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陰總算是回過神。

夢境支離破碎，柳天陰僅能記得其中少許。最不可忘記的便是那突然出現的老道，以及起說出的“原當轉醒”四字。

柳天陰本不信神鬼，平白無故入了此界當信三分，夢中又見老道及往昔歲月殘余之景，已然信了七分。

只是這“原當轉醒”四字究竟何等意思，柳天陰暫時未曾弄清。

而且，柳天陰清晰地記得，在見到那個老道模糊的面貌時，自己因為原身做出了震驚的反應。這說明老道在此間是有身份的，至少會讓從前的宮掌使知道。

那么要么是宗教神鬼，要么是武道巨擘。前者好查，只是后者就難辦得多了。

依柳天陰所發展的勢力來看，其可能接觸過不少老一輩的高人，畢竟宮內暗中其實常有一些強者來往。

有龍宮的高手，大內的亦然，卻也不乏葉子華偷偷召集來的。

歲月漸深，柳天陰所知非但沒有因此遺忘，而是在這個過程中把原身的記憶慢慢地徹底掌握。如此方能知曉葉子華背后的動作。

“樓主，周圍布下的探子說，柳……”吳義遲疑了剎那，顯然不知道應當如何稱呼柳星。

“他是你們的少樓主。”

“是。”吳義點了點頭，心中有些意料之內的莫名感覺，沒想到自己會有個小主子。不過也正常，大宦官哪個沒有義子的。

他便接著道：“探子看到少樓主被東海幫的一位護法帶走了。看樣子，少樓主是被打暈的。”

柳天陰瞥了他一眼。

“你拿著這塊令牌去找洛含知府調兵圍了東海幫。再遣些人找龍虎莊的高手，讓他們立刻動手，莫要再等。我今夜就要看到那個東海幫護法的人頭。”

其他人未敢粗聲吸氣。

腳穿好了鞋，柳天陰取了放在床邊的青色袍子，以一根玉簪束好披散的長發，徑自走下樓。

他走路不輕不重，吳義早就在他前邊奔向洛含府衙。

行人匆匆忙忙，柳天陰閑庭信步。

劍尊等緊緊跟隨。

洛含仍有幾分綠綴在天邊的山嶺，萬古長青。淡淡的煙與霧繚繞，一派清冷出塵。

東海幫的總舵就在洛含，作為此方地界的地頭蛇，其在和州的基業大半都集中在這里。

看門的護衛遙遙望見十幾條人直沖沖地朝這兒走過來，一個個面色陰沉似水。心下暗道不妙，若沒什么底氣怎會有人敢來尋東海幫的麻煩？

領頭的趕忙招呼一個人去里邊請管事的來，自己則拉了好些護衛團團堵在門口。刀劍都預備著出鞘，寒光茫茫。

東海幫的護衛都是從廝殺中退下來的老人了，一身血煞之氣不薄。

柳天陰也不想多浪費口舌：“你們讓開，可不死。”

他說的很簡短，但是身上的殺意如凜冬呼嘯刮來的北風，平靜的面孔下潛藏著擇人而噬的怒火，身后言聽計從的跟班感知起來深不可測。護衛首領額頭滲出一層白毛汗，呼吸間有了決斷。

“讓路。”

柳天陰慢慢地走了進去，寬大的袖子里下垂的手寒氣逼人。

“你很聰明。”凌海在經過他身邊時道了一句，隨后緊跟著柳天陰邁過朱紅的門檻。

“錢哥，現在可怎么辦？讓幫主知道是我們把人放進去的，非活剝了我們不可。”

那是個因不小心得罪高層而被發配來守門的愣頭青，武功不錯，可惜為人不夠精明。

“怎么辦？呵。”他冷笑了笑：“那能怎么辦？收拾好細軟，等半天的功夫。”

“怎么？”

“半天之后，要是這東海幫還在，那就趁早帶著家眷跑路吧。要是東海幫滅了，也剛好靠這些年攢下來的錢做些正經營生，金盆洗手。要是平常，誰肯就這么放我們走，嗯？”

青年苦著一張臉。是，平時幫里要放這些老人出幫，都要收一筆極高的“稅”。可他今年才二十出頭，入幫未滿一年，哪有什么積蓄。

他原想靠著少時偷師學來的武功投入江南第一幫的東海幫做出一番事業，奈何剛入門就得罪了一位大護法，輕飄飄一句話就被趕去和老人們一起看門了。什么刀尖舔血，什么快意恩仇，只有兩扇晨開夜閉的朱門。

頭頭自然明白青年的不甘心，出言勸誡道：“人這一生圖個什么？清凈自在，衣食無憂。”

旁邊一個人用肘頂了一下錢存：“錢哥，這可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

瞥了他一眼，錢存快步離開東海幫門口：“是啊，這是一個老牛鼻子告訴我的。”

那人一挑眉：“那老牛鼻子最后？”

“死了，死在我的刀下。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這個，勸我盡快金盆洗手，別再干這行了。”

他們都不說話了。回望柳天陰一行，有的人眼中迷茫，有的不以為意。

幾個行走的護衛看到柳天陰等生人直直走進來，雖說有些怪異，卻也不好盤問，說不準是幫主或某位堂主的客，稍微瞟了兩眼便都做自己的事。

東海幫闖進天地客棧，無緣無故綁走柳星，明擺著是和天地樓交惡。而柳星左右也不過是個孩子，先前柳天陰自己不說，誰也不確定他到底是什么地位。

如果說是為了要挾天地樓，阻止龍虎莊的目的的話，未免也太看重這幫行走江湖的悍客的心腸了罷。

柳天陰腦中思索，腳下步子也慢了，吳義等人緊緊地跟著。

天地樓的情報，東海幫總共四位護法，三位堂主，且護法直隸屬于幫主，算是東海幫的決策層，應當不會犯蠢才對。

明知道如今龍虎莊極有可能前來報復，甚至他們可能已經收到陳蹤來的消息了，這時候招惹天地樓，招惹他柳天陰，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哪怕想要先聲奪人，逼著天地樓不出手或者出手相助也不對。還是那個問題，他們就吃定了我會為了一個孩子而吞下這口氣？性命攸關的事，怎么會這么賭？

背后站著另一大物？挑起紛爭的話，倒是講得通。

或者是龍虎莊的暗子？畢竟都打算對東海幫下手了，怎么會沒點準備。不過，如今還不好確定。

顯然，一邊面露遲疑的吳義欲言又止。

柳天陰嘆了口氣：“左右先找到星兒罷。旁的，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后，他以微不可覺的聲音低喃：“龍虎莊，還是王爺……將門……”

大內總管，身份顯赫至此，柳天陰反倒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好不容易想出口氣，可對方靠山暗手層出不窮。

酒花紅有云書二仙，東海幫甚至肯定有官面的底子，就是不曉得是誰了。

星兒……

柳天陰深覺無力，一股意氣之怒冷下來后，似乎已經響了退堂鼓。

找到星兒，便奔清風莊去罷！

他邁開腳，心里又道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