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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向日葵篇

準確地說,京都的祇園祭指的是從七月一號到二十九號的這段時間。

九世紀中葉,全國瘟疫流行。貞觀十一年,為了祈禱瘟疫退去,按照日本的諸侯國的數量,豎起了六十六支鉾(同“矛”),據說那就是祇園祭的起源。

但是,現代的祇園祭已經沒有了驅除瘟疫的陰暗印象。

首先從七月一號的入吉符開始,十號有洗神轎,到了十一號那天,祇園町的氏子們(屬于祭祀同一氏族神地區的居民)開始用萬燈和古老的織物刺繡來裝飾鉾和山藜。從十三號開始在山鉾(手工搭建的可移動神社)上面演奏笛子、太鼓和祇園歌謠,烘托渲染節日氣氛。

到了十六號的宵山(本祭前夜的小祭),家家戶戶都會在屋檐下掛起神燈和青簾,那些有來歷的大戶人家會把秘藏的屏風豎起來向普通人展示。

到了十七號神幸祭的當天,以長刀鉾為先頭的七個鉾和二十二個山藜開始沿著四條通和河原町通巡游,節日達到了最高潮。

遠處傳來祇園歌謠的時候,梅雨季也結束了,季節已經是盛夏了。

七月初,在報紙上看到“祇園祭”這三個字的時候,里子切切實實地感到今年的夏天又到了。

“天啊!夏天又到了!”

伴隨著夏天的到來,祇園祭的到來也預示著預產期臨近了。

據醫生說,預產期是八月中旬。

里子根本沒有想到會在盛夏酷暑中生孩子。

聽人家說,夏天出生的孩子因為天熱睡不好覺會發育不良,而且還容易患濕疹。她一直希望自己生孩子的時候最好是天清氣爽的四月份或五月份。

但那不過是喜歡追夢的女孩時代的夢想。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夏天冬天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就謝天謝地了。

里子當初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就有個心愿,若是個男孩的話就希望他今后是個聰明高大帥氣的男孩,若是個女孩的話就希望她長成一個苗條漂亮的姑娘。要說長相,希望她能長得像賴子姐姐那樣五官精致、比較現代。

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里子已經不想有那么多奢望了。

聰明、漂亮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但長相無所謂,只要身體健全就行了。每只手有五個手指頭,有鼻子有眼有耳朵,只要正常就行了。

“老天爺啊!我求求您了!”

早晨和晚上,起床的時候和睡覺的時候,里子都要雙手合十祈禱上蒼。

還有,里子從兩個月前就不喝茶了,只喝白開水。

聽人家說,如果把廁所打掃得干干凈凈,生下來的孩子也漂亮。就那么個小房子,從廁所到洗澡間,她每天都要把角角落落打掃得干干凈凈。還聽說,帶把兒的小鏡子背面貼上一張美女畫的話,出生的孩子也會像那個美女,所以里子每天都用一把背面有蒙娜麗莎的小鏡子。

即使那些說法都是迷信,可為了將要出生的孩子,能做到的事情她都想做。

將要出生的孩子是個眾人反對、不受任何人歡迎的孩子,是一個按照里子一個人的一意孤行來到這個世上的孩子。

這個孩子還未出生就已經背上了不利的條件。

但是,正因為那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孩子,里子才覺得他更讓人憐愛。

正因為孩子可憐,里子才更想盡自己的所能讓他幸福。

從五月到七月,椎名每個星期都來電話。或許從公司里不好打電話吧,他每次都是從公司外面打來電話,而且都是晚上的九點或十點之后。

里子一接起電話,椎名每次都是先問:“你怎么樣?”然后問:“身體還好嗎?”

“多謝!我一切都好!”

聽里子這樣回答,椎名會點點頭,然后問一些里子現在住的公寓的事情和里子的近況。

里子總是一邊簡單地回答著一邊反問椎名:

“你還是那么忙嗎?”

“還行吧……”

自從知道里子懷孕之后,椎名電話里再也沒有以前的那些甜言蜜語了。以前他總在電話里說“我想見你”啦,“今天一整天光想你的事情了”之類的好聽的話。

兩人之間的孩子不久就要出生了,或許這個無情的現實讓他失去了說情話的心情。再者說了,對著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說那些令人肉麻的情話確實也不合適。

但是,即使沒有那些甜言蜜語,只要椎名來電話,里子就心滿意足了。

他本不希望女人把孩子生下來,而對方非要堅持把孩子生下來,若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想逃離那個女人是理所當然的。

雖說讓女人懷孕了是男人的責任,但有一點是確實無疑的,這次是女人一意孤行。

即使對方說“不關我事”,里子也沒有權利責怪他。

對于椎名來說,這次的事情說起來就是一場災難。盡管如此,他還給里子打電話,甚至還擔心她的身體。

不過,他那樣噓寒問暖的背后,或許在等里子說“不能生了”這句話。

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流產的可能性很小,里子也不可能去做人工流產。

他每次來電話的結果也只是確認了那個他不希望出生的孩子越來越大了。

即使如此,他還打電話來,里子從這一點上感到了椎名的誠意。

“我沒事兒的!請你不要擔心!”

為了回應椎名的誠意,里子現在也只能這么說讓他放心了。

可是,六月中旬的時候,椎名突然匯來了一百萬日元。

記得有一次他若無其事地問自己的銀行賬號是多少,當時隨口就告訴了他,沒想到三天后自己的銀行賬戶里多了一百萬日元。

里子慌忙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椎名用很平靜的口氣說:

“我想你準備生孩子總會需要錢!”

“我可從來沒想過要讓你那么做!”

當里子知道那筆錢是椎名匯過來的那一瞬間,很是驚慌失措,她還以為那是椎名給她的分手費呢。

但是,椎名好像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錢不多,如果有什么為難的事情盡管告訴我一聲!”

