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八年七月二十一日

舟次樵舍下，去江西省城八十里

字諭紀(jì)澤兒：

余此次出門略載日記，即將日記封每次家信中。聞林文忠家書即系如此辦法。

【譯文】

寫給紀(jì)澤兒：

我這次出門凡事都記錄在日記里，就將日記封在每次的家信中一并寄回。聽說林文忠公家書就是這樣做的。

爾在省僅至丁、左兩家，馀不輕出，足慰遠(yuǎn)懷。

【譯文】

你在省城僅到丁、左兩家，其馀絕不輕易出門，足以安慰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老父親。

讀書之法，看、讀、寫、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

看者，如爾去年看《史記》《漢書》、韓文、《近思錄》，今年看《周易折中》之類是也。讀者，如“四書”《詩》《書》《易經(jīng)》《左傳》諸經(jīng)，《昭明文選》，李、杜、韓、蘇之詩，韓、歐、曾、王之文，非高聲朗誦則不能得其雄偉之概，非密詠恬吟則不能探其深遠(yuǎn)之韻。譬之富家居積，看書則在外貿(mào)易，獲利三倍者也；讀書則在家慎守，不輕花費(fèi)者也。譬之兵家戰(zhàn)爭，看書則攻城略地，開拓土宇者也；讀書則深溝堅(jiān)壘，得地能守者也。看書與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讀書與“無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廢。至于寫字，真行篆隸，爾頗好之，切不可間斷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遲鈍，吃虧不少。爾須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書一萬，則幾矣。至于作諸文，亦宜在二三十歲立定規(guī)模；過三十后，則長進(jìn)極難。作四書文，作試帖詩，作律賦，作古今體詩，作古文，作駢體文，數(shù)者不可不一一講求，一一試為之。少年不可怕丑，須有狂者進(jìn)取之趣。過時不試為之，則后此彌不肯為矣。

【譯文】

說到讀書的方法，看、讀、寫、作四樣，每天缺一不可。

所謂看，就像你去年看《史記》《漢書》、韓文、《近思錄》，今年看《周易折中》之類，便是。所謂讀，比如“四書”《詩經(jīng)》《尚書》《易經(jīng)》《左傳》這些經(jīng)書，《昭明文選》，李白、杜甫、韓愈、蘇軾的詩，韓愈、歐陽修、曾鞏、王安石的古文，不高聲朗誦的話，就無法體會它的氣概雄偉；不細(xì)細(xì)而恬靜地吟詠，就無法領(lǐng)會它的氣韻深遠(yuǎn)。這就像富貴人家攢錢，看書好比在外做貿(mào)易，能賺三倍利潤；讀書好比在家守財，不輕易花費(fèi)。這又像兵家打戰(zhàn)，看書好比攻城略地，開拓土宇；讀書好比深溝堅(jiān)壘，得到一塊地方，能夠守住。看書與子夏說的“每天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相近，讀書與“不忘記自己會的”相近，二者不可偏廢。至于寫字，楷書、行書、篆書、隸書，你都很喜歡，萬萬不能有一天中斷，既要追求寫得好，又要追求寫得快。我這輩子因?yàn)閷懽致粤瞬簧偬潯Ｄ阋ψ非竺艚荩咳漳軐懣瑫蝗f字，就差不多了。至于寫各種文章，也應(yīng)在二三十歲時打好基礎(chǔ)；過了三十以后，就很難長進(jìn)了。作四書文，作試帖詩，作律賦，作古今體詩，作古文，作駢體文，這幾樣，不能不一樣一樣地研究學(xué)習(xí)，一樣一樣地試著去寫。年輕時候不能怕出丑，要有“狂者進(jìn)取”的精神才好。過了時候，而不嘗試去寫，則今后更不愿寫了。

至于作人之道，圣賢千言萬語，大抵不外“敬”“恕”二字。“仲弓問仁”一章，言“敬”“恕”最為親切。自此以外，如“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為“泰而不驕”；“正其衣冠，儼然人望而畏”，斯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孔言“欲立立人，欲達(dá)達(dá)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是皆言“恕”之最好下手者。爾心境明白，于“恕”字或易著功，“敬”字則宜勉強(qiáng)行之。此立德之基，不可不謹(jǐn)。

【譯文】

至于做人的大道理，圣賢所說的千言萬語，大概不外乎“敬”和“恕”兩個字。《論語·顏淵》篇“仲弓問仁”一章，講“敬”和“恕”，最是切實(shí)的。此外，如《論語·衛(wèi)靈公》篇“子張問行”章說的“站立的時候，就仿佛看見忠、信、敬、篤幾個字站在自己面前一樣，坐車的時候，就仿佛看見忠、信、敬、篤幾個字倚在車廂前的橫木上一樣”；如《論語·堯曰》篇說的“君子不論對方人多人少，力量是小是大，從來不敢怠慢”，這就是“泰而不驕”；“衣冠端正，神情嚴(yán)肅，旁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就生出敬畏之心”，這就是“威而不猛”：這些都是圣人說到“敬”字最容易入手的地方。孔子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孟子說“做事而不成功，要回過頭來自我反省”，“心里始終要存一個‘仁’字，心里始終要存一個‘禮’字”，“無時無刻都有憂患意識，就不會遇到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這些都是圣人說到“敬”字最容易入手的地方。你心地明亮清白，在“恕”字方面，或許容易見功效，至于“敬”字方面，就需要勉力而行了。這是立身修德的根基，不能不謹(jǐn)慎。

科場在即，亦宜保養(yǎng)身體。余在外平安，不多及。

【譯文】

科場考試就在眼前，你要注意保養(yǎng)身體。我在外一切平安，不多說了。

再，此次日記，已封入澄侯叔函中寄至家矣。余自十二至湖口，十九夜五更開船晉江西省，廿一申刻即至章門。馀不多及。又示。

【譯文】

另外，這次日記，已經(jīng)封在給你澄侯叔的信中寄回家了。我從十二日至湖口，十九夜五更開船前往江西省城，二十一日申刻就到南昌了。別的不多說了。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