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比金貴——毛公鼎傳世之謎
被譽為晚清“海內三寶”的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聲名遠播,其中大盂鼎收藏于北京,大克鼎收藏于上海,唯獨“海內三寶”中的另外一寶毛公鼎越過海峽,孤零零地落腳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毛公鼎到臺灣后,從此海峽阻隔,它就再沒回到祖國大陸。有很多學者一生都在研究寶鼎,卻始終沒能親眼見過它,成為終生隱隱作痛的遺憾……

毛公鼎
都來喝羊湯啊
先秦典籍記載,中華文明的步伐走到夏代,進入了奴隸制文明社會大門,夏禹定天下而劃分九州,鑄造九鼎,以作為社稷和王權的象征;九鼎隨王朝的興亡先后由夏而傳至商周王朝。由此可見,重鼎大器向來是中華文明歷程中最明顯的標記。毛公鼎是西周時期最重要的青銅重器,也是我國迄今出土的青銅器中銘文最長的一件。
從出土那一刻起,它近百年的傳奇故事讓世人充滿好奇,而且毛公鼎保存在濰坊就有60年的光陰,這與金石學家陳介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我們不妨通過稀世瑰寶毛公鼎重大的學術價值與問世后的坎坷命運來一睹它的尊容。這是一件在地下沉睡了近三千年的西周青銅器。自從毛公鼎出土的那一刻起,它的坎坷命運就已經悄悄拉開了序幕。
清道光年間,正值春季,陜西岐山縣董家村村民董春生在村西地里翻弄土地,他的兩畝薄田是全家人生活的依賴,為了多收點糧食,他一直想把田中的那塊大石頭搬走。這塊石頭個頭不小,他喊來了兩個鄉鄰幫忙。一頓飯的時間,他們就把石頭挖了出來。
誰知,在石頭的底部泥土里,董春生還看到了一個圓滾滾的家伙,好像是個青銅物件。3個人見挖到了寶物,驚喜萬分,顧不得石頭,連忙把寶物抬出來。董春生用手拂去上面的泥土,原來是一個鼎,上面密密麻麻的有很多字。
“這家伙一定很值錢吧?春生大哥!”
“不知道,別出聲,找個機會賣了它,銀子咱們三個一起分!”
“春生大哥,跟著你,我倆也沾光了,哈哈!”
三個人本想等天黑之后將大鼎偷運回村里,可惜農村好打聽事的人多,湊熱鬧的人也多。旁邊的田地里有干農活的人,也知道董春生今天要搬走地里的大石頭,就等著看這個熱鬧呢!有兩個干完農活的人見董春生三個人圍坐在地里不動,就以為他們在歇晌,就走過來,想蹭一鍋煙抽抽。走到近前,他們就看到了這個大鼎,董春生想掩藏也來不及了。
這兩個人看著眼紅,嫉妒地嚷起來:“嗬,好家伙,有這好東西,大家開來看啊,春生挖出寶了!”附近的村民聞訊趕來,將大鼎圍得水泄不通,董春生無奈,只好抬著大鼎在眾人的跟隨下回到家里。
第二天,一個自稱姓牛的古董商人出現在董春生的家里,他很在行地端詳著大鼎,見鼎內有密密麻麻的一大篇古文字,知是“寶鼎”,便和董春生商討價格。眾村民七嘴八舌,有的說賣50兩,有的說賣100兩,還有的說賣120兩。董春生心里沒有主意,他故作鎮定,讓古董商開價。古董商見董春生不主動報價,以為賣家識貨,生怕拖久了有變化,就當即開出白銀300兩銀子的價格。
這300兩銀子是什么概念呢?我們可以從《大清會典》卷“文職官之俸”條中了解到:一品歲支銀180兩,二品150兩,三品130兩,四品105兩,五品80兩,六品60兩,七品45兩,八品40兩,正九品33兩,從九品、未入流31兩。此為基本工資,稱“正俸”;而“京員(中央機關和京城地方官員)例支雙俸”,即在基本工資之外加發同樣數目的津貼,稱“恩俸”;此外“每正俸銀一兩兼支米一斛,大學士、六部尚書侍郎加倍支給”,稱“俸米”;三者相加,就是清朝公務員的工資了。例如:一個七品知縣年收入就是45兩銀子再外加45斛米(1斛相當100升)。可以看出,300兩銀子在當時還是非常有購買力的。
董春生大喜,當場成交。雪花白銀堆滿了桌子,董春生沒有食言,和他的兩個小伙伴每人分了100兩白銀。董春生知道村里人都愛熱鬧,也愛占點便宜,就提議三個人湊錢買10只羊用大鍋做羊湯,宴請全村人喝羊湯。眾村民聽了無不欣喜萬分,大贊董春生三人仗義。
名字惹的禍
古董商得到了鼎,心里竊喜,他偏偏多事,留下來準備喝羊湯。傍晚時分,他帶著醉意,坐著驢車,和兩個隨從大搖大擺地向村南走去,為了禮節,董春昌送他們到村口。
在村口,一個叫董治官的村民攔住了他們。董治官面生惡相,光著膀子,左手拿著一只啃了一大半的熟羊腿,右手拿著一把殺羊的尖刀。他的身后,是他三個生龍活虎的兒子,一個個生的高大魁梧,而且都會功夫。
董春生連忙上前打招呼:“治官大哥,剛才勞煩您宰羊剔骨了,回頭我再給您送只全羊過去。”
“沒你的事,我和他說話!”董治官推開董春生,惡狠狠地指著古董商。
“這個大鼎是在我和董春生家里地中間挖出來的,有我的一半,你說拿就拿走嗎?給我300兩銀子,我就放了你。”董治官毫不客氣地獅子大開口。

清朝銀錠
董春生悄聲告訴古董商,董治官是村里的惡霸,沒人敢惹他,今天是看到銀子眼紅了,不如給他點銀子打發他了事。古董商走南闖北,什么場面沒看過,他看了看董治官說:“我是從董春生手里買的,買賣公平,交易合法,眾鄉鄰都可以作證。你如果不服可以去告官!咱們走!”