“我真的不想給你添任何麻煩!我馬上把錢還給你!”

里子說得很認真,椎名在電話那邊只是苦笑。

“那好吧!這筆錢我先暫時替你保管著!”

“你真奇怪!”

“你才奇怪呢!”

雖然嘴上和他吵吵,但里子此刻在心里向他鞠躬行禮。

連生孩子都是里子自己任性決定的,他不光原諒了她,還匯來了錢。雖說他是個專務,但畢竟也是個拿工資的人,對椎名來說,一百萬日元絕對不是個小數。

自己什么也沒要求,是他主動匯過來的,這一點讓里子很高興。比起金額,那種關心和體諒讓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的里子非常感動。

雖然嘴上和他爭吵,但里子覺得全身都感受到了椎名的溫柔。

在那次小小的爭吵之后,兩人之間還有過一次小小的爭執。

那是一個梅雨結束后難得晴朗的下午,椎名來電話說周末要去大阪,回程的時候要順道來京都。

“我想到公寓去看看!”

椎名在電話里這么說,里子立即就拒絕了。

“你不用特意來!你直接回東京吧!”

“日程都已經定好了,現在再改也不行了!”

“我不愿意!你即使來了我也不在公寓里!”

“這就怪了……”

椎名小聲嘀咕,但奇怪的是椎名。很快就到預產期了,里子不想給椎名看她的大肚子。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正因為里子沒有和椎名一起住過,所以她總是只給他看最美的自己。

即使和他行歡的時候,完事兒后里子都是立即整理好衣衫,然后馬上回家,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睡姿和素顏。

第二天再見面的時候,又是打扮一新。

別的男人暫且不說,自己最美的地方只想展示給椎名。她希望世上有那么一個男人,他只見過最美好的自己。正因為里子一直那么想,在決定生孩子的時候她能夠下決心,今后不和椎名見面也可以。

所以說,在里子心里,那種依賴別人的想法早就徹底沒有了。

但是,都這時候了,他還說想見自己,里子很為難。

“你那么說,是不是不想見我?”

“不是,我想見你……”

“那不就行了嗎?”

“那個和這個是兩碼事兒!”

男人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女人當然想和心愛的人見面,想多和他在一起待著,哪怕多一天也好,多一個小時也好。

里子就更不用說了,她離開家之后,一直孤身一人住在公寓里。寂寞的時候,心中不安的時候,她總是對著椎名的照片說話。現在那個人說要來,里子怎么會不想見他呢?如果能相見的話,里子恨不得馬上就飛跑著去見他。

但是,這個時候要是和他見了面,一切都土崩瓦解了。

緊張到今天,發奮到今天,迄今為止的一切努力都會化為泡影。

現在見到椎名被他溫柔相待的話,自己馬上就會變成一個只會依賴男人的撒嬌的小女人,會覺得這就沒問題了,渾身的力量都卸掉了,會忽然變得很留戀他。

成了那個樣子的話,到現在為止,勸誡自己承受苦難的那些努力都成了泡影。自己會越來越不明白堅持到現在到底是為了什么。

女人一旦一線崩潰,接著就是無限崩潰。

正因為自己竭盡全力已經忍耐到了極限,所以瞬間的溫柔也不能接受。

“那么說,你是打算今后永遠不見我了?”

“怎么會!你要是肯見我的話,我什么時候都會滿心歡喜地去見你!”

“那么說的話,這次見面不也行嗎?”

“過些日子等我稍微利索一點兒,身體完全恢復之后再見面吧!”

椎名好像有些困惑。要說等身體復原之后,那時候已經有孩子了。到了那個時候再面對面,作為椎名或許太難為情了。

“到了那時候,我自然和以前一樣打扮得整整齊齊地去見你!”

“你原來是擔心那個事情啊!”

椎名好像在電話那頭笑了。

“對你來說可能很可笑,但我可是認真的!”

“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了,可我即使看見你的大肚子也不會討厭你啊!”

“沒有那種事情!女人懷孕的樣子實在是太不好看了!我現在這樣子就像個不倒翁!”

說實話,里子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快被那種丑陋嚇跑了。要是可以的話,她現在就想用菜刀把突出的部分切掉,變成一個可以自由活動的人。

但是,那樣想的下一個瞬間,一想到在這里面有自己的親骨肉,她就覺得自己挺起的大肚子好可愛,甚至覺得很自豪。她對自己現在的身體可謂愛恨交織。

“那個先別說,這回還是不行是嗎?”

“不行!”

“那我怎么辦才好呢?”

“從大阪給我打電話吧!你的聲音,我什么時候都想聽!”

“明白了,可是我還沒有徹底死心噢!”

“真是對不起!請你原諒!”

“你可真夠倔強的!”

電話一下子掛斷了。

里子手里拿著電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剛才為什么拒絕他呢?他好不容易要來看看自己……

里子心里很后悔,好像很眷戀椎名的聲音,把聽筒又貼在了耳朵上。

里子住的這棟公寓離銀閣寺很近,一到晚上幾乎沒有什么動靜。除了偶爾能聽到汽車的聲音之外,有時候還能聽到貓頭鷹的叫聲,它們或許隱藏在東山腳下的樹叢里吧!

