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歸鄉(xiāng)路(甲寅,木合)(上)
- 觀心殿
- 風山姜米糖
- 3030字
- 2020-09-04 00:10:00
夏觀頤再次恢復意識,是被人扇耳光生生扇醒的。
殘留的指尖痛楚與他身體的渙散無力交織,他被重擊在面上的巴掌激得勉強抬起眼皮,感覺強光刺入瞳孔,他忙又閉上眼睛,再睜開,模模糊糊地看到兩個仆人模樣的人蹲在他的面前。已經(jīng)是白天,日光光線透過柴房唯一的窗戶照在屋里。
“哎,好像醒了。”
“那就行,沒死就行,我們走吧。”
夏觀頤迷糊中只聽見這倆人說著,爾后聽見他們出屋鎖門的聲音。他靠在原處身體極度不適,閉著眼睛,無法動彈,意識卻是漸漸清醒起來。
現(xiàn)在稍微回想前一夜之事,夏觀頤心中便屈辱與憤恨交雜不休,他眼眶發(fā)熱,卻已流不出眼淚,此時他喉嚨干涸腫痛,在提醒他已經(jīng)缺水。他又睜開眼睛,就看見身邊放著兩個破碗,一碗里盛著水,一碗里似乎有一個臟兮兮的饅頭,看來是那兩個仆人送來的。
可是此時他卻絲毫不想動。昨天晚上他是用盡了自己的氣力對抗硬是不服軟,就是不讓秦天得逞。可是現(xiàn)在醒來,他心中恐懼感頓生,秦天不會善罷甘休,六扇門刑具有千千萬,想到此處他忽然覺得自己那點可憐的對抗又有何用,不過讓秦天用更毒辣的手段再來對付罷了。
而此時,他忽然驚覺,再也不會有人來救自己了。
沒有太爺爺?shù)腻\囊,沒有姜景士,也沒有隆頎了。他真真正正地孑然一身地在這京城一隅破地中等待更加悲慘的命運到來,毫無希望。
想到此處,他精神一下就崩塌了。與其等著更多非人的折磨,不如就此了結罷。
他忽然想到了隆頎給他的毒藥,似乎現(xiàn)在還在他的懷中。便抬手要去拿。
只一動,雙手就傳來劇烈的痛楚,他堅持著抬起手挪到胸口,只看見雙手紫黑,血跡斑駁,傷痕累累,好幾處都皮肉翻開,他都不敢再細看,只有那手腕與手掌還能操控,他艱難地從胸口倒出了那瓶毒藥顫抖著捧在了手中。
“拿著它的時候,我以為我掌握了別人的生死。誰知,竟只是掌控了我自己的生死。”
夏觀頤忽然悲涼一笑,只覺得造化弄人。
那毒藥瓶是個小葫蘆狀,上面塞著一個小軟木瓶塞。此時,他雙手已廢,只能試著用手掌夾緊瓶身,爾后低頭用牙去咬那瓶塞,可是卻都徒勞無功,不是手掌夾不緊了,就是牙齒咬滑了,他用僅存的力氣試了多次,最后氣急敗壞地松開了手掌,那藥瓶滾落在地上,他喘著氣,動不了身子,只得原地休息。
也許還是因為年輕,夏觀頤的在這一次閉目休息之后,忽然心底又燃起了一絲不甘。
“為什么我要在此地尋死,那害我之人卻活得好好的。”不甘慢慢膨脹,化為憤恨。
“哪怕能與他共飲這瓶毒藥呢。”他想到此處,咬牙咬得牙齦痛楚。
他的腦子終于開始想辦法,想如何脫身,想如何害死秦天。
王爺是要他帶路去找“神兵”。現(xiàn)在看來,這個“神兵”是指那黑衣人留下的劍,雖然他在昆侖丘沒有看到過這個東西,但是至少,這把劍上的文字和昆侖丘如出一轍,這兩處是有關聯(lián)的。
以他對昆侖丘經(jīng)歷的理解,他費盡心力破壞了陸吾神宮的天干五行陣之后,恐怕這處“虛”已經(jīng)被損毀不復存在。所以再去找,恐怕也難尋。
此時,他忽然想到,隆頎與她說過,她們的小涼山有一處一樣的遺跡,她還與太爺爺出入過。是否可以把王爺?shù)娜藥У酱颂帲咳裟芮蟮寐№牥⒁痰膸椭峙滤€有一絲脫身的希望。想到此處,他忽然又燃起了一絲求生欲。
他決定下次秦天再來相逼的時候就這樣指向南疆永寧府的小涼山,不管他們信不信,先一口咬定,把命保住。那南疆路途遙遠,他們不一定愿意去,若真是讓他帶路去,他與隆頎匯合,必定讓這幫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將臉轉向門口,忽然期待快點有人再來打開這扇門,他要出去,要活著看欺壓他的人死。
但是這世間之事,卻是變化無常。
當你內心抵過掙扎,重整旗鼓之時,未來卻完全不會如你所想。
夏觀頤再也沒有等來這個柴房的門開啟。
第一天,他等到了晚間,實在熬不過去,用手掌捧著,吃了沾滿自己血的臟饅頭,喝了那一碗涼水。夜間似乎聽到外頭有仆人來回跑動的聲音,但是他因為太累也睡了過去。
第二天,便沒有人再來送吃喝,他在傍晚時分拍著門大聲叫喊,無人回應。從門縫之中也只能看到花園的一小片景色,毫無人影。到了晚間,屋里一片黑暗,饑渴、焦慮、恐懼各種極端情緒匯聚成一體,精神幾乎又要崩潰。他忽然想到,難不成這就是秦天另外一種折磨人的方式?又在心中加劇了百倍對秦天的恨意。
