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風和日麗。
周云凈和孟嘗風在西南跨院里,等到秦淑遠起床,一起來到中庭院落,在正堂里找見蕭龍兒,又在蕭龍兒的陪同下,一起走進了后院。
幾人見到蕭蘭兒的閨房還是房門緊閉,就來到東邊的梅苑查看,發現梅苑里只有曹飛一個人正在練劍,詢問過后,才確定蕭蘭兒還沒有起床,便又和曹飛一起,來到了蕭蘭兒的閨房門外。
蕭龍兒上前叩門,呼喚道:“姑姑,姑姑?”
蕭蘭兒昨夜睡得很晚,因此還沒有起床,聽到蕭龍兒的聲音在門外呼喚,悠悠醒來,回應道:“嗯?”
蕭龍兒道:“三位客人想回洪川去了,正在門外,要向姑姑辭行。”
蕭蘭兒醒了醒神,回道:“知道了。”披頭散發,從床上坐起,移到床邊,穿上黑色繡花鞋,到衣架旁,穿上她的那件樸素黑衣,又從梳妝臺上拾起一根銀質發簪,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她那披頭散發的模樣,隨意且自在,映襯著晨光看去,頗有幾分鄰家大姑娘的淳樸氣質,連周云凈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只聽孟嘗風說道:“蕭姑娘,昨夜已經安安穩穩的度過,想必你的解藥的確是有用的。出門多日,不能再耽擱了,我們今天必須要啟程回去了。”
蕭蘭兒抬手挽起長發,用銀簪束了一個簡易的發髻,回道:“好。”
孟嘗風笑道:“那我們這就要告辭了。”
蕭蘭兒道:“前輩且慢。”看了一眼秦淑遠,想了想,說道:“承蒙前輩不棄,教導了晚輩劍罡要訣,臨別之際,晚輩也沒有來得及準備什么禮物,不如再稍等片刻,等晚輩去街上尋些本地的特產回來,再送給前輩一起帶回去吧。”
秦淑遠本想和她一起去,順帶單獨說上幾句離別的話。卻聽孟嘗風推辭道:“蕭姑娘客氣了。孟某教導你的劍罡要訣,和那日普恒大師的指點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孟某來的時候、是兩手空空,走的時候、也應該是兩手空空才對。”
蕭蘭兒目光飄過窗下的一堆美酒,說道:“要不這樣吧,晚輩這里還有很多本地特產的佳釀,幾位如不嫌棄,帶上幾壇,在路上喝吧。”
周云凈道:“不了,御風而返,帶不了這些東西。”
秦淑遠道:“依我看,咱們不如坐馬車回去吧。”
孟嘗風道:“公子想坐馬車?”
秦淑遠道:“難得出一次遠門,路途遙遠,御風飛行至少也要大半天,還不如坐一回馬車,悠哉悠哉,一路上說說笑笑,看一看沿途的風景。”
周云凈道:“我已經出門找你幾天了,再不快點回去,師傅就該著急了。”
蕭蘭兒想了想,說道:“周前輩,晚輩在梨山鎮上,承蒙你的三師弟出面搭救,才轉危為安,想不到、會害得他承受面壁思過之苦,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就請幫晚輩帶一些美酒回去,送給他品嘗品嘗吧,就說、晚輩謝謝他了。”
周云凈道:“蕭姑娘不要多想,我師傅罰他面壁思過,是因為他欺瞞了我的師傅,并不是因為他救了你。”
蕭蘭兒將信將疑,說道:“不管怎么說,都是他救了我,這一別,以后恐怕都再難有機會答謝了。”
周云凈想了想,心里感到很無奈,說道:“我的確沒有理由代替他回絕蕭姑娘的心意。那好吧,這次返回,我們就乘坐馬車,幫蕭姑娘帶些美酒回去送給他嘗嘗吧。”
蕭蘭兒道:“多謝了。”
周云凈道:“不必客氣。”
蕭蘭兒對蕭龍兒道:“侄兒,去叫胡三兒備一輛馬車。”
蕭龍兒應道:“哦。”向前院走去了。
蕭蘭兒又對曹飛道:“阿飛,抱二十壇酒送過去。”
