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皇宮內城的舊曹門外，有一片龐大的建筑，門外少有人經過，門內寂靜陰森，只偶爾有人進出，這里就是人聞色變的皇城司衙門。

穿著六品武官袍的裘得功滿面笑容的送走了來人，站在院門口沉思了一下，來到了最里處的小院，小心的抬起手腕準備敲門。

“不要敲門了，進來吧，”一道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裘得功的臉上重新露出討好的笑容，輕輕推開了房門，眼角余光快速的掃過周圍的陰影處，幾處暗樁盡收眼底。

“司正，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消息透露給了來人，”裘得功先恭敬行禮，陪著小心道，“至于他們要求的動手，我借口人手不足，委婉拒絕了。”

“嗯，你做的很好，”原應陪在皇上身邊的秦大伴坐在上首，習慣性的彎著腰，“把防守的力量再裁撤一些，讓他們能更好的動手。”

“是。”裘得功先答應了一聲，接著疑惑問道，“為什么不借此一網打盡？”

秦大伴溫和的看著他，不發一言，裘得功漸漸承受不住，背后浸出了冷汗，“噗通”一聲跪下，“是下官多嘴。”

“老裘啊，不該你知道的就不要打聽，會掉腦袋的，”秦大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是，下官記住了。”裘得功重重磕了一個頭。

“說起來，王爺對你有恩，你就這么想他難堪？”秦大伴呵呵呵一笑，“說說，你是怎么想的。”

“下官對皇上忠心耿耿，豈會因這些私事壞了國法，”裘得功毫不猶豫，沉聲回答，“雖然當年王爺幫助了犬子，這些年我也給他行了不少方便，自問己經報答了他。”

裘得功少時是個混帳魔王，到處惹事生非，終于碰到了不得了的人，為了避禍，心一狠，進宮當了內侍，因精明能干，心狠手辣，很快就脫穎而出，那留在外面的獨子卻是他的軟肋。

當時秦王正在安插人手，打聽到這個情況，出面替他解決了麻煩，還置了宅子，典了田地，把他們母子養了起來，又助他一步步高升，做到了皇城司司監的位置，自認為隱密，今天秦大伴一開口，就嚇得裘得功半死，稍一猶豫就全部吐了出來。

“不因私事壞國法，還算有可取之處，我會稟報皇上的，放心吧，過去的事不會再追究了。”秦大伴欣慰的點了點頭，“先下去吧，有事我會找你的。”

“是，那下官告退。”裘得功倒退幾步，轉身離開。

“說的我都差點信了，”秦大伴自言自語，“如果真的這么想，這些年的禮也沒見你手軟過。”

“干爹法眼如矩，豈會被這點把戲迷惑，”一道身影從屏風后走了出來，那是個四十來歲，長相陰柔的男子，“那裘得功和刑部狼狽為奸，制造了多少起駭人聽聞的案件，簡直是死有余辜。”

“嗯，這件事我知道，肯定會有一個交代的，”秦大伴安撫著男子，“現在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一切以大局為重。”

“得勞啊，你就是太沉不氣，否則有我的支持，哪有裘得功他什么事，以后你叫我怎么放心把這皇城司交到你手上。”

“干爹教訓的是，”裘得勞不甘心的咽了一口氣，“您還真打算裁撤保護那袁七的人手，萬一有點意外怎么辦？”

“那袁七也算是此中老手了，我相信他有自保的能力，”秦大伴幽幽的道，“再說了，真發生意外，死就死了吧，既投靠了我們，還敢吞吞吐吐的，關鍵的情報一點不露，凈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敷衍我，我要他何用。”

“那他還真是該死。”裘得勞憤慨道，“等這件事了結了，我讓他嘗嘗皇城司的十八般酷刑，看他招不招。”

“你不要亂來，”秦大伴急忙阻止，厲聲喝道，“這些年秦王爺拉攏的人不少，皇上還要拿他千金市馬骨呢，真讓他受了刑，讓別人怎么想。”

“既然這樣，那干爹怎么又撤了他身邊的人？”裘得勞不解道，“把他供起來不就完了。”

“既然他想要觀望，總得讓他死心，”秦大伴不以為意，“如果真的不小心死了，那也是秦王爺殺的，跟我們有什么關系，也讓人認識認識到他的殘暴嘛！”

“干爹英明，那我知道怎么辦了。”裘得勞心服口服，“我再安排些人手埋伏在外圍。”

“嗯，你看著辦，不要打草驚蛇。”秦大伴點頭贊同，“這里交給你了，我去處理另外的事。”

……………………

同一時間，刑部大牢值房里，幾個獄卒站成一排，低頭挨訓，旁邊的桌子上，碗碟狼藉，幾個喝空的酒壇扔得到處都是。

“牢里關押的是什么人？你們竟敢如此大意，發生點意外，承擔得起嗎？”獄頭姚勇指點著幾人，“陳老三，你來說。”

一個上了年紀的獄卒抬起頭，苦著臉道，“姚頭，實在是太冷了，兄弟們受不住，喝點酒暖暖身子。”

“受不了可以生個爐子，還可以遞個條子，解決點衣物，怎么能喝酒？”姚勇喝道，“竟然還敢狡辯，看來你是不想干了。”

“是，姚頭說的對，以后再也不敢了，請姚頭高抬貴手。”陳老三低聲懇求道，他可舍不得這個工作。

別看獄卒不起眼，那也是個油水豐厚的差事，稍微抬抬手，就有好些人送上銀錢來要行個方便，一年的外快幾倍，十幾倍于工錢，至于吃吃喝喝的花費，從來就沒擔心過，就像今晚的這頓，就是郭大人府上送來的。