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再醒來,手上的傷口已經(jīng)化膿,兩只手不再是疼痛,而是可怕的麻木無感,他只感覺全身發(fā)熱,口渴難耐,卻只在自己隨身的包袱中翻出了點吃剩的干糧,還有之前隆頎給他的治傷之藥。他吃了干糧服了藥,卻又更加口渴,求生欲讓他在此拼命拍打大門叫喊,拍得手上傷口破裂,鮮血又順著門板流下來,卻依然沒有任何人回應。
第三天晚上,他已經(jīng)只能在門邊躺下,神志模糊,無法再挪動一步了。
好像已經(jīng)被世人拋棄在了遺忘的角落。此時他的心中,無論是不甘、憤恨還是恐懼、畏縮,無論是怒火燃燒想要復仇,還是徹底絕望想要早死,都沒有人回應了。
他最后一點意識中,才浮現(xiàn)出了自己的爹娘與妹妹,他在彰德城不知天高地厚,眼睛總是望著外面的大千世界,從未將這些理所當然在身邊的人放在眼里。甚至還覺得母親總管著他,甚是聒噪。
可是在接近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終歸是后悔了。
后悔死時沒能和他們告?zhèn)€別,客死他鄉(xiāng)不知道魂靈還能不能回歸故里再見他們一眼。
后悔當初沒有聽母親言,若是去學個木匠或是直接和他爹一樣在街上擺攤算命,雖經(jīng)歷不了這些奇景,可終歸沒有生離死別、人心險惡,能踏踏實實過這一生罷。
他想到這里,意識已經(jīng)飛升。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他自己是在這柴房的屋頂?shù)囊唤歉╊约号吭陂T邊的身體。似乎已經(jīng)靈魂出竅。虛幻和現(xiàn)實交織著,他已經(jīng)感受不到自己身體各處,只想快點長眠罷了。
可這世事卻又一次與他做了對。
第四天的一早,陽光射進了這柴房的門縫。照著躺在門邊、僅剩一點點意識的夏觀頤的側臉。即使閉著眼睛,光線依然攪得他的意識無法消散。又似乎是冥冥之中再拉他一把,還未到他該去的時候。
而后,這門終于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門推開之時正好砸中他的臉,他忽然又清醒了一下。只那一下,他似乎聽見了驚呼之聲,模糊不堪的視線中,有兩三個人蹲在了他的面前……
“這……這這,哎,快叫個人來幫忙啊!”這是谷辰澤的聲音?夏觀頤覺得自己肯定幻聽了,在要死的時候怎么還能聽見他的聲音。難道死之前還要被惡心一回么。
“這還有救么?”又一個年輕的聲音。這是誰?為什么口音和姜景士有點像。
“這不還喘著氣呢么!你過來搭把手!”谷辰澤喊道。
夏觀頤感覺自己被人顫顫巍巍地扶起來,他身體已經(jīng)完全是懸浮的狀態(tài)了,半昏迷半醒中,似乎被架著走了些路,此時,他用最后一點力氣喊了兩聲:“水……”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此后幾日,他一直處在這種半夢半醒之中。
只能感覺自己是躺在柔軟的床上,有時候意識會清醒一會兒,眼皮卻抬不起來,偶爾能聽見身邊的人說話。
聽到最多的還是谷辰澤的聲音。
“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我有經(jīng)驗,夏兄弟每次受傷都會持續(xù)發(fā)高燒,一般退熱湯劑不管用的,需是去那兵營求那軍醫(yī)配藥,哎,喝了就會慢慢好起來。”
“說得好聽,現(xiàn)在你去求啊。”還是那個帶著點山東口音的少年之音。
“求就求,總之你們都別慌,我回家去找我爹問問認不認得什么在兵營里做過的軍醫(yī)。”
……
“你這都換了多少方子了,再這樣下去,救回來人也燒成傻子了!”
“那橫豎也得想法治啊,這夏兄弟又沒咽氣,你說什么喪氣話。”
……
“今天好似這溫度下去一些了,你摸一下是不是?”
“摸不出,你看著辦吧,哎,死馬當活馬醫(yī)唄。”
這之后,渾渾噩噩,他漸漸身體有了些許知覺。又能經(jīng)常感到有人在處理他手上的傷口,還有人幫他擦身。他卻像是在夢中一樣,意識雖然有時候能清醒,卻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任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