“走可以,把東西留下。”董治官大吼一聲。
他的三個兒子一擁而上,準備將大鼎搶下來。古董商的兩個隨從也搶上一步,雙方拳打腳踢混戰在一起。很快,董治官的三個兒子占了上風,他們力氣大得很,幾拳就將古董商的隨從打翻在地,樂呵呵地搶到了大鼎。
“拿銀子來,這個東西老子留著沒什么用,胡亂賣點銀子就給你了!”董治官對古董商說道。若在平時,古董商不會和這種人計較的,他肯定會拿出點銀子平息此事,但今天,他喝了酒,膽氣很盛。他留下幾句惡狠狠的話,帶著隨從離開了。董治官撓了撓頭,借著酒勁捧著大鼎回家了。
古董商豈肯善罷甘休,他連夜趕赴縣城報官。縣令見有利可圖,當即派衙役將董治官抓獲并投入監獄,羅織的罪名有兩條:第一條是私藏國寶,大不敬;第二條罪名十分荒唐,呵斥平民百姓豈敢取名“治官”,乃犯上作亂。當堂命令他改名為“治策”,并用鐵鏈吊拷他,迫令招供藏鼎何處。董治官受不住刑罰,全盤交代了。縣令又派衙役取出大鼎,裝上單套驢車,披紅放炮,運往縣衙。大鼎被弄到縣衙門后,這個古董商拿出50兩銀子賄賂縣令,就這樣,大鼎還是被古董商悄悄帶走了。
這一次,古董商吸取了教訓,他謹慎行事,寶物不肯輕易示人。他也識文斷字,憑借自身的文學素養,將鼎文也細細琢磨了,但是很多字詞他無法參透。輾轉幾年間,他將大鼎帶到了西安,最后被來自北京最大的古董鋪永和齋的蘇億年、蘇兆年兄弟倆重金收購。古董商見沒了心事,又得了這一大筆錢財,便毅然離開西安,隱居鄉下,從此不再露面。

清朝時期的審案情景
一個字一兩金
蘇氏兄弟無意中購得此鼎,研讀之后,知道了此鼎為毛公所制,于是為此鼎命名為“毛公鼎”。他們認為奇貨可居,便將寶鼎帶回北京。為什么蘇氏兄弟認為此鼎奇貨可居呢?一是此鼎年代久遠,至少已經有近三千年的歷史;二是此鼎出土時無破無損,極為完整;第三則是此鼎內腹部的字數極多,有32行、共497個字(也有一說是499個字)的銘文。當時無論地下出土的還是傳世的青銅器,只要帶有銘文的就更加貴重,多一個字可以加一兩黃金。
西周銅器可分為早、中、晚三期。年代上限相當于成湯時期,器物較少,器形有爵、戈、刀、鏃、錐、錛、鑿等。早期銅器上的銘文少則幾個字,大多是族徽圖像、人名或父祖名,多則三四十字,內容大抵是因賞作器,還有征伐、祭祀等內容,價值不大。相比之下,有幾百字的毛公鼎自然就格外珍貴了。
蘇氏兄弟收購了一個大鼎的消息傳到北京,出高價前來購買的人絡繹不絕。但蘇氏兄弟一概予以回絕,說根本沒有這回事,都是瞎傳的。身為古董商人,蘇氏兄弟為什么不趕緊出手大賺一筆呢?這里不能不提到一個人,他就是毛公鼎的第二任收藏主人陳介祺。
陳介祺是清代著名的金石學家,被公推為19世紀末最有成就的收藏家之一。我國已故著名文字學家商承祚先生在著作中感嘆:“……他的眼光太好了。他一生收藏的銅器等不下幾千件,沒有一件是假的。這人是誰?就是山東濰縣的陳介祺。”他也是第一位給毛公鼎做釋文的人。魯迅先生曾說過:“論收藏莫過于濰縣的陳介祺。”商承祚和后來的裘錫圭都認為“陳介祺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代宗師”。
陳介祺出生官宦世家,祖籍山東濰縣,少年跟隨為帝王之師的父親陳官俊游學燕薊,19歲即以詩文名揚天下,33歲殿試二甲第三名,以進士身份擔任了翰林院編修。陳介祺以畢生精力收集金石文物,在青銅器、陶器、印璽造像方面有極高的造詣。他一生著作極為豐富,如《十鐘山房印舉》、《封泥考略》、《簠齋吉金錄》等五十多種。他是我國陶文發現、鑒定、考釋第一人,有“陶文之父”之稱。其所著《簠齋論陶》一書成為我國陶文研究的最重要文獻。陳介祺與當時著名收藏大家潘祖蔭、吳大澂、王懿榮、吳云等人過從甚密,經常以書信形式共同考辨古物,研究古文字,也是當時著名的金石文字專家。就在毛公鼎出土前,陳介祺還收購了一件西周的鴻寶重器“天亡簋”(又稱大豐簋)。
收購“天亡簋”使陳介祺和蘇氏兄弟成為好朋友。原來,將“天亡簋”賣出的正是蘇氏兄弟。陳介祺與蘇氏兄弟十分投緣、關系甚密,因此,蘇氏兄弟答應陳介祺,一旦他們手中有了上好的古董文物,一定要讓陳介祺優先挑選,只要看中了,他們就絕不再讓第二個買家過目。陳介祺愛寶如命,當他得知有很多文字的大鼎出土后,恨不得第二天就把此鼎盡攬懷中。但他卻沒有這樣做,他幾乎就在毛公鼎的身邊,靜靜地苦等了很長一段時光。
蘇氏兄弟回京后第一天,兩人興沖沖地闖進陳介祺府中,迫不及待地告知他這個好消息,讓陳介祺收購寶鼎。誰知,陳介祺卻一臉冰霜,淡淡地搖搖頭,輕聲說道:“現在既不想看鼎,也不能購鼎。”
