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晉硯(二)
- 長云令
- 故姈
- 3522字
- 2020-09-07 00:21:26
慕棲歡沒有說話了,這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時間滴答流逝,最后她終于敢轉身看向晉硯的雙眼。那是對晉硯極其陌生的目光、淡淡的,使他的心跌入底谷。
“是了,您現在是陛下。慕國已經不在了,怎個國家都要聽您的,我是前朝罪人,身份卑微自然沒有選擇的余地。”慕棲歡想到這里心中也愈加悲涼,的確,此生,她哪有選擇?從出生開始被教導著如何成為賢良淑德、深明大義的公主,自懂事開始漸漸被引導著參與國家大事,然后一步一步深陷于各種陰謀詭計、明槍暗箭。最后她雖然救了那些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除掉了慕國蠹蟲毒瘤,自己卻也玉石俱焚、國破家亡。而最讓她打擊巨大的是自雙十起的特殊體質,最初她發現自己竟然百毒不侵,不老不死是開心的,可沒過多久就幡然醒悟,此生,她恐是無緣在愛人了,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弟弟一步一步變得白發蒼蒼卻喊著滿頭青絲的她“阿姊”,更無法和她深愛的人白頭到老,在多年以后終將違背倫理般地孤寡于世,不如早日斬斷情絲,不留一分余地。這些晉硯在此時都不知道,慕棲歡瞞得很好,這些話成功地激怒了晉硯,“你現在就這么看我?我現在在你心中就是忘恩負義,濫用權勢之人?”
“不是嗎?”她嘴角冷笑故意說得更加大聲,“吾為罪人,陛下應該將奴婢流放千里,卻打算用強權囚禁宮中。”
“難道你真想應了那些只睜半只眼、所謂清流的話?你想被流放千里?”
“我想。”慕棲歡就等著他這句話,“陛下于情于理,也該把前朝罪人流放千里,或——賜死。”
“你明知我不是此意!”晉硯又氣又惱,他從未在她面前自稱過朕,更從未把她當做一般人看待,而就在將才他都那么說了,可她依然執意要扭曲自己意思,非常理性的晉硯第一次被人氣到極點,氣到極點反而內心安靜了下來。何等聰明的他,豁然頓開:慕棲歡!你究竟在瞞著我什么?!!
慕棲歡正欲再開口繼續僵化二人關系,卻只見晉硯甩袍離去,至宮門前對宮人和侍衛說,“照顧好長公主,若有半點不妥、提頭來見!”
這……..?讓慕棲歡憋屈郁悶好久,就像明明正吵得火熱的兩個人,突然有一個轉身就跑,全身都在抗拒著我不聽我不聽,管你再說什么都與我無關、反正我聽不見。
后來晉硯用多種方法探求慕棲歡究竟隱瞞了什么,無果。兩人一見面就冷戰、吵架,她故意變得渾身帶刺。晉硯最后還是放了慕棲歡“離去”,當然還有大批最頂尖的暗衛和探子跟隨。慕棲歡不知道她日間的一些片段被人記錄著,也不知道某天自己假扮男裝在路途上和路過的公子哥多攀談了幾句風土人情,導致了遠在酉都的某位君王在收到信件的當天駁斥了全部奏章。
紙包不住火,慕棲歡和左虞的再次碰面終是沒能瞞過晉硯,畢竟像晉硯那樣的人,那個時代除了慕棲歡很少再有他人能與他匹敵,而彼時,慕棲歡已放棄了一切。這兩人在特殊境遇的打磨下都是直奔目標、果斷狠絕之人。而在那個矛盾紛爭、各國積怨已久的時代,只有一統天下,方可太平盛世,達成法治夙愿。沒了慕棲歡的晉硯,在處理一些事上更加決絕狠辣。前朝公主身份沒暴露前,晉硯和慕棲歡,兩人一明一暗、恩威并施,三年合并三個國家,十一國變為八國。慕棲歡被最大的敵國——宋國的暗線暴露身份后,晉硯只花半年不到的時間滅了宋國皇室。晉硯此舉激進了,他也知曉,但那時他的內心很明確——他要讓給慕棲歡離去借口的宋國付出代價,更要在短期內快速處理好后事去找左虞,搞清楚到底有什么她不能說,簡而言之,晉硯當時想的是既然不能和她一起享受海晏河清,那么他就和她過閑云野鶴的世外生活。
可笑的是,上天好似總是喜歡讓理智的人突然感到崩潰,讓絕頂聰明的人英年早逝。
知道真相的晉硯,和慕棲歡一樣,過了一段手足無措、慌亂悲傷的日子。就在他懈怠的這段時日,其他六國暗中抱團要給晉國致命一擊。這一擊雖然在最后關頭還是被晉硯察覺到了,但給了晉國不小的創傷。然而此間的動蕩讓晉硯足足一年零九個月失去了慕棲歡的行蹤。
再得她消息后,他欣喜若狂,把一切扔給了陳溶溶,要去見她一面,風塵仆仆到了千月城。萬萬沒想,她懷抱嬰兒,身邊坐著與她青梅竹馬的男子,涂之越。男人儒雅地研磨草藥,關切地為女人受傷的腳踝換藥,女人撥弄著浪鼓、逗著懷中約摸一歲大的小孩。好一副闔家美滿的畫面!這畫面深深刺痛了晉硯的眼睛,明明滿懷思戀,不知以何身份相見,于是隱匿院墻頭只偷偷看她一眼的,卻是將他拉入無邊的酸意和痛苦,心像撕裂開了。
