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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楔子(下) 前緣舊夢

“觀靜慧明辨紅塵,心云霧清緲無痕。慎思巧言世間人,行路萬里莫求真?!?

這是夏紹宗的吃飯家伙上的一首詩。他每每看到這首詩,便會有一番唏噓感慨。

說起來夏紹宗是個什么人呢,他原只是個山野村夫,卻偶然奇遇,得來了一本命理典籍。

若非此番奇遇,便不會有叱咤命理界的“夏家”,也不會再有之后牽扯進幾代人的恩怨情仇。

一切要從他年輕說起。

在他二十來歲光景這一年,他村子里鬧起大饑荒,田里連草都不長,餓死不少人。很多村民都到外面逃荒討飯求生去了。

夏家說起來在村子里也是個大姓,家中雇了短工,平日里還算是殷實。在沒鬧饑荒前,屯了些余糧,當(dāng)時就沒有出村兒。

不過夏老爺子越看這越不是個辦法,老天爺毒辣,大家都得尋摸條生路,家中終會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最終,夏老爺子托人說了個遠(yuǎn)媒,把夏紹宗的妹妹嫁到幾百里外的村子里去,多一個人就多了一張吃飯的嘴,為了活命也顧不得什么親情。那邊知道這邊光景不好,沒人來接,夏老爺子就讓夏紹宗帶著那短工一起送妹妹嫁過去。

他妹妹自然哭哭凄凄地不愿意,其實夏紹宗更不愿意,不過也沒有什么辦法。隔天夏紹宗就帶著短工,讓他妹妹坐在毛驢上,由他牽著,上路了。出門時也沒什么人來送。

夏紹宗在家排老二,個子矮小,身板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由于小時候種田愛偷懶,就是不偷懶也割不了幾斤稻子就累倒,一直在家就不受待見。不過,他倒是上過幾年的私塾,識字比村里人都多些,能寫點文章。

另外他還有一項天生的本事兒,就是會畫點繡像,在村里誰家祭祖、結(jié)婚寫點告示描點花邊兒什么的,都會來找他,他也算還是個有點小手藝的人。

這次饑荒,夏老爺子雖然口口聲聲對家里人說有夏家沒到逃荒求生的地步,但夏紹宗尋思著就不對,他雖然不知道家里還囤了多少糧,但是眼看著吃的飯是越來越稀,連個下飯的咸菜都沒有了。

村頭兒的河早就干涸,土都裂得翻起了皮,村里的樹皮都被刮了去,路邊的野草只要是還能入口的嫩根兒的,都被挖干凈了。出門還真能尋見餓死的人,干干地躺在路邊,沒人管。

打小夏紹宗沒怎么出過村子也沒見過什么世面,但見村里這個架勢也知道這光景實在是艱難。

如今,這老爺子一聲令下,把他和妹妹還有短工都踢了出去,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糧不夠吃啊,不能再坐吃山空,得有人逃荒去了,而夏紹宗雖然是個兒子,但是還是一并被踢了出去。

走出村子夏紹宗才發(fā)現(xiàn)外頭的情況比村子里還要嚴(yán)重得多。

一路破敗,客棧都被荒棄,連個茶歇之所都沒有,路邊連點雜草都難找,毛驢沒幾天就走不了了,他們只好將驢殺了把驢肉當(dāng)成干糧充饑。

而他妹妹因為沒了毛驢,還邊走邊哭,走了兩天也病倒了。三人只能寄宿在一間破廟里面,進退兩難。

短工說讓他們趕緊折回去,現(xiàn)在干糧還夠回去的,求求老爺子給口飯吃,就喝點稀的就成,再往前走就是絕路,必死無疑。

夏紹宗卻隱約覺得回去也是死路一條,老爺子既然能把他們趕出去,就沒想著再分他們一口粥喝,可是再往前走,的確兇險難料,驢肉干糧也只夠吃4,5天,他這生病的妹妹,短工不愿意背,只能自己背著走,一天也根本走不了多少路。

他思來想去太難辦,又沒經(jīng)歷過什么大世面,一時間做不了決定。而短工就在他猶豫躊躇還要照顧妹妹的時候,偷偷背著所有的干糧溜走了。

這是夏紹宗生平第一次覺得走到了絕路上。

不過,奇遇也就從這里開始。

這天夜里,夏紹宗守著昏迷的妹妹,忍受著口干腹饑,想著自己不久于人世,不禁心酸落淚。這時,破廟門口忽然一陣窸窣響動,接著傳來二人談話之聲。

夏紹宗豎起耳朵聽,只聽得些模模糊糊的字句,里頭有什么“庚金”、什么“七殺”之類的字眼,有些像是村頭算命先生常說的話語,其中一個是青年的男聲甚是穩(wěn)健,另外一個是個女娃娃的聲音,清脆好聽。

只聽得談話之聲伴著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廟里好像有活人?!?

