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陪你到天明:力歌情感小說
- 力歌
- 12313字
- 2020-06-24 17:36:17
打開門就有愛情
趙麗艷進入這個工業局機關是有背景的,背景在于她的父親是這個城市有頭臉的人物,不然的話,她這個剛剛從中專畢業出來的女學生是不會一下子就分配到機關工作的,而且她做的工作正是女孩子們所羨慕的工作,在工業局機關檔案室做機要員,每天她要做的工作無非是操作檔案室中的微機,輸入各類的需要存檔的材料。
市工業局的干部大多是從市屬的基層企業單位提拔上來的,所以年齡偏高了一些,后來調來了一個年齡剛過不惑之年的新局長,一看機關這種死氣沉沉的氣氛,便提議選拔一些年輕人到機關來。如此一來,一些在基層企業的大學畢業生便充實到工業局,機關就有了青春的氣息。
趙麗艷并不是搭這撥人的車一起來的,她是在半年后才分配到機關工作的。她在機關一出現,便如同一股輕風,吹皺了工業局的一池秋水。
趙麗艷是一個讓人喜愛的那種類型的姑娘,她不屬于驚艷的那一種。她只是在臉上著了一點淡妝,便襯出她的眉眼清秀,清純可人;一雙足以體現出女性特點的健腿,豐腴勻稱,顯出她的裊娜娉婷;她說話時雖多文雅之間,卻不失女孩子那種浪漫;與人接觸時顯得不卑不亢,從不表現出她的那種家庭帶給她的那種優越感。如此種種都是如今男青年最為理想的追求對象。
先于趙麗艷到來的那一批年輕的機關干部中,大多是未曾婚配的,很多都還在苦苦尋找自己理想的人生伴侶。那么趙麗艷的到來不能不令他們為之一振,他們自發的形成一個追求者的團體,自覺不自覺地議論這個剛剛到來的可人的女孩子。但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在心里產生著某種懷疑,這樣一個各方面都十分優越的適齡女孩子,還不早早挑選好了自己的心上人了,他們都怕趙麗艷如果有了男朋友,就會浪費掉他們所付出的多余感情。雖然大家也都對趙麗艷是否有男朋友進行過追蹤,雖然他們并沒有發現她有男朋友的可靠證據,但是他們所共有的懷疑的判斷,卻令他們望而卻步,不敢貿然地越雷池一步。
這些年輕人的小把戲,早已瞞不過那些過來人的眼睛,那些過來的人背地里總是用他們的經驗嘲笑這些年輕人膽小如鼠。后來有的年輕人聽到了他們的嘲笑,便向他們透露出自己的顧慮。好事的辦公室主任以趙麗艷領導的身份,從關心的角度認真地與趙麗艷談了一次話。當然了他不會直截了當地談到趙麗艷的個人問題,而是從工作問題婉轉地迂回到了這個上面,這是他的領導藝術。
趙麗艷臉上鍍上了一層羞紅,作靦腆狀絞著手里的一張紙,眼睛的落點在她的那雙引以為自豪的富有彈性的大腿的某一個地方,半晌也沒有回答辦公室主任。這樣使辦公室主任的那種良好的感覺惡劣起來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水平,他覺得自己太無聊了,竟然參與年輕人的這些事來了,由此還聯想到了自己的已經進入到五十歲的年齡上,他生出與年輕人距離的那種失落,并引申到趙麗艷會不會跟她的父親講起這件事,從而聯系到了他的仕途造就上。
正當他萬分沮喪,準備轉移到其他話題上時,他聽到趙麗艷羞赧而言,她說她并沒有男朋友,因為中專學校不同于大學,中專學校有嚴格的紀律不準學生搞對象。聽到趙麗艷這些話,他想更深入一些了解她的一些選擇條件,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想到了趙麗艷剛才的緘默半晌的那種表現使他聯想和引申出了許多的不快,他不想再次出現剛才的尷尬。他把話題還是轉移到了剛才被趙麗艷打斷了的那個話題上來。
在追求趙麗艷這個團體中就有已經提拔成了辦公室副主任的王文義,他見到趙麗艷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緒。因為檔案室歸辦公室領導,他可以經常地找到許多理由和借口與趙麗艷接觸。辦公室主任找趙麗艷談話很大程度上與他這個年輕的手下有關,所以他一回來便將這個了解來的信息告訴了王文義。王文義聽到了這個信息,簡直欣喜若狂。王文義在此之前就早已拿定了主意追求趙麗艷,他已經不在乎趙麗艷是否有男朋友了,他要靠競爭來完成自己的使命。因為他在這些年輕人中,是職位最高的一個;并且他又是趙麗艷的領導,他又是近水樓臺;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仕途上為此下了一個賭注,就是趙麗艷的那個有背景的父親。
