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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蜀地悲歌——桓公西征滅成漢

(一)

如果說“昌黎會戰(zhàn)”是北方局勢的一次轉(zhuǎn)折,那么,之后在大江對岸發(fā)生的一件事,則是徹底改變了羯趙、氐成、漢晉這三足鼎立的態(tài)勢。因為這個變故,間接地推動了中三國后期新三極的形成——前秦、前燕、東晉。那么,這件事究竟是什么呢?

在提起這件事之前,我們還是把時光軸撥回蘇峻之亂后,看看在這之后的若干年里,東晉政壇又經(jīng)過了幾番變動?!疤K峻之亂”是公元328年徹底平定的,然而,恰恰第二年(329)一代帝師,兩平內(nèi)亂的名臣溫嶠也撒手西歸了。溫嶠的突然死亡讓他手里的江州并入到了陶侃手中,陶侃自是成了東晉軍界說一不二的主兒了,都督荊、湘、雍、梁、交、廣、寧、江八州諸軍事,烜赫一時。

然而,也正是因為溫嶠的離世,剛剛建立起來微弱的三頭格局(即陶侃、王導、溫嶠)面臨著解體的境地。站在權(quán)力頂峰的只能有一人,當然,絕不是司馬家的皇帝,可究竟花落誰家,陶侃和王導這兩個老江湖都展開了暗地里的較勁。

那么,為什么要選擇暗中較勁呢?這一來,剛剛打完一場仗,誰都不愿意再次挑起內(nèi)戰(zhàn),因為那個時間段石勒已經(jīng)統(tǒng)一北方,隨時準備南下,王導,陶侃還不至于拿華夏的命運做賭本。其次,王導雖然出身名門,但手里沒槍,陶侃倒是有槍,可寒門的身份讓他在門閥政治下的東晉很是尷尬。所以兩人各有長短,因而也就采用了暗中對抗。而最能體現(xiàn)王、陶兩人暗斗的一次事件便是“郭默案”。

之前這位郭默也出場過,但沒怎么仔細介紹,這邊我們就岔開話題說下此人生平。不得不說,這位亂世中的老油條還是很有料的。郭默這個人是在永嘉之亂后,留在北方一批抵抗胡人的漢將之一,一定程度上可以劃歸為乞活軍的行列。祖逖北伐的時候此人便投靠在了祖逖麾下,與李矩、趙固、蘇峻可以并稱為祖帥手下“四名將”。郭默這個人有個特點,就是特別會?;?,在亂世中屢屢能從險境中開溜。

起初,郭默曾被劉曜圍困,長久圍城之下城內(nèi)鬧起了饑荒,于是郭默就以妻子小孩兒為人質(zhì),希望劉曜發(fā)點米糧給城內(nèi)人員,表示劉曜前腳放糧,他后腳便投降。劉曜本是個性情中人,覺得郭默這廝品行不錯,就應允了。哪知道郭默一拿到糧食,立刻反悔了,高筑城墻以抗劉曜。劉曜眼看被人耍了,心里頓時火冒三丈,當下就把郭默的妻子小孩沉河了。

死了老婆孩子的郭默又派弟弟去劉琨那求援,結(jié)果劉琨知道郭默平日里就是個偷奸?;?,擔心自己一旦出兵等同于給郭默做了擋板。劉曜會轉(zhuǎn)而咬上自己,而郭默卻趁機開溜,便扣下了郭默弟弟。郭默弟弟眼看苗頭不對,便從劉琨大營溜了出來,哪知道他前腳回來,郭默后腳又派他去出使石勒。

那時候石勒和劉曜還沒翻臉,當下綁了郭默弟弟準備送給劉曜,可惜半路又讓郭默弟弟溜了。郭默尋思坐等下去只能死路一條,便拋下百姓,帶著少數(shù)人員逃出了城池。祖逖死后李矩和郭默合兵一處,哪知道李矩被圍之時,郭默一看苗頭不對,又拋妻棄子(不知道第幾任了),逃了出去。

逃出生天的郭默南下投靠了東晉政府,對當時的皇帝司馬紹一頓吹噓,說自己在前方英勇作戰(zhàn),但終因寡不敵眾而不得不退回來搬救兵。晉明帝司馬紹聽完感動地一伸大拇指說道:“忠臣啊,封你做征虜將軍啦!”

而后沒過多久晉明帝司馬紹暴斃,隨即庾亮上臺,逼反了蘇峻、祖約。這一次郭默沒有站在昔日戰(zhàn)友的一邊,而是倒向了陶侃和庾亮那邊,并在平定蘇峻之亂中立下戰(zhàn)功?!疤K峻之亂”雖然有多方勢力共同參與,但最后分割權(quán)力之后,也僅是王導、溫嶠、陶侃三家鼎足而立。作為像郭默這樣的小角色自然是靠邊站了,那么,一向喜歡偷奸?;墓匀徊桓市?,不久興兵殺了時任江州刺史的劉胤。

說到這里,大家會有個疑問,不是溫嶠死后陶侃兼管了江州嗎,那這劉胤又是何人?原來,陶侃當時兼管的只是軍事,臺面上的一些事情還是讓劉胤這個掛名刺史操控的。

(二)

說到這里大家應該豁然開朗了吧,陶侃可以允許一位文官暫領著江州的事宜,但絕不容許一個具有軍事才干的軍閥從他口中奪食!

所以,當郭默做完這件事情的時候,在他的頭頂上方便出現(xiàn)了一個由咱們侃爺親手書寫的大大的“死”字。當然,郭默也不傻,憑他多年在亂世中打滾兒的經(jīng)驗,他很敏銳地覺察出這江州便是王導和陶侃較勁的場所,只要自己抱上王導這棵大樹,難道還怕他陶侃?

于是,朝廷的紅頭文件下來了——“劉胤該死,郭默有功,”郭默很清楚這是王導在向自己示好呢,他便天真地以為從此之后可以高枕無憂了。但是,郭默的自作聰明非但沒讓自己多活一陣子,反倒更激起侃爺殺他的決心了。

得知郭默和王導搭上線了,陶侃二話不說,一方面上書朝廷譴責王導姑息養(yǎng)奸,另一方面提兵就朝江州殺來。正所謂“侃爺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面對陶侃大軍壓境,郭默都沒扛住幾下就被砍了腦袋。陶侃用郭默的人頭在向世人宣示:在這片土地上,你得分清楚大小王,別以為占塊地方就能呼風喚雨了,侃爺真要動你就算是王導也保不住你??!

郭默,這個活躍于兩晉之交的軍閥,就這般輕而易舉地退出了歷史舞臺。隨著他的離世,祖逖當年的那批人馬也正式塵封于歷史。

對于郭默這個人,后人評價不一。有人說他是英雄,為了守住城池,不惜以妻小的性命去劉曜那換糧,還派他弟弟兩入虎穴搬救兵。但也有人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幾次拋棄家眷,又幾次坑賣隊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是個十足的投機分子!當然,也有人對其知之不多,甚至根本沒有留意此人。

小公子覺得,郭默這個人是個悲劇式人物:他一生都在亂世中掙扎浮沉,想抓住一根枝條飛黃騰達,可無奈抓住的卻是水中的稻草,最終伴隨著片刻的欣慰而永墜水底。他不是陶侃,并非每個人在亂世中都能出人頭地,而他很不幸地成了大人物間博弈的棋子。一個“棋子”的悲哀之處在于,當他成為棋子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不在自己的手中了,而那一刻恰恰是郭默介入到“陶王之爭”中去的時候。

“如果一個人的命運,注定悲慘的話,他抗拒也好,不抗拒也好,結(jié)局可能都是悲慘,這就是宿命的可怕之處……”這是電視劇《天下第一》中段天涯的臺詞,我覺得用來總結(jié)郭默的一生倒也很貼切。有些無奈,有些遺憾,有些落寞,有些可悲,最終被人所淡忘。當然,這悲劇性并不僅體現(xiàn)在郭默一個人身上,在同時期的許多英才身上也有相似之處。比如,后面我們要提到的桓大司馬,其人生軌跡亦如是,只不過他的故事讀來更令人唏噓和落淚。

“郭默案”的發(fā)生從側(cè)面表現(xiàn)出王導和陶侃雙方暗斗的激烈狀況,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爆發(fā)實質(zhì)性的公開戰(zhàn)爭,這為后來江左七十余年的和平局面打下了基礎。當然,有人將這一局勢的形成都歸功于陶侃的識大體,我還是持些許意見的。因為,陶侃死后不久,他在荊州的影響力就被另一個人給取代了,那時候東晉的走向已經(jīng)取決于他人,又怎么能將后來的歷史發(fā)展軌跡都歸結(jié)于陶侃個人呢?平心而論,后來那個人恰恰才是奠定東晉七十余年海內(nèi)無事的關鍵性人物。

《晉書》也稱陶侃有“窺窬之志”,可見在當時,陶侃或多或少還是能讓人看出其部分野心的。只不過陶侃也知道,自己這樣一個依靠軍功上位的寒門子弟是不可能在門閥當政的東晉王朝秉政的,因而他也是“懷止足之分,不與朝權(quán)”。所以說,許多時候,把握好一個“度”很重要,陶侃便是做到了,也成了東晉諸多軍事大佬中名聲最好的一個,在他后面的桓溫和劉裕都是被后人評論為“毀譽參半”的人物。

咸和九年(334)六月,陶侃在病中上表遜位,遣人將官印節(jié)傳等送還朝廷。不久之后,他便死在回朝途中,時年76歲。至此,東晉大權(quán)全部歸于王導手中,可是此時的王導也是時日無多了。陶侃死后第五年,王導也在京城的烏衣巷中閉上了眼睛。此時,東晉帝國的第三位皇帝司馬衍也18歲了,他能否拿回本應屬于他的帝王權(quán)力呢?