男人的聲音,接著兩個人影出現(xiàn)在夏紹宗的面前。

夏紹宗已經(jīng)沒有腦子再想來者何人是否兇險了,只是愣愣地看著門口。

借著外頭一點點月光,他看到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矮的只有高的那個影子一半高。

他再瞇起眼睛,看清楚來者是兩個類似道士裝扮的人,不過與他見過的道士相比好像衣飾更加鮮亮華麗,像畫中的仙人繡像一般。

那一高一矮,竟然一個是青年男子,一個是看著只有五、六歲的女娃娃。

昏暗中都能覺得他們的穿的衣服的料子很不一般,像是絲質(zhì),但奇異之處在于這衣料似乎散發(fā)著奇異的微光,在穿著的人身邊形成一團淺淺的光暈,這也是夏紹宗能看清楚他們的原因。

男人頭戴青玉與銀飾鑲嵌的品冠,長長絲帶飄逸在身后,里面穿著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外面是純白色絲質(zhì)罩衫,白色之中隱約可見七彩光暈,甚是奇特,腰間配著同樣是銀飾鏤空的腰帶,腰帶上面還綴著通透的圓形玉石,同樣掛著七彩絲線。

女娃娃留著孩童一般的雙發(fā)髻用紅絲帶綁著,穿著大紅色對襟小褂,褂上用金絲線繡著七色彩云,繡工極其細(xì)致,幾乎不像是人間的織物。夏紹宗餓得有點眼花,即使有微弱的光暈,也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隱約感到這兩人生得都清爽好看,如同畫中的人一樣。

他轉(zhuǎn)念一想,這荒郊野地的哪里來的如此這般的人物,莫不是遇上了神仙下凡?

“菩薩救命。”夏紹宗此時也只能亂喊一通。

“你看這遍地餓殍,煞星征兆,這次卻也奇怪,你我追了這么久也找不到什么端倪。”

夏紹宗迷迷糊糊地聽那個男的說話,看著他們只是立在進門處,好像沒有要過來幫助自己的意思。于是鼓了鼓力氣,掙扎著爬著跪起來,向他們磕了兩個頭。

“菩薩救命……菩薩救命……”他剛磕了兩下頭,就感覺頭暈眼花,幾乎支撐不住,于是又鼓足力氣說:“菩薩,我妹妹還沒嫁人……求求你們救救她……”

“師兄,您總是說命數(shù)命數(shù),命有定數(shù),不追,由著它又能怎地?”那個女娃娃笑著轉(zhuǎn)頭問那個男的,語氣有些頑劣,雖然是孩童之聲,可是聽著那語氣卻甚是老道,根本不像個黃毛小兒能學(xué)出來的。

“哎,不可,燎原猛火也是起于星星點點,況且這煞星已然呈勢,再不遏制恐生大事。”

那個男的也說得不緊不慢,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夏紹宗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翻,夏紹宗心喜,以為神仙終于注意到自己了。

那人頓了一下,忽然說:“我觀此人之命造,還真是有點特別之處?!?

“哦,有何特別?”女娃娃這才蹦蹦跳跳地跑到夏紹宗面前,歪著頭看著他。夏紹宗早已沒了氣力,只能不停地說“救命”。

但是女娃娃走近了之后,夏紹宗看清了一些女娃的面容,粉嫩的臉上白里透紅,額前的劉海修剪得異常整齊,發(fā)色漆黑發(fā)亮,絕不像是周圍農(nóng)家的孩子,一雙烏黑的眼眸不時忽閃,眉心間淡淡地繡著五瓣梅花印記,看上去靈氣十足。

只是那一雙向上挑的利眉,顯得這娃娃的不像個尋常人家的孩童,似乎眉宇間透著絲絲的戾氣。

“我們拿他耍一耍鴻漸怎么樣?”男的突然說道。

“?。俊迸尥摅@了一聲,他回過頭,看著那個男的問道:“鴻漸?我們要去招惹他嗎?”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蹦悄械耐蝗幻偷匾粨]手,那一瞬夏紹宗就仿佛被山鷹一樣的東西攫住的脊椎一般,身體不由自主地漂浮了起來。

他一陣眩暈,等回過神來,雙腳已經(jīng)離地二三尺,他大驚失色,看著自己離地面越來越遠(yuǎn),地上那兩個人饒有趣味地仰著頭望著他,接著隨著身體升高,他的四肢開始透出絲絲酸麻之狀,在這種情形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四肢亂抓,拼命掙扎。

“走吧。”男子的聲音,夏紹宗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飛沙走石,一股氣流將他帶出了破廟,盤旋到了天空之中。

“啊啊……啊?。。 ?