此話讓蘇氏兄弟大吃一驚。原來陳介祺是個大孝子,一向嚴格遵守其父的訓導。其父陳官俊擔任過道光朝中的工部尚書、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他深諳人生沉浮的秘訣和青銅寶鼎的分量,他擔心兒子收藏的古物過于罕見,會引起同僚的猜忌,所以他堅決反對兒子以重金購買毛公鼎。由于父親的嚴格限制,陳介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毛公鼎可能被別人所得。
蘇氏兄弟當即留下話,鼎不急著出手,等陳介祺看過之后再說。這蘇氏兄弟也真是誠信守義之人,他們知道陳介祺愛寶心切,又無奈于父親的威嚴,就答應先等等。據說這一等就是9年。直到咸豐二年,即1852年,父親去世后,陳介祺開始獨掌家業,才花重金將毛公鼎買了下來。

陳介祺印鑒
沖冠一怒為毛公
清代《大清律例》規定私人不得收藏地下出土的珍貴文物,且社會黑暗風氣敗壞,故有“懷璧之懼”。為防止不測,陳介祺極盡可能地減少外界對毛公鼎的影響。即使對親朋好友,他也矢口否認自己收藏了寶鼎。

毛公鼎銘文
陳介祺對于收藏的文物,大都樂于公諸于世,印成目錄,昭示天下,唯有對毛公鼎,始終深鎖秘藏,秘不示人。就連毛公鼎的銘文拓本,也只在得鼎之初拓了四份。目前,國內僅存兩件毛公鼎銘文拓片,每件價格都在百萬元以上。陳介祺精通古文,故購得毛公鼎后,先拓后釋。他直接對應銘文寫出釋文,不識之字則照原文摹寫。現在看來,他的釋文已經把銘文中的大多數字釋出,或許是一時疏忽,他竟然漏釋了一行字,并且對于一些關鍵性的、難度高的字大多闕疑。但這畢竟是毛公鼎的第一篇釋文,陳介祺有開創之功。
毛公鼎釋文于剛一面世,立刻引起轟動,許多學者著文論述,凡研究金文的專著中都少不了毛公鼎。不過,基本以考釋銘文為主,其他問題則很少涉及。
陳介祺得到毛公鼎僅一年多,其母病故。咸豐四年,他借母親病故,回鄉奔喪的機會,辭官回歸故里,專心致力于古物的收藏與考證。他以“熱鬧場中良友少,巧機關內禍根蟠”這兩句詩,表明了自己安居故鄉,從此遠離仕途的心境。由于他深居簡出,很少與人來往,因此也就沒有引起過什么波瀾。
但坊間卻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話說在他攜寶返歸故鄉以后,朝中重臣張之洞著文說,“毛公鼎”是偽造贗品,陳介祺以千金買贗鼎,實在不慎重。一時間,北京收藏界大為震驚,流言紛紛。陳介祺不僅珍愛毛公鼎,更極其愛惜鼎的聲譽。聽到有人說自己手中的寶鼎是假,一氣之下,一直隱居的他立即高調亮相北京收藏界,否定了張之洞對毛公鼎的妄自猜忌。他反詰說:“古文字一篇中之氣,一字中之氣,一畫中之氣,豈是今人所能偽造?”雖然陳介祺澄清了毛公鼎的價值,維護了毛公鼎的聲譽,但是也讓毛公鼎從此大白于天下。
按照文史資料的記載,毛公鼎是西周晚期的一件青銅重器。記載了周宣王為中興周室,要重臣毛公忠心輔佐,并賜給他大量物品,毛公為感謝周王,特鑄鼎記事的史實。毛公鼎銘文是成熟的西周金文風格,結構勻稱,線條遒勁穩健,文辭典雅。郭沫若先生贊其“泱泱然存宗周宗主之風烈”,“抵得上一篇《尚書》”。

毛公鼎銘文拓片
為了響應陳介祺,浙江嘉興名士徐同柏和清代杰出金石學家許瀚也對毛公鼎進行了研究。與陳介祺不同的是,徐氏還對銘文中的疑難字句進行解釋,并注重與典籍相互印證。徐氏的釋文收錄在《從古堂款識學》一書中。許瀚的研究成果則收錄在其專著《攀古小廬古器款識》中。此后,孫詒讓、吳大澂、劉心源等學者也參與了對毛公鼎的研究。
后來,陳介祺又在參考徐同柏和許瀚的釋文后,五易其稿,于1871年寫成《周毛公鼎考釋》,惜未刊行,難以得見,后由其后人捐獻給國家。
崽賣爺田心不痛
陳介祺嗜好收藏文物,銅器、璽印、石刻、陶器磚瓦、造像等無不搜集。提起他的收藏,不得不說萬印樓。萬印樓始創于清道光三十年(1850),當時陳介祺還在翰林院中供職,在金石收藏研究上初露鋒芒,不過已有退出政壇,專事金石之念。回濰后,這里就成了他收藏研究金石之所。在這里,他秉承“意在傳古、志在為國”的理念,鑒古、集古、釋古、傳古,三十年如一日,至死方休,終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代金石大師,晚清金石界領潮人。