剛搬到這里的時候,里子很寂寞,就想逃離這個地方,但是最近已經習慣多了。

即使習慣了很多,若是沒有電視的話,恐怕她還是忍受不了。現在,電視是慰藉里子孤獨寂寞的最好的朋友。

祇園廟祭的宵山的那天晚上,里子也是把電視打開看新聞。全國各地的新聞之后,開始進入京都的話題,電視上播放了宵山的情景。

今年還曾有個傳聞,說是因為氏子的負擔太重了,宵山可能會取消。看樣子傳統節日不是那么輕易就能取消的。

從四條通到室町的山鉾巡游路線仍舊和往年一樣人山人海,能聽到很有氣勢的祇園伴奏,笛聲悠揚,太鼓聲震天響。

據播音員講,預計今年僅宵山一個活動就有四十萬人上街觀看。里子記得小時候穿著浴衣,和賴子、槙子她們一起上街去看,但這四五年一直沒去。反正住在京都,想什么時候去看就什么時候去看,或許這種安心感讓自己變得不愿出門了。

但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憋在家里,里子也想偶爾到人多熱鬧的地方去看看。雖然想下決心出去溜達一圈兒,可自己挺著個大肚子根本沒法去。

死了那條心、正專心看電視的時候,忽然聽到電話響了。

“喂!喂!……”

電話里傳來了低沉而清楚的聲音,里子馬上就知道是椎名了。

“我現在到大阪來了,還是不能見面是嗎?”

“我想見你!”這句話都到了喉嚨這里了,可里子就是沒敢說出來。如果說“你來吧”,他一定會馬上來的。

但是,上次已經斷然拒絕他了。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在自己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之前不見他。

“對不起……”

“怎么也不行嗎?”

“請原諒!”

“你可真夠倔強的!”

電話里傳來了椎名一聲輕輕的嘆息,短暫的沉默之后。

“那么我現在就回東京了,你多保重身體!”

“要回去嗎?”

“有什么事兒的話給我打電話!打到公司也行,打到家里也行!”

“……”

“那么,多保重!”

“你聽我說……”

眼看對方馬上就要掛斷電話了,里子連忙對著話筒說道:

“工作都結束了嗎?”

“只是開了個會簡單碰了一下頭!”

“你這會兒要坐新干線……”

“沒有訂飛機票,還能趕上最后一趟車吧!”

“我……”

“什么事?”

“沒事……”

里子拿著話筒搖了搖頭。她不想就這么掛斷,但說著說著就有一種想撒嬌的沖動。

“那么,我掛了!”

“多保重!”

正當里子琢磨有沒有其他更別致一點兒的說法的那一瞬間,電話里傳來輕微的一聲咔嚓,電話掛斷了。

里子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凝神屏息了一會兒,然后對著已經掛斷了的電話喃喃細語。

“我想見你……”

剛才的這個那電話按時間算的話也就幾分鐘,可里子忽然感到很疲勞。

接到電話之前不知道電話什么時候會來,因為那種期待,心里特別緊張,但是電話一結束馬上就有一種筋疲力盡的感覺。

對方想見面與不和他見面,這些都是自己決定的,而且結果也是如此,可不知為什么,里子總覺得有種空虛留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里。

就那樣什么也不想做,正迷迷糊糊地看電視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可能還是他……”

里子一下子站起來拿起了話筒,是槙子的聲音。

“里子姐姐,晚上好!”

這意想不到的聲音讓里子瞬間有些困惑不知所措,槙子覺得有點兒奇怪。

“聽聲音怎么迷迷糊糊的,姐姐你怎么了?”

“你突然來電話,嚇了我一跳唄!”

“我現在來京都了。現在去姐姐那里行嗎?不過我是和對象在一起。”

槙子竟然有了未婚夫,里子還是第一次聽說。

“槙子,什么時候訂婚的?”

“就在一個月以前,不過,還只是我倆自己訂的婚。”

“不會是上次在東京見到的那個人吧?”

里子想起來在東京的酒店里和槙子一起的那個餓著肚子的男孩,槙子輕輕笑著說道:

“我怎么會和那種青椒訂婚?”

“什么呀?青椒什么意思?”

“我們把沒有內涵的男人叫青椒!”

“那個人多大了?”

“二十六。”

“天啊!那不還很年輕嘛……”

“還行吧!他家境很好,工作的地方也是一流的商事會社。”

那確實就是槙子的風格!可是,她要是和未婚夫一起來的話,可就是另一個情況了。里子一個女人家獨自生活,什么也沒有準備,再者說了,還挺著這么個大肚子。

“我這里可是什么都沒有啊……”

“沒關系的!我只是想讓他見見姐姐!”

肚子大小暫且不說,可他要是知道了這個姐姐不但離家出走還要生下一個私生子,恐怕能成的婚事也成不了了。里子很擔心這個事情,可槙子滿不在乎地對里子說:

“我已經把姐姐為了生下心上人的孩子而離家出走的事情告訴他了!結果他聽了對姐姐很是敬佩,還說一定要見見姐姐呢!”

竟然把這種事情都告訴人家了?里子驚得目瞪口呆。

“好不好?姐姐?我們馬上就過去了!”

“稍等一下!你現在在哪里?”

“格蘭德大酒店,我倆今天就住在這里!”

“天哪!你們……”

既然都一起住酒店了,那么一定是有了肉體關系了。里子再次感到震驚,可如果是訂了婚的人,那種事情或許是理所當然的。

“我這里什么都沒有,那個人喝酒嗎?”

“沒關系的!我倆都吃過飯了,我也告訴他姐姐那里什么都沒有了。好不好?再有三十分鐘我們就到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槙子仍然是那個離奇古怪隨心所欲的女人!

但是,她能把姐姐出軌的事情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就很不簡單,聽說了這樣的事情感佩不已還說要來見見自己的那個未婚夫也是個男人。

不管怎么說,現在的年輕人心里怎么想的,真是搞不懂。

里子輕輕嘆了一口氣,環視了一下周圍。

這會兒能拿出來的東西只有咖啡和昨天千鶴拿來的蛋糕了。

即使到了晚上天仍然很熱,估計這兩人會喝啤酒吧!雖說快八點了,或許小酒館還在營業。里子稍微打扮了一下走出了公寓。

槙子和對象兩人到的時候是三十分鐘以后了。

因為兩人要來家里,里子在那里猶豫該穿什么衣服,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但是已經臨近產期了,能穿的衣服很有限。

沒辦法,里子最后決定穿一件有點兒花哨的前面有褶子的孕婦裙。

“姐姐,晚上好!”