夏紹宗用僅有的一點力氣狂叫了起來,眼睛被沙石迷得幾乎睜不開,但是也能看著自己離地面越來越遠(yuǎn),他嚇得魂飛魄散,但還是叫道:“菩薩……菩薩……救救我妹妹啊啊啊……”,

只是那些叫聲埋沒在風(fēng)沙里,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了。狂風(fēng)一直向上盤旋,速度越來越快,那風(fēng)刃亂流猛烈抽打他的周身,他終于支持不住,在亂風(fēng)中失去了知覺……

當(dāng)夏紹宗再次恢復(fù)知覺時,第一感覺是兩個耳鼓生疼,雙目發(fā)黑。

緩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自己剛才好像是被刺耳無比的笑聲給吵醒的。

可是當(dāng)他拍打腦袋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相當(dāng)空曠的地方,咋一看四面都是遠(yuǎn)山,仿佛在一個山巔之上,再一低頭,發(fā)現(xiàn)這山巔和一般尋常的山崖還不一樣,他是趴在一個磨盤一樣的明顯是人工開鑿的圓形臺面之上,臺面延伸竟有四五丈長。

他再稍微左右看了看,根本沒有任何通向山下的路,明顯是一死地。

他的頭依然很痛,再加上在這樣的環(huán)境又著實有些焦急,一陣陣的眩暈讓他差點又背過去,他只好忍住各種身體的不適應(yīng),慢慢讓自己平靜。

山巔上冷風(fēng)瑟瑟,他用力捂著衣服脖口,縮著不能動彈。忽然,他低頭發(fā)現(xiàn)他在的圓形石盤上都刻著字。那些字各個刻得工整,以圓心向外發(fā)散,字體瘦長,像是古代的篆體,又像是更加古老的文字,現(xiàn)下他心神慌亂也沒細(xì)看,只是驚奇什么人能夠把這些字密密麻麻地刻在這里。

他又定了定神,喘口氣,覺得耳邊依然有種奇怪的聲音在縈繞,像是一種壓抑的猛獸的嘶鳴。以他此種身體狀態(tài),他自己已經(jīng)不確定是自己的幻聽還是真的了,只是循著聲音轉(zhuǎn)過頭尋找聲源,這一轉(zhuǎn)頭,差點沒嚇得背過氣去!

原來,就在他背后的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他從來就沒有見過的人不像人獸不像獸的怪物。

說是人,卻無皮無面,渾身上下血紅,像極了被扒了皮的某種動物,只有兩個森森的白瞳還在眨動,鼻子處只有兩個駭人的洞眼,洞的下方隱約還能看見一排尖利獠牙。

說是獸,這個東西的身型卻像個駝背的人,實實在在地雙腳站著,渾身上下似乎還在流著血。那低沉地嘶吼,就是從這個怪物的嘴中發(fā)出的。

夏紹宗本能地往后一驚一戰(zhàn)地努力地挪動,雖然可怖,他的眼睛卻分毫不能離開那個怪物。

“別動了!后面是懸崖?!?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又把夏紹宗嚇了一大跳。他循聲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在那個怪物右前方站著個人,那個人其實一直站在那邊,只是當(dāng)時那怪物實在太搶眼了,夏紹宗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而已。

這個人相貌像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身材微瘦,皮膚稍顯暗沉,唇邊有著一點胡茬,發(fā)髻也有些松散,一絲絲亂發(fā)搭在額前擋住了眼睛。

他穿著一般的麻布衣杉,內(nèi)衫是深紫色,外衣原本是亞麻色對襟長衫,卻被他挽起衫角扎在布制的腰帶之上,也未整理清爽,胡亂堆在那里,因他的腰間還綁著一些珠串、錦囊、彩墜等物事,顯得甚是累贅,腳上穿著半舊深色的皂靴。

此人的站姿也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全然不像夏紹宗之前遇到的那兩個人清亮脫俗,高貴華麗。