“這次就饒了你，別讓我再看到，否則決不饒你。”姚勇發夠了脾氣，“開門，我要去巡視一遍，你們就不要去了，讓人看見成什么樣子。”

陳老三陪著笑，上前打開了外面的牢門，姚勇哼了一聲，領著幾個手下進了地下大牢。

“姚頭今天怎么啦？”一個年輕的犾卒低聲咕噥道，“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件種，也沒見他發脾氣，還會和我們一起喝兩杯。”

“就你小子話多。”陳老三拍了年輕獄卒的腦袋一下，“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

“陳老三，不要大驚小怪了，”一個獄卒撇嘴道，“不就是關了幾個貪污的官員嘛，比他們大的官又不是沒見過。”

“你知道個屁。”陳老三罵了一聲，看著姚勇的方向小聲自語道，“奇怪，剛才姚頭的手下我怎么都沒印象。”

進了大牢，離開眾獄卒的視線，姚勇悄然改變了位置，側身站在一個手下的旁邊，好像隨時等待著吩咐。

“郭孝正關在哪里？”那人也當仁不讓，毫不客氣的開口。

“這邊。”姚勇陪著小心，當心往左邊監牢走去，“因為是窩案，為免三人串供，所有人都單獨關押。”

幾人不再說話，很快來到了一間牢門前，曾經意氣風發的吏部郎中郭孝正，蓬頭垢面，身穿囚服，坐在一堆稻草上，一床看不出顏色的被褥搭在他的腿上，正呆呆的看著外面。

“戴管事。”郭孝正認出了這是王相府上戴大管家的兒子，忙連滾帶爬的撲了過來，死死抓在柱子上，“我就知道老師不會放棄我的，快救我出去吧，我再也受不了這里了。”

“郭大人，”戴管事揮揮手，姚勇帶著剩余的人遠遠散開，防備著周圍，接著蹲下身子，嘆息道，“你犯了這么大的事，讓相爺怎么救你。”

“都是郭孝坤誤了我，都是郭孝坤誤了我，”郭孝正辯解道，又眼巴巴的看著戴管事，“出去以后我就趕走他，不，殺了他。”

“以后吸取教訓吧，不要再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了。”戴管事點頭贊同，“只是今天，我是來送你最后一程的，希望你走好。”

“不，不，”郭孝正嚇了一跳，雙手撐地連忙往后爬去，“老師不會放棄我的，我要見老師，我要見老師。”

“這就是相爺的意思。”戴管事冷酷道，“只有你死了，才能不牽連到相爺，不牽連到家人。”

“你想想吧，你的兒子是那么孝順，女兒是那么乖巧，孫子孫女是那么可愛，難道你忍心男的被發配到邊地，女的被打入教坊司，生生世世不能解脫。”

“只要你一死，相爺就答應你，會照顧他們一生，絕不會發生那樣的慘事，你覺得怎么樣？”

“原來到我府中殺人放火的是我的好老師，”郭孝正喃喃道，“我真傻，真的，還指望著老師來搭救我，他恨不得讓我早點死。”

郭孝正說到最后，聲音里帶上了幾分瘋狂。

戴管事的臉色沉了下來，對著一個人勾了勾手指，指著郭孝正道，“郭大人瘋了，去幫幫他。”

“不用，”郭孝正回過神來，用手理了理頭發，正了正衣服，還順手摘掉了粘在上面的稻草屑，“我輩身為讀書人，就得有讀書人的尊嚴，就讓我體面的死去。”

“回去轉告我的老師，記住對我的承諾，否則我會化為厲鬼，日日夜夜糾纏著他。”

“放心，相爺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辦到。”戴管事重新露出笑容，彎腰行了一禮，“請郭大人一路走好。”

他后退幾步，領著人轉到拐角，注視著牢房，郭孝正知道他們不親眼看見自已閉眼，不會離去，他不再理會，抽出身上的腰帶，用力甩到橫梁，在頭頂系了個死結，試了試是否結實。

“記住轉告我的話。”郭孝正低聲喊了一聲，見戴管事點了點頭，他抓著繩子，雙手發力，身子慢慢抬起，可還沒夠到繩套，就猛的掉了下去，連續幾次后還是沒有成功，反倒累得大口喘氣。

郭孝正左右掃量了一圍，目光停留在那堆稻草上，幾步邁過去，抱起那堆破爛，一股腦的堆在繩套下，再踩在上面，深吸起了口氣，腦海里浮現起家人的面孔，雙手稍微用力，把腦袋套進繩子里，眼一閉，雙腳用力，踢飛了下面的東西。

戴管事看著牢房里，郭孝正雙腳亂蹬，試圖踩在哪個借力的地方，眼睛圓瞪，布滿血絲，他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小，慢慢不動，身下有惡臭傳出。

“還算是有個骨氣的人。”戴管事輕嘆了口氣，邁步往外，走著走著，姚勇再次走到了最前面，領著眾人轉了一圈后，往值房而去，準備離去。

剛看見值房，戴管事的眼睛發直，他看見那里站滿了人，卻鴉雀無聲，只是視線齊齊的看著這里，那些衣服他很熟悉，那是皇城司的人。

……………………

在秦王府進行著尷尬的納妾禮時，袁一收到了最新的情報，袁七此時就藏在城內一個大宅里，由秦大伴的心腹貼身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