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德將丹瓶送到嘴邊,以一個豪飲者的姿態(tài),毅然決然地吞下了丹瓶中的氣丹,想必是仰頭過猛拉扯到了嗓子,忍不住咳了兩聲,但立刻就被他屏住氣息強行抑制了下去。
他是閉著嘴咳的,因為氣丹已經(jīng)入喉,沉入腹中,受人體內(nèi)的陽氣影響,太極混元之氣已逐漸開始分解為陰陽二氣。
他立刻聚起虛云,在八卦臺上浮空打坐,運氣調(diào)息,開始凝神內(nèi)觀。
在內(nèi)觀世界中,氣丹所化的陰陽二氣正與肉身的陰陽二氣交融,隨著氣血運行,擴散至全身,浸入到了各處肌理。
氣丹隨即起效。
一股狂放熱烈的力量逐漸在血脈中覺醒,強勁野蠻的生機也慢慢在肌體內(nèi)復蘇。
他的肌肉正在不斷地澎湃和鼓脹,皮膚也正在不斷地舒展緊繃。
這變化頗有些不同尋常。
孫小德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佝僂嶙峋的病弱身軀,開始變得魁梧遒壯,原本蒼白干枯的頭發(fā),也開始變得烏黑濃密,粗糙蠟黃的肌膚已變得光滑白皙,干癟褶皺的雙手也已變得豐盈飽滿。
但他尚未來得及仔細體會其中的變化,就忽然察覺到體內(nèi)的藥性開始變得越發(fā)狂躁了起來。
血脈中,那一股狂放熱烈的力量正在不斷增強,使得血管不斷擴張,肌肉不斷腫脹,一陣陣脹痛感隨即浮現(xiàn),變得越發(fā)清晰起來。
肌體里,那一股強勁野蠻的生機未見絲毫減弱,使得他的皮膚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正在不斷換新,壞死的表皮還未完全脫落,新生的皮膚便已完全長出。
頭發(fā)和指甲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正在生長,那種蠕動般的瘙癢感,恰似大地回春后,地下的種子破土而出。
他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即閉上眼睛,凝神內(nèi)觀,調(diào)運起元嬰道胎的全部真元,試圖去鎮(zhèn)壓住這股藥性,但卻發(fā)現(xiàn),這股藥性已隨著血液遍布全身,如水一般狡猾,無論他如何鎮(zhèn)壓,都已是無濟于事。
看這情形,若再不泄掉這股藥性,只怕一時片刻就會爆體而亡。
他當機立斷,開放身體各處氣門,調(diào)運真元,強行逼迫體內(nèi)的陰陽二氣泄于體外。
氣丹的陰陽二氣與肉身的陰陽二氣早已混淆不分,若強行泄去,定然傷及自身,可眼下性命交關,刻不容緩,已容不得他再去顧慮這些。
孫小德的表情痛苦,神情迫切,渾身直顫,已是汗如雨下,隨著氣門大開,全身冒出青煙,體內(nèi)陰陽二氣不論好壞,一概泄出體外。他體內(nèi)的藥性也總算平和了下來,脹痛感也隨之淡去,但肉身損失了大量的陰陽二氣,積蓄已久的病患也終于集體爆發(fā)了出來。
他的肉身仿佛已是一個飽經(jīng)摧殘的戰(zhàn)場,原本已是兵荒馬亂的局面,又突然間兵戈四起,從四面八方殺出無數(shù)流寇,既無援軍,大勢便在頃刻間瓦解,分崩離析,潰敗已是定局。病變之下,致使內(nèi)臟出血,逆血上行,順著嘴角溢出,無邊的虛弱感和眩暈感也隨之席卷而來,身體搖搖欲墜,最終堅持不住,暈倒在地。
他的內(nèi)心是無比的失望和絕望的。
那枚氣丹服下之后,非但拔苗助長般的揮霍掉了所剩無幾的先天真一之氣,還引發(fā)了他多年煉丹積攢下的病根。
這最后一次的嘗試,無疑又是失敗的結果,他的一生,終將會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態(tài)黯然落幕,這如何能不失望,又如何能不絕望?
大限將至,這已是他不得不接受的命運,但他的心中卻并無怨恨,因為一切命運,都是由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已認命,也不得不認命。
——
冬日剛剛升起的時候,清晨的北風正是寒冷。
翠云谷中積雪無痕,飛鳥絕跡,只有微風拂過樹枝,積雪散落的動靜。
一個男子出現(xiàn)在了這片雪景之中。
他背著道門長劍,手提雞翅木造的食盒,從遠處大搖大擺走來,在身后留下一串腳印,看上去儀形懶散,走得漫不經(jīng)心,不用細想,便知是李靜心無疑,因為,也只有李靜心入門較晚,適逢孫小德開始閉關,未經(jīng)認真調(diào)教,仍舊保留著如今的秉性。
對于李靜心來說,百余年的歲月也只是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兩撇短須,使得他看起來稍稍成熟了一些。
李靜心在翠云洞府的石門外停下腳步,大聲喚道:“師傅,師傅,該吃飯了。”等了片刻,不聞響動,又喚道:“師傅,師傅,天亮了,該吃飯了。”
他又等片刻,仍舊不聞響動,感到疑惑,接著喊道:“師傅,你若是嫌棄弟子吵鬧,擾了您的好夢,回一聲便是,何必悶著氣,裝聽不見,師兄他們可都在餓著肚子等著我回去呢!”
他繼續(xù)等了片刻,還是不見任何回應,不免疑心起來,暗想:“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難道師傅不在里面?”
他回身向四周山谷尋望一眼,又猜想:“該不會上哪散心去了吧。”
這在以往也是常有的事,孫小德在翠云洞府中待得悶了,也時常會在翠云谷中走動走動,不愿見人,有時會隔空回應一聲,有時卻連聲都懶得回。
翠云洞府內(nèi)。
孫小德的意識漸漸恢復,聽到門外不厭其煩地呼喚,慢慢清醒過來,感覺到咽喉有異物堵塞,奇癢難耐,忍不住咳嘔起來,吐出兩團瘀血,這才感覺呼吸順暢許多。
李靜心耳朵頗為靈敏,聞得門中微弱的響動,便知孫小德其實是在里面的,臉上一喜,高聲喚道:“師傅,師傅,您醒了,我是靜心,來給您送飯了。”
孫小德不慌不忙地撐起身體,在八卦臺上盤腿坐正,調(diào)整一下鼻息,佯裝無事道:“放下吧。”
李靜心聞聲,放下心道:“哦,那弟子放在門外了。”話落,將食盒放在門前雪地,轉(zhuǎn)身乘風而起,朝著西山飛去。
孫小德端坐于八卦臺上,緩下幾口氣,強撐起身體走到石門前,打開石門向外張望兩眼,見已無人影,這才走出洞府,彎腰去撿雪地上的食盒。
這一彎腰用力,驚動了體內(nèi)的邪氣,內(nèi)臟一陣絞痛,傷勢再起,逆血上涌,喉頭一甜,忍不住嘔了一口體內(nèi)殘余的瘀血。
瘀血溫熱,將一塊雪地融化,染成了黑紅色。
孫小德不愿留下痕跡讓人察覺,因此,欲用右腳蹴雪將其掩蓋,誰知,方一抬腳,便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栽倒在雪地之中,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