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四豪杰臺(壬子,水合)(五)
- 觀心殿
- 風山姜米糖
- 3233字
- 2020-08-30 00:10:00
金平剛剛又硬喝了一杯酒,早已酒醉,只是提著一口氣坐在那處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失態罷了,此時那虹兒再看他,他又如何能招架,努力撐著道:“對不住啊,我不大會玩……”
“沒關系的,我教你,很簡單。”虹兒一下子就跑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擺弄道:“規則就是,你看,這只手吧,可以擺出一到五對不對?然后我們同時出的時候,可以喊一到十……”
因為夜色昏暗,虹兒湊得很近,金平都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氣,一時間走了神,根本就沒有聽他在說什么。
“你聽明白了嗎?”虹兒一聲問,又將他的胡思亂想的思緒拉了回來。
此時,虹兒的臉貼得更近,金平似是都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溫潤之氣,忙往后一靠,道:“莫……莫……”他本想說“莫要靠近”,卻心念一轉,改成了“莫要怪罪!”說出了口。
“你這人,怎么和個姑娘似的?”虹兒道。
一般這種時候,景士便會來出場護住金平,可是此時,金平一轉臉,想找景士求助時,卻發現他撐著頭,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想來也是被灌多了酒。
星樞此時便出來解圍道:“嫂子,我與你玩吧。”
“真的?”虹兒忽然面露喜色,轉向了星樞。
星樞微笑點頭。
“那我可得放放水,我還指望你背我回去呢。”虹兒小聲道,似是自言自語。說罷,他們玩了起來。
這應該是金平見過的最“文雅”的劃拳。
星樞未站起來,依然坐在椅子上,只伸出一支手,用胳膊肘撐在桌上,與那蹦跳的虹兒劃拳。二人一碰面,似乎聲音都變得特別小,毫無劃拳的氣勢,仿佛只是兩個人在商議價格。尤其是星樞,只到該說數字的時候才說,并不會像一般劃拳的人會喊出“五魁首啊”、“八馬八馬”這樣的話。
可是,這星樞心思縝密,每一次出手、喊數皆有道理,防御得如銅墻鐵壁一般,讓虹兒無從下手,而他似是也不著急讓虹兒輸,完全掌控著游戲的節奏。
終于,那虹兒敗下陣來,她馬上拿起一杯酒就要喝。
“哎,嫂子,只是玩樂,莫喝酒了吧!”星樞攔住她。
“不行,大丈夫可以一言九鼎,為什么女兒家輸了就不喝了?”虹兒正言道:“愿玩服輸!”說罷,真的就一口喝下了那一整杯酒。挪開酒杯時,她被酒的辛辣之氣激得緊閉雙目,可是她定了定神,卻又睜開眼睛,要繼續玩。
星樞無奈,便有和她玩了起來,此時他明顯在讓步,爾后自然輸了下來。便笑道:“嫂子厲害,星樞罰一杯。”
“哎,等一下!”虹兒忽然道:“你為何要讓著我?”
星樞端起酒杯,聽她這么一說,愣了一下。
虹兒乘機一把奪下他的酒杯,道:“玩就好好玩,我最不喜別人讓著我。”
星樞笑道:“嫂子果然女中豪杰。可嫂子也知道,我們在請嫂子來之前就喝了很多酒了,嫂子再來與我們喝,豈不是勝之不武?”
他這話,說得虹兒一愣。再看三人,果然都酒意闌珊。她便將酒杯放下,大方道:“如此,就不與你們玩喝酒的了罷。”
“坐下歇會兒。”景士依然捂著頭,指著身邊的一個空椅子道:“你一來就折騰一圈,還未與你好好說話呢。”
虹兒此時才默默坐到了他表哥身邊。
此時,月高浮云,夜深靜謐,海風習習,只有耳邊傳來海濤波浪之聲。
四人剛才熱鬧一陣,此時卻忽然又都陷入了沉默。似乎誰也不知道再如何開口。
最后還是景士小聲道:“虹兒,我此次偷著帶你出來,實則甚是出格。但我這兩位兄弟都不是外人,又覺得你若真遠嫁了,恐怕再無如此逍遙的日子……”
“謝謝表哥。”虹兒道,爾后她沉默一下,又道:“虹兒性子如此,剛才若嚇著二位了,莫要怪罪。”
星樞與金平都未答。實則兩人內心都有些復雜。一方面這女孩嬌俏可愛,兩人并不討厭她,甚至還有些喜愛。但另外一方面,女孩兒與男人大方喝酒劃拳,卻與當時禮教相悖,他們倆心中都不知道應不應該支持她這樣的行為。尤其是星樞,還是小叔子的身份,恐怕需要避嫌。
爾后,四人又天南海北聊了會兒天,二人才發現,虹兒似是真的讀過不少書,尤其對志怪、山川行旅的書甚是喜歡,說到天南海北之奇景,另外三個男人居然要聽她描述那書中景象。有時候,他們竟然忘記了虹兒女孩的身份,會與她平等討論。
此時,景士才道:“我說什么,虹兒這書文志向,不比男兒弱吧?”