王文義捷足先登,更加頻頻與趙麗艷接觸,而那些狂熱的追求者們雖然稍后于王文義得到了這個信息,而他們并沒有因王文義的那些顯而易見的優勢而放棄他們的努力,他們從自己身上的優點都能找出王文義的劣勢,如家庭長相文采技術不如自己了,畢業的大學不是名牌了,等等云云。這么一比較,他們都信心百倍地加入到這個競爭角逐的行列里來,要與對手們一決高低。這幫年輕人信誓旦旦之時,人們忽視了一個人,他叫黃占柱,所有的這些追求者們誰也沒有把黃占柱這個人作為他們這個陣營里的一員,他只是一個旁聽者,別人在高談闊論或是義憤填膺之時,他總是默默無語地躲在一旁,顯得無動于衷或者無所事事。
黃占柱是局機關的事務員,也歸辦公室領導,也就是說他歸王文義領導,做分發報紙材料辦公用品勞動保護一類東西的繁雜工作。他雖然是干部,但是他是干部地位中最低的一個,他的家現在還在歷屆市長都掛在嘴頭上準備改善的日偽時期留下的那片勞工房里,上面有爺爺奶奶,下面還有弟弟妹妹,三世同堂擠在狹小的勞工房里。他就是出生在那個低矮的勞工房里,并且與父母同住。歷屆市長并沒有實現他們上任時的諾言,總是用歷史遺留的問題為借口,黃占柱的希望總是在這些市長的解任時化成了泡影,而他也在狹小的勞工房中被那些又要住房又需要錢的那些勢力女人的拋棄中走入大齡男青年的行列中。他是子繼父業接班走進這個大樓,當上了清掃工,工作起來從不多言多語,兢兢業業,他當上這個事務員確實是物有所值。前幾年上面喊精簡,就減下了幾個人,其中就有事務員,沒有了事務員可以,而事務員的活卻沒有人干,局長又給黃占柱加上一碼,黃占柱也沒有什么怨言。隔了一段時間,不知為什么又給工業局增加了定員,前任局長不想再有人頂替黃占柱的工作,就給黃占柱下了令提了干。大家都認為局長這種做法完全是頭腦發熱的結果。在大家的印象中,黃占柱不言不語不爭不搶無怨無悔的一個人,覺得他木訥,誰也不把他放在眼里,這樣一個人如果都能當干部,簡直是對精干的干部隊伍中的精英們的一種褻瀆。但是這些干部還是很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且還需要這么一個人的存在,黃占柱這個人對他們不構成任何的威脅,他對于他們來講還有一種幸福感,因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支使他做一些額外的工作。
黃占柱的這些條件說明,他在這個機關里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他的地位和家庭以及長像年齡都不能與任何一個追求趙麗艷的年輕人相比。他面無表情地聽著這些人的議論,他的心里卻沒有人們看到的那種無動于衷無所事事那么簡單,此時他的心酸還別有一番滋味。他在恨老天不公,恨自己的地位卑微,恨自己的年齡,恨自己的住所,恨自己的長相。如果他娶了這個他們議論的趙麗艷的話,那么他的地位就能發生改變,也就不愁沒有地方住的這個條件了。他還設計了一個長遠的打算,就是如果他成為有背景的老丈的乘龍快婿的話,那個生活至今的勞工區也許因為他的存在會發生改變,自己的老人們也許會在條件優越的樓房中安度晚年。
而他的這些大膽設想,最后換來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而這聲嘆息卻讓一個年輕人聽到了,就說,看看,黃占柱也在發愁自己不能討到這么漂亮的媳婦了。經他這么一說,這些人都開起他的玩笑,戲謔了他半天。雖然大家沒有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是他們都能反映出這一層險惡的用意。始終沒做辯解的黃占柱最后做出莫名狀地笑了,人們覺得他的笑很是古怪,以為他是覺得自己窘迫才出現的這種古怪的笑容。只有黃占柱本人知道他的笑才是真正的意味深長。
