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初的勝負手

破碎的七個計劃

常年混跡于官場的皮埃爾，深諳自我宣傳之道。到美國不久，他就從紐約的辦事處那里印發出一份商業計劃書，將自己、維克多和繼子布羅·德·普希的身世背景夸耀得天花亂墜。計劃書里唯一輕描淡寫的，是靦腆的次子伊雷內。對他，皮埃爾介紹說：“阿爾蒂爾·伊雷內·杜邦，在法國對農業、制造業和工藝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即便是老謀深算的皮埃爾，也確實并沒有意料，正是幾乎無所吹噓的次子，未來卻將代表家族，創立世界上最大的火藥公司。

收到商業計劃書的美國各大報紙，開始大肆宣傳報道杜邦一家抵達美國的消息。《紐波特日報》《紐約日報》在頭版上以《被流放的貴族——杜邦》《歡迎我們的朋友——杜邦》為題，刊登出這個大家族遷美的消息。已經擔任副總統的杰弗遜，向報界發表談話，贊揚前駐美大使維克多·杜邦在獨立戰爭后對美法友誼所做出的貢獻，并盛贊皮埃爾·杜邦先生是“法國最有才能的人”。

種種跡象表示，杜邦一家人從踏上美國土地的第一天起，就注定會在這里的政治和經濟舞臺上扮演重要角色。

按照皮埃爾的指示，普希先行在新澤西州的哈德遜河畔卑爾根找到一塊定居的土地。這里深受皮埃爾喜愛，他親自將這里命名為“佳所”宅邸，打算將這里作為家族的根據地。至于維克多在曼哈頓島南部租下的辦公室，皮埃爾則將之作為杜邦進出口貿易公司。實際上，他對此行赴美的最大目的依舊沒有忘懷——開辟法國的經濟殖民地。

不久之后，杰弗遜副總統的一封信帶著冰冷的忠告飄然而至：

“關于您打算在弗吉尼亞的亞歷山大周圍購買土地的計劃，我建議最好暫停。自從斷頭臺式的革命發生后，我國國內反法輿論愈發緊張……”

皮埃爾的倔脾氣讓他對這一忠告不聞不問，依舊設法執行計劃。他聘用了亞歷山大·漢彌爾頓擔任紐約貿易公司的法律顧問。這次雇傭，明顯源自漢彌爾頓曾在喬治·華盛頓麾下擔任財政部長，同時也是第三任總統競選中呼聲強烈的人選。皮埃爾期待以他的影響力，來擴大公司的影響。

不僅如此，皮埃爾憑借其高超的手腕，同樣獲得了杰弗遜在家族事務上的相助。1800年總統大選的前夕，他專門乘車前往杰弗遜在亞歷山大的宅邸。

此時，杰弗遜正在沖擊第三任總統的寶座。對于皮埃爾為什么聘用和自己政見對立的漢彌爾頓，杰弗遜可謂心知肚明。于是，兩人交談不多時，杰弗遜就拋出了橄欖枝：“我建議，讓親愛的維克多·杜邦先生歸化美國，皮埃爾先生，您看如何？”

皮埃爾明知故問：“可是，維克多居留美國的時間，還沒到現行《歸化法》所規定的15年啊？”

《歸化法》是第二任總統亞當斯時期美國國會通過的法案，旨在限制外國移民的勢力發展，漢彌爾頓曾經當面將之斥為“惡法”。皮埃爾非常清楚，杰弗遜對這部法律一向表示鮮明的支持態度。此時，他主動提出這部法律，無非是為了進一步試探對方的底線。

杰弗遜哈哈大笑：“這就由我操辦好了！維克多先生可是法蘭西路易王朝派駐美國的第一任外交官，他不應該受到這部法律的限制。”

很快，維克多來到了亞歷山大，再次拜會了杰弗遜副總統。在他的指點下，維克多購買了這里一處小小的房產，以此為居住地而獲得了美國國籍。

不過，皮埃爾很快就發現，杰弗遜對維克多的關照，并不是出于“幫忙”的好意那么簡單。當維克多從亞歷山大回到曼哈頓，帶來的是中止殖民地方案的正式建議——與杰弗遜在信中所提出的完全一樣。

維克多說：“爸爸，弗吉尼亞的土地購買計劃確實難以執行。美國獨立戰爭爆發到現在，僅僅過了25年。而如今美國的白人人口，也已經達到之前的兩倍以上。現在，弗吉尼亞州就有95萬白人，更不要說俄亥俄州、印第安納、肯塔基和田納西這些地方的白人人口，據說，總共也超過了50萬人。”

人口限制著土地資源，沒有足夠的土地資源，自然難以推行殖民地計劃。皮埃爾對此非常了解，他不由得吃驚地反問：“真的增長了這么多？”

維克多沉默地點點頭，又憂心忡忡地說：“不僅這樣，杰弗遜先生還說，即便是新開拓的西部，對法國人的壓迫意識也已經相當強烈。在那里，由于聯邦主義黨的推動，美國出生的第二代人已經開始掌握權力。杰弗遜先生還說，如果執意要進行殖民，就連杜邦一家的安全，恐怕都難以保證。爸爸，我們恐怕真的要放棄這個計劃了！”

“嗯……”皮埃爾越聽臉色越難堪，他終于將交叉的雙臂放了下來，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恐怕確實太天真了。

不久以后，皮埃爾放棄了建設殖民地的計劃，開始尋求設立郵輪公司的途徑。他對維克多分析說，長久以來，西班牙始終壟斷了大西洋郵輪，但隨著拿破侖戰爭的擴大，西班牙海軍與英國海軍開始在大西洋對立。趁著這樣的市場空白，再加上家族中有人剛取得美國國籍，不如掛起星條旗，打造出一個郵輪公司。這樣，就能夠在法國本土和西印度群島之間運載貨物，還能夠染指美國與西屬墨西哥之間的貿易。

維克多對這個計劃連連稱贊，他甚至想到，可以將金塊熔入艦船用于“壓艙”的鉛鑄物中，走私到西班牙，再換取毛織物和棉織物。

天不遂人愿，杜邦父子精心準備的計劃，很快又歸于破產。由于歐洲政治和外交形勢的變化，英國與西班牙暫時議和，大西洋郵輪航線恢復了原有的穩定，攪局這一市場的可能性無疑不存在了。

杜邦父子并不氣餒，他們隨之進行了第三計劃的構想，該計劃主要內容是和西印度群島中的法屬哥德羅帝島進行轉口貿易。然而，由于法屬西印度群島發生了黑奴革命風暴，這次計劃再次以失敗告終。隨后，他們又不斷制訂新方案，從第四計劃到第七計劃逐一嘗試，但現實卻如同新大陸凜冽的冬季季風那樣，讓來自歐羅巴的杜邦家族一次次感受美夢破碎的刺骨寒意。老皮埃爾雖然對在新大陸拓展商業版圖的困難性有著充分思想準備，但他終于為不斷的挫折而感到困惑與失望，他不明白為什么之前在法國順利的財運，在這里卻變得不堪一擊。

無情的現實與想象的美好之間，一條巨大的鴻溝從迷霧中逐漸展露，它橫亙在年過六旬的老皮埃爾面前，逼迫著他盡快行動。老皮埃爾深知，無論自己即將做出什么決定，勢必將影響到整個家族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