曹飛應道:“哦。”轉身走到閨房窗下,抱起兩壇酒,向蕭府的大門口走去了。
孟嘗風知道秦淑遠想要和蕭蘭兒單獨說話,有心支走周云凈,故作疑難道:“二十壇酒,他小哥一個人要抱到什么時候。云凈兄,不如咱們兩個也過去搭把手吧,早些抱完,也好早些回去。”說完,擼起袖子走過去,抱起兩壇酒,默默的看向了周云凈。
周云凈也不知道有心,還是無心,說道:“剛才那個小哥已經抱走了兩壇,還差十八壇。曲曲十八壇酒而已,你、我、還有我的小師弟,咱們三個,每人六壇,一次就能送完了。”說完,運起真氣,隔空控物,揮手間又拋給孟嘗風四個酒壇。
孟嘗風只得匆忙去接,每只手里都堆了三壇。
周云凈又向秦淑遠接連拋去六個酒壇,都被秦淑遠極不情愿的全部接下,緊接著,又拋起六個酒壇,穩穩地堆在自己的手上,這才滿意地說道:“二十壇夠了,走吧。”向蕭府的大門口走去。
孟嘗風和秦淑遠都沒有料到周云凈會來這一手,只得被迫跟著他向蕭府的大門口走去。
三人來到蕭府門口,等到車夫駕來馬車,再把二十壇酒全都放進車廂。
周云凈看向秦淑遠,催促道:“師弟,上車吧。”
秦淑遠向蕭府里望去一眼,不見蕭蘭兒前來相送,猶豫了一下,說道:“師兄等我一下,我去和蕭姑娘道個別。”也不管周云凈是什么態度,飛進了蕭府。
孟嘗風只得笑著圓場道:“云凈兄,正所謂,禮多人不怪,咱們在此地叨擾多日,再去打個招呼也是應該的,就讓公子代勞,過去再打個招呼吧,更何況,這一別,日后恐怕都再難相見了。”
周云凈覺得在理,耐心等待。
秦淑遠飛落在蕭府后院的時候,蕭蘭兒已經回房,他見閨房的房門緊閉,走上前去,呼喚道:“蕭姑娘。”
蕭蘭兒打開房門,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問道:“還有事嗎?”
秦淑遠笑道:“那邊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要走了,特意過來說一聲。”
蕭蘭兒道:“好。”
秦淑遠見她只是說了一個“好”字,不再說話,問道:“你沒有什么想要說的嗎?”
蕭蘭兒道:“沒有。”
秦淑遠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道:“那咱們以后還能再見面嗎?”
蕭蘭兒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應該不能了。”
秦淑遠不明白她的話中真意,問道:“那我以后還能來嗎?”
蕭蘭兒道:“不能。”
秦淑遠想了想,又問道:“信呢?我可以寫信嗎?”
蕭蘭兒道:“不可以。就算你寫了,也不會有人看的。”
秦淑遠感到失望,無可奈何道:“那我走了。”見蕭蘭兒并不挽留,踟躇了一下,轉身打算離去。
蕭蘭兒回想起了什么,說道:“等等。”見秦淑遠頓住腳步,就轉身走進了房間。
秦淑遠疑惑地等著。
蕭蘭兒在梳妝臺上找到昨天夜里寒毒發作時,隨手丟在梳妝臺上的那個秦淑遠的玉符,走出房門,來到秦淑遠的面前,把玉符遞了出去,說道:“差點忘了,你的玉符,還給你。”
秦淑遠沒有去接,說道:“咱們總算還是相識,你留下它做個紀念吧。”
蕭蘭兒卻道:“這是贓物,我不要。”
秦淑遠愣了愣,說道:“我那天只是一時心急,才胡亂說的。”
蕭蘭兒暗暗舒了口氣,輕輕道:“你說的也不錯,我的確算是一個女賊。而且,那天晚上,你在陳玄公的劍下也說了,我是賊,而你是去抓賊的,咱們兩個之間,根本就不熟,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也都只是氣話而已,沒有人會當真的。”
秦淑遠疑惑道:“那天晚上,你一直都沒走?”