但是此人無論是裝束還是神韻卻又絕非山野村夫,頗有著自己的一番氣度,一陣山風(fēng)吹過,夏紹宗從他飄起的亂發(fā)中看到了他的眼睛,一雙丹鳳眼清亮有神。

【有詩為證:山深霧靄尋仙蹤,前塵夢卻繞心愁。漫漫年華諸事空,星辰難渡獨一樓。】

那怪物還在發(fā)出絲絲的低吼,但是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再做出更加駭人的舉動。

而它前面的那個人似乎散發(fā)著一種讓人平靜的氣息,夏紹宗雖然也弄不清狀況,但是卻稍微放寬了點心,只是感覺四肢乃至全身都像抽空了一般地毫無氣力,無法再控制,連撐著身體的手,都已經(jīng)支撐不住,他側(cè)倒在地。

這時,四周又傳來了尖利的笑聲,夏紹宗感覺就是那個女娃娃的聲音,可是卻怎么也不能想象出一個才五六歲的女娃娃能夠發(fā)出這種震徹耳膜的尖利之聲。

“昆侖鴻漸!號稱算法精妙絕倫,卻只消一村夫就能破去!丟人之極啊!”那女聲喊道:“玄空八派的弟子們都看著你哪!”

夏紹宗沒經(jīng)歷過什么大場面,聽到這種喊聲卻根本看不見四周哪里有人,四周除了蒼茫的山石就是云霧裊繞。

那個聲音卻像是憑空發(fā)出的一般,找不到聲音的來源,只是在蒼穹間回響。

夏紹宗脖子都轉(zhuǎn)酸了地看,漸漸也知道是徒勞,他只能惴惴地看著立在他面前的那個人向他自己走來,他想努力再撐起身子,卻徒勞無功。

“讓你卷入我們……真是……多有得罪?!蹦莻€人蹲在他的面前,看著了他一眼說道,聲音很小,聲色有些沙啞。然后轉(zhuǎn)頭對身后也跟過來的怪物說:“帶上他我們回去吧!”

那怪物居然聽懂了一般地點了一下頭,就要伸手來抱夏紹宗,夏紹宗嚇得魂飛魄散,忙往后閃躲,卻又一次向后跌倒,他慘叫起來。

“這是我的徒弟,你別見怪?!蹦侨税醋〖拥南慕B宗:“我們帶你回去休息?!?

“徒……徒弟……?!”夏紹宗依然嚇得渾身發(fā)抖,但是卻沒什么氣力再做掙扎,那怪物一步跨過來,雙手抄起夏紹宗的腋下,直接將他抗在了肩膀上。

頓時一陣一陣的血腥氣直沖夏紹宗的鼻子,原來這怪物身上真的是占著血水未干。

夏紹宗直感覺貼著它肩膀的腰部濕漉漉的,像是血水滲入了衣服里,他的臉也貼著怪物的后背,真的發(fā)現(xiàn)這怪物像是被扒了皮,只剩下肉,表面貼著粘稠的血痂,還在往外涌血。他好幾次都被散發(fā)出的腥味弄得想嘔,只是肚子里也沒有什么能嘔的。

他只好聽天由命,讓這個怪物扛著自己。只見那個人和那怪物走到石盤的盡頭,下面就是萬丈深淵,就看到那個被叫做“鴻漸”的人一撩長袍,就直飛沖天,瞬間消失在云霧之中,夏紹宗嚇得差點下巴脫臼,但是緊接著那個怪物也騰空了,如此夏紹宗也顧不上什么惡心不惡心了,他騰出手抱住那個怪物的軀體,深怕跌落下谷底。

他們就在那個女娃娃尖利的笑聲中,飛離了那片地方。

好在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當(dāng)這兩個人飛起來的時候,夏紹宗不至于再魂飛魄散。

只是這次飛比第一次要溫柔多了,沒有那樣飛沙走石和四肢酸痛,再加上他的姿勢,也沒有感覺狂風(fēng)撲面,只是頭一直沖下被扛著,有些脹痛罷了。

然后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怪物漂浮在了云層之上,那些流動的如絲的白云都在怪物的腳底,環(huán)視四周是深藍(lán)色的蒼穹,甚是壯觀。

耳邊那個怪物似乎還在發(fā)出嘶嘶瘆人的吼聲,但是夏紹宗的卻感覺很平靜,甚至心中有一種無法言狀的豪氣在悄悄蔓延。

他偏著頭,透過怪物胳膊與背部的縫隙,看著在前面飛行的一個黑點,從飄動的長衫來看,那個人就是鴻漸,夏紹宗似乎知道為什么鴻漸會把長衫扎在腰間,原來是為了方便飛行,只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一般人又如何能夠理解。