(三)

很可惜,咱們這位司馬衍小正太不知是不是小時候受“蘇峻之亂”驚嚇過度,后來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好,朝政大權(quán)看來也只能另托他人了。于是乎,我們的老朋友庾亮國舅再次走上了臺前。

相比前一次的囂張跋扈,這一次咱們的庾國舅學乖了,低調(diào)很多,處理政務上面也開始兼顧各方利益,不再獨斷專行。看來,“蘇峻之亂”的唯一益處就是重新塑造了庾國舅的人格,讓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當然,雖然政務處理得不錯,可庾國舅內(nèi)心還有一絲淡淡的憂傷,這股憂傷來自于他妹夫——黃發(fā)鮮卑兒司馬紹幼年的那句話:“舉目則見日,不見長安!”是啊,自永嘉之亂后,他隨著朝廷衣冠南渡至江東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了,“北伐中原,還于舊都”的夢想依舊牽系著他那顆早已不年輕的心。

庾國舅不知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否重見漢家旌旗插上洛陽城頭的那一天,他明白自己需要做點什么,讓這個目標更近一些。北伐,必須是北伐!打定主意后,庾國舅便開始運作起來。在那之前,陶侃坐鎮(zhèn)荊州的時候,曾趁著石虎奪權(quán)那個當口,從后趙手中奪回了荊州北面重鎮(zhèn)——襄陽,于是庾國舅便準備以襄陽為跳板,從荊州發(fā)兵中原。

也許老天爺也被庾國舅這分子“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宏愿感動了,有意成全于他。公元339年,庾亮終于迎來了一個契機:就在此前一年,北方的石虎剛剛在昌黎會戰(zhàn)中大敗而回,此時正謀劃著再次攻伐遼東。而憑借著“蘇峻之亂”后近十年的恢復成效,庾國舅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資本和后趙打一場大戰(zhàn)了。

很快,大棘城中的慕容皝便收到了東晉方面的國書,國書先是盛贊了慕容皝昌黎之戰(zhàn)中的豐功偉績,而后話鋒一轉(zhuǎn),要求慕容皝與己方南北夾擊,共討石虎。

此時的慕容皝暗恨當年東晉朝廷忽悠自己老爹,導致慕容廆直到死都沒撈到“燕王”的封號,但是此刻自己已經(jīng)和后趙撕破臉了,要是再和東晉鬧掰了,那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于是,慕容皝再次表現(xiàn)出了政客的狡黠之處,應允了東晉方面的請求。

慕容皝的這一舉動很讓手下不解,在送走了東晉使臣后,慕容皝便向手下解釋了這般做的原因:“諸君一定還在記恨當年先父討封‘燕王’一事,孤也不曾忘懷。但前番我們剛和石虎撕破臉,雖然在昌黎之戰(zhàn)中僥幸獲勝,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羯胡吃了一次虧必然想要報復。如今東晉既然想北伐,我們何不禍水東引呢?口頭應允他們,司馬家必然率先挑起戰(zhàn)端,一旦晉趙兩國交上火,你們覺得石虎還會有空再來報復嗎?”

慕容皝的一番分析讓眾人紛紛拍手叫好,從結(jié)盟石趙攻滅段部到現(xiàn)在禍引江東,彈指間慕容皝指點江山之態(tài)已經(jīng)讓許多人折服了。

可嘆咱們的庾國舅被人賣了還幫忙數(shù)鈔票,得到慕容皝的回復后,庾國舅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立刻準備干,他一聲令下,三軍整裝待發(fā)。庾亮親自將大本營搬至武昌,并委任弟弟庾翼為輔國將軍,相助他處理軍務。而庾亮另一個弟弟庾冰則被任命為中書監(jiān),留在建康處理政事。

繼祖逖之后,東晉王朝又迎來了第二次北伐,而且這次北伐是朝廷當家人庾國舅親自主導的,所以全國上下熱情高漲,誓要將羯胡丑類趕出中土。

庾國舅的高調(diào)“北伐”自然逃不過石虎的法眼,面對東晉方面的攻勢,石虎召開了軍事會議,一同商討應對措施。

在會上,石虎大發(fā)雷霆:“他庾亮算個什么東西,靠女人上位的外戚,當初還是穿了女人衣服才從蘇峻眼皮子底下逃脫的,也敢和爺爺我叫板?諸將有敢領命出征的上前一步走!”此時的趙軍上下還未從“昌黎會戰(zhàn)”失敗的陰影中走出,全軍士氣低迷,普遍厭戰(zhàn)畏戰(zhàn),聽到石虎的命令,大家集體后退了一步,陡然間原地不動的那位將軍映入了石虎眼簾。

石虎笑瞇瞇地說道:“不愧是吾孫兒棘奴,就你了,務必要將來犯之敵全數(shù)殲滅!”

(四)

這位石虎口中的“棘奴”便是昌黎之戰(zhàn)中的趙軍新秀,剛剛擢升為游擊將軍的冉閔(注:冉閔、石閔指的是一個人,為了本書閱讀方便,統(tǒng)一都用冉閔)。這一次石虎點將點到他只能算是庾國舅點背了,因為從之前冉閔的表現(xiàn)來看,我們已經(jīng)能預知庾國舅這次北伐的最終結(jié)局了。

公元339年夏,庾國舅在武昌誓師,隨即他派遣毛寶率軍三萬為先鋒,渡江北上進抵邾城(今天湖北省黃岡西北)。令人遺憾的是,庾國舅這第一槍便打錯了地方,因為毛寶進駐的城池恰恰是當年侃爺和手下議論過的“危地”!

陶侃駐守武昌之時,不少人主張在江北的邾城派兵鎮(zhèn)守。陶侃每次都不回答,而眾人一直說此事,陶侃于是借著一次渡江狩獵的機會對手下分析說,邾城隔在江北,內(nèi)無所倚,外接敵寇。即便派兵駐守,也無益江南。長江才是御寇的天險!

侃爺?shù)拿翡J目光讓手下紛紛稱嘆,只可惜我們的庾國舅就難有這番見識了。很快,后趙的部隊也到了,出人意料的是,此次領軍統(tǒng)帥并不是冉閔,而是夔安。翻看這個夔安的履歷,我們不覺驚訝,此人竟是當年石勒發(fā)家的十八騎之一!而相比之下,冉閔所率的只不過是一支偏師。

關于為何石虎沒有委派冉閔為主帥,史書上沒有給出答案,不過細想之下,原因概不出于以下兩點:一來是夔安資歷深,二來只怕還是冉閔漢人的身份始終是隔在他與石虎之間的一絲芥蒂。

盡管冉閔從出生起就在石趙國內(nèi)長大,盡管他是石虎的義孫,可他畢竟流著漢人的血,只這一點就決定了他對于石趙權(quán)貴始終是異類!正因石氏對他的提防,也為冉閔后來與羯胡決裂埋下了伏筆。夔安和冉閔的部隊共計七萬人,浩浩蕩蕩地朝著江邊殺來。

庾亮這邊也是不甘示弱,他加派蔡懷的一萬多人馬,從邾城的西側(cè)渡過長江,企圖與毛寶的部隊形成掎角之勢。

哪知道這個蔡懷運氣差得可以,帶著這一萬人馬竟然和冉閔的偏師撞上了,二人就地打了一場遭遇戰(zhàn)。結(jié)局可想而知,冉閔陣斬蔡懷,晉軍全軍覆沒。

這時候夔安一看冉閔初戰(zhàn)告捷,心里不爽了:小家伙你這叫搶戲懂不懂?這場仗我才是主角啊,真不守規(guī)矩!于是夔安率領主力部隊即刻猛攻邾城,毛寶眼見敵軍勢大,連忙派人飛鴿傳書送去急信,希望庾亮能夠增援。

得聞蔡懷被冉閔一招秒殺的消息,我們的庾國舅當場就石化了,再看毛寶的求救信,他哪里還敢再派部隊渡江給羯胡刷經(jīng)驗?。坑谑?,頭腦發(fā)蒙的庾國舅只能死撐著說道:“你們別擔心,毛將軍當初在蘇峻之亂中多么英勇啊,腿被箭頭釘在馬背上都能拼死奮戰(zhàn),最后還不贏了嗎?你們就擦亮眼睛看他爆發(fā)潛能逆襲羯胡吧!”

看到庾國舅居然援兵都不派,我們的毛將軍明白自己是要被人給賣了,無奈之下他只能率軍突圍,可是面對兩倍于己的羯胡部隊,毛寶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最終他死于亂軍之中。這時,距離他率部渡江北來才剛剛過去三個月。

毛寶一死,我們的庾國舅也只能灰頭土臉地逃回了建康,本打算北伐建功來洗清自己早年的罵名,哪承想最后鬧了個大笑話,我們的庾國舅注定要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想到這些,年事已高的庾國舅竟然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九泉之下找被他坑害的人懺悔去了。

庾亮死后,其弟庾冰繼續(xù)把持著朝政,經(jīng)過兄弟倆的苦心經(jīng)營,潁川庾氏終于成了繼瑯邪王氏之后,東晉第二個崛起的頂級門閥。

公元342年,即庾亮死后第二年,他的外甥晉成帝司馬衍的各項生命體征也趨于衰竭,皇位繼承人的問題再次擺上臺面。按理說“父死子繼”,司馬衍生有兩個兒子,由其嫡長子接班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墒菣?quán)臣庾冰卻搬出一套“國事艱難,宜立長君”的論調(diào),冊立了司馬衍胞弟司馬岳為皇儲。

(五)

所謂“肉爛在鍋里”,司馬岳也是庾太后的兒子,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庾冰這里面的道道來,只是礙于他是說一不二的權(quán)臣,大家也都默認了。

皇儲定下后,司馬衍不久便撒手西歸,享年21歲,在位17年,史書稱贊其草書寫得不錯——“工書,草書勁力外爽,古風內(nèi)含”,除此之外便再無長物了。

司馬衍死后,司馬岳繼位,是為晉康帝。不久,權(quán)傾朝野的庾冰國舅竟然也翹辮子了,時年四十九歲。更令人詫異的是,在位僅僅一年的晉康帝,也離開了人世。

晉康帝司馬岳死后,其子司馬聃繼位,是為晉穆帝。晉穆帝登基的時候才是個兩歲的娃娃,是中國歷史上僅次于漢殤帝的繼位年紀最小的皇帝。這簡直是對“國事艱難,宜立長君”說辭的莫大諷刺,估計司馬衍九泉之下都得叫屈呢!不過,天道好還,后來司馬衍的兩個兒子都坐上了皇帝寶座。

回過頭來,晉穆帝登基后,朝政大權(quán)繼續(xù)由庾家把持,庾亮、庾冰死后,庾翼成了新的掌權(quán)人。與庾亮和庾冰不同,庾翼在政治上野心不大,但卻是個文武全才,算是庾家那筐子爛蘿卜里面唯一能拿出來啃啃的了。