毛公鼎在陳介祺手上收藏了30年,也靜靜地陪伴陳介祺過了30年平淡的日子。他不但收藏了毛公鼎,而且還把毛公鼎秘藏在濰縣萬印樓,并進行了很多有重大歷史研究價值的考釋。為確保毛公鼎萬無一失,自己的學術研究不被打擾,陳介祺還發明了一種天梯,使平時樓上樓下完全處于隔絕狀態,但只要情況需要,一按機關,便可自由樓上樓下往來。正是在萬印樓這神秘的空間里,陳氏完成了奠定他金石學大家地位的系列著作:《簠齋金石文考釋》《簠齋藏陶》《封泥考略》《十鐘山房印舉》等。其中后者以分類編纂,首開科學研究古印先河,而被學林譽為“古印譜之冠”。在陳介祺影響下,流風所及,濰縣名印譜層出不窮,在民國以前,便形成了博大精深的萬印樓印學文化。

萬印樓
如今陳介祺離去一百多年了,當年的萬印樓占地一公頃,現在遺留的房屋占地377平方米,僅是原來的三十分之一。這座寂靜而又沉默的小樓仿佛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將自己與外邊世界的嘈雜與繁華隔離。如今,人們只能在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中,透過歷史滄桑去尋找昔日那繁華盛世的殘跡,品味濰坊歷史文化那深厚的積淀。
陳介祺于光緒十年(1884年)病逝,所藏古文物分給三個兒子,其中次子陳厚滋分得毛公鼎諸器。他一直牢記父親的生前教誨,安心于讀書守業的平靜生活。
陳介祺生前曾為其子孫立下三條規矩:一不許做官;二不許經商;三不許念佛信教,希望后輩能安分守己做學問。他的兒子都很聽話,但是到了陳厚滋的次子陳孝笙時,陳家平靜的日子被打破了。雖然陳孝笙知道,爺爺傳下來的那只寶鼎價值連城,還有些神秘的故事,但寶鼎只能看不能賣,又不許聲張,怎么能賺到錢呢?于是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盡快賣掉毛公鼎,一念之差,便引發了持續多年的奪寶之爭……
打人的雞毛撣子
陳孝笙主掌家業后,不顧爺爺陳介祺生前的規誡,先后開辦了一個錢莊、一個藥鋪,想以經商振興家業。在商業交往中,他不時向外人炫耀自己家里的收藏,興奮之余,就泄露了自家藏有毛公鼎的秘密。這個消息傳到了兩江總督端方的耳朵里,這位位高權重的總督也和陳介祺一樣,十分愛好金石古物,并且也是愛鼎成癡。
端方(1861~1911),清末大臣,金石學家。字午橋,號陶齋。滿洲正白旗人,托忒克氏。歷任工部主事、陸軍部尚書、湖廣總督、兩江總督等職。端方1882年中舉人,捐員外郎,后遷候補郎中。一度支持戊戌變法,但在變法失敗后又受到榮祿和李蓮英的保護,未受株連。光緒二十四年(1898),任直隸霸昌道。不久清廷在北京創辦農工商局,將其召還主持局務。端方趁此機會上《勸善歌》,受到慈禧賞識,被賜三品頂戴。此后,端方出任陜西按察使、布政使。光緒二十六年(1900),八國聯軍占領北京,慈禧和光緒帝出逃陜西。端方因接駕有功,調任河南布政使,旋升任湖北巡撫。光緒二十八年(1902),代理湖廣總督,光緒三十年(1904),代任兩江總督。之后,他調任湖南巡撫。在歷任上述封疆大吏期間,端方一直鼓勵學子出洋留學,一度被譽為開明人士,民間贊其“奮發有為,于內政外交尤有心得”。
光緒三十一年(1905),端方被召回北京,升任閩浙總督,未及上任,便被派遣了更為重要的任務。端方和戴鴻慈率領33人,歷訪日本、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丹麥、瑞典、挪威、奧地利、俄國十國。回國之后,端方總結考察成果,上《請定國是以安大計折》,力主以日本明治維新為學習藍本,盡速制定憲法。端方還獻上自己所編的《歐美政治要義》,后世認為此乃中國立憲運動的重要著作。
端方一生嗜好金石書畫,大力搜集收藏青銅器、石刻、璽印等文物。對于毛公鼎,端方也是非常喜愛,而且手中還有毛公鼎的銘文拓本。得知寶鼎果真藏在陳家,端方便決意一定要得到毛公鼎。憑他兩江總督的官位,“海內三寶”怎么說也該有一寶歸自己收藏。
他找來自己的密友陳子久,請他幫忙從中撮合收購毛公鼎。陳子久一口答應,一連幾天請陳孝笙喝酒。席間,酒醉的陳孝笙當面說出毛公鼎就藏在自己家中。不想第二天,陳子久就登門拜訪了。一進門,陳子久就說明來意,要出價白銀2萬兩購買毛公鼎,更毫不避諱地直言,買家就是兩江總督端方。

端方
一聽端方這個名字,陳孝笙自知惹出了禍端。雖然他生性愛財,但也久聞端方大名,知道兩江總督的錢可不是好拿的。就在他不知如何抉擇之時,在一旁陪坐的母親,突然發話了:“逆子,你給我跪下!”