在這種明爭暗斗和追逐中,王文義也加緊了自己的步伐。他占有了天時地利,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利用這些天時地利的優勢接近趙麗艷,他可以利用自己是趙麗艷領導的角度與她談心談思想交流感情;當趙麗艷工作上遇到困難時,他可以義不容辭地伸出幫助之手;機關逢年過節分些東西,他借著這樣的機會,冠冕堂皇地將分到的東西親自送上府去;年輕人常常組織諸如團支部一類的活動,王文義便以團支書的角度出現在趙麗艷面前;就是看電影,他也會利用職權,營私舞弊一下,使趙麗艷伴隨在他的左右,以此來操縱討好奉迎的機會。
他的那些對手們漸漸地失去了競爭的信心,他們無論如何也制造不出這么多的機會與趙麗艷接觸,也只好恨已不能生不逢時望洋興嘆。這一切當然并不取決于王文義的主動出擊,而主要看趙麗艷的態度,人們看到了趙麗艷確實對王文義有好感,每次她看王文義的眼神,目光中總是透出與情有關系的一束束眼神出來。
王文義的做法實際上并沒有什么超出這種追逐的競爭規則范圍,他不過是利用職務之便常到檔案室中,見趙麗艷忙于輸入檔案程序,他便不動聲色地坐在趙麗艷的身后,幫著趙麗艷念著要輸入微機檔案中的材料內容。當趙麗艷出現小紕漏,他就指出問題所在,這對于他來說可算是得心應手的,他大學所說的專業就是計算機,這些辦公使用的微機程序大多是他設計的,他就是因為這一點才得到局長的賞識,才能夠當上這個辦公室副主任的。待趙麗艷再次出現小錯誤,他做出情不自禁的樣子,動手去按鍵盤,這樣就會自然而然地按在趙麗艷的手上,他也就故意在趙麗艷的手背上停留一會兒,開始趙麗艷覺得有些難為情,刻意地躲避一下,而后來她就任由他把著手指點著她的操作。
這樣就更增添了王文義的自信,細膩的手感讓他體會出趙麗艷的內心中對他的印象,他還把這理解成趙麗艷對他的慫恿,他便更加大膽,更加信心百倍,后來他就是站在趙麗艷的身后,來做這些樂于助人的工作。他便能清晰地嗅到趙麗艷身上所特有的氣息,他的眼睛常常隨著這種好聞的氣息不經意地流連到了趙麗艷的秀發,趙麗艷長著如瀑布一般流暢的長發,王文義的目光往往不是從長長的秀發的流瀉方向順流直下,而是順著趙麗艷的劉海兒,掠上他向往的高聳的前胸,以及露在裙擺外面的一雙頎長白皙的健腿。
大多在這時候他本能地迷離在一些想象的翱翔中,以至于他疏忽了自己的使命。趙麗艷的手誤打出錯誤的信息,都要輕聲呼喚他才能令他覺醒過來,他做出指導的手勢去幫助她完成正確的使用鍵盤。做這樣的動作,很大程度上需要他彎下腰去,手臂環過趙麗艷的前胸,才能夠到鍵盤,如此一來,他的下頜就可以落在趙麗艷的頭頂上,他的前胸便貼在趙麗艷的后背上。當時出現這樣的情景,王文義還惶恐萬分,他懼怕趙麗艷會出現異常的過激反應,很快這種緊張情緒便釋然了,他發現趙麗艷非但沒有表現出反感,相反的她還主動做出相應的動作配合了他,一副小鳥依人狀,這樣的一幕常會出現在一些表現青春話題的照相機畫面里。
而恰恰這自然天成的一幕,讓突然撞進來的辦公室的主任看見了,高興地驚呼: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呀。搞得兩人猝不及防,拘束不安地站在那里,主任的話羞紅了兩個人的臉頰。辦公室主任卻不依不饒,乘勝追擊,說:“你看你們倆兒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青年男女相親相愛,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早就看到你們兩個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對了,我早想做月下老人了,為你們兩個人牽線了,不想你們卻自由上了,這樣也省去了我的這一段程序。”
一經辦公室主任說破,兩個人也不扭捏羞赧,正正經經地頻繁聯系起來。那些抱有最后的一搏幻想的競爭者,終于徹底地絕望了,他們不得不懷著痛苦的艷羨之情退出了擂臺。他們覺得輸也輸得光彩了,他們不再找王文義的那些劣勢了,他們還不無夸贊地說明王文義的那些長處,又是大學本科畢業,又是局里最年輕的中層干部,長得又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雖然他的父親官不大,也算是門當戶對了。他們故意夸大其詞來粉飾王文義,無形中也在抬高自己,以至于這些粉飾可以從中找回自己丟掉的面子。
