能搬走呢?”費拉邦托夫說。“到多羅戈布日一車得付七盧布。我說,他們不是基督徒,身上沒有十字架!”
“謝里凡諾夫星期四走了運,面粉賣給軍隊九盧布一袋。那么,您喝茶嗎?”他添加說。當(dāng)車夫們套車的時候,阿爾巴端奇同費拉邦托夫喝足了茶,談著糧價,談著收成和收獲的好天氣。
“這會兒靜下來了,”費拉邦托夫喝了三杯茶,站起來說,“看來我軍得手了。命令說不讓敵人過來。這是說我們有力量……前天他們說,普拉托夫把敵人趕到馬利納河里,一天里就淹死一萬八千人。”
阿爾巴端奇收拾好買來的東西,交給走進來的車夫,同店主結(jié)了賬。于是,一輛馬車駛出大門,傳來車輪、馬蹄和鈴鐺聲。
這時已近傍晚。街道一半是陰影,一半被陽光照得很亮,阿爾巴端奇向窗外看了看,往門口走去。突然聽到遠處有呼嘯聲和爆炸聲,緊接著傳來隆隆的炮聲,震得玻璃窗瑯瑯作響。
阿爾巴端奇走到街上,有兩個人向橋那邊跑去。四面八方響起了炮彈的呼嘯聲、落地聲和榴彈的爆炸聲。但這些聲音被城外的炮擊聲壓得幾乎聽不見,居民們對此都不大注意。拿破侖在四點多種下令炮擊城市,動用了一百三十尊大炮。居民起初不明白這種炮擊是怎么一回事。
榴彈和炮彈的落地聲起初只引起人們的好奇。費拉邦托夫的妻子一直在棚子里啼哭,這時住了口,抱著孩子走到大門口,默默地打量著行人,聽著炮聲。
廚娘和一個店員也走到大門口。大家都充滿好奇,興致勃勃地竭力想看清頭上飛過的炮彈。街角上有幾個人走過來,興奮地談著話。
“真厲害!”一個說,“把屋頂和天花板都炸得粉碎。”
“就像豬拱地一樣,”另一個說。“嘿,真了不起,真帶勁!”他笑著說。“你虧得跳開了,要不它會把你報銷的。”
人群轉(zhuǎn)向這幾個人。他們停住腳步,講到有一顆炮彈就落在他們旁邊的屋子里。這時,炮彈不斷從他們頭上飛過,實心彈發(fā)出重濁的響聲,榴彈則發(fā)出尖銳的嘯聲;但沒有一顆落在附近,都飛過去了。阿爾巴端奇坐上馬車。旅店主人站在大門口。
“有什么可看的!”他對廚娘嚷道。廚娘穿著紅裙子,卷起衣袖,擺動兩條光胳膊,走到角落里聽他們說話。
“嚯,真是怪事!”她說,但一聽見主人的聲音,就放下掖在腰上的裙子,回去了。
又是一聲呼嘯,但這次很近,好像一只飛鳥落下來,街心火光一閃,砰地響了一聲,街上隨即冒起濃煙。
“混蛋,你們這是干什么呀?”主人叫著,向廚娘跑去。
就在這一瞬間,從四面八方傳來婦女的嚎哭聲,一個孩子也嚇得哭起來,人群臉色蒼白,默默地站在廚娘周圍。人群中哭得最響的就是廚娘:
“喔—唷—唷!好人哪!我的好人哪!別讓我死呦!我的好人哪!……”
五分鐘后,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了。廚娘大腿上被榴彈片炸傷,被抬到廚房里。阿爾巴端奇、他的車夫、費拉邦托夫的妻子、孩子和看門人都坐在地窖里,留心聽著。大炮的隆隆聲、炮彈的呼嘯聲和廚娘壓倒一切的嚎叫聲一刻也沒有停止。女主人一會兒抖抖孩子,哄哄他,一會兒傷心地低聲問走到地窖里來的人有沒有看到她那留在街上的丈夫。一個店員走到地窖里告訴她,店主和別人一起到大教堂去了,那里正在升斯摩棱斯克創(chuàng)造奇跡的圣像。
黃昏時分,炮聲靜止了。阿爾巴端奇走出地窖,站在門口。明亮的晚空硝煙彌漫。在這片硝煙中,一鉤新月高懸空中,發(fā)出奇異的光芒。在驚心動魄的炮聲停止后,城里一片沉寂,只有腳步聲、呻吟聲、遠方的叫聲和大火的爆裂聲打破了寂靜。廚娘停止了呻吟。大火從兩邊吐出團團黑煙,擴散開來。士兵穿著不同的軍服,在街上不是排成隊列,而像蟻穴被毀的螞蟻那樣?xùn)|西亂跑。阿爾巴端奇看見有幾個兵闖進費拉邦托夫的院子。阿爾巴端奇走到大門口。有一團兵互相擁擠著,慌慌張張地向后跑,把街道也堵住了。
“本城要放棄了,快走,快走!”一個軍官看見他,這樣說。接著他就對士兵們?nèi)碌溃?/p>
“我讓你們進人家屋里去!”