看樣子槙子確實有點兒不好意思,說完吐了一下舌頭。

“這位是小泉士郎先生!”

聽槙子向姐姐介紹自己,年輕人向里子鞠了一躬說:“我是小泉!”

槙子的身高將近一米六,可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只能到他的肩膀那里,估計小泉的身高有一米八左右。個子很高,不胖也不瘦,雖然長了一張娃娃臉,但五官端正長相雅致。

“好不容易到家里來一次,我這個樣子這么難看,地方又很小,快請進!”

“姐姐,這是給你的禮物!”

槙子買禮物來還真是稀奇!因為今天她是和未婚夫一起來的,說不定有點兒裝樣或講究形式吧。

里子剛在沙發上坐下來就把禮物打開了,原來是迪奧的香皂和花露水套裝。

“多謝!這樣的東西我最喜歡了!”

“東京那地方什么禮物都沒有!”

“小泉先生,喝啤酒可以嗎?”

里子把準備好的芝士紫菜卷壽司、火腿冷盤和啤酒拿了出來。先給兩人倒上啤酒,然后給自己的杯子倒上了可樂。

“那么,歡迎兩位!”

三人舉杯互相碰了一下。

里子重新看了看在沙發上并肩坐著的兩個人,真是非常般配的一對兒!

槙子是純棉襯衫配了一條麻質的西褲,脖子上掛著一條細細的金項鏈,整體搭配非常有品位。小泉則穿了一條深藍的褲子,上面是一件淺水色的敞領襯衫。雖然看上去平平常常,可給人的感覺是這個人很可靠很值得信賴。

“京都很熱是吧?今天到的嗎?”

“傍晚五點到的!”

“今天晚上是宵山,來得正是時候啊!”

“我一直很想看看祇園祭!”

看小泉的言語態度很是拘謹,但那里面反而透出一種年輕人的純真。

“母親那里已經去了嗎?”

里子問槙子,接著迫不及待地身子往前挪了挪。

“我還沒去呢!母親這段時間怎么樣?心情還好嗎……”

槙子這么問,但和家里斷絕來往的里子什么也不知道。

“我本打算今晚去,可是一回家就得聽她嘮嘮叨叨!再者說了,母親要是讓我今晚在家里住可怎么辦呢?”

槙子看了小泉一眼,有些調皮地笑了。

“這次要待到什么時候?”

“士郎明天就回去了,我想稍微多待一兩天。”

“那你明天去不就行了嗎?”

“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士郎一起去,一起去是不是不合適?”

“那倒沒什么不合適……”

“明天去了,我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母親。”

“以前沒對母親說過什么嗎?”

“今年春天回來的時候,我只是守著母親說了句‘我也該結婚了’,結果被母親訓斥了一通,說我還是個學生,不許胡說八道。”

“可是,你也不是馬上就結婚吧?”

“士郎說現在結婚也可以。”

槙子看了一眼小泉,然后兩人同時笑了。

槙子今年春天回來的時候,看她那樣子就知道她已經有了結婚對象了,但是沒想到她突然就把對象本人領來了。

既然都到了訂婚的階段了,如果她那時候能講得更具體一點兒,自己還能給她出點主意什么的。可現在這個樣子也太唐突了。

“你跟賴子姐姐說了嗎?”

“她只是說我覺得行就行!”

那才是賴子的風格,她不是冷淡,而是不愿干涉別人的事情。

“槙子現在是四年級吧?”

“是啊!我還想著明年春天一畢業馬上就結婚呢!”

不管是到東京來,還是進現在的這所大學,都是槙子自己決定的,所以里子一直認為結婚對象她也一定會自己找。

“你們自己覺得好的話,那不就行了嗎?”

“天啊!姐姐也贊成我們的婚事是嗎?”

都到了這一步了,哪還有什么贊成不贊成啊!

“明天還是我倆一起去更好是嗎?”

“那也沒問題,不過,你去之前還是先給母親講詳細一點兒更好些,你說是嗎?”

“姐姐說的也是啊……”

“回家突然跟母親說你已經決定和這個人結婚了,不光母親沒有面子,對小泉先生也很失禮不是嗎?”

“可是,如果我一個人回去的話,我想母親一定會反對的!”

“你能和這么優秀的人結婚,母親為什么會反對呢?”

“可是,上次母親對我說了,賴子和里子都不孝順離開了這個家,就指望我回來了!”

“天啊!回京都?”

“母親可能打算讓我繼承蔦乃家的家業!”

“真的嗎……”

“真的!我上次回來的時候,母親還問我想不想幫著打理家里的生意呢!”

自己的離家出走竟然還影響到了這兩個人,一想到這里,里子滿懷歉意地又看了一眼槙子和小泉。

祇園祭的當天,京都從早上開始就陰天,從花車巡游開始的九點左右,天氣開始放晴了。

八點半的時候,在酒店一樓的餐廳里吃過早飯,槙子和小泉坐出租車去了四條通。

因為小泉是第一次看祇園祭,槙子領著他先去了四條的堺町。

路上設著帷帳,今晚要在這里舉行一個“簽改”儀式,確認一下已經開始巡游的山鉾是否是按照二號那天抽簽儀式上抽到的順序進行的。除了擔任奉行役的市長之外,在場的還有八坂神社的權宮司和祇園祭的干事們,有專門的人在眾人的監督之下確認桐箱里的抽簽順序,他的舉止自古以來有各種各樣的規矩和做法。

兩人看了一會兒“簽改”儀式,緊接著去了河原町那邊。

從四條到河原町通的左右兩邊擠滿了人,那些從外地來的人比住在京都的人還要多。士郎因為個子比較高,從人墻后面也能看得到,但槙子即使翹起腳、伸長脖子也看不見。她從人縫里鉆進去,費了很大勁兒總算到了前面。

打頭陣的長刀鉾正好從面前通過,真柱的頭上安著長刀,正面坐著童男童女。

“真漂亮啊!”

