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城剛一回王府，就得到下人稟報，那位他救回來的姑娘醒了，“袁一，你派人去告訴王妃一聲，我稍后再去陪她用膳。”在門廳換好衣服，隨口吩咐道。

“是，王爺。”管家袁一答應了一聲，招過丫鬟低聲耳語了幾句，然后在前引路往客房過去。

“那位姑娘醒來可曾說過什么？可有說過是什么人把她傷成那樣？”袁城邊走邊問道。

“沒有，只說是被人搶劫，她不從，歹徒才動的手，”袁一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道，“只是我不大相信。”

“搶劫？倒是找的好借口，”袁城笑了一聲，“身份可查出來了？”

“我拿王爺的貼子遞到了開封府，洪府尹表示會盡快查清楚，不過，”袁一覷了主子的臉色一眼，“我聽到下面的人說，事發當天，開封府曾短暫封鎖過那片區域。”

“開封府？他們怎么會牽扯到這件事里面來？”袁城疑惑地頓住腳步，“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指望他們了，把燕山衛派出去，我要盡快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我馬上吩咐下去，”袁一連忙答應，“那位姑娘怎么辦？是否安排把她移出王府？”

“這事不急，她傷勢不輕，剛剛蘇醒，也不宜折騰，先讓她住在府里吧，加強守衛，免得出什么意外，”袁城想了下道，重新起步，“只是為什么會稱呼我師兄，真的讓我挺好奇的。”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客房門口，袁一敲了敲門，等到回應后推開了房門。

袁城邁步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房內站著的丫鬟齊齊行禮，“王爺。”他不甚在意的揮了揮手，就捕捉到了一道視線直直的看著自己。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正式相見，后來的歲月里，這幕場景時時映在各自的腦海里，想忘也忘不了。

袁城看見的，就是楊如意半靠在床頭，那蒼白的臉龐，毫無血色，呈現不健康的顏色，只有一雙眼睛，迸發出明亮的光芒，身材廋削，衣服凌亂，呈現出病態的美，讓人忍不住就有保護她的沖動。

楊如意看見的，就是袁城從昏暗的外面進來，屋里的光線照在他身上，猶如披上了一層光輝，目光看過來，有驚訝，有憐惜，有錯愕，有深沉，就像當初的石昊，緩緩上前，忍不住眼眶發紅，眼淚止不住的掉了下來，嘴里喃喃道：“師兄，師兄，你終于來看我了。”

袁城疑惑地停住腳步，試探著輕聲問道，“姑娘你說什么？我什么時候成了你師兄？”

楊如意渾身一顫，看著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服飾，知道那個人終究不是石昊，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心中的悲傷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流得更狠了，身體也忍不住地顫抖，口中發出低低的鳴咽聲，讓人忍不住的跟著難過。

袁城看著對方的哭泣，手足無措的站在房中間，心中一遍遍的回想，到底自己哪句話，惹得她這么傷心？

“姑娘，你的傷口剛剛開始愈合，太醫吩咐你得好好靜養，不宜大悲大喜，”站在床邊的趙媽媽臉色古怪，見門口的袁一探出頭來，露出不解的神色，忙硬著頭皮上前勸道，“你這樣可不利于恢復。”

房中的哭聲絲毫沒有停頓，楊如意的身體還一陣陣地抽搐，沒有愈合的傷口崩裂，鮮血再次流了出來，身上的衣服立馬被惹紅，人也昏迷了過去。

“快，快傳太醫。”袁城顧不得再多想，厲聲吩咐道，房中頓時忙亂了起來。

“王爺，病人的情況不是太好，”錢太醫來得很快，一番望聞問切后，臉上的神色能滴出水來，“她本來就求生意志薄弱，在李醫正的妙手回春下，好不容易蘇醒，這次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心神失守，再次昏迷，想要讓她醒來，就更不容易了。”

“知道了，你盡力而為就是，”袁城有點煩躁的點點頭，轉頭吩咐管家，“袁一，你明天再去請李醫正來看一看。”

“是，王爺，”袁一連忙答應，又小聲道，“時候不早了，王妃還等著王爺用膳呢。”

“知道了，”袁城回頭看了床上的楊如意一眼，只見她這時臉色通紅，眉頭緊皺，嘴里發出無意識的聲音，“走吧，去內院。”

袁一連忙小跑著在前引路，兩人沉默著前行，快到內院時，袁城頓住了腳步，“你去找老七，我要知道那位姑娘的一切，越詳細越好。”

“是，啊……”袁一答應了一聲才反應過來，小心勸道，“是不是過了，老七掌管著王府最機密的黑暗力量，如果由他們出手，很容易被皇上發現端倪。”

