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1年，天下風起云涌。東都洛邑，周襄王在齊桓公的幫助下繼位。同年齊桓公會各諸侯于蔡丘，會盟上鄭重提出：勿使婦人與國事。祖母聽后大為不悅：“這齊桓公齊小白，管得太寬了！管好自己國家還不行嗎？難道他真得以為他可以代替周天子號令天下了嗎？”

這一年東臨的晉國，也發生了大事。

晉獻公薨了。

芮國是個諸侯小國，早年由周天子賜封在韓城一帶。后來由于祖父薨逝，西側的秦國趁亂想侵占芮國。我的祖母芮姜帶著伯父、父君和臣民，舉國遷往了渭水邊的澄城。休養生息，這些年也漸漸國富民強起來。

澄城夾在晉國和秦國之間，北邊是同為姬姓的梁國。芮國和梁國為周天子賜封之地，兩側秦晉對于我們小國來說，那是卻不敢掉以輕心的，所以我們會時時密切關注秦晉兩國。

在我出生那年，公元前656年，晉國發生了一件震驚世人的大事：晉國的太子申生自縊身亡了。

晉獻公的小夫人驪姬是戎人后裔，晉獻公年事已高，打下驪戎后得了驪姬兩姐妹，對倆姐妹寵愛有加。尤其驪姬，生得嫵媚艷麗，更是獨得恩寵，在后宮獨占鰲頭。

幾年后驪姬生下了兒子奚齊。兒子才三歲，驪姬便野心勃勃，不安于室，覬覦太子之位。

這天驪姬和妹妹在后宮中密謀：“妹妹你說將來如果奚齊當上太子，那晉國不就成了我們姐妹的晉國？驪戎的晉國？”

“按照周禮，申生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但太子怎肯讓位呢？何況他賢名遠播，很難撼動。”

“我最近正為此事發愁?！斌P姬低頭理著自己用鮮花染的指甲陷入沉思。

這晚穆公回到宮中，驪姬穿著紅色的絲帛長裙迎了上來?！熬?，都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曲沃是晉國宗廟之地，委實重要?。⌒⊥ǚ蛉俗苑Q）想著太子申生為賢德之人，是守護曲沃的最佳人選??！”

“夫人也覺得太子是個人才嗎？哈哈哈。”晉獻公捻著胡須笑道。

“是啊，君上。”驪姬看著獻公落座，下巴一擺，示意宮女上茶。轉過臉來接著說：“這樣也能讓其他諸侯國看到我們對祖上宗廟的尊崇。并且太子守邊，可以震懾秦國??！另外讓重耳和夷吾分別去守蒲城和二屈，他二人把守晉國南北的大門，敵人恐怕不敢來犯。這樣我們身居絳城也安心了，您說對嗎，君上？”

“沒想到驪姬你小小女子竟然能看明白國事，更能明白寡人的憂慮，大善?！?

“此乃君上平時教導的好！君上說的小童在邊上聽著慢慢就懂了?！?

晉獻公甚感欣慰：“驪姬，你若為男子，那必是可造之材！奚齊有你這樣的母親，將來也必成大器。好，就按你說的辦！”

于是，三個成年的公子都被派出去守邊疆。驪姬帶著奚齊和妹妹留在宮中，日日陪伴著晉獻公。

果然周邊暫時無事。晉獻公也樂得安寧，整日與驪姬嬉鬧歡愉，教導奚齊，日子過得滋潤。驪姬一看不妥，又生一計。

“我們還是想方設法讓他出去帶兵打仗吧！刀劍無眼，沒準。。。”驪姬呵呵地嬌笑著對妹妹說。

“嗯！對。讓他去打仗，他若勝了，我們也無話好說，只能再等機會。倘若他敗了。。。那便是大罪?！?

哈哈哈哈哈哈。兩姐妹的笑聲隨風傳出去很遠。

于是申生奉父命五年領兵出征三次，然而所向披靡，從未有敗仗，還代表晉國滅了耿國等三個周邊小國，聲名遠播，連齊國都聽說了晉太子神武，發來賀函。驪姬的算盤又落空了。

驪姬只好反復謀算，想欲擒故縱。申生再能干，三人成虎，背后進讒言的人多了，受到挑撥的晉獻公就有意換太子了。這日，獻公跟驪姬商議，驪姬說：“申生孝順，勇猛，是個好太子，又屢立戰功。我兒何德何能，我兒當太子恐怕天下不服?。∵€是申生好?！?

未幾，有一天驪姬忽然對晉獻公說：“君上，這次申生回來，在后花園遇到小童，不但不守禮還調戲小童！說您太老了，不中用了！跟了他才是出路?！?