陳孝笙嚇了一跳,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陳母厲聲道:“家運本是不濟,你為何還要在外胡謅,炫耀家中有寶?這下倒好,家中本沒有鼎,你卻在外胡言,現在大人派人來索,看你怎么辦?”說罷,她順手抄起雞毛撣子,打在了兒子身上,邊打還邊罵:“打死你個不孝子!祖宗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一見此場景,坐在一旁的陳子久再也待不住了,他看得出,陳母是演戲給自己看,就是不愿出讓寶鼎。陳子久起身便走,臨出門時撂下一句話:“陳家母省省力氣吧,等端大人來了再打也不遲!”
陳母還是陳家兒媳時,就曾經親耳聽自己的公公講過寶鼎的事。她深知寶鼎只有大隱于世,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安全。等陳子久出門,陳母再次告誡兒子:毛公鼎是傳世之寶不能擅動,否則將帶來無法預知的災難!
雖然被母親當著客人的面痛打了一頓,陳孝笙并沒有幡然悔悟,反而和母親較上了勁。他一心想找端方賣掉寶鼎,用賺來的錢做大生意。端方得知陳孝笙生性愛錢,只是礙于祖訓和母親的勸阻才沒有答應,于是托人轉告陳孝笙:如果答應賣鼎,除了兩萬兩白銀外,陳孝笙還能得到位高權重的“公務員”職位的好處。面對如此大的誘惑,利欲熏心的陳孝笙頓時心花怒放。宣統二年,也就是1910年,陳孝笙不顧家人和母親的反對,他讓端方出一紙文書作憑證,以2萬兩白銀的價格,把毛公鼎轉售給了端方。
得了毛公鼎的端方欣喜若狂,立刻收入密室保存。賣了毛公鼎的陳孝笙卻遲遲不見端方許下的銀元局局長的委任狀。沒多久,端方奉命到四川鎮壓保路運動,拍拍屁股走了。
陳孝笙拿著端方所留下的憑證到總督府理論,結果被告知,那憑證上的印鑒不過是一枚廢章,憑證變成了一張廢紙!上當受騙的陳孝笙站在總督府的門口,突然想起母親的話:毛公鼎是傳世之寶不能擅動,否則將帶來無法預知的災難!他突然覺得胸口發悶、眼前發黑,昏倒在了總督府門前。悔恨交加的陳孝笙,從此一病不起。

端方(前排左)出國訪問
陳家的姻親、當時的一位金石學家吳重熏為此寫了一首詩:“病史當年臥海濱,十鐘萬印尚紛陳。楚人輕問周家鼎,尤物從來不福人。”
受騙失去寶鼎的陳孝笙沒想到,得到寶鼎的端方也應了“尤物從來不福人”的詩句。騙得毛公鼎的端方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就在四川共和革命中被砍掉了腦袋。
端方一死,端家失去了頂梁柱,好在端方積累了萬貫家財,不至于經濟受困。1918年,端方的女兒出嫁時,端府的太太想以毛公鼎作為長女嫁入婆家的陪嫁品。可長女婆家聽說了其中的傳聞,生怕惹來他人艷羨,就是不敢接受寶鼎。毛公鼎只好繼續留在端家。
典當風波
失去了端方這棵大樹,端家人只能坐吃山空,沒幾年就陷入拮據的狀態。端方的幾個妾又不和,相互間爭斗很激烈,為了家產,各種方法用盡。他的一個妾最后占有了毛公鼎,對于一個沒有什么文化底蘊的婦道人家來說,毛公鼎就是一個值錢的物件,只有賣掉才有價值。
為了賣個好價,其妾四處兜售毛公鼎,她嫌中國人開價太低,就準備將毛公鼎賣給外國人,她選擇了天津華俄道勝銀行。在天津華俄道勝銀行收入毛公鼎之前,當時古玩界有些別有用心者想壞掉這宗交易,逼端家為毛公鼎另擇他主質押,便假借“愛國護寶”之名四處造謠惑眾,以致當時盛傳該鼎是后人做的贗品。華俄道勝銀行為慎重起見,派出專人來濰縣陳氏后人府上,借調當年陳介祺鑄造的毛公鼎仿器進行比對,發現兩器重量有差異,而且仿器的造型與鑄工均很粗劣,才斷定所收質押之器是真品,然后準予質押,入庫保存。端方的妾靠著典押毛公鼎得銀3萬兩,生活起居好了起來。她原本也沒想再為毛公鼎贖身,只要自己的小日子過得舒服就滿足了。
經過這場質押風波,毛公鼎身價倍增。不過經歷了這樣的波折,毛公鼎已不再是秘藏之物。不久,美國學者福開森出面做“媒”,拉攏英國記者辛浦森準備出價5萬銀元讓端方妾轉手毛公鼎,其妾嫌價低拒賣。

原華俄道勝銀行大樓舊址
福開森何許人也?端方生前曾經為國家立憲制度出洋考察憲政,又擔任過南洋(外交)大臣,結識了很多歐、美、日多國的上流社會人士,這個美國學者福開森就是其生前的一個洋人朋友。端方死后,其京城房產被人縱火燒毀,其遺屬為維持生計出售了許多佳品。福開森以端方故友的身份,誘騙端方之子把這一整套舉世無雙的商朝青銅器賣給他。現在,該套青銅重器由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收藏。