初次看到山鉾的小泉被山鉾的豪華絢麗驚得目瞪口呆。

“山鉾腰帶上的畫很漂亮吧?還有屋頂的金具和天花板上的繪畫,那可都是有歷史有淵源的!”

士郎一邊點頭一邊拿著路邊上領到的說明書和山鉾對照著看。

函谷鉾、月鉾、放下鉾,巖戶山、北觀音山、孟宗山,浩浩蕩蕩,一個接一個。

在四條河原町那個地方,眾多車夫把青竹鋪在山鉾的輪子下面,正喊著號子轉動山鉾。青竹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巨大的山鉾慢慢地改變了方向。

“原來是這樣啊!這些人可真有智慧!”

“轉動山鉾好像也有訣竅噢!”

只見山鉾一邊慢慢轉動著,前端劇烈地左右搖晃。

“看樣子好危險啊!”

“沒事兒的!固定得很結實!聽說以前即使直行也搖晃得很厲害呢!”

槙子和士郎說話的時候,不由地改成了普通話。

“因為以前不是現在的柏油路,而是石子路!”

這件事情都是槙子從母親那里聽來的。母親小時候好像經常跟在山鉾后面走,山鉾的前端在青空下劇烈搖晃的情景好像給母親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這個節日從平安時代延續至今,那可是鎮上人們的自豪啊!”

“一定會花很多錢吧!”

“可這是傳統節日啊!”

好像就等著花車巡游開始了,天上的云彩漸漸散去,太陽又開始普照大地了。站在拱廊下面雖然稍微好受些,即便那樣,還是因為擁擠而大汗淋漓。

“真熱啊!”

“祇園祭還得有太陽火辣辣地曬著才行!過去我奶奶說,因為夏天容易流行傳染病曾經改到過秋天舉行,可是天氣太涼爽了,即使聽到祇園伴奏也沒什么感覺!”

槙子好像是在辯解,但身為東京人的士郎好像還是不太明白。

“東京可有什么夏天的節日嗎?”

“淺草有個節日叫鬼燈市。”

“那只是賣鬼燈而已,不是嗎?”

“但那個節日的歷史很悠久!”

不知不覺間,槙子炫耀起京都來了。

“再往前走走吧!”

槙子想盡量給士郎展示一下京都的好地方,順便也好炫耀一下。于是兩人裹在人群中向北走,一會兒就到了御池通。一個接一個的山鉾到了這里又轉向開始向西行進。

站在街角看了一會兒,士郎小聲嘀咕說:

“肚子有點兒餓了!”

“不是剛吃過東西嗎?”

“可是,現在已經十二點了!一上午一直在太陽地里站著!”

山鉾巡游還在繼續,但小泉好像有點兒看夠了。

“我們簡單吃點兒飯,然后去你家吧!”

按照小泉的提議,兩人走進了河原町通路邊上的一家酒店的咖啡屋。

槙子事先打電話告訴母親一點左右能到家,可是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可能是因為跟母親說了要和小泉一起來去,母親特意打扮得很整齊,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綾羅和服,系了一條薄絹的帶子,房間里甚至還焚著香。

阿常趕緊把小泉讓到上座,然后跪坐在地上客客氣氣地向客人寒暄致意。

“初次見面!我是蔦乃家。我家槙子一定給您添了好多麻煩,今天承蒙您遠道而來,真是非常感謝!”

聽阿常在那里講一長串客套話,小泉畢恭畢敬地點頭附和,只是阿常說話的節奏太慢了,點頭的速度和阿常講話的速度總是合不上拍。如此反復了三次,阿常終于抬起臉來。

“很熱吧?請您不必拘禮,盡管放松!”

小泉一臉惶惑,不知道阿常說的什么意思,槙子見狀在一旁小聲給他解釋:

“就是讓你隨便坐的意思!”

阿常親自點茶,拿出水仙粽擺在兩人面前。

“請用淡茶!”

“媽媽!天這么熱!這么熱的茶可不行啊!冰鎮啤酒多好啊!”

“你說什么呢!大白天就喝啤酒嗎?”

“不用了,我喝茶就行了!”

見母女兩人快吵起來了,小泉趕緊端起抹茶要喝,好像又不知道該怎么喝。

他盯著茶碗看了一會兒,然后把茶碗端起來,學著阿常的樣子轉了一下茶碗,然后一口氣喝干了。

“茶真香!”

見小泉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槙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阿常放下茶碗,從里面的房間把憑肘幾拿了過來。

“媽媽,那些老套的東西就算了吧!”

“可是,還是這個舒服啊!”

“什么呀!小泉還這么年輕。”

“沒事兒的!我用這個。”

士郎很勉強地把一個胳膊肘擱在了上面,好像還是不怎么自在,馬上又換回了原來的姿勢。

“今天是祇園祭,一定是人山人海吧?”

“是的……”

“我好多年沒去看了,也就是在電視上看看!”

阿常說著,自己點點頭。

“這是道喜家的水仙粽,您要是喜歡的話就嘗嘗吧!看樣子還是啤酒比較好是嗎?”

“不用客氣!這就行了!”

“您也是今天到的嗎?”

兩人早就商量好,把昨天晚上住在一起的事情向母親保密,小泉點了點頭。

“那么什么時候回去呢?”

“今天。”

“這么早就回去啊!好不容易來一趟,住一晚上多好啊!”

“士郎還要工作呢!”

“真是不容易!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太懂,小泉先生出生以后一直在東京嗎?”