“嗯？”晉獻公皺著眉頭，不信。驪姬假意落淚道：“我一個小夫人，如何敢隨意污蔑太子！君上不信，明早可悄悄藏在花園里，看我說得是真是假?！?

晉獻公第二天果真藏在了花園里。

不久，驪姬花枝招展的出現了，發髻上還簪了幾朵鮮花。一忽兒就看到申生來了。申生見禮，兩人說了幾句話，申生忽然就甩起衣袖，寬袍大袖在驪姬身邊轉來轉去，驪姬則東躲西藏還發出呵呵的嬌笑，看起來太子想要抱住驪姬，卻被驪姬左躲右閃躲開了。

晉獻公看到此，內心大怒，想起驪姬說申生還說過自己老了，更是妒火中燒，摔掉了手中的杯子：“這個不孝子！我老雖老矣，但還是能廢立太子的！”越發堅定了換太子的心。

晉獻公氣鼓鼓地回到大殿，越想越怒，招來太子太傅痛斥一番：“你教的好學生！竟然以下犯上，調戲夫人！無德無能之輩，何以能當太子重任？！”

杜太傅聽到話里有話，嚇得立刻跪下了：“君上圣明！太子一直謹守周朝禮儀，太子絕不會做出此等不顧人倫之事！君上明鑒啊！”

“寡人都親眼看到了！你還替他狡辯？！”

獻公下令杖責杜太傅五十大板：“寡人念你還有幾分功勞，若不是你還要去曲沃督工，必要賞你八十大板！”

杜太傅跪下謝恩，然后領了五十大板，差不多去了半條命，送回府中眼看著有出氣沒進氣。

是夜，驪姬一邊圍著晉獻公跳舞一邊開導：“君上，小童雖是戎人，卻也懂得周禮。小童絕不會嫌棄君上年歲。太子，太子就算年輕英俊，也是晚輩。君上放心，小童再糊涂，也不會和他有瓜葛?！睍x獻公摟著驪姬，對太子更加生了嫌隙，厭惡之情每每泛于言辭。

幾個月后。

這日，驪姬打扮一番，穿著華麗，一大早來找申生：“你君父昨晚夢到你亡母齊姜缺衣少食、形容慘淡，讓你去曲沃城祭奠一番。別忘了把祭祀時用的好酒和胙（作）肉帶回來，獻給你君父”。時下因著黃帝炎帝的古老傳統，祭祀后的酒肉有著神靈的加持，能驅邪避災，是眾人趨之若鶩的好東西。諸侯臣子們也都以能得到祭祀胙肉為榮耀。

申生是個儒雅實誠的公子，又有了上次的教訓不敢走近，遠遠地行禮。聽了驪姬的吩咐，即刻前往曲沃城祭奠自己的母后。隨后就像驪姬期待的那樣，帶回了胙肉獻給他君父。晉獻公進山打獵未歸，不在宮中，幾日后才回來。進宮看到胙肉大喜，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拿起來一塊肉就要吃。

“君上！君上！”驪姬立刻上前阻止，接過了酒杯，順手就把酒倒在了地上。

瞬間，地上的黃土眼看著就拱了起來。晉獻公大吃一驚：“這！這是什么情況？”

驪姬款款揖了一禮說：“君上，這酒看起來有毒??！這胙肉會不會也有問題呢？”

晉獻公著實嚇了一跳，此時心中有疑，走出來將胙肉遞給門外的守衛說：“你，吃了”。

被賞賜胙肉是非常榮耀的事情。守衛什么都沒想，咬了幾口開始嚼，沒幾下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竟立時死去了。。。

驪姬立刻跪倒在地，拉著晉獻公的袍子哭道：“這是太子要害你??！君上！”

“這逆子竟然等不及要弒父篡位了嗎？！”晉獻公臉色鐵青，恨恨地說。

一騎快馬到了太子府。

太子聽到這些，心里已明白了。十年前卿大夫里克告訴過他的話應驗了，驪姬果然是處心積慮想讓他死，好讓自己的兒子繼承王位。自己此前不信，現在由不得不信。

上次君父大怒那件事，其實是驪姬頭發上涂抹了蜂蜜，招來了蜜蜂。她嬌滴滴的對自己說：“太子請幫幫奴家！這蜜蜂若是蟄了奴家的臉，奴家還怎樣侍奉君上？”請他幫忙趕跑蜜蜂。他并未有任何不敬之心，但君父卻不信自己，還痛罵自己狼子野心。