1926年前后,北平大陸銀行總經理談荔孫來到端家,表示愿以相當低的利息為優惠條件,代端家去天津華俄道勝銀行贖出毛公鼎,改轉質押給北平大陸銀行。經當時端家掌門的端方子媳夫妻同意,談荔孫親自前往天津華俄道勝銀行辦理了轉贖手續,將毛公鼎運回京城存放于北平大陸銀行。
對毛公鼎始終念念不忘的福開森,之后對時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的大收藏家、后任北京大學國學館館長的葉恭綽表示愿向其借資出款,請其出面將毛公鼎從北平大陸銀行贖出。
葉恭綽除早年致力于交通事業外,生平于藝術、書畫、詩詞、文物鑒藏無不精通。書工楷、行、草,主張以出土竹木簡及漢魏六朝石刻、寫經為宗。他用筆運腕,獨有心得,筆法雄強樸厚,妍媚動人,自成一家。人稱其書有褚之俊逸、顏之雄渾、趙之潤秀,被譽為當代高手。畫則竹梅松蘭,尤善畫竹,秀勁雋上,直抒胸臆。畫就輒題詩詞,全國性美術展覽及書、畫團體無不參加。
為了保護祖國文化遺產,使之不流入外國人之手,葉恭綽曾經購買了許多珍貴字畫、碑帖、瓷器、銅器、孤本、善本、外國難得之名著與故宮禁物,約有八大箱準備獻給博物館,均不幸損毀。一次他重金購得稀世珍品——晉朝王獻之的《鴨頭丸帖》真跡,慨然捐獻給了上海博物館。又先后將全部收藏品捐給北京、上海、廣州、蘇州、成都等市有關機構,他是一個愛國人士。
身為收藏大行家的葉恭綽當然明白福開森的醉翁之意,眼見洋人居心叵測,他便聯系了暨南學堂(現暨南大學)首任堂長的鄭洪年、光緒進士馮恕商議如何保住毛公鼎,三人決定合股買進毛公鼎,但購得后仍存放在北平大陸銀行內,福開森的詭計因此沒有得逞。

葉恭綽
1930年,葉恭綽手頭積蓄了一筆錢,鄭洪年、馮恕兩人出讓了對毛公鼎持有的股份。從此,毛公鼎的所有權歸葉恭綽獨自擁有,但繼續存放于北平大陸銀行。1934年,葉恭綽遷居到上海籌建“上海市博物館”,次年“上海市博物館臨時董事會”成立,葉恭綽出任董事長,毛公鼎也隨之從北平大陸銀行取出運至上海保存。1937年,中日淞滬會戰開戰,葉恭綽眼見上海即將淪陷,便決定去香港避難。離滬前將毛公鼎秘密寄存于公共租界英商美藝公司倉庫內。
笑到最后的竟然是個漢奸
1937年11月,日軍占領上海,葉恭綽來不及轉移毛公鼎就匆匆忙忙趕到香港避難。在滯留香港的3年時間里,他每天都在思念毛公鼎。不料,1940年,葉恭綽的姨太太為侵吞他在上海的財產,大興訟事。為了贏得財產,這個姨太太竟然投靠日本人,把毛公鼎在上海葉氏家中的消息透露給了日本人。
葉恭綽急電侄子葉公超代自己回上海應訴,在香港葉恭綽見到侄子后再三叮囑:“我把毛公鼎交付給你,日后不得把它變賣,不得典押,決不能流失出國!有朝一日,可以獻給國家。”
葉公超何許人也?他1904年生于江西九江,名崇智,字公超。曾先后任北京大學、西南聯大教授,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鋒,培養了像錢鐘書、季羨林、吳世昌等高足。當了14年老師后投身政治,后任蔣介石政府的“外交部”部長、在臺灣時期還當過“駐美代表”等職。
葉公超到上海后,第一件事就是趕快把寄存于公共租界英商美藝公司倉庫內的毛公鼎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他剛妥善掩蔽好毛公鼎,就遭日本人逮捕。

葉公超
日本人本來就對毛公鼎垂涎三尺,而今知道了毛公鼎的下落,更是不遺余力地要把此鼎弄到手。于是,他們頻頻到葉宅進行搜尋查找,搞得葉家老宅雞犬不寧。日本憲兵隊在葉家搜出一些字畫和兩把防身用的手槍,葉公超因此以“間諜罪”被捕。日本人把葉公超拘捕至憲兵隊,關進陰森恐怖的大牢,不分晝夜地對其進行嚴刑拷打,逼其說出藏鼎的地方。葉公超受盡折磨,但他始終守口如瓶。后來,為了蒙混過關,葉公超密囑家人仿造了一個贗品交給日軍,暫時蒙騙過去,又由其大哥葉子剛出面,重金具結保釋。當他形容憔悴地走出日本憲兵隊的牢房時,已經被整整關押了49天,但仍受到日本人的監視。
1941年,葉公超尋機密攜毛公鼎逃離上海來到香港,把國寶完好無損地奉還于叔父葉恭綽。終于又見到了魂牽夢縈的毛公鼎,葉恭綽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香港又淪陷了。葉恭綽不得不費盡心思,于1942年10月密攜毛公鼎潛回上海,歷史抉擇又一次落到了毛公鼎上。葉恭綽回滬后堅拒出任偽職,閉門謝客,不久身染重病,家庭經濟發生危機。然而此時葉家一大群人全仰仗他一人養活,家境困窘到了典當度日的時候。