“是的……”

“可是,東京是個雍容華貴的地方啊!”

小泉不懂是什么意思,正在那里發呆的時候,槙子又在旁邊給他解釋。

“就是華麗的意思!”

士郎剛點了點頭,就聽到側門那邊有上門推銷的人在問什么,阿常站起身來。可沒過一會兒又回來了。

“今天上門的人真是絡繹不絕啊!”

“就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意思!”

槙子一句一句地給小泉解釋。

“東京真是個好地方啊!天天都有好戲上演。現在正在演出《義經千本櫻》吧?您去看了嗎?”

“沒,還沒去……”

“京都每年十二月的戲班子全班公演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看,到時候您一定要來看看!”

“媽媽,您還是給士郎拿啤酒吧!”

“好吧!請稍等片刻!”

等母親站起身來去拿啤酒,槙子向小泉解釋道:

“我母親總覺得必須給你說點兒什么,所以總給你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你聽也行不聽也行!”

“不過,你母親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因為今天是你來了,我母親今天有點兒拘謹!”

“不是吧?我可比你母親緊張多了!”

阿常用托盤托著啤酒和玻璃杯回來了。

“媽媽,不用您動手了,讓我來倒酒吧!”

槙子把瓶蓋打開,一邊往杯子里倒啤酒,一邊改變了話題。

“里子姐姐,她還好嗎……”

阿常的表情瞬間變得很可怕。

“那個事情現在不要講!”

阿常的口氣很嚇人,連士郎都垂下了眼睛,嚇得大氣不敢喘。阿常見狀馬上變回了笑臉。

“小泉先生喝酒一定很厲害吧?”

“不,沒有那種事情。”

“您的體格很棒啊!”

阿常說著,再次用觀察的眼神抬頭看了小泉一眼。

兩人從蔦乃家出來是十分鐘以后的事情了。

士郎和阿常之間也無話可說,再者說了,有士郎在場,母女兩人也沒法說太深入細致的話。因為槙子今天來家里的目的就是把士郎引見給母親,在這個意義上說,今天回家這一趟還算是成功。

“你的母親真是個端莊大氣做事講究的人啊!”

士郎坐到出租車里了還在那里贊不絕口。

“總而言之是個很老派的人!”

“即便是個老派的人,那么端莊規矩一絲不茍,也是很了不起的!”

剛才在一起的時候,槙子還覺得臉上有點兒掛不住,可聽士郎夸獎自己的母親,槙子還是很高興。

“你這話我會告訴母親的!”

“這是什么東西啊?”

士郎手里拿著出門的時候阿常送給他的禮物。

“是羊羹!”

“京都就是不一樣啊!連禮物都隨時準備好了。”

“因為我家客人很多!”

“剛才我是不是也該帶點兒什么東西去啊?”

“不用了!因為你和我在一起嘛!還有,一個大男人注重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太奇怪了!”

兩人說著話,一會兒就到了四條河原町。

花車巡游早就過了河原町通,好像在烏丸御池那一帶解散了,街兩邊已經沒有上午的人墻了。士郎在街邊的和裝雜貨店里給自己的母親買了一個手提袋和一幅門簾。

出了雜貨店的時候是四點。兩人走進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你累了吧?”

今天早晨一大早從酒店出來,看了山鉾巡游,然后和母親見了面,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士郎透過窗戶看著街上的人流,忽然轉過臉來說道:

“我們去吧!”

“去哪兒?”

“我想兩個人單獨待一會兒!”

槙子從士郎羞澀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出來他什么意思了,但一句話也不說。

“我想就算京都也有那樣的地方吧……”

昨天晚上剛一起睡了,士郎這會兒好像又想要槙子的身子了。

“你那么說不覺得奇怪嗎?”

“可是,現在才剛過四點啊!”

士郎覺得因為今天能回東京就行了,這會兒去酒店開房還有時間。

現在都回到京都了,槙子不愿去那樣的地方,再者說,天還這么亮。

一般來說,即使在東京,槙子也很少去那種情侶酒店。第一次把身子給士郎的時候,也是去的東京市內的很正規的酒店。

如果去了純為了做愛的酒店,槙子總有一種被輕慢了的感覺。

若是單純的性伙伴則另當別論,對于一個將來要和他結婚的人,最好還是嚴厲一點兒。男人天生懶惰,讓他省事一回他就會得寸進尺,永遠省事。

“要不我再住一晚上吧!”

“你今天不回去不行!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可是,我坐早上第一班新干線回去不就行了嘛!”

“怎么能來得及!就是坐第一趟新干線,到了東京也九點了!”

“那么,我從大阪坐飛機怎么樣?”

“因為今天休息了,明天就好好上班!”

看著士郎滿臉遺憾,槙子很想對他說再住一晚上,可這次要是放縱他的話,一定會影響到將來。

“你別急,我后天就回去了!”

到自己回去之前,只好先晾著他了,槙子聽朋友說起過一個抓住男人的訣竅,不輕易把身子給他,今后才能長久。

“你就老老實實地等著我回去!”

“要不我也辭掉工作搬到京都來吧!”

“你瞎說什么!打起精神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我們可以一邊欣賞別致的庭院,一邊享受懷石料理。”

“你知道那樣的地方嗎?”

“當然了!我先打電話問問有沒有座!”

槙子勸慰了他幾句,輕盈地站起身來,朝電話走去。

那天晚上,槙子回到家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多了。

小泉纏磨她,非要兩人單獨在一起,可槙子領他去了嵯峨野大山深處的一家古老的小香魚料理店的時候,他馬上心情就好了,吃完飯,坐最后一班新干線回去了。

“喝點兒威士忌什么的,好像馬上就能睡著了!”

小泉笑著那么說。確實,兩人從一大早就出來了,槙子也很累了。她把包放在樓下母親的客廳里,正在泡澡的時候,忽然聽到領班阿元隔著磨砂玻璃大聲對她說:

“槙子小姐,你回來啦!我把浴衣放在這里了!”

