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只覺得近來發生的一切像是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不論是遇見青瑤還是老頭子的留書都是他從前不曾想過的。

那個平平無奇的老人忽然間便成了隱世的劍俠，自己也原來是如此不易才得以活在世上。這天下的事，果真如風云變幻，瞬息萬狀。

這一日白天林深再度開始修習以氣御物之術，近來他雖然因此終日疲累不堪，但也算是樂在其中。青瑤仍一如既往地斜躺在義莊門前的老樹上小憩，不時指點林深修行中的錯處，經過這幾日繼續相處，二人已然要更親近一分。

晚間吃飯時忽然又有雨到，漫天雨幕飄飄灑灑將遠處山嶺與沙河鎮城頭都掩蓋在了陰影中，冷風陣陣。好在林深近來抽空將義莊草屋都作了修繕，當下二人端坐在屋內吃著野果烤肉，靜看這一場秋日夜雨。

“你往后想去哪里？”青瑤忽然問道。

她原是自忖林深孤身一人，如今該當不會繼續囿于鄉野，正好便拉上他與自己一道上路。

蘇生蠱長成就在這一兩日，眼看此間事便要了結可師父卻沒有半分回返的跡象，她已然沒心思再在沙河鎮長留。

不想林深對此卻是有著自己的打算，聽她如此一問緩緩正色道：“我想先將大師的佛骨送到千佛回廊去，至于往后，應當像老頭子說的那般，去虞山吧。”

林老雖離開虞山多年，但終究在山上還有許多舊相識，想來林深若去了，因故人之誼求一處安身之所并非什么難事。只是如此青瑤也不好再說出原定的相邀了，她向來不喜歡山中無甲子，一去便經年的枯燥，人各有志，不必強求。

“你也想求仙問道，登天長生嗎？”青瑤笑問道。

“那些都太遠，我不過想學點本事，如老頭子一般下山云游，若能幫到別人，也足以為樂。”林深道。

行俠仗義嗎？青瑤低聲呢喃著，隨后自嘲一笑，她可做不來那些，只想自由自在地活著。

“那咱們或許便要分別了……”青瑤大方地笑道：“不過往后你若是成了天下聞名的劍俠，我在茶館聽見你時也會為你拍手叫好的。”

林深也笑了，輕輕地點點頭。若真有那天，該是很久很久了吧，自己的名字未曾在故人那里被忘記，已然足矣。

正交談時天邊忽有耀眼的電光劃破夜幕，隨后便是轟隆的雷聲，叫林深不禁感嘆今年的雨季實在是綿長，恐怕要到深秋方才停息。

“有些不對！”青瑤望著那長天霹靂，忽然面色沉了下來。

不對？林深知道她本領，已然不會覺得她是信口胡說，當下忙問有何不對。青瑤以手指向大雨中若隱若現的沙河鎮城頭，道是那一方妖氣極為濃烈，已然到了她在此間也能察覺的地步。

千萬年來，妖族在人間早已不是遠古洪荒那般遍布天下，而是大多都隱去了深山曠野中，一些強大的族群據說還會有著自己的化外洞天。

沙河鎮雖偏僻，卻也是有著地脈氣運鎮壓的人族城池，尋常妖族不會染指，如今那方妖氣沖天，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此處青瑤臉色一變，讓林深莫要輕舉妄動，隨后便獨自一人沖出門去沒入滂沱大雨之中。

她不是什么俠義心腸的江湖豪客，自然不是擔憂沙河鎮中百姓的安危，那一日林深險些被活活打死卻無一人敢于制止令她更是對城中人觀感不佳，可是青兒，青兒還在城里！

這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林深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到紅衣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大雨中，一道絢爛的劍光沖天而起，飛向沙河鎮城頭。

“不好了……”林深忽然間似乎是想起什么，當即也變了臉色，匆匆忙忙地滅了屋內火堆冒雨出門。

雨勢更大，奔行之中林深只感到眼前盡是撲面而來的水幕，直叫人眼睛也睜不開。他沒有青瑤那般御劍飛行的本事，但好歹仗著強悍的身體，行路速度也是極快，不過一會兒的工夫，沙河鎮高大的城門已然在望。

未至近前，眼前的一切已然叫林深大驚失色。青石鋪就的主道之上匍匐著幾道身影，隱約是城門口崗哨的士兵。

“喂！”漫天風雨的厲嘯將林深的叫喊全數掩蓋，只見那地上的士兵仰面朝天，慘白的臉上全是驚恐與扭曲，一身鮮血已然流盡了。

他那義莊中雖是連真正的鬼魂也見過，可如今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仍舊心中仿佛被什么壓住一般。

四下查看確認并無一個活口之后，林深無暇再收斂此處的尸體，卻也沒有因此而逃離，而是頭也不回地沖進城去，直奔沙河鎮城西。

……

青瑤紅衣仗劍自沙河鎮上空飛速掠過，放眼望去各處街道盡是殘缺不全的尸體，濃重的血腥就連大雨也無法掩蓋。

待她心急如焚地趕到東城街巷，此處亦是一片地獄尸山般的駭人場景，甚至不知自己腳下是雨水還是血水。

轉過巷口，眼前的一幕讓青瑤握劍的手掌不禁微微顫抖。那門前斜躺在石階上被生生剖心挖腹而慘死的人她認得，正是賣玉的大叔——青兒的父親！

面色凝重地走進院子里，墻角是那一日見過的婦人，一半的身子已然被啃噬殆盡了。

究竟發生了什么？無邊的怒火充斥在青瑤心中，夾雜著深深的恐懼。青兒會在哪里？

忽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隆隆響起，強烈的光芒將此間照得恍如白晝。紅衣的少女腳下有些踉蹌，里屋門前一灘殷紅鮮血此刻竟比萬千劍氣還叫她茫然無措。

青瑤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哭，只感覺說不出的難受，那丫頭很害怕，她在哭、在求救，可是自己來晚了……

這般感覺直似心口被人剜了一刀，忽然間的踉蹌讓青瑤險些摔倒，嘴角不住有鮮血溢出。直到聽到一陣孩子的哭喊，那一襲紅衣方才抬起頭來，眼中冰冷若惡鬼般！

暴雨之中巨大的黑影低低嘶吼著，其興奮的目光緊盯著眼前嚎啕大哭的小家伙，一雙利爪蠢蠢欲動。

“給我滾！”

一聲憤怒的低喝忽然從身后傳來，巨大黑影似乎有所察覺，知道來者不善當即警惕地閃向一邊，縱是如此腰間仍被鋒銳的劍鋒豁開一道血口，濃黑的鮮血頓時汩汩直流。

“吼！”兇戾的咆哮聲中，青瑤總算看清眼前這畜生的形體，正是一只高近三丈，人形上肢下拖著一條巨大蛇尾的化形蛇妖。此刻這滿身血跡的畜生正披頭散發地緊盯著她，一雙豎瞳中看不見半分神智，只有著嗜血與殘忍。

驚嚇過度的孩子猛然見到有人來救，一時間竟忘了哭喊，只呆呆地凝望著眼前高挑的身影，古劍青霜在雷光中閃爍著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