魏晉時代書法家迭出,鐘繇算一個,衛(wèi)瓘算一個,晉成帝算一個,當然,咱們的庾翼也算一個。而且,庾翼水平還不是一般的好,他在當時可與“書圣”王右軍王羲之相媲美。只不過,王羲之那個右軍是徒有虛名,庾翼在軍事上的建樹可以說是實打?qū)嵉摹T缒晁跂|晉西南部邊境與成漢爭奪云貴高原西南夷的控制權(quán)曾多次交手,極大地阻礙了成漢勢力進入到云貴一帶。甚至庾翼還在與羯胡部隊邊境摩擦中小有斬獲,讓石虎都知道東晉除了陶侃還有庾翼這號人物。所以庾亮組織北伐的時候,才特地加封這位弟弟為輔國將軍,協(xié)助自己一道參與對羯胡的戰(zhàn)爭。

你說這樣的一個人,作為一方藩將倒也是個能干之人,但要是讓他把持朝政,還真有點不對胃口。更遺憾的是,庾翼才掌權(quán)不到半年,就背生毒瘡離世,高層再次出現(xiàn)權(quán)力真空。

庾家三位當家的先后辭世,小輩里又沒什么拿得出手的,這讓沉寂了許久的瑯邪王氏瞅準了機會,準備重新奪回朝政大權(quán),宮廷內(nèi)外山雨欲來。

公元345年,庾翼彌留之際曾想安排自己兒子庾愛之接任荊州刺史一職,他心里清楚,小輩們里面已經(jīng)沒有那種能掌控朝廷的人了。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借助控制荊州來制衡朝廷,以此保全庾氏一家的榮華富貴。

作為庾家在朝中的頭號政敵,瑯邪王氏自然不會同意這一任命,當時瑯邪王氏的掌門人是任職中書監(jiān)的何充。何充雖然本人不姓王,但他畢竟是王導表外甥,再加上本事還是有些的,所以全權(quán)代表了瑯邪王氏。

只不過瑯邪王氏雖然反對庾翼的政令,卻也無法安插自己的人去拿下荊州刺史這一肥缺,兩派競爭之下,如何選出一位能讓雙方都滿意又都能兼顧到雙方利益的人成了棘手問題。百般郁悶的何充在一次宴飲的時候和幕僚劉惔提出了內(nèi)心的隱憂,哪知道劉惔聽完哈哈大笑,說道:“何公何須多慮,我說一人,定可勝庾家小兒十倍!”

何充一聽來了精神:“劉郎休要騙我,能勝庾家小兒十倍之人我又豈會不知?況且,真有此能人,那庾家還會同意?”劉惔起身大笑著說道:“何公放心,此人可了不得,其祖當年差點整死宣王,其父又是帝師溫嶠的生死之交,其人面貌雄壯,有孫仲謀之態(tài)。更重要的是,推舉此人,庾家定然同意!”

何充聽劉惔一番夸贊,心里癢癢的,忙問:“此人莫非是?”劉惔眼睛一瞇,說道:“明皇帝女婿,成、康二帝姐夫,當朝陛下姑父,駙馬桓溫!”最后這四個字一說出口,何充的酒意也醒了一半,當下拍案而起道:“不用想了,就他了!”

世人不會知道,何充不經(jīng)意間的一個決定竟然開啟了東晉王朝一個時代的到來,而這個叫桓溫的人締造了一個王朝的輝煌,他的一生更是東晉王朝中期一個時代的縮影!

(六)

那么,我們的桓駙馬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呢?在講他之前,還得先從其祖輩展開,畢竟兩晉就是個“拼爹”時代嘛。

看過老版《三國演義》電視劇的朋友們一定不會忘記“司馬懿詐病賺曹爽”這一段,里面司馬懿趁著曹爽帶著曹芳祭祖之際,發(fā)動政變控制了京師。當時曹爽手下各個六神無主,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有一老叟帶著玉璽出現(xiàn)在曹爽面前,勸曹爽趁著天子在手,趕快去許都。然后挾天子以令諸侯,號召天下誅殺司馬懿一家。這個人叫桓范,是桓溫的先祖,假使說當初曹爽聽了他的話,那鹿死誰手還真是尚未可知。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桓家和司馬家的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雖然被司馬家不待見,但在民間桓家的影響還是不小,桓溫的父親桓彝和當時的大名士謝鯤(謝安伯父)等人一起并稱“江左八達”,還留下了“皮里陽秋”的經(jīng)典典故。

然而,隨著永嘉之亂,國家很快陷入無序和混亂之中。作為有志青年的桓彝,他告別了吟風弄月,和溫嶠相交,成了一對堪與劉琨、祖逖相媲美的生死之交。而我們的主人公桓溫,恰恰出生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崢嶸歲月。據(jù)說桓溫剛出生時,桓彝很高興,他喊來溫嶠說道:“以汝之姓,冠吾之名,這孩子是咱倆情義的結(jié)晶!”溫嶠看了剛剛出生的小寶寶,也是很開心,說道:“可兒,可兒,這孩子天生一副奇骨,是世間少有的英物,只怕以后我也得改名避他的諱了?!?

有人對于這段故事存疑,因為以溫嶠的智商,不至于犯這殺頭的大罪吧?避名諱在古代也就帝王有這待遇,這不是拐彎抹角在說桓溫以后得當皇帝嗎?但小公子覺得這事真實性很大,因為熟悉魏晉風度的人都知道那時候皇帝都是開得起笑話的,兩個親密無間的好友之間開開玩笑也沒什么奇怪的,雖然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更重要的一點是,六朝時代是皇權(quán)極度衰微的時候,皇權(quán)政治還達不到后世那種嚴酷到黑暗的地步!

也許是溫嶠的那番話給了這個孩子一個好兆頭,也讓桓彝打心底里要為兒子打下一片基礎??上?,天不遂人愿,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竟然讓桓氏家族走到了一個瀕臨崩潰的絕境!

那一年,蘇峻之亂爆發(fā),桓彝作為一方藩將,也就成了蘇峻爭取的對象。對于蘇峻,桓彝理解其造反苦衷,但卻決不與之同流合污,后來桓彝屬下江播投靠蘇峻部將韓晃,聯(lián)手殺害了桓彝,而此時的桓溫才是剛剛年滿十五歲的少年,這年紀放在現(xiàn)在也就是初中剛畢業(yè)。

桓家不比王謝,在南渡到江東的這批門閥中,底子薄根基淺,桓彝作為家中的頂梁柱,他的死直接意味著這個家族極有可能淪為平民家庭。雖然蘇峻之亂最終平定,而桓彝也受到了追封,可殺害父親的仇人江播卻依然逍遙法外,而失去父親的桓家在沒落的路上越走越遠,這一切的一切刺痛了少年桓溫的心。

尤其是當父親的摯友,曾為自己取名的溫嶠伯伯辭世后,桓溫更加感受到世態(tài)炎涼,他發(fā)覺,要想重整家門只能靠自己!于是桓溫拒絕別人的憐憫與施舍,他白天努力做工補貼家用,夜里苦練武藝做好報仇準備,枕頭下始終藏著匕首,而午夜夢回他甚至能哭泣地流下血淚。這段“枕戈泣血”的辛酸往事磨礪了桓溫的性格,也為其日后的輝煌打下第一片基礎。

然而奮斗很勵志,現(xiàn)實卻太諷刺,三年后,江播居然壽終正寢了,與此相對的是桓家的家境依舊沒有多大好轉(zhuǎn)。這些年積壓在桓溫心頭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了,他決心拼了這條命也要報仇,再也不能繼續(xù)等待下去了:江播,你殺我爹一個,我誓必滅你滿門!

江播或許這些年對桓溫的境遇也略有耳聞,臨死前也囑咐三個兒子小心桓溫上門尋仇,所以江播三子警惕性還是有的??墒?,江家三子還是無法預料到桓溫來得竟是如此之快,他居然化裝成吊唁人員,悄悄混入府中。而后桓溫脫下裝束,拔出寶劍,干凈利索地送江家三子下去陪他們爹了。

正所謂“殺人一時爽,過后悔斷腸”,許多人在沖動過后都會變得茫然無措,乃至后悔萬分,但我們的桓溫卻沒有一絲驚慌。大仇得報心愿已了,剩下的就等待命運安排了。

(七)

在法制健全的現(xiàn)代社會,犯下如此大案的人,那只能是死路一條了??稍诋敃r,人們敬佩那種敢于報殺父之仇的勇士,所以桓溫被朝廷赦免了。有時候想想也挺諷刺的,如果當時按照律法將桓溫送上斷頭臺,那還會有日后那個北伐打出漢家豪氣的桓大司馬嗎?

但是,當我們冷靜地去仔細分析東晉王朝的這一次“法外開恩”便會發(fā)覺,這絕不是因為桓溫報父仇成了當年“感動江東十大人物之一”,而是背后有高人相助。因為晉廷對桓溫的處置不僅是免責,還讓他娶了晉明帝的長女南康公主司馬興男,如此的恩典顯然是讓人匪夷所思了。那么,暗中相助桓溫的貴人是誰?

第一說,“黃發(fā)鮮卑”司馬紹。很多人把嫁公主給桓溫說成是司馬紹的主意,還編得活靈活現(xiàn)的,說是司馬紹和桓溫促膝長談,發(fā)覺他是個人才,因而免責之后還招為女婿。但這個說法明顯就是胡扯,桓彝是死于蘇峻之亂的,而晉明帝死的時候蘇峻之亂還沒爆發(fā),難道司馬紹托夢和桓溫談心的?

第二說,帝師溫嶠,按理說桓彝和溫嶠是摯友,他倆的關系足以讓溫嶠好好庇護這位世侄。但這個人也經(jīng)不起推敲,因為桓溫殺江播三子的時候溫嶠也已經(jīng)入土了。溫家隨著溫嶠的離世也開始沒落,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三說,大奸似忠的王導,這人對于晉廷有掌控力,且有爭取桓溫為己方的動機。但很遺憾,也不可能是他,為何?因為王導就是“蘇峻之亂”的幕后推手,他騙得了旁人,卻騙不了溫嶠,作為溫嶠的世侄,桓溫不可能倒向王導那邊,這點王導很清楚。而且,如果王導要爭取桓溫,絕不是讓其娶公主,而是以瑯邪王氏和桓溫聯(lián)姻,所以王導沒必要也不會如此做。

第四說,軍方大佬陶侃,侃爺是軍旅出身,按理說應該和桓彝親密關系。但是,如果是侃爺出面保桓溫,那侃爺必定是要將桓溫拉到自己陣營中,可桓溫做了駙馬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任職的范圍都不是侃爺?shù)妮爡^(qū),這不是很矛盾嗎?

