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昨晚昏迷，過了一盞茶時間，才被太醫救醒，時日只怕無多了。”這句話說出口，很快消失在風中，淹沒在了嘈雜聲中。

段風的身體怔在那里，過了好久才緩緩轉過腦袋，死死盯著對方，“你是王爺的人？”

“是。”劉仁學一臉坦然，目光中毫無躲閃之意，“我一直都是王爺的人，對袁八總管負責。”

秦王府除了明面上的六位總管，還有暗地里的三位，袁七負責諜報，目前已叛變，現在的事務由大管家袁一代管，袁八管理著府上所有見不得光的生意，袁九則結交京城三教九流的人物，三人各負其責但又相互配合，整個王府知道他們存在的不超過五個。

“他想讓我做什么？”段風是寧國公府出身，現在的一切都是拜主家所賜，身家性命，榮華富貴，乃至自己的女人，也是國公夫人的義女，可以說，沒有寧家，就沒有他的現在，“依我看，草原人正兵臨城下，現在內斗不是一個好時機。”

“將軍多慮了，”劉仁學看著城外連綿不絕的軍營，沒有轉頭，“王爺好歹也是袁家子孫，這點道理還是懂的，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自毀墻腳。”

段風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現在京城有個流言，想必你也聽說了，皇上有意在臨終前賜王爺自盡，以絕后患，”劉仁學沒管對方的反應，自顧自的開口道，“我不知道這個流言是誰傳出來的，可信度有多高，可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總不能坐以待斃，引頸就戮。”

“誰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你們故意放出來的，好逼皇上不敢輕舉妄動，”段風忍不住嘲諷了一句，一臉不屑，“這不是你們最為擅長的嗎？”

作為軍人，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些躲在陰溝里的老鼠，咬不死人惡心人，哪像在戰場上，大家堂堂正正的決戰，勝就是勝，敗就是敗。

“呵呵，我就知道你會這么想，”劉仁學低聲笑了起來，就像聽到了什么笑話，好一陣才平息下來，“自從戰事開始，草原人一路攻城掠地，王爺就相當自責，整日在府中借酒消愁，我們很久都沒有收到新的指示了，現在都是做些情報的收集工作。”

段風扶在城墻上的手，緊了緊，還是沒有開口。

作風京中的中高級將領，他自然有著自己的消息渠道，皇上為了扶持兒子上位，對曾經被眾人認為的儲君，進行了全方位的打壓，致使秦王多年培植的勢力損失慘重，大勢將去，他為了分散皇上的精力，能夠有喘息之機，不惜與草原人勾結，借他們的手，來給皇上添堵，結果玩脫了。

那些蠻人都是些見利忘義之輩，看到有機可趁，根本不遵守此前的約定，長驅直入，一路燒殺搶掠，給燕朝帶來了慘重災難，皇上也趁此機會，一舉拿下了秦王，勒令他閉門讀書，無旨不得入宮。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多說沒有意義，”劉仁學似乎猜到了段風心中的想法，嘆息道，“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們發動了所有的暗中勢力，依然沒有找到消息的來源出在哪里，可見對方的力量有多大，心思有多縝密，放眼整個京城，能做到這些的，你猜會是誰？”

“這有什么難猜的，既然你們查不到消息來源，能做這么大事的，也就只有燕山衛和皇城司了，”段風心中暗自腹誹，卻沒出口，“現在的燕山衛已經成了權貴人家的鍍金地，想必早被你們滲透得七七八八了，只怕事情還沒做，早就傳得滿天飛了，可能也就只有皇城司，有秦大伴親自鎮守，你們才無能為力吧。”

“其實流言不可怕，可怕的是這背后的用意，”劉仁學也不理會對方的沉默，為他分析道，“他們為什么要放出這樣的流言，是不是因為已經有了這個打算，才故意這么做，只是為了看看京中百姓的反應，如果反響強烈，就偃旗息鼓，如果反應平淡，就正好動手。”

“你想多了，太后還在，她不會容忍皇上亂來的，”段風瞥了他一眼，像看白癡，“而且國公爺的軍隊還在邊境抵抗著草原人，除非皇上瘋了，這個時候讓他的女兒失去丈夫，就不怕國公爺臨陣反水？”

“如果皇上真想殺了王爺，只需把他做的事攤開來，整個京城的人都會求著皇上動手，何必這么麻煩。”

“你啊你，在京城呆了這么久，還是軍人思維，”這次換成劉仁學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著他，“皇上真要是敢攤開來說，那……”

“你有事沒事？”段風打斷了對方的長篇大論，“現在大戰剛過，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忙，沒事你可以走了。”

“呃……”劉仁學差點被噎得翻個白眼，緩了好一陣才恢復，“沒事，我就是找你說說話，有事你去忙吧。”

段風沒有多說，轉身就要離開。

“將軍，王爺的身家性命，就拜托給你了。”身后傳來劉仁學的聲音，他頓了頓，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繼續邁步。

劉仁學看著他的背影，儒雅的臉龐閃過一絲陰鷙，卻沒有再說，招呼了劉家車馬行的伙計，離開了城門處。

巡視了一陣，段風找了個避風處，抽出手帕，仔仔細細的擦拭著佩刀，這把刀名曰“斷流”，是把難得一見的好刀，離開北三路時，國公爺召見他，親手交給了自己，直至它重新變得光潔如新，再不見一絲污漬，才停下手來，看著面前的武器出神，耳中響起的是當時的話語，“瘋子，我把這把刀，還有小姐的性命，都托付給你了。”

當時自己怎么說來著，過了這么多年，似乎有點忘記了，他單膝跪地，雙手鄭重的接過佩刀，鏗鏘有力的發誓，“請國公爺放心，我以我的性命擔保，刀在人在，刀不在，人也得在。”

劉仁學的話雖沒說完，段風明白他想說什么，以前的自己只管沖鋒陷陣，砍下敵人的腦炫耀，慶幸還活著，和兄弟們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好不快活。

這樣的好日子到成親后就結束了，娘子雖然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可在國公夫人身邊久了，眼界和格局遠勝自己，臨成親前又被夫人收為義女，自己對她是又愛又敬，被逼著讀了不少書，雖然表面仍是粗魯豪邁的性格，內里已是今非昔比，很多事情明白得很。

皇上危在旦夕，隨時可能死去，皇子卻沒成年，現正值風雨飄搖之際，保幼主還是立長君又沉渣泛起，總有人想要立下從龍之功，好一飛登天，兩位相爺也是焦頭爛額，大半精力都耗在此處，一位久領宮衛又兵權在握的將領，值得對方暴露身份拉攏。

他又想起了那晚，自己跪在御前，在皇上的咳嗽聲中請求讓自己去北邊，和兄弟們并肩戰斗，直到把那些蠻子趕回草原，哪怕是馬革裹尸也在所不辭。

“瘋子，你在朕身邊呆了這么多年，好多事應該也看明白了，”長久的沉默后，皇上虛弱的聲音傳來，“你認為自己是寧國公的家臣，還是朝廷的將領？”

你認為自己是寧國公的家臣，還是朝廷的將領？這些話語雖輕卻猶如重鼓，一下下響在他的耳邊，段風匍匐在地，良久回答不出來，第二天，自己就被一紙調令，來到了城墻上，戰斗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