夏紹宗微微驚嘆,自己如何遇見了這樣的景象,他總覺得這個怪物雖然可怖,這一人一怪的來頭也很神詭異秘,但是比起起之前遇到的那兩個人要值得信任得多。

不知飛了多久,直到夏紹宗一開始的新奇與那不知怎樣產(chǎn)生的豪氣逐漸被清冷的風(fēng)帶來的沁入骨髓的寒冷所代替,就在他感到渾身冰冷麻木得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他忽然感到扛著他的怪物在慢慢下降,落入厚密的云層之中。

一時間周圍一片白色什么也看不清,接著穿過了云霧,他的眼睛終于能夠再捕捉到景象了,還是在一片群山之中,與之前那些光禿禿的山不同,這些山都是深黛色長滿了植被的,看起來相當(dāng)富饒。

那怪物繼續(xù)飛著,漸漸靠近一個看起來有亭臺樓閣的山頭,夏紹宗稍微振奮了一下精神,眨了眨眼睛。

貼近了才發(fā)現(xiàn),與其說是亭臺樓閣,不如說斷壁殘垣更加貼切。

這個山頭仿佛經(jīng)歷過一場浩劫,又仿佛就是時間流逝,昔日輝煌的建筑只剩下殘磚敗瓦。

夏紹宗生平看過最雄偉的建筑也不過是縣城的城墻和縣衙府,即使眼前一片破敗,他也從未見過如此精致、華麗的建筑群,他覺得一定是進了神仙仙境。

最終他們在這片亭臺中的一片空地落下。

夏紹宗已然無法站立,就直接從怪物的肩頭滑到了地上,那怪物居然還扶了他一把。

“多謝……”夏紹宗忙開口,可是開了口,卻又覺得對著這樣的怪物說人話是如此得荒誕,于是忙止住了,只是低頭看著地面。

如此,他注意到地上斷裂的石板上也密密麻麻地刻著看不懂的文字,一直延伸到很遠(yuǎn)的地方。他更加確信遇到的是神仙無疑。

“你給他找點吃的,找個地方躺著。”

鴻漸不知從什么地方走了過來,他小聲吩咐那怪物。

那怪物恭敬點頭,轉(zhuǎn)身又一把扛起了夏紹宗,也不顧他是否舒服,只是如麻袋一般抗在肩膀上。

他們走向一間還沒有破敗到墻倒的小閣樓一樣的建筑。夏紹宗扭過頭看著鴻漸,他并沒有跟著,而是徑直往山上走了。

屋子里很昏暗,只有一個棋桌,一張小床,上面還鋪著被褥,各處都落滿灰塵。

那怪物將夏紹宗還算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就轉(zhuǎn)身走出屋子。

夏紹宗被床鋪上騰起的灰塵嗆得直咳嗽。此時他又餓又渴,渾身冰冷,頭昏腦脹,卻也沒什么辦法,只好勉強裹著被子瑟瑟發(fā)抖。

好在過了一會兒那個怪物就又回來了,居然端著兩個白面饅頭和一碗水,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野果。

夏紹宗自然是喜不勝收,拿起饅頭就大口嚼著,別說這幾天,就是前些日子在家中,也很久沒有見到如此白凈的饅頭了,他只顧狼吞虎咽,差點被饅頭噎得翻白眼。

好在旁邊還有一碗水,那水也并非冰冷,帶著點溫?zé)幔认氯ズ苁鞘娣?

兩個饅頭結(jié)實下了肚他才想著要嘗嘗野果,于是伸手拿起來一個看了看,看著這野果像是某種漿果,呈深紅色,嘗到嘴里略酸,但非常清爽可口,他止不住地吃,一會兒就都吃完了。

那個怪物一直蹲在他的床前看著他,他吃完才發(fā)現(xiàn),稍微有些不好意思。雖然現(xiàn)在看來那怪物依然可怖,但是他知道這怪物還在照顧自己。

“謝……謝謝……”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拱了個手。

那怪物居然有回應(yīng),微微點了一下頭。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這時,夏紹宗才覺得自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上一覺,好好地休息一下了。雖然依然很茫然,理不清頭緒,還掛念著妹妹,但是困意襲來,他也就睡了過去。

之后幾天,他一直住在這間小屋。

那個怪物不但時常送一些簡單的食物,還送來了厚的布衣,讓他抵御山上的寒冷。

夏紹宗一開始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是這幾日下來,覺得那怪物除了外形可憎,一直發(fā)出一種奇怪的嘶鳴聲之外,其他都相安無事,便也漸漸放下心來不再害怕。