那么,綜合來看,最后還有一位人物可能出面?;笢?,這個人是誰呢?我知道我說出這個人大家或許不信,但卻是可能性最大的——外戚庾亮。為什么會是他?且聽我慢慢道來:桓溫殺江播三子是公元331年,這一年恰恰是王導和陶侃為“郭默案”斗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雙方都不可能為了去拉一個桓溫而憑空留給對方把柄和由頭。但除這兩強以外,庾亮的實力也不弱,足以有拉桓溫一把的能力。而且,溫嶠生前和庾亮關系不錯,不排除他臨死之前托孤的可能性。更關鍵的是,我們注意下庾亮的身份——外戚,再看娶了司馬興男之后的桓溫身份,也是外戚。這么一來就合理了,庾亮拉攏桓溫進入自己的圈子,走的是外戚路線,美其名曰加強皇權(quán),實則是將桓溫收到他們庾家的帳下。而桓溫做了駙馬后,緊貼庾家也是從側(cè)面論證了這一點。

庾亮,這廝雖然是個小人,也犯下很多錯事,但從他后來的一些事情來看,我們可以相信他確實悔改了。但是,最終他卻因夢想破滅而郁郁而終,若他泉下有知的話,一定會為自己的善舉而有所欣慰:正是他救下的桓溫,實現(xiàn)了他北伐中原舉目則見長安的愿望!!

(八)

慶典過后,桓溫緩步走進了新房,他輕輕地揭開司馬興男的蓋頭,臉色微微有些陶醉,公主確實是個美女,且眉宇間甚至帶有男子的灑脫和清爽。

而司馬興男則打量著眼前人:那憂郁的眼神,稀疏的胡楂子,神乎其神的刀法,不是星爺演的凌凌漆那就只能是手刃江家三子的桓溫了!同時司馬興男又無意間瞥見了屋內(nèi)的擺設,很普通,也很簡陋,實在難以將這與曾經(jīng)歷任高官的桓家相聯(lián)系。

桓溫似乎看出了司馬興男內(nèi)心的困惑,于是他慢慢坐到公主身邊,用有些滄桑的手指指著屋內(nèi)的擺設問道:“你一定很奇怪吧,堂堂的桓府,居然是這么的寒酸?!彼抉R興男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桓溫會給她做出解釋。

果然,桓溫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其實,自從父親死后,我桓家已經(jīng)是家道中落了。但是,我不甘心讓桓家就此沒落,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裝飾好桓家的門面??沙送獗淼墓怩r亮麗,真正空乏的內(nèi)部你都已經(jīng)眼見了?!?

桓溫說話聲漸漸變得哽咽,他緩緩地站起身來,長嘆道:“我的父親為了國家早早地去世了,注定我此后沒有大路可以走。為了給父親報仇,我苦練武藝。為了給母親治病,我甚至將沖弟賣與人家換來一頭羊!我所做的這一切,就是想撐起桓家的門面,為了早日出人頭地。終有一天,我要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叫我一聲‘桓公’!”

聆聽著桓溫的話語,司馬興男對眼前這個丈夫有了新的認識:出身于如此家世,他不能像王謝子弟那樣,優(yōu)游傲嘯于東山之陰就可以取得高位,只能按父親的路子,從建立軍功來跨入政治之門。但是,不正因為如此,他才顯得與眾不同,才有吸引自己的光彩之處嗎?

司馬興男也站起身來,走到桓溫身邊,輕輕地抱住他說道:“阿溫,以前我經(jīng)常和父親、妹妹討論,說我不要嫁給那種像劉惔一樣的文弱名士。我要嫁就要嫁真正有本事的男人,我希望幫助他成就一番事業(yè)。我想我今天遇到了,在你胸中有一股睥睨天下的英雄氣概。我知道,你現(xiàn)在只是在等一個好機會。不用香燭紙馬,我會始終站在你身邊,做最懂得欣賞你萬丈雄心的女人!”

桓溫轉(zhuǎn)身緊緊握住司馬興男的手臂,目光堅毅地說道:“請你放心,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xù)多久了,我一定會讓你成為司馬家最榮耀的公主?!彼抉R興男也點了點頭說道:“一切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迎娶司馬興男不久之后的桓溫開始正式加入庾氏家族陣營,等到庾翼秉政的時候,桓溫被加封為前鋒小督,雖然官職并不是很大,但相比較劉裕和陶侃之類的底層人士,桓溫無疑還是沾了一點關系戶的光。要知道,有這樣一層關系讓桓溫可以少奮斗整整十年,如果陶侃和劉裕沒有遇上戰(zhàn)亂,或許根本也無法能有后來的高度。

如果說六朝時代給后世留下最深刻的烙印,那必然是龐大的人脈關系網(wǎng),即使在今天,人脈關系印記依舊融入到整個民族的血液之中。

或許因為庾翼就是抓軍政的,所以對于這位桓駙馬有著特殊的鐘愛,一年之內(nèi)桓溫又升任為徐州刺史,并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刹痪镁挖s上庾翼病死,桓溫的大樹一下子又倒了。

這時候,劉惔對于桓溫的命運便起了關鍵性作用。這個劉惔既是桓溫的發(fā)小,又是他的連襟(劉惔也是晉明帝駙馬,娶的是司馬興男的妹妹司馬南弟)。可是這個劉惔卻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為何?因為捧桓溫的人是他,打壓桓溫的人里面也有他,是個邪里邪氣的人物。他曾夸贊桓溫臉上的黑痣呈北斗七星狀,并說桓溫有紫水晶一樣的眼珠,刺猬毛一樣的胡須,就是孫權(quán)、司馬懿的相貌都不如他壯闊??擅慨敾笢匾⒋蠊Φ臅r候,他又經(jīng)常攛掇朝中人員要提防和打壓桓溫的權(quán)勢,擺明了要和桓溫作對。這一次他建議何充的頭號人選也不是桓溫而是司馬昱,只不過桓溫是王、庾兩家都能接受的中間人。

(九)

這個司馬昱我們以后還會講到,這邊暫且不提。就這樣,桓溫成功出任東晉的荊州刺史,他們譙國桓氏也在潁川庾氏和瑯邪王氏兩大家族的博弈之下,開始登上了東晉歷史的舞臺,前后長達三十多年的“桓溫時代”也由此拉開了序幕。

桓溫出身軍旅,深知要想往上爬只能靠軍功建威,荊州地處四戰(zhàn)之地,確實是建功立業(yè)的好場所,但是究竟該往何處擴張呢?擺在桓刺史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北上或是西進!

荊州北邊是石趙,陶侃晚年打下了襄陽,有了可以北伐的跳板,加上石趙前不久連敗于慕容鮮卑,確實有進攻的便利條件。但是,對于東晉來說,庾亮國舅的北伐也才結(jié)束沒幾年,這慘痛的教訓告訴他們:此路不通!雖然桓溫也很能打,但他剛來荊州不久,接手的爛攤子還不足以讓他訓練出一支沙場勁旅,與羯胡爭鋒的時機并不成熟。

那么,剩下的一條路只能是西進了,西攻成漢,收回蜀地,這確實比北伐難度系數(shù)小很多。但話又說回來了,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啊,克服地理上的障礙桓溫可以做到嗎?更為關鍵的是,與歷次伐蜀戰(zhàn)役相比,桓溫有兩個“第一”需要創(chuàng)造:首先,他要克服陸遜的失利,成為首位從東面進攻滅蜀的人物。(劉秀滅公孫述,鄧艾滅蜀都是從東北方切入,以漢中為跳板)其次,桓溫如果要滅蜀,東晉是不可能給予他大力支持的,也就是說他要締造首個以“一州之力滅一國”的奇跡。

這兩個問題無論是哪一個對于一個剛接手一個地區(qū)的新人來說都是莫大的挑戰(zhàn),但這些挑戰(zhàn)到了桓溫面前都會變得微不足道,因為他的名字叫桓溫!當然,在總結(jié)了桓溫這么多不利條件之后,我們也得看下對于桓溫滅蜀的有利條件,其中成漢這幾年的頹勢我覺得是桓溫能利用的最大便利。

讓我們將視角調(diào)整到這塊被我們忽略了很久的天府之國吧,自從李雄建國后我們便極少提到這片土地,是時候交代下這些年成漢的境遇了。

自從公元304年李雄建國起,經(jīng)過其本人的苦心經(jīng)營,成國的地盤成幾何倍數(shù)增長,不僅囊括了四川盆地,還將版圖往南擴展到了云貴高原,極盛時期甚至超過了丟掉荊州后的蜀漢政權(quán)。更為難得的是,在北起漢中(即秦嶺以南),南達寧州(今云南?。┑膹V袤土地之上,成國的社會經(jīng)濟也是發(fā)展得相當不錯的。

得益于李雄與民休息的開明政策,在其統(tǒng)治的三十年內(nèi),沒有發(fā)生過大規(guī)模的對外戰(zhàn)爭。李雄本人也是謙虛謹慎,勤于政事,重視教育,輕徭薄役,關愛民生,把天府之國治理得井井有條,人民安居樂業(yè)。

與東晉門閥森嚴,社會差距懸殊,階級矛盾尖銳的現(xiàn)狀相比,成國更像是一個王道樂土。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無論是社會中的名流還是普通老百姓,衣食住行不存在太大的差別。即使政府官員也不會顯得那么高高在上,沒有過多的灰色收入和潛規(guī)則。如果他們?nèi)司鶉裆a(chǎn)總值能突破到一個量級,那完全就是社會主義理想國的藍圖?。?

