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累,我覺得這一世比前一世更累。前世我的生命雖然只有短短三十八年,雖然我和筱潔相守的時光只是須臾,但我們真心愛過彼此。可現在,我與筱潔到這地步,勢如水火,今日我往筱潔的心口狠狠扎了一刀,她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
還有淺緣,她愛我愛得深切,竟然為了我不惜身陷險境挾持當朝太后。她的愛意,我屢次拒絕,有誰人知道拒絕淺緣的深情是多么艱難。
仙者,我再也撐不住了,這一條路我不想再走了!
“你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么?”仙者就這么堂而皇之出現在我的夢里,依舊初見時那副打扮,西裝革履,戴個黑框眼鏡,梳著大背頭?!爱敵?,不知是誰信誓旦旦地哀求我,讓我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挽救大清?!?
夢中的我恢復成前世少年時的樣貌,穿上了我前世的皇帝朝服。我撥弄著胸前的佛珠,暗自神傷道:“筱潔,她,恨我!”
“她不是筱潔!”仙者強調道,“她是葉赫那拉杏貞,不是他他拉筱潔,去吧,載湉,趁同治皇帝尚在人間,你還有機會,只要除掉慈禧,大清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說罷,仙者不懷好意地朝我笑了笑,一伸手將我推倒。我仿佛跌入了萬丈深淵,失控地尖叫著。
“夫君,你終于醒了!”
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便看見淺緣坐在旁邊,柔情地看著我,時不時還抹著淚水。
我吃力地扶著她坐起身,問:“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一個月!”淺緣道。
同治十一年九月十五日,今日是皇上與皇后大婚之日。也是繼康熙皇帝之后,大清第三位于紫禁城成婚的帝后。
洞房之夜,皇后阿魯特氏帶著鳳冠等候在洞房里。十五六歲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阿魯特氏懵懵懂懂地就被抬入紫禁城,成為了母儀天下的大清皇后!
當夜,她幻想過無數次夫君的相貌,風流倜儻或是英俊瀟灑。忽然房門被推開了,奴婢們引著皇上進來了。皇后本以為皇上要與她共飲合巹酒。不曾想到,皇上竟然把喜娘嬤嬤們趕了出去。
皇后還沒緩過神來,就聽見一聲巨響,她扯下蓋頭,原來是載淳倒地不起。她慌亂地扶起載淳:“皇上,您怎么了?”
載淳虛弱地握著皇后的手:“皇后,今日之事不可外傳!你聽到了嗎?”
皇上說罷忽然口噴鮮血,失去了意識?;屎蟊3宙偠?,將載淳扶到喜床上,讓他舒服地躺在那里。門外奴婢問里面發生了什么,她只說是她不小心打翻了臉盆。
她將屋里的血跡收拾干凈,給載淳換上了新的寢衣,皇后脫去他的衣服便驚呆了,用骨瘦如柴形容載淳一點也不為過。皇后不解,他是一國之君啊,看他剛才的反應不是身患大病就是身中劇毒,這宮里難道就那么可怕?
載淳成婚那夜,筱潔又秘密召我去慈寧宮。她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如此是何意,我的心驅使著我,無法拒絕筱潔。
今夜紫禁城一片祥和,到處都是歡愉的氣氛。走到慈寧宮卻毫無朝氣,這個兒媳婦不合筱潔心意,她也郁悶,一國太后,竟連自己兒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我走進了慈寧宮,慈寧宮里死寂一片。小里讓我在這里等一會兒,他說太后正在梳妝打扮,稍后就來。我心情復雜地等待著,就在不遠處的交泰殿內,我的堂兄正在洞房里纏綿。我不由得回想起我和靜芬大婚時的場景,棉被為界,各不侵犯,這就是當日我對她說的話!現在想想我也真是絕情,我不情愿,她何嘗不是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呢!