王文義與趙麗艷常常約會,并邀趙麗艷到一些娛樂場所去玩,在這個年齡上的青年開心的事很多,也有很多的開心話題。趙麗艷與王文義在一起時,覺得王文義確實是個優秀的青年,他的知識面很廣泛,涉獵到的人情社會科技歷史都能知曉幾成,這樣的人總歸是這個時代的產物,是個天之驕子。趙麗艷很佩服他,往往兩個人在一起時,趙麗艷總是充當聽眾的角色,并做出一種神往的神情,而內心中趙麗艷卻另有一番的意味,她在想與他談論話題無關的事,有時她會萌生出眼前這個男人倘若是自己的丈夫,會不會也像領導一樣指手畫腳,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口若懸河侃侃而談。趙麗艷生長在她的那個家庭里,從小到大耳濡目染,接觸過太多的像王文義這樣的人,她不清楚如果她要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給了這個人,會不會有種安全感。而這種想法不過是一時之念,很快她又會否決了這種念頭。因為王文義畢竟是一個各方面都優秀的青年,在她心目中這樣的青年并不是很多。
趙麗艷這個人做事還是比較謹慎的,這是她的父親教導給她的,這不僅體現在幾次拒絕王文義的幾次幅度較大的人為性的動作上,而過多的體現在機關的應該注意的影響上。她與王文義在一起工作,這當然是個經常接觸的條件,但也是個問題。王文義會有事沒事地過來找些話說或找些幫忙的事做,倘若在以前還可以,自打確定了他們之間的這種關系后,這樣的做法顯然就不太合適,因為那畢竟是在工作的八個小時以內。主任也在話里話外的提醒過他們,有些機關的同志也利用這一點開些不痛不癢的玩笑,而王文義對此卻十分的不以為然,認為這是小題大做。
這個檔案室辦公的只有趙麗艷一個人,雖然是夏天,但這個屋裝上了空調,涉及一些檔案材料,所以檔案室也就是常常關門閉戶。原來誰到檔案室總是習慣于推門而入,自打趙麗艷與王文義有了這層關系后,人們在進屋之前先是慎重地敲上幾聲門,就是進到屋里來時,也會神不守舍地四處環顧,如果見到王文義在這里,就會發出含意不清的竊笑,若王文義不在這個辦公室時,還會曖昧地問上一句:“王文義沒來嗎?”趙麗艷認識到了這一點的危害性,便常常打開自己的辦公室的門,以避免別人的閑話。
打開這扇門后,她見對面的那扇門也是開著的。她恍惚地記起來,好像這扇門自打她分配到這里來始終就是開著的,她知道這個屋也是辦公室下屬的科室,她也去過這個屋幾次,她去這個屋取過辦公用品一類的東西。這個屋簡直就是一個大倉庫,但是屋里卻是打掃得十分的干凈,整齊地堆放了許多的物品,做得井然有序。在趙麗艷的印象中,那個叫黃占柱的人是個勤快的事務員就在這個屋工作。
門庭洞開的結果是那個帶抽屜的辦公桌正對著檔案室的門,趙麗艷覺得這個桌的擺放就能體現出那個叫黃占柱的用意了,那是一種服務意識的體現。那個屋的門框便框出那個桌上擺放了一摞信封,黃占柱是在辦公桌又放上一摞稿紙時,才看到了趙麗艷的那張臉的,他只是微微地頷首,輕描淡寫地一笑。趙麗艷也是笑了笑。趙麗艷看到的那張臉,便又消失在門框以外,趙麗艷感到這樣的招呼很有趣,就對著自己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笑過后她覺得門打開了就沒有必要再使用空調,白白浪費電量,就關上了空調,打開了檔案室唯一的那扇窗。兩個屋的打開的窗便形成了對流,一股強勁的過堂風,吹得檔案室對面的屋子里的在上面的幾個信封飄然落地,門框中又出現了黃占柱慌張的身影,他連忙按住桌上隨時都要飄起來的信封信紙,他又想騰出一只手來去撿落在地上的信封,可是又怕顧此失彼,如此動作十分地滑稽。見此情景的趙麗艷立時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笑聲令黃占柱不好意思地跟著哂笑。趙麗艷在笑聲中走了過去,幫助黃占柱拾起了地上的信封,然后又在屋里的幾個貨架上找來了兩個大瓶的糨糊壓在了信封信紙上,替代了黃占柱手的作用。
