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城，一廳堂中，三位絕世美人齊聚一堂，兩位正在品嘗豆漿，還有一位隨侍在側。

慕棲歡拿起雕花木碗客氣地嘗了嘗豆漿，“閣下怎么稱呼？是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喚我羽姑娘即可?！庇鹎淝埔娏四侵讣獾暮蠚g花，開門見山道，“前些日你去了哪？”

“辰城北的云錦山脈一帶?！蹦綏珰g的睫羽微微扇動了一下。“我還以為閣下是來問我為何四百多年還存于世的。”

“哦?”羽卿卻微微牽了嘴角，“那你順便也回答一下吧?！?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自雙十年華起，若受傷身體便自會快速治愈，容顏也不再變化，不老也不死，世人知曉者多羨慕，但其實除了這些我與平常人無異，需要吃飯睡覺，會生病會疼痛，更會受情感的折磨，但就是不滅，這于我何其可怖。慕國被滅后我來到辰城，這個小城我著實喜歡得很，民風淳樸，鄰里熱情好客。本想住個幾年就搬走以免得自己的特殊被發現，卻在兩年后因為醫仙設了一條規矩，機緣巧合之下我便再也沒離開。在此地為了方便去云錦山，找到世上醫仙，求一因更求一果?！?

“所以你前日是翻過了云錦山三重高山山脈，到了半腰盆谷？”羽卿疑惑道，“云錦山的三重山脈凡人根本不可能翻越。”蘇盞和君灼是這世間唯二公認的神仙，其中盞兒的醫道之術自有史以來便為世人尊稱為醫仙。

“那是醫仙在四百多年前因一凡人的勸說后為交流世間醫術而設下的規定，使得云錦山每一百年會有一次破天云光，至雪山半腰盆地向山前平原傾瀉而下，便有百萬級臺階直達醫仙的云錦山閣，爬完這百萬級階梯需非凡的毅力和決心，而云光門也只限第一個到達的人進入，此后萬丈之梯便會消失，其他人回梯門始——辰城的北城門，待三月之后有虹送醫者而下。近四百年間世間醫術之道突飛猛進，因有三位醫術大家均是乘虹而歸后聞名天下，辰城也是因此約定而興起的城市，每一百年便會有萬千醫者或慕名醫仙之人奔赴而來?！泵鞲柽m時為羽卿解釋道，“今年正是約定的云光年，現天下醫者幾乎都在奔赴辰城的路上，大多未反應過來云光門已開。不過此番據慕姑娘所言云光之門竟提前了三月打開，這恐怕只有醫仙才能做一個解釋?！?

羽卿思及盞盞嘴角微噙一抹笑意：“那為何并不見辰城有許多從醫世家常年駐守，乍一看倒是很平常的城市”她拍了拍右邊席位，“明歌你也坐下?！?

“這可要問慕姑娘了?！泵鞲枳窳畲蟠蠓椒降淖履抗廪D向慕棲歡，羽卿見此更加堅定之前的想法，灼灼真是哪里挖到明歌這位可心人兒的？

“四百多年前在第一次云光未開之時我以化名平定因云光之門而導致的各方勢力爭奪之亂，成為了辰城城主，并頒布了法令：除辰城原住民之外禁止任何外來人于主城區定居和過夜，并于辰城外東南、西南兩側二十里外規劃出專門的商業區設置客棧茶樓等僅供醫者暫留與借住，一來是為辰城居民謀福利，二來那兩片商業區也逐漸變為來往醫者的研究和傳道之地?！?

想不到這和諧穩定猶如世外桃源的四方城池卻有繁華外衣，羽卿漸覺慕棲歡也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種規劃管理之才她正需要。

“十年之后我退位便一直隱居幕后，期間辰城也成為了天下最著名的醫學之城。城主皆是我所選拔的子弟，而我也憑借辰城城主之力才能不被人所知從而隱于世上幾百年?！?