我沉思在往事中,筱潔身披紅色嫁衣緩步走在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我站起身,看她這樣匪夷所思的打扮不由得一陣,她頭頂上的鳳冠比皇后的更加厚重,妝容清爽,耳朵不似往常一耳三鉗,只佩戴了一串珍珠耳環。
“草民拜見太后!”我向她抱拳作揖,“不知太后召草民來有何事?”
“你我果真生疏至此了嗎?”她看我對她生疏的樣子,有些失落。
“太后不想再見草民,草民就不再礙太后的眼!”我仍沒有抬頭。
她一把將我拽起來,輕輕地摸著我的胸口:“你的傷好了嗎?對不起,上次是我被你夫人惹怒了,才會頭腦發昏,跟你說了那種話。后來我見地上一大片血跡,才知道易淺緣所言非虛,是皇帝綁架了你,還傷了你!”
“不,這與皇上無關!”我始終與她保持著距離,“筱潔,我那天也不是故意逼迫你......”
“好了!”她打斷道,將一身喜服遞給我,“快去換上!”
“這是何意?”我捧著喜服不知所措。
她害羞地別過頭,喃喃道:“今夜我們拜堂成親!”
哪怕我的內心告訴我一萬次絕不能那么做,但我的腦子已經無法控制我的行為。我迅速地換上喜服,與雍容華貴的筱潔站在一起,相視而笑。
上一世筱潔第一日侍寢的時候,她梳洗打扮后由太監抬入養心殿。我真的好想與她像平凡百姓那樣拜堂成親,結為連理,白頭偕老。哎,這就是出身在帝王家的無奈,上一世未達成的夙愿,終于可以達成。
小里在側見證者我們的婚禮,拜完天地,我們深情地凝視著對方。
“筱潔,你今夜真美!”我恍惚間已經忘記她這副皮囊是老妖婆的,我牽起她那膚如凝脂的手,走入了寢殿。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轟鳴,安山用他那尖銳的嗓音喊道:“母后皇太后駕到!”
小里被嚇得滑到了地上,眼見慈寧宮的殿門被打開。安山扶著央璐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小里倉皇地趴在地上:“奴才參見母后皇太后,太后您怎么來了?”
央璐四周打量一番,問道:“妹妹呢?”
“回太后,我們娘娘已經就寢!”小里被嚇得冷汗直流,倘若被母后皇太后揭露了自己主子和金嬰的事情,那今日就是他們主仆的末日。
“哦?”央璐向前走了幾步,“今日皇帝大喜,妹妹怎么睡的這么早??!”
“回太后,正因為皇上大喜,我們娘娘高興,就高飲了幾杯!早早地就去睡了?!毙±锏?。
“那你去叫你娘娘起來,哀家有事兒問她!”央璐不緊不慢地坐在榻上,看見那少了一半的紅燭和滿屋子鮮紅,“慈寧宮院子里冷冷清清,殿內竟布置的如此喜慶,看來妹妹很滿意皇后這個兒媳??!”
小里不知所措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他想此刻娘娘和金嬰都在紗簾之后。紗簾一旦被掀開,葉赫那拉滿門會大禍臨頭。當朝太后竟在宮里與外男私通的消息明天就會傳遍天下,大清帝國也將跟著淪為全世界的笑柄。
小里慌亂地跪下:“太后,我們娘娘現在不省人事,實在不能覲見太后,請太后恕罪!”
忽然央璐笑了起來,將小里喚道身邊,拉著他的領子:“你若不去,哀家即刻杖斃你這個奴才,你這條狗命要不要,全在你!”
“太后!”小里撲倒在地,拽著央璐的鞋子,哀嚎道,“太后饒命,請太后饒了奴才吧!”
央璐一腳將他踹開,見他一點也沒有去拉紗簾的意思,很是不滿,給安山使了個眼色。安山便吩咐手下的小太監將小里拖走!
“大膽!”紗簾后傳來了一聲犀利的女聲,筱潔穿著一身黑色的寢衣,披散著頭發走了出來,并吩咐人將兩側紗簾全部拉開。
小里回望著筱潔,長舒了一口氣。央璐吩咐安山好好去寢殿里找找看,看看有沒有什么不速之客。結果卻大跌眼鏡,能藏下人的地方,安山都找了好幾遍,結果一無所獲!