黃占柱一臉感激地說:“謝謝你。”趙麗艷說:“還謝啥,我應該說抱歉的。”黃占柱困惑不解地問:“抱啥歉?”趙麗艷說:“那是我打開窗造成的,還不應該抱歉?”黃占柱說:“那也不該你道歉的。”趙麗艷有些莫名其妙了,說:“那應該誰道歉?”黃占柱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說:“這還不知道?應該是風。”趙麗艷一直認為黃占柱少言寡語的,不承想他會這么幽默,就笑了,說:“那你說,風會怎么道歉。”黃占柱回身伸手把他的那個屋的窗關上了,風力一下子便減弱了,他說:“這不就是道歉了嗎。”趙麗艷覺得黃占柱不但幽默還很機智,她笑著說:“那不過是不再興風作浪了。”黃占柱正色地說:“這說明風這個東西還是個好同志,它能知錯就改。”趙麗艷愉快地笑著,說:“看你挺老實的,沒想到你會這么有意思。”黃占柱撓了撓頭發,又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笑了。黃占柱的牙齒很白,又很整齊,隨著他的笑生動起來。這是黃占柱笑的特點。
從那以后,黃占柱并沒有多少話說,每次見到趙麗艷時,他也只是這么一笑,趙麗艷也回報他一個燦然的微笑,并沒有語言。有時趙麗艷覺得兩個人這種相視一笑,就是他們之間的語言對話。后來在與王文義約會時,就講起了那天的事,趙麗艷說起黃占柱的風趣時,有些形聲繪色,還伴著風趣引發出的笑意。而王文義卻絲毫沒有被趙麗艷的講述所感染,他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無動于衷地聽著,他沒聽出來黃占柱的話里有什么幽默,搞不懂趙麗艷為什么發笑。等趙麗艷講述了結果后,那笑也隨著接近尾聲,王文義一臉不屑地說,沒什么可笑呀,這都是一些沒有文化的貧嘴。他見趙麗艷收斂了笑容,從疑惑不解化作了不悅的神情,他才覺得自己的話傷害了趙麗艷的自尊心,他馬上擺出一副笑臉來討好趙麗艷,他說:“我給你講幾個笑話吧,讓你看看什么是風趣,什么是幽默。”隨即王文義就講了幾個笑話,來挽救眼前的危機,但他始終沒有引發出趙麗艷的笑意出來。趙麗艷覺得這些都是編撰出來的笑話,而不是自然而然出現的那種效果,她看著王文義一邊笑著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著他的笑話,顯得不耐煩地說:“你講的真逗,行了吧。”她就哈哈哈地笑了幾聲,說:“你講的確實有文化,真的。”王文義自我感覺良好的說:“我說這是文化嘛,是吧。”
有了這種文化的比較,王文義就從黃占柱的身上體現自己的高大,他總是在與趙麗艷的約會中,故意講起黃占柱,講黃占柱如何被幾個女友拋棄。講他的一個剛處了幾個星期的女友到他家一看,如何嘲笑他,讓他打一輩子的光棍。講他出了招婚啟示后怎么讓一個在已經有了小孩的女騙子騙去了錢財。還講了黃占柱在工作中的那些不該他做的他偏去做的蠢事,以及機關上下那些干部支使做的那些臟活累活人們不愿意干的活。王文義講起這些來有滋有味的,他以為貶低了黃占柱,借以烘托自己的優越和精明。他看到了趙麗艷饒有興趣地聽著,他心里十分的得意。
正是有了王文義對黃占柱的看法,每當趙麗艷打開門看到黃占柱時,就生出難以言狀的惻隱之心。她在想人和人確實是不能05夠比的,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把自己換成了黃占柱,生長在那個家庭,沒權沒勢沒房沒錢,現在的情景會是什么樣子的,也許從自己是女孩子的角度,加上長相漂亮這一點,能夠攀上一個明門望族,嫁出勞工區去。而問題就出在黃占柱是個男人,他很難有這樣的機會。想到這一點上,她就望著對面那個屋門,傷感地搖著頭,并為自己的異想天開的念頭感到奇怪。使趙麗艷感到更加奇怪的是在不久以后,竟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他的那個屋里。
那天,一個女人走到她的屋里來,問正在微機前工作的趙麗艷:“黃占柱在哪個屋?”搞得趙麗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不承想會有這么一個漂亮的女人找黃占柱,她聽到的都是王文義傳說的那些遠離黃占柱的女人們,很難與這個漂亮的女人聯系在一起。這個女人長得十分的俊俏,容貌出眾,冰肌玉體,穿著雍容華貴,神態自然恬靜端莊,就是空氣也被這個女人拂起一絲不安的馨香。趙麗艷覺得這個女人只是年齡稍年長了她一些,是從成熟女性的那種特點中反映出來的。她很快為這個女性下了一個準確的定義,是那種性感的女人。想到了性感,趙麗艷責怪自己一定是在心里生出了一種嫉妒。那個女人看到趙麗艷的木訥,又問了一句:“請問黃占柱在哪個屋工作?”這時趙麗艷方才醒悟出自己的失態,忙向對面那個洞開著門的屋子指了指。那個女人說聲謝謝便款款走進了那個框出來的門里。