1944年,日軍已節節敗退,抗戰勝利的大局已定。這時,有一個人向葉恭綽表示想買毛公鼎。這個人叫陳詠仁,是上海的一個大奸商,他買鼎的目的可不是愛國,而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葉恭綽不忍看著一大家子人餓死,便和陳詠仁達成協議,保證在抗戰勝利后一定把毛公鼎捐獻給國家,陳詠仁答應了。葉恭綽在萬般無奈之下把毛公鼎轉到了陳詠仁手中。
陳詠仁原是一位機械制作設計工程師。抗日戰爭前,陳詠仁曾在江蘇無錫開設鐵工廠,因技術高超又善于經營,在中國機械工業行業、在蘇南工商界中享有一定聲譽。1938年,無錫淪陷于日本侵略者之手。一些民族敗類在日寇卵翼下粉墨登場,組織了傀儡政權。陳詠仁也為之心動,但他不敢公開擔任偽職。當抗日戰爭進入持續階段后,陳詠仁惑于私利,竟然與日本軍部做生意,用日本軍部從中國人民搜集得來的五金物資為侵略者加工生產,甚至協助侵略者收購金屬物資,制作機械,直接為日軍軍需生產服務而淪為漢奸。
抗日戰爭勝利后,陳詠仁原應受到國法制裁,但由于他擁有巨大財富,四處打點,通過與國民黨政府的種種關系,賄賂國民黨官員,最后居然能以“赤擔任偽政府公”為幌子,逍遙法外。而且,陳詠仁大張旗鼓地將毛公鼎交給了上海敵偽物資管理委員會,為自己的前程又贏得一份喝彩,隱隱然成為一個“保護國寶”的“義士”了。
海峽的另一邊
1946年7月的一個傍晚,在上海火車站的站臺上,一列開往南京的火車即將開車,一個官員模樣的人和兩個隨從扛著一個大大的箱子匆匆上了車。車到南京已是深夜,這個官員將兩個隨從打發走,自己扛著箱子走進一間辦公室,悄悄地把箱子放在一個辦公桌下,又在箱子上放了一些書報偽裝好,便迅速鎖好門離開了。連夜帶著箱子從上海趕回南京的官員,就是當時的國民政府教育部長徐伯璞,箱子里裝的就是毛公鼎,當時存放在上海敵偽物資管理委員會。經過多次交涉,徐伯璞將毛公鼎取出,準備移交給中央博物院收藏。
那么堂堂的一個教育部長,又是堂堂正正地準備將寶鼎移交國家,為什么還要搞得如此神秘呢?原來,徐伯璞之所以連夜把毛公鼎從上海帶回南京,是怕萬一被一些有權勢的人知道,再鬧出什么波折,因為毛公鼎是一個許多人都想攫取的寶貝。毛公鼎在徐伯璞的辦公桌下不為人知地躺了20多天后,在1946年的8月1日這一天,中央博物院派專人前來教育部,將毛公鼎鄭重領走。
同年10月,恰逢蔣介石六十壽辰之際,國民政府教育部、中央研究院聯合舉辦“文物還都展覽”,展期為一個月,毛公鼎列于其中。在展覽上,蔣介石不僅見到了散氏盤和毛公鼎,還特意與司母戊鼎合影。三件青銅重器終于相聚南京。展后,毛公鼎作為國寶重器被南京中央博物院收藏,正式結束了民間收藏歷史。

臺北“故宮博物院”
1948年,解放戰爭深入發展,國民黨節節敗退。國民政府通知要把南京博物院等處的文物轉移到臺灣。11月10日,兼任故宮博物院理事長的翁文灝邀集常務理事朱家驊、王世杰、傅斯年、李濟、徐森玉等,以談話會的方式密議,商定選擇故宮精品,以600箱為范圍先運到臺灣,而以參加倫敦藝展的80箱為主。
1948年12月,包括毛公鼎在內的文物被送上了國民黨海軍軍艦“中鼎號”。司母戊鼎也在同行之列,由于太重,司母戊鼎沒有被運上飛機,最后遺留在南京機場,被解放軍戰士繳獲。毛公鼎與一批國寶重器被運往臺灣基隆,上岸后押運到臺中縣霧峰鄉吉峰村“國立中央博物圖書館”聯合管理處保管。這是人類戰爭史上、文化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文物大遷徙。
包括毛公鼎在內的三批文物運臺后,除“國民政府外交部”文件存于臺北,“中研院”文物暫存臺灣新竹縣的楊梅,其他文物皆轉到臺中糖廠倉庫儲放,并重新編箱編定《存臺文物清冊》,構成了臺北“故宮博物院”典藏的主要部分。
1950年初,毛公鼎被運到臺中糖廠,只存放了一年多的時間,由于文物沒有辦法保護,專家們又找到了臺中的霧峰鄉北溝村。除了“中央研究院”研究所的文物還留在楊梅以外,其余所有的文物全部運到了霧峰,一個臨時機構“臺北博物圖書院館聯合管理處”也成立了。