外人只知道秦王府有六大管家，從袁一到袁六，卻從不知道還有三位袁七到袁九，他們才是真正掌握著府里最機密的事情，袁七負責諜報，袁八管理著所有見不得光的生意，袁九則結交京城三教九流的人物，三人各負其責但又相互配合，整個王府知道他們存在的不超過五個。

“那個姑娘太奇怪了，就因為我問了那一句話就失態成那樣，要是不弄清楚，我睡不著。”袁城沉吟著道。

“那有什么難的，”袁一解釋道，“雖然這些年來，燕山衛每況愈下，查這么件小事還是沒問題的。”

“開封府既然插了手，肯定也知道些什么，我明天親自去找洪府尹，不信他敢不說。”

燕山衛，原名驍騎衛，曾是燕太祖的親衛，在他造反時，立下過赫赫戰功，立國后封公封侯者不乏其人，燕太祖親筆賜名，改稱燕山衛，專事諜報，護衛皇室，有點類似后來明朝的錦衣衛，能以國為名，可見受寵的程度。

但正如大燕的日漸沒落一樣，燕山衛也漸漸成了高官顯宦的子弟鍍金的地方，除了保護皇室的那一部分還像點樣子，其余的紀律松弛，喝酒斗毆，弄得烏煙瘴氣，已成了京城一害，也難怪不受袁城待見。

“你說得對，是我欠考慮了，”袁城認同了管家的說法，“我已經到了，你也去忙吧。”

“是。”袁一站在內院門口，看著主子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轉身離開。

站在主院門口，袁城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臉上擠出笑容，才在丫鬟撩起的門簾中進了房間。

“王爺回來了，”寧王妃放下手中的書冊，迎了過來，“小如，擺膳。”

“跟你說了多少遍，時間到了就用膳，不用等我，”袁城牽著寧王妃的手，來到上首落座，“我這段時間有點忙，回家又不規律，何必要等我。”

“天天也沒干什么，就沒覺得餓，”寧王妃笑著道，“王爺這么忙，我也幫不上什么忙，等等也是應該的。”

“哦，最近沒有練武嗎？”袁城露出回憶的神色，“我還記得第一次用你時，還是替皇兄去北三路勞軍，在那校場上，你用一桿鐵槍，把七八個壯漢掃得七零八落，那英姿颯爽的樣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幫慫蛋……”寧王妃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剛要說話，旁邊傳來了一聲輕咳，“我現在已經嫁了人，就得相夫教子了，那些事情不說也罷。”臉上的興奮和她的話語形成強烈的反差，詭異異常。

袁城看了旁邊的那人一眼，只見她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看不見什么表情。

一陣難言的沉默在兩人中蔓延，幸好傳來了小如的聲音，“王爺，王妃，晚膳擺好了。”

“哦，那我們先用膳吧，”袁城舒了一口氣。

“嗯，”寧王妃待夫君落坐，雙手捧上銀筷后才坐下，“我聽說那位姑娘醒了？”

袁城的筷子停頓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醒了，不等我問出什么，又昏迷過去了，并且比上次的情況更糟。”

“啊？怎么會這樣？”寧王妃疑惑問道，“下午趙媽媽還過來說，那位姑娘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了。”

“我也是一頭霧水，只能等她再醒來才能知道了，”袁城放下手中的筷子，接過王妃遞過來的湯，小口小口地抿著，“不知道是我哪句話刺激到了她，突然就情緒失控，昏迷了過去。”

“肯定是她的問題，怎么能怪到王爺身上，”寧王妃看著袁城難看的臉色開解道，“既然讓我們碰上了，盡力醫治她就是，能活是命，不能活就是運了。”

“王妃說的是，”袁城附和了一句，心中老是回想著那一句句師兄，無奈道，“盡人力聽天命吧。”

吃完飯，寧王妃等袁城一離開，就立刻召來了趙媽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說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了嗎？”

“這件事，我到現在也是奇怪，”趙媽媽把當時發生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王爺身份尊貴，哪里來的師妹，按理說問這么一句，合情合理，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反應。”

“看來是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了，”寧王妃也想不出理由，“我看王爺對她很看重，你多上點心，否則出了差錯，我也保不住你。”

“王妃放心，我肯定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她身上，保證不出一點問題。”趙媽媽拍著胸脯道。

“嗯，去吧，好好做事。”寧王妃揮手道。

……………………

第二天一早，袁一送走了主子，吩咐了幾句就要趕往開封府，就聽到下面的人稟報，外面來了一個人，知道被秦王所救之人的身份。

“把他帶進來。”袁一心中高興，連忙吩咐道。

“永興軍路并州舉子張文軒，拜見大管家。”來人行禮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