有了這個女人走進黃占柱的屋子,趙麗艷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工作下去了,她在猜想這個女人與黃占柱的關系,她斷定這個女人走進黃占柱的屋子后一定會有什么事發生。當然了,她也在努力地說服自己不去想這個女人和黃占柱的事,卻總是不能夠奏效,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對這兩個人關系的猜測上來。而她所期待的事情卻始終沒有發生,那個屋里顯得十分的平靜,幾乎連兩個人的對話都沒有傳出來。以往不是這樣的,那個屋里根本不攏音,只要有人說話,這個屋就能聽到,哪怕是竊竊私語,傳過來的聲音如同混濁不清的唏噓。許久,那個女人悄無聲息地走出來,低眉垂目地走過趙麗艷的視線,趙麗艷看到黃占柱陰沉的面孔在門框中閃現,看到趙麗艷向他這方眺望時,他便綻開陰沉的面孔,露出他那潔白的牙齒一笑,便躲出了趙麗艷的觀察范圍。
從那兒以后,這個女人便隔三岔五地來找黃占柱。黃占柱總是用那種陰沉的態度對待她,有人還特意對他們兩個人在屋里的行為進行過偵察,結果發現那個女人只是靜靜地坐在黃占柱屋里的椅子上,黃占柱根本就不去理睬她,還是在忙自己的事情,即便那個女人說要走時,黃占柱不搭理她,也從不送出門,最多也就是在門口露露臉,那個女人總是悻悻而去。有好事的人總想摸清這里面的情況,而那個女人總是坐著出租車來,坐著出租車走,來無蹤去無影,十分的神秘。有人問起黃占柱這個女人,黃占柱只是露出他的潔白的牙齒一笑,不置可否。黃占柱本來就不善言語,加上對那個女人的冷漠的態度,人們也就不好深問。時間一長,人們就出現了種種猜測。有人說這是黃占柱新處的對象,那個人剛一說出口,馬上就有人怒不可遏地為那個女人抱不平,認為這個女人相中黃占柱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值。而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認為是黃占柱對象的可能性十分小,認為黃占柱不可能有這樣的艷福,不然他就不會都到了這個年齡還找不到對象了。這個人的意見很快就得到機關輿論的普遍支持。
因為有了這個女人的經常出現,搞得趙麗艷心煩意亂,在眾多的猜測中她找不出合理的解釋,干嘛黃占柱就不能找這么一個漂亮的對象?干嘛這樣的女人就不能相中黃占柱這樣一個樸實能干不計個人得失兢兢業業的男人?長像的差異,年齡差距難道就不能產生愛情嗎?干嘛一個地位卑微的事務員就不能有他的幸福?趙麗艷冥思苦想也找不出可靠的答案,搞得她總是失魂落魄的,苦不堪言。
從那兒以后,趙麗艷與王文義約會的內容,也總是圍繞黃占柱的這個話題展開的,這樣的話題往往都是趙麗艷提起的。在沒有這個女人出現時,趙麗艷很討厭王文義貶低黃占柱抬高自己的態度。趙麗艷提起這個女人的話頭,令王文義興奮不已,他對這些總是喜歡津津樂道。他講的那些或是聽來的,或是自己演繹出來的,他幾乎每一次都能夠變幻一個版本來。
這次他說:那個女人是原來拋棄過黃占柱的一個對象,是嫌棄黃占柱家窮,后來她嫁給了一個款爺,結果那個款爺只是拿她當作玩物,不把她當人看。等那個款爺玩夠了她,就另尋新歡,把她冷落在一旁。不得已她只好與那個款爺協議離婚,得了一筆很豐厚的青春賠償金。她萬分的悔恨,恨自己看錯了人,不該與黃占柱那么絕情的分手,就來找找黃占柱以求原諒,能夠破鏡重圓。而黃占柱對她早已心灰意冷,對這樣的忘情的女人再也沒有重歸于好的念頭了。
又一回他說:那個女人不是個好東西,是干那個的,干那個的就是妓女。黃占柱實在找不到對象,又老大不小了,難挨這種寂寞,就去找這樣的女人去瀟灑了。瀟灑過后,那個女的一開出那個高價,黃占柱就開始心痛這個錢了,就沒有給人家。這個女的就左三番右三次地來要。所以黃占柱不給那個女人的好態度。你肯定要問為什么保衛股沒有審查黃占柱,因為保衛股還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哪個女的干那種事,還去警察那里報告一聲。黃占柱嫖娼不給錢,還能去找保衛股出面調解不成?