當然,成國的社會模式在東晉眼中自然是奇葩得不能再奇葩的物種,《晉書》中就批判其“為國無威儀,官無祿秩,班序不別,君子小人服章不殊……”

不過東晉的怪異目光倒不是李雄所在意的,晚年李雄的愁緒一言以蔽之,雄主多敗兒啊。李雄的任皇后沒能給他生一個嫡子,其他妾室生出來的都是些只知道花天酒地的二世祖,在李雄眼中簡直是豬狗不如啊。倒是李雄的侄子李班是個人物,李雄有心想扶持他接班。這李班是李雄哥哥李蕩的兒子(上部中曾提到李蕩特能打,就是運氣不好,死得特早),李雄一來覺得這江山有哥哥一半的功勞,二來還是看中李班的孝順。

李雄得病后,身上的舊傷全都化膿潰爛,別的兒子都來看看然后就趕緊走開了,只有李班晝夜侍奉床前,甚至為李雄吮膿。眼看這個侄子這般懂事,李雄頂著壓力一定要立李班為太子。大臣們反復勸諫,說什么李班不是李雄的親生兒子,立他會壞規(guī)矩,恐怕日后要生亂。這些話語李雄一概不聽,反正自己這個國家就特立獨行,立儲再特別一次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十)

咸和九年(334),李雄舊創(chuàng)迸發(fā)身亡,享年61歲。臨死前他以建寧王李壽為大將軍,輔佐太子李班繼位。值得一說的是,東晉的陶侃也是當年死掉的。

按照多數(shù)劇情,剛剛登基的李班會撕掉偽裝,大肆殺戮李雄諸子,譬如以“偽飾”著稱的楊廣便是這么做的。但也許成國太過特立獨行了,所以其發(fā)展軌跡走上了另一條道路,李班一如既往地與堂兄弟們友善相處,對于朝中要員也是態(tài)度謙卑,在為李雄守喪期間更是哭得一塌糊涂。

但李班這么做卻并沒有換來那群豬狗不如的李雄諸子的感恩,李雄長子李越和弟弟李期以“吊喪”為名,合謀殺害了李班。隨后,李越召集百官宣布:“先帝為李班所殺,我奉太后密令鏟除奸兇,冊立李期為帝。”

李期登基后立即追封李班為戾太子(漢武帝長子劉據(jù)也得過此殊榮),而后加封有擁立之功的李越為相國,原先輔政的李壽封為大都督。其余諸人也依次受封,可其中有個叫李始的家伙,是李期的堂兄,估計是沒撈到什么大官,心中不平,準備造李期的反。

但是呢,這個李始又是個野心很大,本事很小的廢人,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手握兵權(quán)的李壽。李壽是何許人呢?李壽并不是李雄的兒子,而是他的堂弟,李雄五叔李驤(上部中提到的間接引發(fā)荊州暴動的人物)的兒子,因為才能出眾被李雄所器重,所以也就成了托孤重臣。

李壽雖然是托孤之臣,但平素對李班也沒什么特殊感情,加上李期上臺后的拉攏,他倒也乖乖地倒向了李期陣營。這次李始閑得沒事攛掇自己造反自然是給一頓痛罵,當即回絕了??衫钍紖s怕李壽把自己要造反的消息透露給李期,便惡人先告狀,跑到李期面前誣告李壽要謀反。

李期本就是靠造反上臺的,所以對于這類消息態(tài)度是“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當即便準備向李壽下手了。只不過考慮到李壽兵權(quán)在握,怕弄不好反倒丟了自己性命,于是李期派遣李壽外出征討占據(jù)涪城作亂的李玝。

李玝是死去的倒霉蛋李班的弟弟,所以李期這一招實則是“驅(qū)虎吞狼”,無論死掉哪一個,對他都是大大的好事。哪知道事情發(fā)展并不如李期預料的那樣,李壽這次居然是有征無戰(zhàn),僅僅一番言語便勸說李玝棄涪城而降東晉了,李壽由此占據(jù)涪城。

眼看著李壽帶著部隊在那邊另立中央,李期坐不住了,一刀就砍死了李壽兄弟,還放出話來,李壽要是敢不回去請罪,一個月內(nèi)殺光他全家。李壽積壓的憤怒在此刻爆發(fā)了,他提兵西進,直搗成都,一舉擒獲了李期。

然而,李壽倒是沒有立刻殺掉李期,反倒是貶他為邛都縣公,圈禁起來,至于李越等一干作亂分子則是被全數(shù)斬殺??墒抢钇趨s很奇怪,居然想死不想活,留下一句“天下主乃為小縣公,不如死!”,便上吊自殺了。

李期一死,李壽倒也是正兒八經(jīng)地稱帝了。只可惜,這個曾經(jīng)看起來的人精當上皇帝后卻越發(fā)糊涂。他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把國號給改了,以前李雄建國的時候叫“大成”,現(xiàn)在他改稱“漢”,我們后人所稱“成漢”便是這么來的。

按理說人家劉淵那是姓劉,所以才搞了個“漢”的國號,可他李壽又不姓劉,改什么“漢”為國號呢?而且瞧瞧劉淵那個漢國最后什么下場他也該知道這國號再用是沒多大意思了。當然,李壽改國號倒也正常,因為大凡是旁支繼承皇統(tǒng)都有改國號的習慣,比如劉曜改“漢”為“趙”,蕭衍改“齊”為“梁”,等等。但人家那么改還多少有些依據(jù),他李壽和“漢”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去,用這么個國號真是匪夷所思。

除了改國號,李壽又把目光放到了擴張上面,之前成國內(nèi)亂,云貴高原等地開始有酋長紛紛倒向東晉那邊,李壽繼位后便在云貴川一代和庾翼等晉將展開了拉鋸爭奪戰(zhàn)。再往后,李壽不甘心小打小鬧,準備和東晉打一場大戰(zhàn)。

(十一)

就在李壽磨刀霍霍之時,北方的地獄修羅石虎也是很合時宜地插了一腳,就是上部我們提到的,石虎欲聯(lián)合成漢一同剿滅東晉。李壽一看有石虎給他撐場子,膽氣如虹啊,厲兵秣馬,調(diào)集十萬軍隊,千艘戰(zhàn)艦列陣長江,隨時準備東進。

群臣一齊勸諫李壽,說晉朝實力強大,不是咱能吞并的,而且將士們久疏戰(zhàn)陣,根本不足以打這么一場大戰(zhàn)。李壽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大漢帶甲十萬,戰(zhàn)將千員,也是一方霸主,西南夷無不俯首稱臣,如今有石虎助陣,還怕打不贏司馬家?”

這時,李壽的心腹龔壯進言:“陛下,有石趙相助固然可以滅晉,可陛下有沒有想過?石趙是真心助我還是存心坑我?一旦交上火,晉趙有大江阻隔,可晉國離咱們卻是很近啊。而且,陛下,您再想想,倘若我們和趙國一同瓜分了晉國,那以我國的實力能和石虎相抗衡嗎?如不能抗衡,陛下你愿給石虎俯首稱臣?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啊,前朝殷鑒不遠,還請陛下深思。”

聰明人善于通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這一點是李壽之前沒考慮的,現(xiàn)在想想是非常后怕的。于是李壽修書一封給石虎,說自己突然不想打東晉了,讓石虎自己看著辦吧。石虎被李壽這么一耍,心里很是火大,想發(fā)兵滅掉成漢,可考慮到一來自己部隊連敗于遼東,二來蜀中山路崎嶇,難以攻伐,便草草作罷了。李壽應該慶幸石虎的“寬容”,讓自己的國家又得以繼續(xù)存在若干年。

既然無法掃平四海,一統(tǒng)天下,那就抓住時間,及時行樂吧。這一點李壽看得很開,自此以后,他大修宮殿,收羅奇珍異寶,廣集美女,帶頭搞起了腐敗。史書評價其“崇尚奢侈,重賦斂,多勞役?!率钩⑷账?,民心思亂……”

李壽雖然名字取得好,可并不長壽,在位5年便去世了,享年43歲。李壽死后,其子李勢繼位,這個衰鬼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成了亡國之君,而且亡他國的竟然會是他的妹夫。

李勢上臺后,繼續(xù)其父一貫堅持的享樂主義,陶醉在酒色之中無法自拔,以至于朝政都托付給了群小。李勢才登基不久就鬧出了個“李廣事件”,大家注意下,這邊這個李廣可不是漢朝的“飛將軍”李廣,他是李勢的弟弟,不過也是一員將軍。因為李勢繼位的時候還沒有兒子,所以李廣腦子一熱,覺得自己機會來了,便奏請李勢立自己為皇太弟。

結(jié)果可想而知,原本就因無所出而郁悶的李勢被李廣這么一提,心里的火噌噌地往上躥:朕年紀輕輕你就當朕生不了孩子了嗎?既然如此你去九泉之下做你的皇太弟去吧!而后李勢對親弟弟大開殺戒,賜死李廣的同時還誅殺了朝中一批文武大臣。

李廣這事情剛剛結(jié)束,不久又鬧出了一個亂子。晉永和元年(345),漢國太保李弈在晉壽(今漢中一帶)舉兵反叛,響應者很快達到數(shù)萬人,叛軍一路南下,包圍了成都。而后李勢的部隊與叛軍交戰(zhàn),李弈戰(zhàn)死,叛亂總算宣告平定??膳褋y結(jié)束后,突然間成漢國內(nèi)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僚人“打砸搶燒”事件。

這邊插一下,僚人是聚居在我國南部的一個人口眾多的民族聯(lián)盟,類似于東胡。最早的時候隸屬于百越一支,后來漢代后逐漸分化,六朝時代統(tǒng)稱為僚人,也作獠人。再往后,僚人繼續(xù)細分,其中所占比重最大的就是我們現(xiàn)在人口數(shù)第一的少數(shù)民族——壯族。

回歸正題,叛亂結(jié)束后,成漢國內(nèi)一下子涌現(xiàn)出十多萬部眾的僚人,后世稱為“僚人入蜀”。這些人怎么來的,沒人能給出答案,但我們得注意這些人來了是干什么的。要知道,以前的蜀地少民只有巴、氐、羌三種,這一下子涌進來這么多僚人,那場面可謂是一片混亂。打砸搶燒事件時有發(fā)生,成漢國原先跑步進入強國的宏愿只能是戛然而止了。后世的史學家曾經(jīng)斷言:此次“僚人入蜀”事件使得蜀地的經(jīng)濟發(fā)展趨于停頓近三百年!原先的“天府之國”一度淪為蠻荒之地,直到唐初蜀地才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

(十二)

蜀中的一切變化都通過細作傳遞給了剛剛成為成漢國新鄰居的荊州刺史桓溫。經(jīng)歷過“諸王之亂”和“僚人亂蜀”后的成漢國在桓溫眼中就是當年西晉的翻版,已經(jīng)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了,只待別人再用力推上一把,就可以土崩瓦解。

然而,破蜀畢竟是個需要慎重的決定,在這件事情上,桓溫還需要得到手下的認同。放眼群下,有一人堪當為桓溫一錘定音的關鍵人物,他便是桓溫的謀士,江夏相袁喬。

桓溫派遣人去請袁喬入府議事,袁喬進到桓溫府中后,見桓溫眉頭深鎖,便笑問:“主公近來可有心事?”

桓溫長嘆一聲道:“是啊,如今朝中殷浩得勢,此賊仗著出身門第高就自以為是,真是氣人!彥叔啊,你汝南袁氏當年可是四世三公,這家世可令我羨慕不已啊!”