星樞道:“真乃星樞見過的女子中的第一人。”
虹兒道:“我自小便愛看這名山大川,山林奇洞,風土人情,這世間美景奇事如此之多,卻只因我是一個女孩家,便連家門也不能邁出,有時候想一想,真是覺得上天有不公。”
此時,一直沉默的金平卻道:“這世間美景奇事是多,可是悲劇慘禍更是不少。你生于富貴人家,衣暖飯足,便覺得生活無聊,為不能出去開眼界而煩惱。你可知道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衣不果腹,辛苦求生,你這樣的生活,他們是想都不敢想的。”
虹兒愣了一下,卻道:“金平兄說得不錯,我沒有太多見識,也多次聽父母說這人間疾苦,我身在福中卻不知福,可是出身非我愿,你又怎知,我出生在窮人家里,便沒有這樣的志向?”
金平聽她叫自己“金平兄”,又是心念一動。本想繼續言語打壓她的天真,卻話到口中又咽了回去。心道,這女孩兒命格已定,何苦與她說些有的沒的。
此時,景士道出來太久,恐那丫鬟發現,要把虹兒送回了。虹兒顯露出不舍的神色,似是又要落淚。在場的三個男兒卻是不能體會,那狹窄的秀樓與做不完的女紅對于這個女孩來說是何等的難熬,他們只是見不得女孩哭,便哄她說細水長流,他們暫時也不走,若還有機會再來接她。
虹兒便半信半疑地又讓景士將她背了回去,送回窗口之時,又叮囑了幾次,讓他再來接她。
按理說,景士這一次酒后將他表妹接出來,甚是出格,三人也應該知道不能再有第二次。可是此后,三人相聚,卻總感心中空落落的,諸事亦都索然無味,卻也不知是為何。
于是隔了兩日的晚間,景士未喝多少酒,卻忽然道:“我把虹兒再接出來?”
此時,本該極力反對的星樞與金平,卻也都沉默不語,不置可否。
他們三人不知都出于什么心理,做出了“明知出格”卻又“執意而為”的決定。也許這便是人間之事,即使精于算理的世家,卻經常是看別人命運理解得“透徹”,自己卻活不“透徹”。尤其這幾個還是二十歲的涉世未深,胸中有那懵懂之氣的少年。
于是夏日里,那海邊的平臺便是他們與虹兒接頭玩耍的一隅凈土。
只能是在夜晚月光之下。也最多只能玩一個時辰,景士就會送虹兒回去。
他們后來不但行過酒令劃過拳,還玩過酒籌、對聯、猜謎,總之大戶人家能拿得上臺面的玩法,都玩了個遍。金平也漸漸可以編一些詩來應對那酒令了,不再拘謹。
在某一日四人玩得興起之時,那星樞手書了“四豪杰臺”四個字,景士竟讓下人真的去刻了碑,立在了這處觀景臺的一角。
當時仆人們還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小少爺是何意思。
而這旁人的“不知何意”,卻正合那三人的心意。
他們三人似乎都把這晚上的相聚玩耍變成了一件不能宣之于口,卻又想到了就心中興奮不已的小秘密。
這個秘密,埋藏在每個人心中,可能每一個人最初都是抱著美好的意愿保守這個秘密,但是如果細窺自己的內心,恐怕呈現的樣貌又不盡相同。
景士可能是最坦誠的一個,他是看著虹兒長大的,知道她命運已定,他也不敢去對抗家門禮法,所以只是想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給她一些歡樂罷了。但是也正如許多年后夏紹宗對他的點評,恐怕又是“好心辦壞事”。
星樞與金平的心中,卻不能說全無曖昧的成分在。常說禮教森嚴不近人情,但是禮教存在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在。遇上如此秀美俏麗的女孩,只要是男人便都會有所心動,何況二人都是青春年少。但是這倆人,一人是小叔子,一人已經娶妻生子,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敢深究自己的內心對于這個女孩是何種感情。卻也愿意被某種欲望牽引著,哪怕只當那是短暫的樂趣,生命中的流光溢彩罷了。他們雖從未想過要抓住,卻總帶著希冀,總希望每一次筵席不是最后一次。
這屬于四個人隱秘而又快樂的夏季時光,卻不會停住流逝的腳步。
忽有一日,風山派的山下仆人來報,說有一中年人造訪,要見景士。
當時的景士在風山派中沒管什么事情,與行內的交流也大多是跟在父兄之后,因此有些驚訝,不知是何人來訪,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當這個人走近廳內,卻讓他大驚。
金平卻已先他一步站了起來,叫了一聲:“爹!”
來著正是夏紹宗。還是如他往常一樣,簡樸布衣,背著包袱,風塵仆仆。
他面若冰霜地掃視了一下堂內坐著的三個年輕人,忽然道:“諸位隨我去一次昆侖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