只是過了幾天之后,夏紹宗實在掛念妹妹,他曾走出屋子四處查看,在斷壁殘垣中根本找不到什么下山的路,再說,也不知道此地距離與妹妹分離的破廟到底有多遠(yuǎn)。

眼下,也只有請求那位叫做鴻漸的神仙,才能回得去了,他原本琢磨著妹妹在破廟要是沒人照顧,現(xiàn)下恐怕已經(jīng)是兇多吉少了,但是經(jīng)過這番奇遇,他想著只要那個叫鴻漸的神仙肯出手幫忙,說不定他的妹妹還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更遠(yuǎn)一點,如果這個鴻漸是個神仙,那么求神仙顯靈給家鄉(xiāng)快要餓死的鄉(xiāng)親們降下些食物也不是不可能。

想著想著,他的心情慢慢地不再惴惴不安,只是想著要見那個神仙一面。

“喂……兄,兄臺……我,我想見你的師父……”夏紹宗試著跟那怪物說話。

那怪物愣了一下,夏紹宗看它的眼睛似乎轉(zhuǎn)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然后見那怪物抬起手(或者爪),做了一個往山上指的動作。

夏紹宗心領(lǐng)神會,便徑自順著它指的方向往山上走去。

山上有一個石頭小徑,彎彎曲曲而且還多處石階都有破損,走起來很費勁。

夏紹宗以前就身體不好,走了幾步路就直喘氣,可惡的是那石頭小徑像是沒有盡頭一般曲曲折折地往上延伸。

走了快一個時辰,他才隱約撥云見日地看見山頂。

再走近些,他看見山頂上立著些殘缺不全看起來像仙人的石像,這些石像環(huán)繞在一個石頭制的圓形平臺的旁邊,那平臺依然是刻滿了古怪文字,由中心向外蔓延,像是一個祭壇。

而讓他欣喜的是那位鴻漸就背對著他坐在山頂?shù)难逻叀?

“菩薩!”夏紹宗二話不說,跑過去就跪在地上:“多些菩薩救命?!?

“不要這樣叫我。”鴻漸轉(zhuǎn)過臉,站了起來。

“菩薩您,您法力無邊,請救救我妹妹……啊……啊……還有,還有我們村子里的人……他們都快要餓死了……”夏紹宗迫不及待地說著,直磕頭,可一連磕了好幾下卻不見鴻漸回應(yīng)。他只好抬起頭來,看著鴻漸。

鴻漸只是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過去已去?!兵櫇u輕身說道:“恐怕我?guī)筒涣怂麄儭!?

夏紹宗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他再看鴻漸的表情,他的心涼了下去,鴻漸依然那樣無精打采的樣子,但是那平靜的臉色還有一個更加合適的形容詞,就是“漠然”,仿佛對一切事物都不關(guān)心,那種氣息仿佛是可以散發(fā)出來一般,夏紹宗一下感受到了,知道鴻漸一點要救的意思都沒有。

但是同時他總覺得這樣一個在天上飛的“仙人”說什么“幫不了”,實在是有些故意推脫之意,心里不禁有些氣憤。他低下頭,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

“我真的幫不上忙。萬物紀(jì)形,時不可逆。令妹已解脫苦海,未嘗不是好事。”鴻漸突然說道。夏紹宗驚訝地抬起頭。看見鴻漸做出一個掐指的動作。

“……大……大仙……,真,真的嗎……”夏紹宗冒出了冷汗,渾身都僵硬了。

“近日煞星逆行,生靈涂炭,出現(xiàn)此異狀,也是因果輪回?!兵櫇u閉上眼睛:“你家在哪里?”

夏紹宗原本還想再問下去,但是鴻漸忽然急轉(zhuǎn)話題,他只好回答:“啊……呃……小人……家在……夏家村……人士……”

“……”鴻漸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我觀你的命造,應(yīng)該是個識字之人吧?!?

“嗯……”夏紹宗點頭。

“你無端卷入此,雖受了這般驚嚇,但是,也算是機緣……”鴻漸微微嘆了口氣:“若你不嫌棄,我這里有一本天地算理之書,若能習(xí)得書中之一二……有口飯吃應(yīng)該是不愁的。”

“?。俊毕慕B宗有些驚訝。他今年二十有二,雖然在村里幫人描繡像和寫點告示,卻也無什么正當(dāng)手藝。

能習(xí)得吃飯家伙固然好,況且還是這般隱居山林的大仙肯傳授,但是,他想不明白鴻漸為何不愿遂他心愿救人,卻很干脆地表示要傳他手藝的意圖。

鴻漸似乎能夠解讀他心中的疑慮,他走到夏紹宗的面前,然后扶起了他:“我沒有逆時阻止天運命數(shù)的能力,但是我能觀人命造。你之所以會有此段經(jīng)歷,也是因為你命中所帶,所以,也適合學(xué)習(xí)此道?!?