袁喬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往事何必再提,如今不也只能給瑯邪王氏、潁川庾氏讓道嗎?況且桓公出身軍旅,功名自向馬前取,何必要攀附朱門呢?”

袁喬的話語讓桓溫有些激動,但他仍然繼續(xù)嘆道:“也許你說得是對的,但也許,終我一生,無論我多努力也改變不了世人對權(quán)貴的盲目崇拜?。 ?

袁喬正色道:“桓公身居荊州要地,手握國之重兵,當以當年陶公為鑒,開疆拓土,建立功勛。讓老百姓看看,也讓當朝權(quán)貴們看看,你一點兒都不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差!到時候誰又能擋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呢?陶公不就是一個從寒門躋身進入士族的成功先例么?”

桓溫踱了幾步,說道:“時移事易,如今的天下還如當年那般嗎?北邊羯胡一統(tǒng)中原,南方漢晉兩分天下,開疆拓土哪有那么容易???庾國舅倒是想北伐啊,可結(jié)果如何?三萬將士殞命江北,咱們甚至都不能給他們收尸入殮??!”說到這邊,桓溫憤憤地一拳砸在桌案上。

袁喬目光深邃地說道:“羯胡兵強馬壯,實不可與之爭鋒,但開疆未必要北伐???”袁喬的話語突然讓桓溫嗅出了點味道,他笑著注視袁喬,說道:“看來彥叔是有些主意了,我們不妨效法古人,將計策寫于手心上,看看你我是否想到一塊去了。”

桓溫隨即拿起筆,于手心處寫下字跡,而后袁喬也寫了,兩人攤開手掌一對照,赫然出現(xiàn)的是“伐蜀”二字?;笢毓笮?,看來手下這位幕僚確實懂自己的心思。不過桓溫轉(zhuǎn)而又說道:“實不相瞞,其實我早已密奏朝廷伐蜀大計,可朝廷卻以三條理由為拒:其一,以一州之力滅國實在是困難重重,但要朝廷發(fā)兵支援我荊州,卻也不可能。其二,我們?nèi)胧褡鲬?zhàn),崎嶇坎坷,軍糧只怕運輸困難。更關鍵的是,朝廷擔心我們一旦西進,荊州空虛,北邊的石虎會伺機而下?!?

袁喬目光灼灼地看著桓溫,問了一句:“究竟是桓公你滅蜀的決心大,還是你所說的困難大?如果是桓公滅蜀的決心大,那朝廷所提的三點都不是問題。從荊州入蜀可比從關中入蜀簡單多了,兵不在多而在精,桓公久經(jīng)軍旅,這道理應該懂吧。長江以北的襄陽城是石虎南下必須拔除的釘子,此城易守難攻,只要派遣得當,定可擋住石虎?!?

桓溫上前握住袁喬的手說道:“彥叔這幾句話說到我心坎里了,那我再問你,若我以一州之力滅漢國,勝算幾何?”

袁喬拱手道:“桓公西去,必然能滅氐虜!李氏有五敗,而桓公有五勝。李勢屠戮手足,同室操戈;而桓公枕戈泣血,為父報仇,此為德勝。李勢所用非人,朝綱敗壞;而公施法得當,秩序井然,此為法勝。李勢長于深宮,不知兵機;而公出于行伍,行軍得法,此為武勝。李勢淫靡酒色,國亂叢生;而公不慕聲色,馭人有道,此為治勝。李勢渾渾噩噩,后患不察;而公防患未然,見微知著,此為明勝?!?

聽完袁喬一番話后,桓溫慷慨激昂地拔出佩劍,指天喝道:“想當初劉公嗣治蜀四十余年,尚且擋不住鄧艾。如今李勢才登基數(shù)載,便已天怒人怨,國亂頻發(fā)了,他又豈能擋住我的荊州雄兵?好,我這就點齊人馬,發(fā)兵西進,就讓這成漢國成為我霸業(yè)宏圖的第一步吧!”打定主意,桓溫便自作主張,先斬后奏,親率荊州部隊,水路并進,直撲成漢而來!

(十三)

桓溫發(fā)兵伐蜀的消息不久傳到了建康城,朝中眾臣無不大驚失色,他們不僅是擔憂晉軍的成敗,更是對桓溫擅自行動進行了大批痛批。其中,桓溫的政敵殷浩抓住時機,接連遞上數(shù)封奏章彈劾桓溫,只等他大敗的消息傳來,便可以正兒八經(jīng)地將其治罪了。

然而,與大部分朝臣意見相左,桓溫的連襟劉惔卻堅持認定此次伐蜀必能成功。劉惔還夸夸其談道:“你們那是不知道,桓溫這小子打小就喜歡賭博,然而這貨膽子不行,凡是他要下注那必然是十拿九穩(wěn)的。所以別看此番千里奔襲成漢是險象叢生,但我肯定,桓溫心里已經(jīng)是做好接管蜀地的準備了。”

東晉群臣聽劉惔這么吹噓桓溫,紛紛不以為然,可劉惔卻繼續(xù)說道:“我看爾等不用考慮桓溫吃敗仗后如何懲處了,倒是得抓緊想想,如果桓溫真的滅了成漢,日后誰還能阻止他專制朝廷!”

當然,劉惔的話語并沒有讓諸位臣子重視,大家聽過,笑過也就當耳旁風吹過了,可從后來的歷史發(fā)展來看,劉惔果然對桓溫有驚人的預見性。

說完東晉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該來說說成漢的表現(xiàn)了,在這方面成漢真是做得相當失敗。桓溫的兵力大致在一萬二到一萬五之間,其中袁喬所部為二千人的先鋒隊(一說五千人),剩余一萬主力大軍由桓溫率領大將周撫、司馬無忌等人,從三峽故道入蜀。考慮到蜀道崎嶇,所以桓溫行軍每日不超過二十里。

按理說這一萬多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加之行軍速度也不快,只要注意絕對能被發(fā)覺,可遺憾的是,桓溫的軍隊一直挺進到夔門也沒有見到蜀兵的影子。就連桓溫本人也感慨道:“李勢只要留有少許部隊把控關隘,我便無法入蜀。我看當年蜀漢敗亡的歷史又要重演了?!?

而后桓溫繼續(xù)進兵,直到部隊到達青衣江,李勢那邊才接收到消息,此時的李勢心情應該是蠻復雜的,借用一句現(xiàn)代流行語就是“寶寶心里苦啊”。要說這李國主也是悲催,上臺之后先是宗室反他,再然后就遇上僚人“打砸搶燒”事件,這回就連鄰居桓溫都要來補上一刀。無奈的李勢只能硬著頭皮發(fā)兵阻擋了,他指派自己叔父李福(一說弟弟)駐軍彭模,大將軍昝堅率水軍防守犍為。

那此時的桓溫大軍在哪兒呢?事實上,這時的桓溫先鋒部隊已經(jīng)抵達彭模,正在考慮如何進攻李福所部。桓溫手下多數(shù)將領都建議桓溫兵分兩路,一路留下來拖住李福所部,另一路翻山越嶺直撲成都,效仿當年鄧艾的“斬首行動”。但是,作為桓溫的首席幕僚袁喬卻不這么看,他認為己方遠道而來,所帶兵力本就不多,如果分兵則可用兵力將變得更少,一旦攻成都不下將陷于必死之地,從當初李雄圍成都數(shù)年不下就可明白這是座堅城,絕不該浪費手頭有限的兵員。

桓溫畢竟是軍旅出身,在關鍵時刻他以敏銳的戰(zhàn)場洞悉力采納了袁喬建議,除留守少量部隊負責看護輜重外,主力全速進攻成都,全軍只帶十日口糧,以示必死之心。從后來者的角度去看,桓溫無疑是在關鍵時刻作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因為在千余年后的歐洲,一位軍事天才就因為在決戰(zhàn)之時分兵手下格魯希元帥而導致最終的失敗,這個軍事天才叫波拿巴,而那場戰(zhàn)爭發(fā)生地便是滑鐵盧。

桓溫主力撤走后,李福試探性地進攻了幾次桓溫留守部隊,可笑的是,這點留守兵力李福都無法打勝,由此可見成漢軍隊戰(zhàn)斗力退化到何種地步!而桓溫那邊則是節(jié)節(jié)勝利,先是擊敗了李權(quán)所部,而后又收編了成漢鎮(zhèn)東將軍李位都,并在李位都的帶領下步步進逼成都。這時候咱們的昝堅大將軍又在哪里呢?原來這位大將軍和桓溫走岔了路,被桓溫繞開甩在后邊了,得知桓溫即將攻打成都,昝堅率兵火速趕回,在成都附近的十里陌和桓溫部隊打了一場遭遇戰(zhàn)。結(jié)果自然可想而知,昝堅大將軍的所有人馬都給桓溫刷了經(jīng)驗,一場毫無懸念的虐殺以昝堅所部全軍覆沒而宣告結(jié)束。當然,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昝堅和桓溫交戰(zhàn)浪費了一段時間,導致李福所部已經(jīng)回防成都城了。

(十四)

這時候的雙方對比情況如何呢?李福所部還有三萬多人,而桓溫經(jīng)過一路拼殺,雖然是大勝,但也折損了一些士兵,實際可投入兵力應該在一萬以下。而成漢部隊還有堅固的成都城作為抵御桓溫的堅盾,只要和桓溫打持久戰(zhàn),桓溫還是必敗無疑的。

哪知道咱們的李勢腦子不知道又怎么抽了一下,竟然點齊軍隊要出城和桓溫決一死戰(zhàn)。在成都西南方的笮橋,晉漢的終極決戰(zhàn)打響了,此戰(zhàn)桓溫遇到了從未有過的激烈抵抗,其中桓溫參軍龔護戰(zhàn)死,桓溫本人的坐騎也在督戰(zhàn)中被流矢射死,而袁喬所率前軍也被氐人部隊擠壓得陣型混亂,眼看就要殃及中軍了。

關鍵時刻,晉軍中突然響起了一通進軍鼓聲,一下子晉軍士氣便被拉了起來,戰(zhàn)局反倒開始向桓溫這邊逆轉(zhuǎn),成漢部隊面對晉軍的反撲再也扛不住了,紛紛丟盔卸甲,往成都城里逃竄,而桓溫的晉軍則跟著敗軍的足跡,輕而易舉地進入了成都城。