“浴衣?”

“是老板娘最近做的!”

“啊……”

槙子縮了一下脖子。

“我母親還在宴會上?”

“還有三組客人,估計要過十點了!”

“是嗎?多謝您了!”

一個人泡在浴缸里,槙子又重新想了想。

剛才回來穿過中庭的時候,還聽到本館那邊人聲嘈雜,還有三弦琴的聲音。

姐姐不在,母親每天晚上都是一個人在店里忙活吧!槙子一想到這里,就覺得母親好可憐。槙子急忙從浴缸里站起來,沖了沖身上,一把門推開,就發現更衣間的架子上放著浴衣和帶子,浴衣上面的圖案是撫子和芒草,帶子則是產自博多的獻上(江戶時代藩主進貢給江戶幕府的上等帶子)。

“哇!太漂亮了!”

槙子歡呼著把浴衣穿在了身上,浴衣上的撫子花輕輕搖動,給人一種很清涼的感覺,非常可愛。尺寸根本不用說,母親親手縫制的東西總是很合體。

“謝謝媽媽!”

但槙子接下來的一瞬間馬上小聲告誡自己:“可不能因為這點兒事情就變得太好說話!”

當時只是她告訴母親自己暑假要回來,結果母親就給自己做了一件新浴衣,這一點固然讓她很高興,可是被感情束縛住以后,被母親關在這個家里可就大事不妙了。

槙子雖然不覺得母親想那么多才為自己做了這件新浴衣,可提高警惕總是沒錯的。

“自己可要把持好了!”

槙子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嘀咕了一句,回到客廳看電視的時候,聽到身后的門一下子開了。

“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槙子嗎?”

槙子回頭一看,原來是菊雄只穿著外衣(不穿和服褲裙)手里拿著一把扇子站在那里。

“什么時候來的?”

“剛回來一會兒!我先用了洗澡水了!”

“沒關系!今天穿了一件漂亮浴衣,槙子可是變得更好看了!”

槙子還以為里子離家出走以后,他會垂頭喪氣呢!可看他那樣,還精神得很。

“這回要在家里住幾天嗎?”

“三天左右吧!給你添麻煩了!”

“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那可是夠匆忙的!為什么不多住幾天呢?現在放暑假了不是嗎?”

“我也有很多事情,很忙的!”

“還是那么受男人追捧吧?”

菊雄忽然用男人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槙子。

“見到母親了嗎?”

“我中午回來過一趟了!”

“啊?是嗎?”

中午來的時候,菊雄好像外出了沒在家,看樣子母親什么都沒告訴他。是母親覺得沒有必要跟他說,還是因為自己是和未婚夫一起來的,母親有所顧慮沒告訴他?

“看樣子你很忙嘛!”

“托你的福,店里的生意還可以,我還是老樣子!”

菊雄輕輕一笑,想忽然想起來似的說道:

“槙子,不好意思!我有點兒事情需要出去一趟!”

“不用管我,你快點兒去吧!”

“明天晚上怎么樣?好久不見面了,咱倆一起去好好喝一杯吧!”

“那好啊!多謝!”

“那我這就去了!”

可能是忘了帶什么東西吧?菊雄先上了一趟二樓,然后又順著樓梯下來,開門出去了。

“慢點兒走!”

槙子對著門口那邊小聲說著,悄悄地打開窗戶向外看。

夜幕下還暑氣蒸騰,透過樹木間的縫隙,她看到本館那邊還亮著燈。好像還有一組客人沒走呢,姐夫這么早回來到哪里去了呢?從剛才的樣子來看,或許又到花街或什么地方去了。

槙子覺得,姐姐對他那個樣子,他出去尋花問柳一點兒也不奇怪,但是也覺得他稍微有點兒我行我素。

“母親可真不容易啊!”

槙子剛小聲嘀咕了一句,客人好像開始回去了,出口那邊傳來了客人和藝伎們熱熱鬧鬧說話的聲音。

三十分鐘以后,母親阿常回來了。正在那里躺著看電視的槙子慌忙爬了起來,端正姿勢坐好了。

“媽媽辛苦了!”

“怎么樣?那件浴衣?”

“謝謝媽媽!圖案太漂亮了,我很喜歡!”

槙子站著,伸開胳膊轉了一圈兒給母親看。阿常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個叫小泉的先生回去了?”

“對了!士郎還讓我代他向母親問好,他還直夸您是個干練利落的了不起的母親呢!”

“是嗎?那可真不好意思……”

阿常臉上露出了羞澀的表情,起身到廚房去了。

“茶的話,我來泡!”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

阿常平時不化妝,只有去宴會上應酬客人的時候才化點兒淡妝。雖然長年做招待客人的生意,但皮膚并不怎么粗糙,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一回家就把臉上的脂粉洗掉。現在也是,一回來馬上就到浴室前面的洗手盆那里洗臉去了。

槙子剛泡好茶,阿常一臉清爽地回來了,然后在茶幾前面坐了下來。

“那個人看上去倒是蠻認真的!”

“有點兒認真過頭了!也挺沒意思的。”

“你說什么呢!男人認真是最重要的!”

“母親中意他了?”

“那還……”

阿常正要點頭,忽然忍住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可是,你真打算和那個人結婚嗎?”

“他說要和我結婚!”

“他說得倒挺輕松!他父母是怎么說的?”

“那個沒問題!我有信心!”