他已在曲沃苦守十年，替君父征戰各國，屢建奇功卻換不來君父的首肯，十年的拼死廝殺保家衛國，替晉滅了三小國擴大了版圖，卻還不及驪姬在君父耳邊幾句話。。。

太子心生悲苦，無以言表，連夜駕馬逃回了自己的守地曲沃。

自從上次打了五十大板，目前太子太傅才剛可以下床自行走動了。太子太傅勸他說：“太子從未起謀逆之心，你不應該逃回來，你應當和驪姬對質，說明是她陷害你??！”

然而太子是個至情至性又愚忠的人，流著淚說：“太傅，您也知道君父獨寵驪姬十幾年，我若鳴冤，君父不會信我。上次的事，君父就是寧可信她，不信我！”

“那太子出逃吧！到哪里都好，來日方長，只要出了晉國就不會有事了?！?

太子又哭著說：“君父還在，我怎可遠游？我要是出逃到別國，別人不知發生了什么，肯定認為是我不孝，喪心病狂要弒父??！我若照實說出，別人又會恥笑我君父昏庸無道、為色蒙蔽，我還是不孝！列國再大，也容不下一個不忠不孝之人。。。這，是天要絕我申生啊！”

太子哭著向北方跪下拜了三拜，思思量量，晚上回了房間，關上門熄了燈，再無聲息。第二天早晨才被下人發現太子已自縊而亡。。。太子太傅捶胸頓足，涕淚橫流，后悔不已，昨晚不該讓太子獨自歇息。然，悔之晚矣。

晉獻公的另外兩個兒子：重耳、夷吾，母族也為戎人。母親小戎子、大戎子，乃唐叔虞的后人，是流落到瞿國的狐氏。此時兩個公子均已成年。太子雖已死，但排資論輩也排不到驪姬的兒子。于是驪姬又心生一計。晚上躺在床上對獻公說：“君上，其實。。。申生放毒想毒死您，您那兩子也都知道，卻密謀不報！”

獻公越老越對驪姬言聽計從，當時氣得立刻坐起身來：“寡人真是不幸啊！生的兒子各個想要寡人的命！全都靠不?。“?，還是你和奚齊好！”

重耳和夷吾聽聞這事，知道大禍臨頭。想到申生的結局，兩人立刻逃回各自守地。

第二天晨起，晉獻公見兩個兒子不辭而別，料定兩人心懷鬼胎，正應了驪姬的告發和自己的猜測，立刻發兵前去捉拿。幾經周折，重耳逃到了北部舅家的瞿國；夷吾逃到了西北的梁國。

此時太子逃亡和送到別國做質子都是非常常見的事。

重耳到了瞿國，有外祖父和舅父保護，暫時無有性命之憂。

初時，夷吾也想逃到瞿國，他的謀士說：“萬萬不可，公子！公子倘若也逃到瞿國，兩公子同在瞿國，恐晉要來伐瞿。公子莫要害了舅家一族，不如前往梁國，在秦晉之間，進退有致。”夷吾心思活泛，聽了連連點頭。

夷吾到了梁國后，因長相秀美，身材穎長，又能說會道，備受梁國公的喜愛，將自己的女兒梁姜嫁給了他。兩人情投意合，這幾年生下了一子一女龍鳳胎。

這些都是祖母告訴我的，在我眼里祖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列國風云盡在掌握，不愧是能運籌帷幄兵退秦國之人，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女人。

到了年初，風燭殘年中的晉獻公立驪姬之子奚齊做了太子，隨后很快便薨了。

然而，晉獻公剛剛薨逝，葬禮還未結束，守喪中國內就亂了起來。先是卿大夫里克殺了奚齊，又伙同其他卿大夫殺了驪姬妹妹的兒子卓子，里克說：“我們晉國百年傳統，還是要長幼有序才能順應天時，長盛不衰！”

里克派人快馬日夜兼程趕去瞿國，請重耳回來做國君，重耳不愿，再三拜謝說：“重耳何德何能？先前君父在時，我是被攆出的次子。恬居瞿國多年，從未在君父面前盡孝，父薨，又未能在陵前守孝，實在無顏歸去接任國君”。

里克又去梁國請夷吾歸國。夷吾等的就是這個機會，點頭說：“我單人匹馬孤身回去實在危險，不若請姐夫穆公襄助?！?

于是夷吾去書一封給秦穆公：“如若得償所愿，登上君主之位，愿已河西四城做為酬謝！”

穆公收到手書，即刻帶兵出發，用四百乘馬車護送夷吾回晉國登基，乃晉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