關于決戰(zhàn)之時的這通進軍鼓究竟是怎么敲響的,說法眾多,基本歸納為兩種說法,一是說當時桓溫其實是要敲退兵鼓的,誰知道傳令兵傳錯了口令,誤敲了進軍鼓。當然,另一種說法則是再次體現(xiàn)了袁喬的作用,說是袁喬違背桓溫的命令,敲了進軍鼓,而后才有此大勝的。這兩種說法有個共性:即認為在這場關鍵性的決戰(zhàn)中,桓溫退了,并差點釀成大錯。

當然,事實究竟是否如此呢?我覺得這兩種說法均不可信,首先,因為桓溫后來做的一干子事,包括往后桓氏家族的倒臺,使得他徹底成了反面教材,所以《晉書》有故意抹黑桓溫的成分。先來說第一點,“擊鼓進軍,鳴金收兵”這是行軍作戰(zhàn)的基本知識,哪有什么所謂的“退兵鼓”啊,所以第一點說法實在不靠譜。況且,在這緊要的危急關頭,士兵們的神經(jīng)都是緊繃著的,作為士兵中占據(jù)重要位置的傳令兵更是不容許有半點差池,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級錯誤。

至于第二點,是否是袁喬刻意改變命令的呢?我覺得也無此可能。的確,袁喬之前是提出許多建設性意見,但別忘了最終拍板的是桓溫,所以袁喬只有參議權(quán)而無決策權(quán),而在那危急關頭袁喬的前軍已近奔潰,他比桓溫更直觀地面對危局,所以他絕不可能在自己已近崩潰的情況下再擊鼓沖鋒。而且,作為一個智者,袁喬清楚地明白如果桓溫真要撤軍,自己違背命令會讓前軍與中軍分離,陷于死地而不是危地。再者,流矢既然可以射到桓溫跟前,那說明他督戰(zhàn)的位置應該非常靠前,與前軍袁喬不應該離開太遠,所以袁喬如果亂傳命令桓溫肯定會很快得知的,并極有可能阻止,因為桓溫生來謹慎,決不允許出紕漏。

那么,真實情況如何已經(jīng)很顯而易見了,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擊鼓這個命令只有可能來自全軍的最高統(tǒng)帥——桓溫。就像劉惔說的那樣,不是十拿九穩(wěn)桓溫絕不出手,自從他踏上伐蜀那條路便已考慮到各種情況,這次的危機也是他預料到的。但是,此時的他就好似重回到了18歲那年的江府,在那危急關頭的一通進軍鼓恰恰就是當年躲過層層盤查后拔出的那柄復仇之劍,呼嘯著像刺向江家三子般刺進了成漢政權(quán)的心臟。那一刻,桓溫作為王者真正屹立在了蓉城之巔!

一通進軍鼓讓桓溫征服了天塹蜀道,而一聲沖鋒號也讓拿破侖征服了阿爾卑斯,歷史驚人相似,透過千年的塵埃,我們依然可以感受到那征服者所向披靡的人格魅力!

敗了,徹底地敗了。此時成都城里的李勢明白自己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江山,然而他不是第一人,在他之前,蜀中這片土地上已經(jīng)有過公孫述和劉禪做亡國之君了,往后看還會有數(shù)不盡的冤魂。只是,目前李勢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腦袋問題,是和劉禪一樣善終還是和公孫述一樣死于刀兵?很快桓溫為李勢解開了心中的困惑。

面對李勢的降表,桓溫愉快地接受了,進入成都城后,桓溫赦免李勢并好言寬慰了他。至此,立國四十三年的成漢王國于東晉永和三年(347)宣告滅亡,共歷五帝。相比較十六國其他政權(quán)的末帝,李勢無疑是幸福的,因為他遇上了桓溫。李勢等成漢的宗族都被送到建康,東晉冊封李勢為歸義侯,在異國,這位亡國之君又體面地活了十五年。

(十五)

隨著成漢的滅亡,又到了我們分析其敗亡原因的時候了,我記得之前分析前趙時曾將其比作建立在沙丘上的堡壘,那這邊的成漢政權(quán)就好比一棵移栽的大樹。

李家并非是蜀地的本土勢力,他們來自關中,只因為反對朝廷遣返流民而起兵,從他們早前起兵的艱難可以看出,這片土地始終不是他們的王道樂土。李雄小心治蜀三十年才讓國家稍有起色,但這卻經(jīng)不起那一兩場內(nèi)亂的消耗。成漢王室在建國的過程中沒有轉(zhuǎn)化為一個國家的領導階層,簡而言之即國家沒有章法。這樣的國家在李雄這樣的雄主手中固然可以朝著大同天下邁進,但到了李壽、李勢這類庸主手中也會迅速頹敗,僚人入蜀讓其徹底混亂,而桓溫西征則為其畫上了終止符。李家無法做到身份的轉(zhuǎn)變,猶如移栽的大樹無法適應土壤,時間久了只有枯死一條路。

但是,與十六國其他政權(quán)相比,成漢的建立摻雜了不少無奈與被迫,即使建國后,李雄也沒有肆意擴張,只求保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即可。李雄的謹慎之舉也為其換來了福報,成漢亡國之君的壽終正寢是其他胡人政權(quán)不曾有過的。

攻滅成漢后,東晉朝廷論功行賞,桓溫因此被封為臨賀郡公,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袁喬進為龍驤將軍、湘西伯,司馬無忌為前將軍,周撫為益州刺史,其余諸將皆有封賞。對于桓溫的封賞,有人覺得賞賜大了,有人則覺得賞賜小了,因為朝廷最初是想封桓溫為豫章郡公的,那這封賞究竟是大是小,我們還得從東晉官制入手。

晉朝的爵位從高到低依次為王、公、侯、伯、子、男。按照慣例,晉朝也是遵循“異姓不封王”的,除了為慕容皝破例了一次。至于剩下的爵位依次為郡公、縣公、郡侯、縣侯、開國侯、開國伯、開國子、開國男、鄉(xiāng)亭侯、關內(nèi)侯。按理說,桓溫官至郡公應該也是封頂了,但是,我們得明白,郡縣和郡縣是不同的,晉朝的丹陽尹和別的地方府尹能一樣?

那么,我們就得鑒別下豫章郡和臨賀郡的地位了,顯而易見,豫章作為江州的治所,其地位肯定高于臨賀郡,用今天的視角來看,這就是江西省會南昌和湖北一個地級市的差距。如果大家對豫章郡公還是無法有清晰的認識,那我再說一個東晉冊封過的豫章郡公——宋武帝劉裕,劉裕曾因平定桓玄之亂而被封為豫章郡公?;感畞y是一場顛覆了晉王朝政權(quán)的叛亂,而劉裕立下的功勞等同于挽救了晉王朝,由此可見豫章郡公的價值。

有人要說了,桓溫滅蜀可不能等價于挽救晉王朝。那么,我們再拿一個人做比較,當初的跋扈將軍王敦靠打內(nèi)戰(zhàn)立下赫赫戰(zhàn)功,朝廷冊封了他為武昌郡公。武昌也算是荊州實質(zhì)上的治所了,基本與豫章郡公平級,一個只會打內(nèi)戰(zhàn)的權(quán)臣封賞甚至超過了一個讓東晉版圖擴充了近一倍的將領,試問這樣的待遇公平嗎?原因無他,只是王敦出身瑯邪王氏,在那個“拼爹”時代,這就是資本!

阻礙桓溫晉爵豫章郡公的人叫荀蕤,他在史書上僅留下了一句話,即那句改變晉廷決議的話——“若溫復假王威,北平河洛,修復園陵,將何以加此!”(如果哪天桓溫借助朝廷的威嚴北伐河洛,拿下故土,我們又該如何加封呢?)這句話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而是說出了當時朝野上所有因桓溫滅蜀而眼紅的大臣的心聲!是的,東晉王朝比歷史上任何一個王朝都更加懼怕權(quán)臣,然而這個王朝也是受權(quán)臣荼毒最為嚴重的王朝。消滅成漢既讓我們的桓駙馬走上權(quán)力前臺,同時也讓他的敵人越來越多,事物總是存在矛盾性的,但不得不說,依桓溫的門第,三十五歲就能封郡公,這在那個年代已經(jīng)算是鳳毛麟角了。

成漢滅亡后,桓溫采取了“以蜀治蜀”的策略,準備以成漢舊臣王誓、鄧定等人安撫蜀地,哪知道他們不久便舉兵叛亂,最終被晉軍討平。

(十六)

撲滅這次叛亂后,桓溫在蜀地留駐一個月,派周撫鎮(zhèn)守成都,自己帶兵回到江陵。不久之后,蜀中大地上又出現(xiàn)了一位“范天子”,這個“范天子”名叫范賁,是成漢丞相范長生的長子。

這個范長生可了不得,他是蜀中本土望族,當初李雄在蜀地孤立無援之際,是老范拉著自己的勢力挺了他一把,而后李雄才能驅(qū)逐晉朝勢力出蜀中的。以至于李雄建國的時候還想以國君之位相讓,因范長生不肯才作罷,這可比司馬睿的“王馬共天下”有分量多了。雖然沒能做成皇帝,但李雄破天荒地任命范長生為終生丞相,即只要這成國還姓李,只要范長生還活著,那這丞相之位只屬于他一人,畢竟作為外來勢力,李家需要范長生這類本土豪強支持。

打那以后,成漢國就成了李家和范家共有的天下,不管后來李家內(nèi)訌多動蕩,丞相的位置依然是范長生坐鎮(zhèn),直至他死(范長生人如其名,很能活,活到一百多歲)。范長生死后,長子范賁便接他班了,可成漢的突然滅亡讓范家也一下子破落了。心有不甘的范賁便組織人馬,裹挾著當初打砸搶燒的僚人一起反了晉廷,哪知道這個小范實在不給力,居然連桓溫留守的周撫都打不過,最終被剿滅,至此,蜀中算是基本平定了。

桓溫滅蜀時間很短,即使加上后來的“范天子”叛亂也不過三年,且動用兵力又不過是一萬人馬,很容易讓人覺得滅蜀是手到擒來。但是,我們可以將歷代幾次滅蜀戰(zhàn)役拿來一塊比較下,就可以看出桓溫滅蜀水平如何了。這幾次戰(zhàn)役依次為:劉秀討公孫述,劉備圖川,鄧艾滅蜀,劉裕平蜀,宋文定蜀,尉遲迥滅蜀,后唐滅前蜀,北宋滅后蜀,大元滅蜀以及清軍入川。