蕭蘭兒道:“沒有。”
秦淑遠愣了片刻,說道:“我當時以為你已經走了,為了逃命,才說出那些話騙他們的,你不要當真。”
蕭蘭兒心平氣和道:“你說的話,我一句也沒有當真。”
秦淑遠道:“我真的只是為了拖延時間,找機會逃命,才騙他們的。”
蕭蘭兒無奈道:“也許有一天,你為了逃命,真的會那么做也說不定。”
秦淑遠忽然感到心涼。
蕭蘭兒接著說道:“你滿嘴謊話,張口就來,從咱們第一次見面開始,還不到兩個月,你就已經說了五個謊話了。”
秦淑遠根本就沒有在意過這些,但想不到她卻記得這么清楚。
蕭蘭兒不再多言,把玉符塞進秦淑遠的腰帶,轉身走進閨房,關上了房門。
秦淑遠愣在原地,想了許久,漸漸回想起了他們一路而來的經歷:
“紫色。”
“我想先回去和我娘道個別。”
“她偷了我的玉符。”
“我和她根本就不熟。”
“哦,是這樣的,孟伯先你一步,已經過來找我了……”
他感到十分羞愧,想不到,這一路而來,自己給她留下的全部印象,就只是這些謊言。
他回過神后,已是滿心無奈,對著房門說道:“那你在六合門的時候,為什么還要告訴冷冰月前輩說,你喜歡我。”
蕭蘭兒愣了愣,回過神后,說道:“我那是騙她的。”
秦淑遠不解道:“你為什么要騙她。”
蕭蘭兒道:“初次見面,她就問了我那樣的問題,我很好奇你們之間的關系,所以就騙了她。”
秦淑遠的心更涼了。
蕭蘭兒輕輕催促道:“你快走吧,以后都不要再來了。”
秦淑遠心里無奈,解釋道:“我其實也很討厭說謊的,這段時間說過的謊,也全都只是為了一個人,你愛信不信……”猶豫一下,轉身走了。
獨留蕭蘭兒一個人無動于衷地站在門后。
孟嘗風和周云凈見到秦淑遠終于返回,都松了口氣。只聽孟嘗風問道:“公子,和蕭姑娘打過招呼了?”
卻見秦淑遠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恍若不聞,一言不發地登上了馬車,動作麻利,絲毫不見遲疑。
孟嘗風不免感到奇怪,和周云凈相視一眼,都似乎猜到了什么,隨后也登上了馬車。
馬車啟程,向屠蘇城的南門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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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有云: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個分開日子。
可嘆:
蕓蕓眾生,熙熙攘攘,大街上每日交肩而過的陌生人不知多少,有幸相識的、卻是滄海一粟。
緣來緣往,分分合合,紅塵中時刻上演的悲歡離合亦不知多少,始終如一的、又能有幾個?
兩個人的相識本來就已算得天大的幸事,想要相知就更難了。有些人焚香禱告求不來的緣分,有些人卻想要極力逃脫。這世間的關系,當真是如“煙”一般,教人難以捉摸。
世間的離別都有苦楚,就中滋味卻有千般不同。有些人不愛而得,有些人得而不愛,有些人愛而有得,有些人愛而不得。
秦淑遠由衷地認為、他自己就屬于最后的那一種離別的苦楚,有些事、終究不可強求。
世間的離別都有心酸,就中原因也有萬般無奈。有些人兩地相思,有些人一廂情愿,有些人同床異夢,有些人命犯孤鸞。
蕭蘭兒由衷地認為、她自己就屬于最后的那一種離別的心酸,有些人、終究不忍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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