槙子到士郎家里去的時候,已經見過他的父母了。

他的父親一看就是個銀行家,外表給人的感覺很古板,但和他一說話就發現他是個很和善的人,而且也很理解現在的年輕人。

老頭子還告訴槙子,等她學會了打高爾夫,哪天就帶她一塊去。

和他的父親比起來,母親這邊好像有點兒不好對付。倒也不是難以接近,也不是心眼兒壞。她看上去氣質高雅,待人接物也很溫柔大方,但就因為她也是女人,所以女人看女人的眼光就很尖銳。

但是,槙子心想,要想靠近這種上年紀的女性,最好的辦法就是坦率誠實地直面相對。

最好不要拙劣地裝模作樣,也不要怯生生地躲在一邊。

上次見面的時候,槙子就對他母親直說:“阿姨!我可什么飯都不會做!”然后和他母親一起在廚房里忙活。

當時做的是奶油燉菜,槙子給他母親打下手,一邊贊嘆一邊提問。幸虧這樣,初次見面的那種警惕的態度馬上消失了,槙子臨走時他母親還說:“歡迎下次再來!”

士郎就兄弟倆,他是老大,這一點好像有點兒問題,但正因為家里沒有女孩子,所以他的父母對女性都比較寬容。只要充分利用這一點,言行舉止可愛一些,就很容易把他的父母拉到自己的節奏上來。

槙子在這方面的訣竅也不是跟誰學的,可以說是一種直覺和悟性。

“你說得倒輕巧,他父親不是在銀行工作嗎?”

“老爺子是大協銀行的董事!”

“人家那么好的家庭,像咱家這樣的……”

“咱家怎么了?蔦乃家不也是京都的老字號嗎?”

“可是,料亭這種生意不同于銀行的那種艱深的工作……”

“那有什么關系!要嫁到他們家里去的是我,又不是母親!”

阿常一臉茫然,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茶說道:

“你大學畢業后不是要回京都來嗎?”

“我就是回來能干什么呢?我也沒到宴會上去應酬過客人,再者說,不是還有姐夫嗎?”

“……”

“母親不會是想把姐夫……”

“我倒沒那個想法,不過也不能永遠讓他這樣待下去……”

“那您打算怎么辦?”

“他想走的話走也可以,那都是他的自由!”

確實,按照母親的立場,或許現在也只能這么說了。

“姐夫剛才說有事兒出去了!他一定是到什么地方尋歡作樂去了吧?”

“住嘴!你不要胡說八道!”

突然被母親呵斥,槙子嚇得一縮脖子,不敢作聲了。阿常好像還想說些什么,嘴角微微地顫抖。

“我問你,你已經去過里子那里了嗎?”

“沒有,還沒去呢!”

槙子搖了搖頭,不想讓母親知道她昨天晚上已經去過的事情。

“你明天不去嗎?”

“我還沒決定好,您有什么事兒嗎?”

“沒什么事兒。”

阿常拿起茶幾上的煙,點著了。

槙子等母親抽了幾口煙之后問道:

“姐姐應該快生了吧?是不是應該有個人陪著她?”

“她自己自作主張離開了家,不用管她!”

“可是,要是突然肚子疼起來,她一個人可怎么辦啊?”

“那是她自作自受!”

這樣的話,姐姐可真是無依無靠了。槙子環視了一下周圍,試圖轉變話題。

“媽媽,我今天晚上應該去哪里睡?”

槙子過去每次回來都是住在二樓里子夫婦房間的隔壁房間里,但現在姐姐屋里只剩菊雄一個人了,睡在隔壁也不合適。

“你就在里面的房間里睡好了!”

“和媽媽睡在一起?”

“被子有的是!”

“好吧!今天晚上就久違地和母親大人一起睡!”

槙子故意說得文縐縐的,阿常也馬上陰轉晴,和顏悅色地說道:

“你先去洗澡吧!被褥就在壁櫥里,你鋪好被褥先睡吧!”

阿常把煙掐滅,站起身來。

槙子收拾好茶碗進了里面的臥室。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間,壁龕也很寬敞,右端擺著祭祀鈴子和兩位父親的佛龕。除了過年和家里來了很多客人的時候,這個房間幾乎不用,但和母親一起睡的話,也不會感到冷清寂寞。

槙子打開燈,雙手合十在佛龕前面簡單拜了拜,然后打開了壁櫥。壁櫥的上層塞著母親的被褥和客人用的被褥。

槙子把被褥拿出來,讓頭朝著壁龕把被褥鋪開,但是發現沒有枕頭。枕頭在哪里放著呢?槙子看了看壁龕的下層,發現里面有個古色古香的衣柜,柜子上安著銹跡斑斑的鐵合頁。槙子扒了扒衣柜上面,但沒找到枕頭。正要把壁櫥關上,忽然覺得衣柜上的古色古香的鐵合頁很有意思,忍不住好奇,就把抽屜拉開了。

最上面蓋著一塊白布,下面露出了小小的花朵圖案。

母親用這種只適合小孩兒的花花綠綠的圖案做了什么……

槙子覺得很不可思議,拿掉上面蓋著的白布,發現旁邊也是印著小熊圖案的東西。

“嗯?”

槙子干脆坐下來,把里面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從嬰兒服到帽子、襁褓,甚至還有一針一線手工縫制的褯子,抽屜里面塞得滿滿的。

“媽媽這個人啊……”

槙子把這些小孩的東西在衣柜前面一溜擺開,忽然覺得母親很可笑。

她嘴上說擅自離家出走的人不用管她,可背地里悄悄地把嬰兒用品都準備齊了。

母親到底打算怎樣把這些東西交給里子姐姐呢?母女倆吵架之后,已經陷入了絕交的狀態,根本沒有辦法交給她啊……

但她好像還是放心不下自己的閨女,只是先把東西準備好了吧?

“媽媽!”

槙子剛喊出聲,慌忙又捂住了嘴。

母親好不容易悄悄地把這些東西存了起來,現在刨根問底,不是讓母親難堪嗎?

槙子忍住笑,把嬰兒服和襁褓重新疊起來,又塞進了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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