隔了一天他又說:上回的說法出入太大,那個女人根本就與干那種事的女人無關,那個女人是從香港歸國探親的,與黃占柱是從小的朋友,都在勞工區住,兩個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改革開放后,那個女的有個解放時逃到臺灣的叔叔尋親找到了她的父親,說有筆家產要繼承,卻是膝下無兒無女,就與她的父親商量將她的帶去了臺灣去繼承家產,后來叔叔過世了,那個女的便輾轉去了香港,產業在香港搞得越來越大。這次回來聽說,她的那個小時候的朋友還是那么的清貧,就想帶著黃占柱一同去香港共謀大業,而黃占柱卻不愿放棄贍養老人的責任,更不愿意離開培養他成長的組織和領導。那個女的卻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就來個軟磨硬泡,看他什么時候才能動心。
又過了幾天他告訴趙麗艷說:又聽到了一種新的傳說,那個女人鬧了半天是黃占柱的妹妹,當然不是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妹妹,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也就是說是他父親的私生女。是他父年輕時荒唐出來的產物,如今長大成人了,她的媽媽讓自己的女兒來認父親。黃占柱的老人們不得已認下了他的這個妹妹,而黃占柱卻倔強的不認這個妹妹,他的妹妹并沒有失去信心,鍥而不舍,天天來找他哥哥,感化她哥哥,高低讓他認下他的這個妹妹。不然,黃占柱怎么會對那個女的那種態度,他是有難言之隱啊,誰能接受這樣一個讓他羞愧的妹妹呀。
后來一次與趙麗艷見面時,他又否認了前面的幾種說法,說是這回是獲得到的最可靠的消息,是與黃占柱最要好的那個接了黃占柱掃把的小李子說的,小李子說得有枝有葉,看來這是黃占柱與那個女人的“絕版”了。小李子說這是黃占柱親口告訴他的,說那個女的是黃占柱中學早戀的女友,后來受到了學校的嚴厲制裁,女方的家長不得已將自己的女兒轉出了這所學校,并送到遠在千里之外的親屬家去念書,如此一來棒打一對鴛鴦各東西。而那個女的卻是矢志不渝地愛著他,再也沒有愛過其他男人。后來她辭了職做生意發了大財,回來找黃占柱,準備組成一個家庭的。而黃占柱卻不想坐享其成,不與她來往,她就總來找黃占柱,說是精誠所至,讓黃占柱這塊金石為開的。
雖然王文義的每次講的傳聞都是那么離奇,不論王文義怎么會搬弄口舌,還是漏洞百出。趙麗艷知道哪一種說法都不可能是真實的,這些都是從電影電視小說中摘抄下來的悲歡離合的情節,這種拙劣的故事,就是小孩也能講出來。但是趙麗艷卻樂此不疲,談論黃占柱已成為她與王文義約會的一個部分。因為有了這個女人的出現,趙麗艷有事沒事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黃占柱,她琢磨黃占柱這個人很有意思,他被這個女人搞得滿城風雨,讓那些人大傷腦筋,很多人編派他的故事、煞費苦心來添枝加葉,連看他的眼神都有著一種難以琢磨的異樣。而他卻是充耳不聞熟視無睹,真不知道他的葫蘆里到底是裝的什么藥。這樣琢磨來琢磨去,也琢磨不出道理來,每到那個女人來的時候,她還隱隱地生出了酸酸的醋意。人心這個東西就是怪,變化來變化去就變得十分的復雜,很難說得清楚。
王文義最后一次對趙麗艷說起那個女人,是在王文義第一次去趙麗艷的家見趙麗艷的父母,那也是最后一次去趙麗艷的家時候,王文義走在趙麗艷送出來的路上時說的。
那是一個燦爛的星期天,在王文義的一再要求下,趙麗艷就把王文義領回到了自己的家,王文義終于見到了他朝思暮想見的趙麗艷的父母。原本趙麗艷并不想把王文義領到家里的,后來王文義就說:“即使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是你的同志你的領導也應該到你家去家訪的,你家又不是什么大衙門,你父母就那么脫離群眾嗎?”其實趙麗艷不愿讓王文義去她家并沒有這層意思,讓王文義一說,變得十分的復雜化了。趙麗艷思忖王文義到她家來也沒什么大恙,借此機會,讓父母看一看,提提意見也好。