先說劉秀討公孫述之戰(zhàn),成語“得隴望蜀”也來自于這次戰(zhàn)前,戰(zhàn)爭是建武十一年(35)三月開打的,至建武十二年(36)十一月結(jié)束,時間跨度和桓溫滅蜀差不多,但劉秀付出的代價卻很慘痛。此次戰(zhàn)役劉秀先后投入部隊達十萬,期間,來歙和岑彭被刺殺,吳漢被打得掉進河里,靠拉著馬尾巴才撿回一條命,而這三人有兩人入圍“云臺二十八將”,另一人還是劉秀的表哥。相比桓溫伐蜀頭面人物就死了一個龔護,這仗實在打得窩囊。

接著是劉備圖川,說實在的,咱們的大耳君代價比劉秀還慘痛,可以說是這些伐蜀戰(zhàn)役中墊底的了。小說《三國演義》里說劉備入川折了龐統(tǒng),不得不調(diào)諸葛亮入川,從而引發(fā)關羽留守荊州事件,并為最終敗走麥城一幕留下伏筆。當然,歷史雖不是小說,但劉備入川確實代價慘重,首先龐統(tǒng)確實是死在入川戰(zhàn)役中的。其次,劉備這場仗打了整整三年,前后兩次調(diào)動人馬,最后居然是靠客軍——即馬超所部羌兵震懾,才讓劉璋歸降。那劉備所帶兵力幾何呢?我查了下,第一次帶的就有三萬左右,再加第二次諸葛亮所帶人馬以及招降人員,外加馬超的羌兵,保守估計總兵力也該在五萬以上。由此可見,劉備入川戰(zhàn)役也是打得很糾結(jié)。

鄧艾滅蜀應該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牧?,鐘會與姜維對峙,鄧艾抄小路滅了蜀漢。但這次滅蜀戰(zhàn)役可謂是“傾國之力”了,曹魏出動18萬人馬。雖然這次戰(zhàn)爭僅僅打了一年,但并未消滅蜀軍主力,隨后觸發(fā)姜維鐘會反水事件,又折騰個夠嗆。其中,此次伐蜀三將除諸葛緒勉強坐著囚車回了北邊,鄧艾和鐘會都是死于異地,代價也是不小。

再往后是劉裕攻滅譙縱,宋武帝劉裕打仗從不含糊,想滅誰基本就滅誰,可唯獨打蜀地連打兩次才算攻克。第一次劉敬宣領兵五千失利,第二次是朱齡石領兵兩萬才成功,總體來說劉裕滅蜀也稍稍遜色于桓溫,但在歷次滅蜀戰(zhàn)役中也算是不錯戰(zhàn)績了。

宋文帝劉義隆時代蜀中也曾有過大規(guī)?;靵y,趙廣和程道養(yǎng)詐稱司馬家族后人起兵反宋,此次叛亂歷時兩年,全賴劉宋名將裴方明和劉義慶的通力合作才算平定。然而,這場叛亂本可以迅速平定,卻全因前期將帥拖沓而延誤,戰(zhàn)役中將領劉道濟病故,也是遺憾頗多。

(十七)

而后是南北朝后期尉遲迥滅蜀之戰(zhàn),這次滅蜀無任何難度,鮮卑人是趁著蕭紀主力在外而南下摘桃的。兵力大致等同桓溫,也是一萬二左右,但可笑之處在于,其攻滅蜀地還是在蕭繹擊敗蕭紀之后,簡直堪稱歷次滅蜀戰(zhàn)役中最輕松的,但絕不是贏得最漂亮的。

接下來說一下五代時期的兩次滅蜀戰(zhàn)役,先說后唐滅前蜀??陀^來講,郭崇韜滅前蜀是歷次滅蜀戰(zhàn)役中贏得最漂亮的,其風頭甚至蓋過了桓溫,他既沒有像尉遲迥那樣撞大運,又贏得神速(僅僅70天滅一國)。唯一讓人遺憾的只能是郭崇韜在滅蜀之后,也難逃“鳥盡弓藏”的下場。

至于北宋滅后蜀,雖然也是速勝,但摻雜太多有利因素了。首先就當時情況來看,蜀地早在之前后周時代便地利已破,趙匡胤滅的是一個殘破的蜀地,其次,蜀地后來全師雄的叛亂也一度讓宋軍差點被擠壓出蜀中。

綜合以上幾次滅蜀之戰(zhàn),桓溫戰(zhàn)績雖然不能說是歷次滅蜀之戰(zhàn)中最漂亮的,但也僅次于郭崇韜滅蜀,應當在諸次滅蜀戰(zhàn)役中位居前列。

然而,世上有不期而至的福,自然也有不期而至的禍,這一點在桓溫滅蜀事件上體現(xiàn)得尤為貼切。滅蜀之后,從小處看桓溫得一人也失一人,從大處看則是壯大了自己同時豎起了強敵。我們先來從小處看,桓溫滅蜀期間得了一美女,名喚李氏,是成漢末代皇帝李勢的妹妹。有說法稱其為李勢的女兒,在此我表示極度懷疑,因為從年齡上分析,此女為李勢妹妹的概率遠大于其女兒。

李壽死的時候是43歲,李勢這家伙生年不詳,確實是個麻煩事,但根據(jù)一般情況推算,李勢在登基之時應不超過30歲。13歲生子這種事情古代也有,但畢竟還屬于少見現(xiàn)象,所以我覺得李勢登基時年歲上限應該不到30。那么,問題來了,李勢的子女該有多大?

回想當初李廣曾經(jīng)以李勢無子為由,請求冊封自己為皇太弟,那么,我們是否想過,李勢是沒能生兒子呢還是壓根就無法生育呢?如果李氏小妹確為李勢的女兒,那史書記載李勢也就這么一位女兒,這獨獨就生了一胎,不可疑嗎?

其次,姑且將李氏小妹算作李勢女兒,那她該有多大?李勢在位四年,亡國之時也不會超過33歲,一個33歲的男子女兒如果滿18歲,那他必定也得是15歲就生娃了,仔細來看生娃還是屬于有點早了。當然,也有人會說了,這以前女孩子出嫁到了及笄之齡就可以了,可古人生理發(fā)育都晚于現(xiàn)代人,出嫁不等于就可以生娃?;笢刈鳛橐环酱髥T,看上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未免也不合情理吧,而且從后文這位小姑娘的措詞來看,絕不是一個十四五歲就可以做到的,故我認為史書中的另一種說法,認為其為李勢妹妹更為妥當。

且說桓溫將李小妹納作妾室后,時間一久還是傳到了他老婆南康公主耳中。南康公主何許人?就是當朝皇帝都得喊她一聲姑母,桓溫背著自己做這事自然讓她有些氣不過了。于是南康公主便招呼了百十來號女仆,帶上利器就去興師問罪了。

這一幕不由讓我想起了孫尚香,這位孫小妹嫁給劉備去荊州后,也是習慣帶著一幫會些拳腳的女仆成天招搖過市,路見不平就是拔刀而出,全然不顧當?shù)赝醴ā?

誰知,當南康公主一群人氣勢洶洶闖進屋中的時候,卻被眼前一幕驚呆了。李小妹此時正在對鏡梳妝,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fā)一直垂到地上,那白皙如美玉的皮膚超凡脫俗,宛如仙女下凡。

李小妹聽到嘈雜聲,便站起身,合攏雙手,看著公主一干人等,神情淡定,語言凄婉地說道:“我來此地實在是情非得已,只是國破家亡,身不由己。如果今天姐姐想殺我,那就殺了好了,也省得我再在世間遭罪?!保ā皣萍彝?,無心在此,今日被殺,正是本心”)

那南康公主又是怎么做的呢,隨手一刀,償了李小妹心愿?

(十八)

不不不,如果那么做,那南康公主也與一般妒婦沒什么區(qū)別,白白糟蹋了皇家教養(yǎng)。況且,她要是那么做,也就不是桓溫能相中的女人了。

見李小妹這么說,南康公主這時的理性也散發(fā)出來了,她一把把手中的利劍扔在地上,上前抱著李氏感慨道:“妹妹,你長得這么漂亮,處境又如此悲慘,我看了都憐惜不已,更何況桓溫那個老東西呢!”(“我見猶憐,何況老奴!”)

其實那時候桓溫四十歲都沒到,還真算不上老東西,不過成語“我見猶憐”倒是由此流傳下來了。自此之后,一向兇悍好妒的南康公主竟能和李氏如姐妹般相待。可見,真正的美女不僅能俘獲男人的芳心,也可以讓女人由衷地喜歡上。

這時的桓溫,倒也真應了孟夫子那句“一妻一妾,坐享齊人之福啊”。看到這,小公子不得不說,桓溫還真是駙馬命,做了一國駙馬還不算,還居然成了兩朝駙馬,這在以前還真是難以想象。

既然是有得有失,那看完了桓溫的得,是得看看桓溫的失了。此次滅蜀之后,桓溫失去了他最為重要的謀士——袁喬。雖然我不認為那次決定性的戰(zhàn)鼓是袁喬的主意,但促使桓溫下定決心西征,袁喬可謂是功不可沒。一定程度上,袁喬對桓溫的作用與《三國演義》中郭嘉對曹操的作用等同,縱覽后期桓溫的北伐失策許多都跟他關鍵時刻拿不下決心有關。如果袁喬還在的話,也許歷史就要改寫了。誠然,沒了袁喬桓溫依舊三次北伐中原,甚至拿下了洛陽。但是,我們有理由相信,如果袁喬活著,桓溫也許能走更遠,甚至是登臨那建康城中的至尊之位。

可惜,真的很可惜,就在成功剿滅成漢,袁喬被封湘西伯后不久,他便患病離世了,享年三十六歲。“蕭相守關成漢業(yè),穆之一死宋班師。赫連拓跋非難取,天意從來未易知?!边@首詩是陸放翁感慨劉裕的,其實我覺得用在這邊也未嘗不可,天意從來未易知啊!

成漢的滅亡標志著舊有的三足鼎立模式已經(jīng)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晉趙南北對峙。但是,歷史到此并沒有轉(zhuǎn)換成南北朝的那種模式,而是隨著中原大戰(zhàn)的爆發(fā),進行了新一輪的洗牌,并最終轉(zhuǎn)化成“前燕——前秦——東晉”的新三國格局。

桓溫滅蜀期間,后趙在長達半年的時間里于長江防線上按兵不動,究竟是為何呢?要了解這一切,我們不得不將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投向那一場改變了后趙國運的戰(zhàn)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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