“慕姑娘，恕明歌直言，你既為辰城幕后之主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云光之門再此之前已經開過四次，為何你今次才入得？”明歌適時問出羽卿所想。

思及此，慕棲歡平靜的表情有絲絲憤懣之意，“1598年云光之門第一次打開前夕，此消息不知從哪處醫藥世家泄露導致天下人盡知，辰城大亂。辰城原只是一方小城池哪里受得住各方勢力威壓，此方百姓或流離失所或慘遭屠戮，而登梯之人也并不全為醫者，竟大都為求長生不死之藥而來，世家之間互相暗殺越來越多，甚至于梯前就開始互相殘殺，九日以來沒有一人登梯成功。我看不過此方如此混亂秩序，而醫仙隱世之外設此規定可能也未曾想到此種現象發生，因而我聯系了當時一些人脈，并說服了辰城百姓齊心合力、一致對外，還辰城一個公道，在加之當時十二惟宇者之一的尋蹤傳人左虞助我一臂之力，便平了這辰城。然則云光之門只開二十日，在此期間我分身乏術，幸逢多年好友，他是一癡迷醫道之人流落至此，為人板直曾是慕國太醫受我父皇賞識、慕國被滅后不降晉辭官回鄉聽聞消息才來到此處，我一邊平定辰城，一邊暗中助好友登梯，后來他成為聞名天下的醫師。不過他只帶回來一半我想要的答案，另一半有關我為何會不死不滅，醫仙說這世上不死不滅者甚多，要問緣由必須見到本人方可確定。我那時雖然驚訝，但一直想著一切終要追源溯底，為我前一半已知答案也為我后一半未知答案，便決心要在百年后尋到醫仙，這也算是我存于世的執念了。”

慕棲歡舔了舔嘴唇，更添一分郁悶：“我百年苦練體力和毅力，至1698年，我明明比所有人都提前登梯，哪曉得快到終點時被一名男子反超，他看起來比我的執念還要深沉，最后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反超我。”

“你見過那名男子？他姓甚名誰？1698年并沒有聞名天下的醫圣誕生，但是眾所周知云光之門照常開啟，這也成了這幾百年的懸案。”明歌問道。

“竟然巧笑城也不知道這號人！”慕棲歡表示驚疑，“那人帶著面具，那日他超過我，我眼看要追不上了才問他姓名身世，他只說了兩句話‘在下亦知，為追妻而來。今日恐對不住姑娘了?！@個理由讓我很是……”

慕棲歡話沒說完聽見主座的那位一直疏離淡然的姑娘，竟破天荒的笑出了聲音，那聲音雖小但如水滴山泉般動聽，嘴角欣然的弧度如此完美自然，使其身周所有事物瞬間柔美，眼里如有斑斕明媚的陽光四放而出，讓人感覺像是給黑白單調的人間添了色彩，明歌和慕棲歡都愣了神，只見那笑容漸漸收住，卻給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女子原本淡漠的聲音變得一絲絲柔和，提醒慕棲歡，“不好意思，那人我識得，確是為追妻。那第三次又是為何？”

慕棲歡咽了一下口水，拿起木碗喝幾口豆漿，接著說道：“第三次1798年，正遇上大陸東南百城瘟疫肆虐，一統天下的千城之主云瑯莘帶著他最信任的習醫兄弟來到辰城求解救天下疾苦的藥方，我不好因為個人私事而無視天下人性命，且云瑯莘的確是我此生見過除那個人以外最有君王胸懷的人，我很敬重他，因此就沒去。而第四次是我生病了，”說道此處她略顯黯然，“恐是我今生與醫仙無緣，原本刀傷骨折等大傷大病于我都可迅速痊愈的，然則只有令人頭昏腦漲的高燒卻不能迅速痊愈，那段時日我視物模糊，四肢難以協調平衡，于是我在云光之梯的一半倒下了，幸好事先做了安排，隨我同行的乃是我選定的下一任城主，也是我迄今為止最得意的徒弟。暈倒前我命她迅速登梯，云光之門關閉后我自會被送回辰城?！?