夏紹宗心結(jié)有一些解開,被一個“仙人”說自己“適合學(xué)習(xí)此道”,也讓他心中大悅,他愣了一下,就又跪下:“仙……仙人……您要收我為徒嗎?……我,我就跟著您在這修煉……”

鴻漸搖了搖頭:“你們世間人不是佛經(jīng)有云‘塵緣未了’嗎,你還是過普通人的日子好。我的徒弟,只能有一個,就是‘怎怎’,你已經(jīng)見過了。”

夏紹宗知道他指的是那個怪物,只是他沒想到怪物還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好在他并不是個愛打聽的人,也似乎沒有什么去了解這幫仙人的欲望。

“這書就放在山下的左書房中,你可以讓怎怎帶你去。你是識字的,此書以天干地支排列為本,加之以時辰推移為基礎(chǔ),從你的資質(zhì)來看,用此理來觀人命造,是極好的,若往后能更進一步,則是‘觀心’?!?

“可、可是所謂的八字?就是算命先生用的……”夏紹宗問了一句。

他自然之道市井上的算命之道,像他這樣的在村里也算的大姓的人家,出生時也都會請算命先生來批個八字。

鴻漸似乎微微冷笑了一下,答道:“是,又不是。以后你自會知道。只要按照書中之法,多可將一個人命數(shù)說得八九不離十。你可以先在這里研習(xí),若有不解之處,也可以來問我。觀命造之術(shù),需要多觀多看,所以,當(dāng)你大致通讀此書入門之后,就可以下山去印證書中所說,那時,我會讓怎怎送你下山?!?

“仙……仙人……您真的不收留我……不做徒弟……也可以的……”夏紹宗依然不肯放棄。

“不是我不收留你?!兵櫇u微笑了一下:“只是這山中清苦,恐怕沒多久你就想下山了。”

夏紹宗見無回旋余地,便低頭又叩拜感謝了鴻漸,就走下山頭去尋書去了。

那書為單冊線裝,一般冊頁書無異,只是扉頁無書名,不厚不薄,紙質(zhì)稍微有些泛黃,內(nèi)容為手抄本,字跡古拙雅致,自成一派。

雖然當(dāng)時夏紹宗并不相信鴻漸說的“山中清苦”,但是在幾天之后他便有了一些感覺。

在這個山頭,夏紹宗能找到鴻漸時,看鴻漸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山崖邊發(fā)愣。

而那個怪物怎怎,除了有時會飛出去為自己尋點食物,更多的時間是蹲在鴻漸身后發(fā)愣。

起碼在夏紹宗看來,他們都是在發(fā)愣。

好在夏紹宗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那本算理之書的確有些興趣。此書用他能看得懂的十天干和十二地支列為萬物之基礎(chǔ),將人出生的時辰標(biāo)注出來,形成年、月、日、時的時辰八字,然后詳細(xì)記載分析了八字的不同命局和命數(shù)。

夏紹宗之前并未接觸過這些,只是在村頭兒見過算命先生念念有詞。他并不知道這部書與世間算命先生的算命之道有什么不同,但是他現(xiàn)在遇到這樣的一本書,竟然十分感興趣,他便潛心閱讀、專心研習(xí),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月。

如果不是能夠研究書內(nèi)的洞天,在這荒山野地之中,他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正如鴻漸所說,他似乎是有天賦的,很容易就將書中的內(nèi)容通背了下來,而且在看了這些命局之后,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找人來印證。

他很想下山走入有人境地,但是卻又覺得離開仙境又有些可惜,如此反復(fù)躊躇,最終還是受不了山中寒冷的氣候和沒有什么盼頭的生活,他決定去找鴻漸訴說下山的事情。

這日他爬上山頂,正好鴻漸在。依舊冷冷清清,無精打采地坐在山崖邊。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

隔了很久,他才開口說道:“仙人,您……您可以教我飛行嗎……”

“你們世間人不是會說‘無福消受’嗎?”鴻漸笑道:“皆有定數(shù),順其自然吧?!?