原來不是他,呵,他心里冷笑,笑的是這么些年的自己,故作聰明。涂之越,她八歲就相識的之越哥哥,即使在她十七歲至二十歲被貶至慕國偏遠之地,在那段最艱難的時光里,她的之越哥哥也一直和她在一處,而他那時卻遠在晉國奪權篡位,兩月才有一封書信往來。他怎么就沒想到呢,平常唯唯諾諾、處事低調的小太醫,也和他們一樣長大了,而他還一直以為那小太醫不過是她的心腹屬下罷了,這么一想原來過去的他才是她的心腹屬下,她對他的好、對他的笑同樣也可以給別人,給任何一位合作伙伴,任何一位心腹屬下,而她只和心中唯一的那人成親生子,甚至無視未來會面對怎樣的別離和痛苦。晉硯徹底絕望地離去,再也不理會半點有關慕棲歡的消息。
晉硯回京后又遇晉國洪災,一心投入賑災調配,得此契機推新法,洪災迅速解決,變法也趁熱打鐵,晉國以欣欣向榮之勢,不到三年重回傲視群雄之位。誰人不知,他們的君王隨時處于崩潰邊緣,每日每夜的批閱奏章、召見群臣,面容很平靜,卻再沒一點其他情緒。變法大成之日,終于病來如山倒。自變法以來已經很久不問世事的陳溶溶前去探望,人沒看到倒得了一封密詔,內容讓她大吃一驚,竟是傳位詔書!喚來太醫才知,他們英明神武的皇帝一點也不配合治療。溶溶心中猶豫:兩年前晉硯并沒與阿姐歸隱而是落魄回宮,也不敢多問,她后來查到阿姐去了辰城,如今看來他這應該是還沒放下阿姐。阿姐和晉硯,這兩人明明愛意糾纏,為何陰差陽錯分別三年,慕棲歡不許她插手,晉硯更不可能說。如今晉硯這般模樣,她必須出馬了。
陳溶溶闖了晉硯的寢殿,燈光里晉硯面色蒼白,還拖著病軀處理政務。他冷漠的抬頭,訓斥道:“溶溶!”
“姐夫!”陳溶溶喚出很多年前玩笑的話語,那還是她青蔥歲月之時,每天摸魚打滾,什么都不知道。而晉硯是慕國炙手可熱的朝臣,六王爺身邊最大的得力助手,舉國上下都知道公主殿下心儀他,而他冷冰冰地拒公主千里之外,對公主不屑于顧。溶溶看不慣自己視若親姐姐的棲歡受如此侮辱,廝混在江湖的她找了幾個幫手,當街攔下晉硯的車架喚了聲“姐夫”,害得晉硯被慕國群臣非議好幾個月。而她,當日就被自己的父親、姑母輪番教訓了一番,被罰跪在御花園里一下午之后還要關半年禁閉,烈日當頭暈了過去,幸好表姐接住了她。半夜,慕棲歡把她從被窩里叫醒,小聲低語,那時她才知曉,慕國皇宮岌岌可危,所謂皇家早已被六王爺和一幫貪官污吏控制了,而姑父、姑母,他爹在下一盤巨大的棋,慕棲歡和晉硯都是局內人,裝作喜歡實則為找機會接近傳遞消息。從此陳溶溶也入了此局,不過這么多年,她心知肚明,那兩人什么叫做“裝作”,什么叫做“拒絕”,明明早已默契得天衣無縫,至今卻還互相折磨。
晉硯聽到“姐夫”楞了神。“你這詔書我收下了,不過在你死之前,最后我求你辦一件事。”
聽到這晉硯又緩了過來,還是那個暴躁的小表妹。無奈搖搖頭。
面前人瞪圓了眼,打算一口氣說完接下來的事,“這件事你必須做,前段時間失蹤很久的涂之越終于聯系到我了,說洪泛期間,他的寶貝兒子被人擄了去,心急如焚,托我給各州府打招呼,前日終于找到了平兒——就是他的寶貝兒子,這也算是我不負平兒她娘在天之靈吧。”說道此處,陳溶溶突然不想一口氣說完件事,想看晉硯作何反應。
晉硯手中的筆掉了,眼里充滿了不可置信,臉色更白的幾分,神情沉得十分嚇人,渾身在微微顫抖,“你、你說什么?”
陳溶溶見狀,想起來這本來就是個要病入膏肓的人了,還是別火上澆油了,于是解釋道:“你聽我說完,你個大傻子。誰說涂太醫的妻是我姐了?真是亂點鴛鴦譜,害得我也誤會了我姐兩年!!平兒他娘是康兒姐姐好不好?我只認你一個姐夫。我想拜托你把平兒交到千月城涂府,然后順便去給我姐帶個好,就說我想她了,她現在在辰城一家酒樓做事,真是大隱隱于市逍遙自在啊。”
“你、你說什么?”晉硯臉色緩了,一瞬間倒是姹紫嫣紅。
“你耳背嗎姐夫?這次,你一定要成。”陳溶溶扔了一卷獨特的金鑲玉書給他:“這是我托了好大的人情和關系在巧笑城典藏書樓借到的一本治奇難雜癥的書。你看看,你給我姐也看看。我隱約猜到你們隔閡這么多年好像是阿姐體質出了什么問題?或許可以幫到她,再不行就用這書最后一個法子,去找醫仙。難是難了點,但我相信你們。”
“溶溶,”晉硯多年未曾哽咽,“謝謝你。”
“兩個笨蛋,”陳溶溶撇嘴,“我流落江湖這么多年,結交朋友天南海北,雖然在朝政上不比你們,但我出馬絕對強!你趕緊強身健體,給我好起來!等你小叔即位我也要隱遁去遨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