阿爾巴端奇回到屋里,叫來車夫,吩咐他動身。緊跟著阿爾巴端奇和車夫,費拉邦托夫一家老少也出來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婆娘們一看見硝煙和在暮色中出現(xiàn)的大火,頓時嚎哭起來。街上其他角落也傳出哭聲,仿佛在彼此呼應(yīng)。阿爾巴端奇和車夫在棚子里雙手哆嗦地理著纏結(jié)的韁繩和挽具。
阿爾巴端奇乘車走出大門,看見費拉邦托夫的店門大開,有十來個士兵大聲說著話,把面粉和葵花子裝進袋子和背囊里。這當(dāng)兒,費拉邦托夫正好從街上回來,走進他的鋪子。他一看見士兵,正要叫嚷,突然住了嘴,雙手抓住頭發(fā),又哭又笑起來。
“全都拿去吧,弟兄們!不要留給魔鬼!”他叫著,親自搬了幾個口袋,扔到街上。有幾個兵害怕,跑了出來;有幾個繼續(xù)裝口袋。費拉邦托夫看見阿爾巴端奇,招呼他。
“完了!俄國完了!”他嚷道。“阿爾巴端奇!完了!讓我自己來放火。完了……”費拉邦托夫跑到院子里。
街上士兵川流不息,把整條街都堵住,阿爾巴端奇的馬車無法過去,只得等待。費拉邦托夫的妻子帶著孩子也坐在車上,等街上恢復(fù)交通。
入夜,空中群星燦爛,一鉤新月放射著光明,偶爾被硝煙遮住。第聶伯河邊的斜坡上,阿爾巴端奇和店主妻子的車子夾在士兵和其他車輛中間緩緩行進,這時被迫停下來。在離停著許多大車的十字路口不遠的巷子里,一座住房和幾家鋪子在燃燒。大火快滅了。火焰一會兒熄滅,消失在濃煙中,一會兒迸發(fā)出來,清楚地照亮聚集在巷子里的人們的臉。大火前晃動著人影,火焰的噼啪聲中夾雜著說話聲和叫嚷聲。阿爾巴端奇跳下馬車,看到他的車還不能馬上通過,就拐到巷子里看大火。士兵們不停地在火場前后奔走。阿爾巴端奇看見兩個兵和一個穿粗呢軍大衣的人把一根著火的梁木拖到對街的院子里,另一些士兵抱著一捆捆干草。
阿爾巴端奇向一群站在熊熊燃燒的高大倉庫前面的人走去。倉庫墻壁全部著火,后墻倒了,屋頂塌了,柱子在燃燒。人群顯然在等整座房子倒下來。阿爾巴端奇也在等它倒下來。
“阿爾巴端奇!”突然有個熟識的聲音在喊他。
“大少爺,大人!”阿爾巴端奇回答,立刻聽出是小公爵的聲音。
安德烈公爵身披斗篷,騎著一匹黑馬,站在人群后面,望著阿爾巴端奇。
“你怎么在這里?”安德烈公爵問。
“大……大人,”阿爾巴端奇說著哭起來……“大……大人……我們是不是完了?大少爺……”
“你怎么在這里?”安德烈公爵又問了一遍。
這時,火焰躥起來,讓阿爾巴端奇看清了少爺蒼白憔悴的臉。阿爾巴端奇告訴安德烈公爵他怎么被派到這地方,現(xiàn)在要離開又多么困難。“那么,大少爺,我們是不是完了?”他又問。
安德烈公爵沒回答他,掏出筆記本,抬起膝蓋,用鉛筆在撕下的一頁紙上寫起來。他寫信給妹妹:
“斯摩棱斯克即將放棄,童山一周后將淪入敵手。你們立即去莫斯科。何時動身,派專人送信至烏斯維亞日。速復(fù)。”
他寫好條子交給阿爾巴端奇,同時當(dāng)面向他交代怎樣幫助老公爵、公爵小姐、兒子和教師動身,怎樣立即同他聯(lián)系,回信送到哪里。他還沒交代完畢,就有一個參謀官帶著隨從向他跑來。
“您是上校嗎?”參謀官大聲問,帶著安德烈公爵熟識的德國腔。“有人當(dāng)著您的面燒房子,可您還站著不動!這算什么呀?您要負責(zé)!”別爾格嚷道,他現(xiàn)在是第一軍步兵左路副參謀長。他自以為這個職位很重要,很體面。
安德烈公爵對他望望,沒理他,繼續(xù)對阿爾巴端奇說:
“你就這樣對他們說,我將等到十號,如果十號還得不到全家離開的消息,那我只好拋下一切,親自到童山跑一趟。”
“公爵,我所以這樣說,”別爾格認出是安德烈公爵,說,“因為我得執(zhí)行命令,我總是嚴(yán)格執(zhí)行……請您不要見怪。”別爾格辯解說。
大火發(fā)出一陣噼啪聲。火暫時熄了,一團團黑煙從屋頂下冒出來。火中又發(fā)出一陣驚心動魄的斷裂聲,接著有個龐然大物塌下來。
“哎—喲—喲!”人群隨著倉庫塌頂?shù)穆曇艚械溃瑐}庫里燒著的糧食發(fā)出面餅的香氣。火焰升起來,照亮了周圍人群驚喜交集的臉色。
穿粗呢軍大衣的人舉起一只手,嚷道:
“好哇!燒起來了!弟兄們,好哇!……”
“這是主人自己燒的!”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好吧,好吧,”安德烈公爵對阿爾巴端奇說,“把我說的話全告訴他們。”他對默默地站在旁邊的別爾格沒說一個字,策馬向巷子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