1957的春天,北溝庫房的西邊空地上蓋起了一座小規模的陳列室,占地僅有600平方米,相當于一個籃球場的大小。作為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前身,這座位于北溝的陳列室第一次將故宮運臺文物進行公開展出。
20世紀60年代初,臺灣經濟開始復蘇,當局積極鼓勵觀光事業,希望以一個進步,現代的形象吸引游人到臺灣旅游。1961年的春天,存放在北溝的毛公鼎和其他253件文物被送上開往美國的輪船。這些來自中國皇室的珍寶讓大洋彼岸的觀眾領略到了這個神秘古國的文化傳奇。一年多的借展使得美國方面最終決定為臺灣提供資金,用于修建一個更大的博物館來收藏這些皇家珍寶,臺北“故宮博物院”就這樣建立起來。
1965年臺北“故宮博物院”正式落成,毛公鼎放在商周青銅展廳最醒目的位置。除了保證安全,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銅器庫房還將室溫嚴格控制在攝氏22度到25度之間,為的是將空氣的濕度保持在45%到50%,以放緩青銅器的氧化速度。
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商周青銅器里,所以的青銅器都會定期輪換展出,而毛公鼎,則是被作為永不更換的展品,被擺放在商周青銅展廳最醒目的位置。
毛公威武
如今,毛公鼎是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鼎,在中國文化中有著特殊的地位。這個原本是古人用來蒸煮食物的器具,后來被用在祭祀活動中。今天的人們可以透過其上面的每一個字去洞見祖先的生活片段,連綴起他們的生活場景。歷經滄桑的毛公鼎,無言地證明著中華文明2800多年生生不息的傳承歷史。
毛公鼎在過去多被認為是周初之器,郭沫若定為周后期宣王時器,但唐蘭對郭之論斷提出不同看法:“這個鼎從它的形制、銘文內容、文字書法看,應該是厲王時器。”不過學術界多認同郭沫若之說。
毛公鼎通高53.8厘米,腹深27.2厘米,口徑47.9厘米,重34.7公斤。敞口,雙立耳,三蹄足。口沿上有厚實高大的雙耳,頸部的兩道凸弦紋之間飾以精美的重環紋。腹如半球形。足呈馬蹄形,造型渾厚樸實。內壁鑄銘文32行,497字(也有說法認為是499個字),是我國現存青銅器中最長的銘文。毛公鼎的銘文之最,非僅在字數之多、訓誥辭華之美。它對研究中國冶金史、文字史和西周史等均有重要價值。
在金文的研究領域,毛公鼎是一顆耀眼的明珠。首先,毛公鼎是青銅器中的重器,它器形雖小,外形亦不甚華麗。它的高度和重量與其他殷商時期所挖掘到的巨大青銅器可說是天差地遠,然而,毛公鼎上刻的銘文卻是當今出土的七千多件銘文青銅器中最多的,是西周青銅器之最,是周宣王時代的完整冊命,相當具有研究價值;其次,毛公鼎銘文具有典型性,它的文體特征與常見的銘文有所不同,不落入俗套,整篇銘文分五段論述,每段以“王若曰”或“王曰”開頭,每段一個主題,內容豐富;再次,銘文記載的是當時社會歷史第一手的寶貴材料,對古文字學、歷史學研究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學術價值極高。

鎮館之寶毛公鼎
那么,毛公鼎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是什么呢?
原來它是一篇完整的“冊命書”,銘文記述了周宣王冊命重臣毛公,委以定國安邦以及管理周天子家事的重任,并授予他宣示王命的專權,又特別申明,凡未經毛公同意的王命,毛公可以預告大臣們不予執行;繼而又告誡、勉勵毛公,不要懈怠懶惰,不要壅塞民意,不要侮鰥寡,要忠心輔佐王室,以免遭喪國之禍。為確立毛公的權威,周宣王重賞了毛公儀仗、車馬、兵器等器物。毛公為感謝周王的恩德,特鑄造銅鼎以資紀念,并囑咐后世百代、子子孫孫永遠作為寶貝珍藏。
這篇皇皇巨制,不僅是一篇重要的歷史資料,在藝術上也極具美學價值,所以,自出土以后,書法家們無不為之傾倒。清末著名書法家李瑞清就曾說:“毛公鼎為周代廟堂文字,其文有如《尚書》;學習書法不學毛公鼎,猶如儒生不讀《尚書》。”
毛公鼎整個造型渾厚而凝重,飾紋也十分簡潔有力、古雅樸素,標志著西周晚期的青銅器已經從濃重的神秘色彩中擺脫出來,淡化了宗教意識而增強了生活氣息。正因為如此,毛公鼎才躋身“海內三寶”之列,真的期望有一天,“海內三寶”可以相聚在一起,讓所有的中國人都來欣賞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