“姐姐到底鬧夠了沒有!”筱潔一路瞪著她,理直氣壯地坐在她旁邊,拍著桌子?!敖褚故腔实鄞笙仓?,姐姐卻在哀家這慈寧宮里鬧,還有沒有規矩!”
央璐的臉色非常難看,她尷尬地看著筱潔:“誤會,誤會,哀家聽聞有歹人闖入慈寧宮,故而擔心妹妹安危,才會來此驚擾妹妹好夢,是姐姐罪過,還請妹妹原諒!”
此時筱潔恨不得將央璐碎尸萬段一些心頭之恨,她好不容易能與我共度良宵,卻被就此打斷,心里本就有火。加之看見央璐就想起她自己并非葉赫那拉杏貞,這件事的把柄依舊握在央璐手里,自己才不得不到哪里都低她一頭。
如今這般,她也沒辦法對央璐如何。
“那姐姐現在可以走了么?哀家要安寢了!”筱潔狠狠道,站起來撫了撫身子,“恭送母后皇太后!”
過了丑時,載淳才漸漸轉醒,趴在床邊的皇后被他的動靜驚醒,揉了下惺忪的睡眼,然后將他扶起來。
“皇后,現在什么時辰了?”載淳問。
皇后端來了一杯水,答道:“回皇上,天色尚早,剛剛過了丑時!”
他虛弱地抿了一口水,望向神色緊張的皇后:“嚇著你了?”
皇后連連搖頭。
載淳嘆了口氣:“帝后大婚,本應該繾綣纏綿,可是朕的身體......只怕是時日無多了?!?
皇后聽聞大驚,惶恐地跪了下來:“皇上,您正值壯年,年富力強,何出此言?也許您只是勞累過度,調養一段時間就會康復。”
“朕是中了毒?!陛d淳一臉淡然,似乎早就看破了生死,“五年前,朕就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可全太醫院的太醫卻診斷不出一點異常,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
皇后心里明白,但始終一語不發,把頭低地更低。
“宮里的人想要朕死!”他忽然直起身,笑了起來,“朕怕死?她們錯了!大清已經腐朽入骨髓,早就沒救了,朕被推上皇位,過了十一年的水深火熱的日子,早就煩膩了。”
皇后沒想到堂堂大清天子,過得日子竟連平民百姓都不如。那她這個大清皇后呢?雖然她成了大清皇后,去不如圣母皇太后的意,今后的路也會布滿荊棘。罷了,既然嫁給了皇上,就應該與他共擔風雨。
她起身坐到皇上身邊,握住他的手:“皇上,以前您是一個人,今后有臣妾陪著你,無論什么狂風暴雨,還有臣妾與你作伴!”
“你不怕嗎?”他問,“朕是一國之君,還身中劇毒,皇后,你當明白,朕護不住你!”
“怕,怕也沒用,臣妾已經被抬入紫禁城,命運就已注定。既然嫁到愛新覺羅家,臣妾生生世世都要與皇上在一起?!?
載淳回握住她的手,欣慰一笑:“好??!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皇后,你可有小字?”
“回皇上,臣妾小字槿黛!”
他拉皇后入懷,深情道:“黛兒,今后只有你與朕相互慰藉了。朕中毒的事情絕不能外傳,不然某些人又會變著法折磨朕!”
一大早,阿線就準備進宮打問我的消息,一出門就看見遍體鱗傷的我倒在大門口。
昨晚我和筱潔正在纏綿,忽然聽見央璐來了,我不得已告訴了筱潔我的真實身份。并且恢復成鷹身逃走了,這才讓央璐撲了個空。
阿線并沒有太過驚訝,十幾年前筱潔難產,我也是這般模樣。
阿線將我扶回了屋內,卻著實把淺緣嚇得不輕,我渾身是傷口,傷口還不斷往外面滲血。淺緣要去請大夫,被阿線攔了下來:“嫂嫂,大哥只是皮外傷,阿線能處理!”