“……仙人……我,如果離開了,我還能再回來嗎……再見到你……還有怎怎……”夏紹宗雖此時想下山去,但一想到要離了仙境,卻很是失落。

“因果因果,今日你我有如此交情,算是種下一段因,日后也必有一番果?!兵櫇u笑道。

“真的……?”夏紹宗喃喃道,似在問問題,也似在自言自語。

這些日子,夏紹宗覺得鴻漸的確是可以預(yù)知未來之事的,只是他寡言少語,從不表露情緒,更加不會透露任何還未發(fā)生的事情的細(xì)節(jié)。而關(guān)于之前那兩位衣著華麗的“仙人”之事,他問了多次,鴻漸卻也只字不提。

鴻漸盯著他的眼睛僵持了一會兒,忽然避開夏紹宗的眼睛,繼續(xù)說道:“你如果做好決定就下山吧,將那典籍帶在身邊,扉頁上的詩,算是我贈與你的。”

夏紹宗回想了一下,這一個月他天天書不離手,那書的扉頁上確信是沒什么詩的,不過他也不多問。只是愣愣地看著鴻漸。鴻漸也不再說話,將頭轉(zhuǎn)向一邊,看著遠(yuǎn)山。

“仙人……敢問仙人是什么山,什么名號,我……我日后……我日后……也能尋得您。”夏紹宗心中猛然泛起一陣不舍。

鴻漸低下頭,露出一種蒼涼的笑容:“昆侖不肖弟子,鴻漸?!?

夏紹宗原來以為會是“三十三天金光大菩薩”之類的響亮名號,起碼也應(yīng)該像是“紫霞真人”之類的道號。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鴻漸行事向來簡樸怪異,也沒有什么排場。便試探著問道:“仙人您可是傳說中的,昆侖派弟子?我聽說昆侖山遠(yuǎn)在西天極地,不知幾百萬丈高,大雪封頂一般人不能靠近……可這里……不像是雪山啊?!?

鴻漸似乎又冷笑了一下,他本想說點什么,可是卻止住了,只是說道:“等你想來尋得我時,自然會知道我的來頭。來日方長吧?!?

夏紹宗一時間也不知怎么回答。

“下山之后,此段奇緣也非說不得,只是口舌易生是非,也極易毀了你的吃飯家伙,其中之利害,也就你自己掂量吧。”鴻漸繼續(xù)囑咐他。

這時,山路上一片窸窣之聲,夏紹宗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怎怎已經(jīng)爬上了山頂,站在了鴻漸身后,看來,它也知道夏紹宗要離開了。

夏紹宗心中郁結(jié),也不知再說些什么,只是跪下,又重重地給鴻漸磕了幾個響頭,算是拜別。鴻漸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他。

夏紹宗只好站起身,往山下走去。他最后一眼看著立在山頂?shù)镍櫇u,突然覺得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郁結(jié)和悲涼。

走下石頭小徑,他發(fā)現(xiàn)怎怎在他身后,一直手腳并用地跟著他。

“兄臺,我去把那本書拿上,我們就走。”他對怎怎說道,然后他便去尋找那本典籍,走進屋子拿起書來,真的發(fā)現(xiàn)書的扉頁上真的多了一首詩。

他默念一遍,卻覺不出什么特別。而后發(fā)現(xiàn)是個藏頭詩,得“觀心慎行”四個字,想來是鴻漸對自己的忠告,便小心地將書揣入懷中,小心貼胸口放置。

然后他走出屋子,怎怎站在那邊等著他。

“兄臺,這次能不能不要像抗麻袋一樣扛著我?!彼哌^去,還在環(huán)視著這山上的一切。雖然都是斷壁殘垣,但是要離開之時,卻也有種異樣的不舍得。

怎怎似乎點了點頭,而后轉(zhuǎn)身背對他,慢慢蹲了下來,很明顯是示意他趴到自己背上。

夏紹宗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怎怎渾身上下都是血痂,一直在流著血,以往他一直很少跟它說話,也不敢太靠近,這一次他卻問道:“你……這樣,痛不痛?”

怎怎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轉(zhuǎn)回去,輕輕點了一下頭。

夏紹宗嘆了口氣,卻也無奈,最終還是趴在他的背上,怎怎忽然起身,直飛沖天,頓時飛離了山頭。

只一瞬,夏紹宗就感覺風(fēng)沙彌漫,再一看身下,早已是茫茫白云,自己停留月余的山崖早已不見了蹤影。

“天地萬物之理,精豪不差,皆在于算法之中。凡塵濁心只道是世事難料,因果難猜。我今便種下觀心慧明一因,亦待其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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