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全新的航程
書名: 遠航線作者名: 譚瓊輝本章字數: 2694字更新時間: 2020-07-27 17:27:25
蕭勇誠經常會想起第一次遭遇海盜的情景,這次遭遇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面開始起風。
“這好好的天怎么又起風了!”蕭勇誠沉重地嘆息起來,心里像壓著塊石頭似的,放下望遠鏡,海浪在耳邊回響,眼里全是水,身在船上,心卻在海水中飄蕩,目光在電子航海圖上凝固成了一個點。
“老蕭,我看你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還在擔心這趟航程的安全嗎?”大副陳景東粗獷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蕭勇誠眼里浮著一絲陰云:“是啊,這不是馬上就要駛入亞丁灣海域了嗎?我這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唉,但愿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陳景東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心頭其實也并不輕松,因為“亞丁灣”對幾乎每一個海員來說無異于航海途中的魔域,隸屬印度洋,通過曼德海峽與紅海相連,是波斯灣石油輸往歐洲和北美洲的重要水路,地理位置非常獨特,所以也成為全球海盜活動的主要區域之一,經常有海盜出沒打劫船只,綁架船員,令人聞之喪膽。
“我們正在經過的這片海域很少會有海盜出沒,沒這么巧,再說了,即使真的遇上那些王八蛋,我們這些兄弟可不是吃醋的,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咱們吉人天相,一定會安全到達目的地。”軍人出身的陳景東,安慰的話語卻沒讓蕭勇誠寬心,反而特別憂心:“很少出沒并不表示不會出沒,在事情還未發生前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在未安全到達目的地時,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陳景東笑了笑,拍著胸脯,滿懷信心地說:“即使真遇上海盜,那就讓他們嘗嘗咱們船上這些‘土疙瘩’的厲害吧,我就不信那些家伙真長了三頭六臂,我陳景東可不是一塊任人拿捏的豆腐?!彼f的“土疙瘩”,是指船員們用酒瓶和汽油自制的燃燒彈,還有高壓水龍頭,這些玩意兒是船上唯一可以阻攔海盜的武器,他希望假使真的遭遇海盜,這些“土疙瘩”能抵擋海盜的攻擊。
蕭勇誠相信船員們都很勇敢,而且也并非畏懼海盜,因為他幾十年前曾和海盜正面交鋒過,還獲得過抗擊海盜榮譽獎章,不過對這趟航程仍然充滿擔心,因為他心里還深藏著另外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他和往常一樣走出船艙,來到船頭,迎風而立。正是下午三時許,海風裹挾著烈日的淫威形成熱浪,一波接一波地掠過船體,明晃晃的陽光撲打在海面上,隨著波浪翻滾起伏。
幾十年的航海生涯,海風在他臉上留下了歲月的刀痕,有著古銅色的剛毅,也有青瓷般的冷峻。此時,在他的腳底下,船頭如同一柄下潛的巨斧,海水好像被利刃劈開兩半,激蕩的水珠如天女散花,嘩嘩的水聲縈繞耳邊,令他的心情也隨波蕩漾。
知命之年的蕭勇誠尤其熱愛這種感覺,就像他熱愛自己的事業一樣,雖然常年的航海生涯有時會讓他覺得枯燥,但他是個善于在生活中發現樂趣的人,尤其身在茫茫的大海上,他總能用睿智的目光捕捉到細小的樂趣,比如在船頭盤旋的海燕,他把它們當成自己生命中的另一群孩子,尤其是在航海途中,有了它們,他的生活變得很充實;當然,他的生命中還有在陽光下四濺的水花,好比孩子的眼睛,晶瑩透亮。
他熱愛這些,還打算為之付出一生。
“偉大的海洋,它總是被剖劃出道道傷痕,又旋即復歸完滿……它的每一個波浪都是一個承諾,并且忠貞不渝。”這句話出自一位名為阿爾伯特·加繆的哲人之口,蕭勇誠忘了什么時候曾經讀到,然后卻深愛,每每矗立船頭,凝望跳躍的水花,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年輕時選擇作為一名船員的承諾:與海相伴,終其一生。這個承諾已經伴隨他走過了無數的風雨,雖然歷經坎坷,但從不言棄。
“老蕭啊,我怎么看你最近總喜歡一個人發呆?想什么呢那么入迷?瞧你的樣子,我想要是剛才有海盜開著小艇從你頭上飛過去,你也不會發現的。”陳景東帶著笑意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蕭勇誠臉上也浮現出一縷深沉的笑容,仍然遙望著大海深處:“我在想啊,這歲月真是不饒人,想起第一次走上甲板時的情景,好像這一切才剛剛開始,那時候的我啊,就像這些海浪,多么年輕啊,這次航程,也許是我航海生涯中的倒計時了;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假使有一天我死了,再也無法睜眼看看這個世界了,我希望我的身體可以長眠大海?!?