“什么皮外傷?”淺緣探了探我的鼻息,氣若游絲,已經急出了眼淚,“夫君的氣息都快沒了,你快去請大夫??!”
阿線早就知曉我的半妖身份,若請大夫,只怕會暴露!他趁淺緣不注意用迷藥迷魂了她。
新婚第一日,載淳帶著槿黛先去壽康宮請安,然后又到慈寧宮覲見筱潔。筱潔一臉嚴肅地坐在正殿,喝著兒媳敬的茶,她只抿了一口,便摔在地上:“這么燙,皇后,你想燙死哀家?”
“皇額娘,兒臣惶恐!”皇后跪下請罪,她沒想到她這個婆婆比想象中還要厲害,那茶她親自試過水溫,明明不燙!“兒臣一時大意,請皇額娘恕罪!”
“皇額娘,你講點理不行嗎?”載淳看不下去了,辯解道,“皇后的水已經試過水溫,額娘為何要無辜為難皇后?”
“好??!可真是娶了皇后就忘了額娘?!陛d淳一下子把正在氣頭上的筱潔給引燃了,筱潔一直對昨夜之事耿耿于懷,她奈何不了央璐,難道還奈何不了皇后?
“皇額娘,一切都是臣妾的錯。”她想筱潔請罪后,又轉向載淳磕頭道,“皇上,是臣妾疏忽,是臣妾的錯,皇上就不要跟皇額娘置氣?!?
“皇額娘,如果你對兒臣不滿,大可以沖兒臣來,請不要為難皇后!”載淳依舊理直氣壯道。
“皇上怎么突然硬氣起來?”筱潔蔑視道,“好哇!既然皇帝硬要保護皇后,那哀家就偏要懲罰她!馬上要上朝了,就讓皇后去太和殿跪幾個時辰吧!”
“皇額娘若要這般羞辱皇后,那兒臣這個皇帝不當也罷!”載淳順手摘下朝帽和朝珠,“朕倒是要看看,一個沒有皇帝的朝堂,太后該如何垂簾聽政?皇額娘可以找一個新的傀儡,又或者是學那武則天......”
此話一出,包括小里在內的所有奴才們都嚇得瑟瑟發抖,俯首于地,就連呼吸都刻意變慢,生怕惹來殺身之禍。
“你是在威脅哀家嗎?”筱潔故作鎮定道,“子逼母,天理難容!”
“是皇額娘先侮辱朕的發妻,天理?若天容不下兒臣,那就讓老天將兒臣收走吧!”
“你!”筱潔實在忍不了了,她只能妥協,淡定地替載淳掛好朝珠,戴上帽子,平和道,“皇帝,額娘一時糊涂,額娘收回對皇后的懲罰,這總可以吧!你帶皇后回去休息一會,一會兒還有大朝會,李鴻章要來報告輪船招商局的事情,可不敢耽誤?。 ?
皇上攜皇后走后,筱潔立刻吩咐小里,把在場的所有宮女太監全部秘密處死。
武則天的心思,她沒動過,但她想把大清這攤水越攪越渾!也許載淳永遠不會知道,因他一句話,會連累那么多無辜的人!
載淳一路牽著槿黛跑回了養心殿,他剛邁入門口,就忍不住噴了一口鮮血。
“皇上!”皇后一邊扶著皇上,一邊用手帕擦拭他嘴角的血跡,“臣妾這就去請太醫!”
“不要!”載淳被扶上龍椅,癱軟在上面,“馬上就要上朝了,耽誤不得。再說太醫院都長著同一條舌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可是皇上,您的龍體!”皇后已然紅了眼眶,“不然臣妾讓阿瑪去宮外找個太醫......”
“皇后,朕沒事!”他擦了擦身上的血跡,“朕還沒親政呢!真還想等親政之后,能有一番作為,所以朕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