明歌了然道，“原來那位十三歲便成了世上最年輕醫圣——慕墨歡是你的徒弟?！?

“她是我偶然間撿到的孤兒，也算是百年后我再一次為情所傷，是為親情，卻不得不看到自己視若女兒的人一點點變得比你老，離你而去?！贝嗽捯怀觯鞲栲溃骸澳侥珰g，怪不得叫慕墨歡，”她看向羽卿，“羽姑娘，那墨字是硯上之墨，歡字是所棲合歡?！?

羽卿昨日夜里已經聽明歌講述了慕棲歡和晉硯的二三事，迅速了然。見二人均陷入一種戚涼的默然，便將話接了下去，回到主題了。

“你可知這云錦山腳下的辰城已是你能抵達的最北，而云錦山三重山脈即是酉都地底封印之陣的北界線，你這一走可給我帶來了不少麻煩?！?

慕棲歡呆愣了一下，略顯質疑“酉都幻滅真的是因為我？”

“你手指尖的合歡花就是封印酉都地下力量的陣眼，四百年前不知為何轉移到你身上。這封印之陣可約束的面積最多為長云大陸四分之一，酉都因你踏足封印之地外而生靈涂炭了，今日我是來將它帶走的?！?

慕棲歡聽羽卿說完一瞬震驚，而后沉默了許久，“奇怪的開頭總有奇怪的結局。若不是前日我已經見識了明歌執事帶來的明珠之境回放了酉都幻滅時刻，今日閣下這令人驚駭的話我是不信的。不過后來想了想，就像我竟然也以平凡之軀行走于世四百多年，可見再奇異的事也會發生。如果，真的如閣下所說，酉都幻滅是因我而起，我這一身罪孽恐怕再也還不清了。”

她黛眉緊鎖，一只手按了按太陽穴。“這個”接著右手摸了摸左手指尖，“閣下拿走即可，現下還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找到盞兒了嗎？”

“嗯？”

“羽姑娘所說的盞兒就是醫仙”明歌補充。

慕棲歡回道：“沒有，雖然這一次我終于進了云錦山的光門，但進入盆地后不久我先是感受到一波如滌蕩世界的巨大拉扯力，然后就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莫名回到了辰城。”

“那便是酉都幻滅的爆發之由了，破陣之力?！?

“……羽姑娘，我真的不知道……”慕棲歡眼里蘊著濃濃的愧疚。

“不知者無罪。其實你若是想找盞盞還有很多方法，若你愿助我，不日便能見著她。”羽卿如是說，慕棲歡愧疚的眼神隱約閃現出幾絲激動，“若是閣下了卻我這一樁心事，待我可以逝去后我愿以命相還?！?

羽卿搖頭，“不需要你如此，之后你便隨我同行吧。接下來就去云錦小筑找盞盞。”兩人手中的豆漿恰到好處的喝完，羽卿轉頭看著明歌說道“你添茶的功夫也把握得如此精妙?！?

“是尊主教導得好?！泵鞲韬卮?。

三人起身歩至院里，又見四方端正城墻，羽卿忽想到一事：“為何你當初會選擇到辰城定居？”

慕棲歡默了片刻，“其實是為了一個人，我對不起他，但我又不死，于是漫漫歲月里他便成了我生活的執念。最開始向北走是因為在東云國南方，那里原是晉國的土地，都有他的身影，每一寸、每一幀風景，我不愿觸及，怕那景掀開內心的情，怕那些歷歷在目的影，宛如凌遲一點一點入心的感覺。我怕、所以我選擇向北走，我曾在書冊里讀到過北方大地的蒼涼，行走在天平地平的萬千星河中可以卷走人的哀思，所以我想會有那么一天或許可以放下前塵過往，饒恕自己，卻不曾想從未放下過哪怕一刻，后來我知曉了云錦山的云光之門，便有了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