趙麗艷答應王文義去她的家,令王文義喜出望外。趙麗艷父母熱情地接待了王文義,賓主落座后,王文義便與趙麗艷的父親談起了工作觀念人生經濟社會,總之涉獵了許多的領域,談得看似十分的融洽。而在趙麗艷出去洗水果時,她的父親也借故走了出來,趙麗艷急于聽父親的意見,便悄聲征詢。她想不到父親很嚴肅地說,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要慎重,這個人太油滑,在官場上見到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都是靠不住的,“文革”時許多領導吃虧就吃虧這樣的人身上了,現在一些人看的都是父親的官職,他們不過是把這些作為提拔的籌碼。當然了,趙麗艷的父親也說讓趙麗艷自己拿主意。
趙麗艷想起了王文義的種種作為,并不是沖著她來的,似乎總與她父親的地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她思索父親只見了王文義的一面,便與她的看法有同感。有了父親的看法,她想與王文義的關系應該做一個了斷。送王文義出來,很想與他認真地談一談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就此結束,而她又拿不定主意是現在談還是找另外時間談好。王文義卻仍沉浸在與趙麗艷的父親談話的興奮之中,甚至他還憧憬過自己美好的未來。王文義一如既往的自負的對趙麗艷說他的感覺不會有錯,說趙麗艷的父母十分地欣賞他這么一個姑爺的。趙麗艷準備借這個話題說開來,讓王文義失望一次,還未趙麗艷開口,王文義就談到了黃占柱。趙麗艷一聽是與黃占柱有關的話題,她便耐下心來傾聽王文義傳述黃占柱最新的消息。
王文義沒說之前先是顧自笑了一會兒,才說:“你說絕不絕,有人說這回得到了消息是千真萬確的,說那個女人是市里的某個主要領導的千金,說許多的條件優越的男人都追求她,而她卻沒有一個看上眼的,她的心里裝著的就只有黃占柱一個人,高低要與黃占柱結為百年之好。”趙麗艷忙問王文義:“是聽誰說的?”王文義說:“說是聽黃占柱的父親說的。昨天,黃占柱的父親來機關開退休金時,大家圍著他想問個究竟,黃占柱的父親就說出了這個秘密。”
他見趙麗艷若有所思,王文義果斷地為這個故事加了注腳:“我想這是黃占柱的老子在吹牛,就黃占柱那德行的,哪個高級領導的千金會追求他呀。有人還說這回的消息是千真萬確呢,其實就這個消息是最不可信的。”
趙麗艷終于覺出了個中滋味,只有她意識到了這里面的奧妙所在,她就對王文義冷靜地說:“就這回的消息是最準確的了。”搞得王文義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囁嚅著說:“這怎么能是最準確的呢?”趙麗艷并不在乎王文義那種懵懂的表情,說了聲“再見”。撇下還在顢頇的王文義,從容不迫地走了。她是去找黃占柱了。
見到黃占柱后,事情就簡單得多了,她直截了當地問了黃占柱:“你父親說的是真的嗎?”黃占柱面對著趙麗艷的坦率還是遲疑了一下,又露出他那副好看的牙齒粲然一笑,點了點頭。
從此那個神秘的女人再也沒有出現在機關里,她的突然消失就如同她突然出現,不久,整個機關似乎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似乎忘記了令他們興奮的話題。而事隔不久趙麗艷便調離了工業局去了市政府工作,而后便是黃占柱調到了市里臨時成立的勞工區改建工程指揮部。那片多年懸而未決的勞工區改建工程,在黃占柱調去不久,便開始實施建設了,勞工區似乎一夜之間便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市政府還把這一項建設列入到了當年的市政府為市民做的十件好事之一。
難以理解這種變化的是那些黃占柱和趙麗艷昔日的同事們,尤其是王文義始終沒有搞明白那個神秘女人的出現會帶來那么多的變故,一直到最后他們也沒搞明白那個女人是誰,為什么常到機關里來找黃占柱。而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黃占柱在不久前與趙麗艷喜結伉儷,組成了一個美滿的家庭。
(原載《延河》2002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