“當然記得,你經常念叨,耳朵都起繭子了,哪能忘記啊,你的每一個船員也都記得啊。”陳景東雙手緊緊地握著船舷上厚實的鐵板,爽朗一笑,又說道,“不過老蕭同志,現在可是關鍵時刻,關鍵時刻必須要有關鍵時刻的精神狀態和風貌,我認為你有些悲觀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和你共事了這么多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崇拜和敬仰的老船長,我希望自己到你那個年紀的時候還能在大海上航行,那我此生便足矣!”
“你想過要成為一名船長嗎?”
陳景東笑道:“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船長的船員也不是一名好船員?!?
蕭勇誠笑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突然想起多年前的舊事,仿佛歷歷在目,他清楚自己現在還活著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那個曾經用自己的身軀為他擋子彈的老船長,可惜再也無法睜眼看看這個世界了。他把這件往事深深地藏在心底,從未對人提起,看到那些年輕的船員,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告誡自己,不管遇到什么危險,他這個老船長都必須用羽翼護住那些年輕的生命。
陳景東四十來歲,作為船長的大副,也是蕭勇誠的得力助手,而且曾經當過兵,也有著豐富的航海經驗,為人幽默可信,是個值得交付的朋友。他從蕭勇誠臉上看到了無盡的滄桑,心疼地說道:“船上風大,回艙里去吧?!?
蕭勇誠感激地看了一眼胸懷樂觀的陳景東,欣慰了不少,但仍然緊鎖眉頭,沉聲說道:“船只很快就要進入亞丁灣海域,讓大家打起精神,還是那句老話,‘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陳景東由衷的佩服這位老船長,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父親保護著年輕的船員,而且航海經驗豐富,在長達數十年的船長生涯中,不知多少次讓船只化險為夷,所以他用輕松的話語岔開了話題:“感謝公司的領導啊,完成這趟航程之后,也許我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休息了。”
蕭勇誠道:“都是金融危機惹的禍,公司的出口訂單少了,出海的生意也就少了,大伙兒的收入也少了,不過也好,在海上行駛了這么久,大家都很辛苦,走完這趟,是該放放長假了。”
陳景東返回船艙,立即吩咐所有船員提高警惕,各就各位,做好隨時戰斗的準備,一旦發現可疑情況,立即發出警報。
蕭勇誠一動不動地盯著刺眼的海浪,卻又陷入沉思中,孤獨的背影矗立在船頭,遠遠望去,讓人心生憐惜。在啟程之前,他曾無數次查看航海圖,雖然確認要經過的航線不是海盜會經常出沒的,但心里仍然像裝了半桶水似的晃來蕩去。
一只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從頭頂掠過,然后碰觸了一下波浪,箭一般直沖向烏云,轉瞬即逝。
蕭勇誠的目光追隨著海燕的身影一直延伸到了很遠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這才緩緩地收回目光,在心里默默的祈禱:“但愿不會遇到海盜,老天啊,保佑大伙兒平安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