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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讓出來的步

慢慢熟絡起來,劉振奎發現了貴雷妝有“文章”。

這倒不是在偵緝這方面有了什么進展,而是覺得他這個人有些特別。

臥虎山上的桑葚可以摘著吃了,劉振奎就邀請他和自己一起采桑葚,他本不愿意,但

摘著采著就有很多話可以說起來。

桑葚是個由頭。

第二天早上,劉振奎眼皮子有點腫。

還沒說靈魂就先說起來夢。

就把自己的夢說了,因為昨晚劉振奎又做夢了,還是那個夢,眼看著的一個夢。那三個小家伙還在山腳下費力,看不出有什么進步。

哪三個小家伙?

在這里,自己措了一下辭,小白的母親是自己的遠方表親,而溺水的一家人和自己是同村,不過隔著姓氏,自己姓劉,他們那一家姓田。

他沒有問什么。

每一天都有生老病死,有喜慶也有悲劇,要憐憫是憐憫不完的,關注也關注不過來,這些事情慢慢地把心磨硬,也習之為常。

巧了,他說他知道那三個小孩,都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和你一樣,我也夢到過他們。”

裝作很驚駭,“你也夢到過他們?”

這分明是在說謊。那不是夢到,而是實際的發生,錄像和證人就是鐵據。

看來是有戲了。

“你夢到了什么?”他問。

在一個叫做蓬國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山叫大王山,那是一塊未開墾的地方,好似一切都還沒有定型。我是以透視的角色存在在那里的,我什么都知道,他們卻看不見我,他們自己也相互看不見。

我懷疑那是死亡之后的狀態。

但他們以為他們還活著,要做的事情是登到山頂上來。

他說:“靈魂的存在與否,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題。不朝外說,只說自己,就會簡單很多。我認為也許是關心的緣故,你認識他們,不管他們變成了什么,他們在影響你的靈魂,所以你看見了他們。”

“可是為什么要連續夢到呢?”

“這是夢的一種方式,”他沉思著說,仿佛把自己放置得很遠,“夢是一種語言,在心學這個范圍里。如果你好奇的是諸如占卜、修煉、求財等,就是放出了信號,夢就會有意無意給出的其中一種答案,與占卜修煉和求財有關,當然也可能無關。”

“還有這種說法?”這是引導。

“只是其中的一種方法,你夢到他們,有三種解釋,一是你是生命者,是探究生命的人,在我們這塊大地上,一定存在這種人。他們的死亡觸及了你,你下意識地想知道為什么。二是你是在某個圈子里的人,比如刑警之類的,非要弄明白個來龍去脈,給自己一個說得通的解釋。三是你心里不凈,有些東西瞄準了你,你成了路口。”

很吃驚,這是怎么推算出來的?

就換了一個話題,“可是,為什么是我?”

“哈哈,因為你,因為你的靈魂。我一提到靈魂,你就一幅很有興趣的樣子。就個人來說,所有的靈魂都會與你有聯系,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只是有的不想看見,也不容易看見,不想看見就一般看不見,這會符合和適應你自己,不會強求。”

不再摘桑葚,只是看著那綠綠的樹和枝葉。

他悠悠地又說,“人其實都是靈魂讓步讓出來的,一切真實的存在都是讓出來的步,是為了有觀瞻的可能。就看是什么眼光了,因為說到底,眼光最后幾乎是一樣,就看存著什么樣的心了。”

實話說我理解不好這些話。

但這不妨礙在我們離開后,我做了一些功課。

我采取了一些手段,查資料和詢問、調查,忙了一大整天,對他豎起一個粗略的印象。現在他是一個愛宅的人,自二月份就辭職不上班了,聽說在寫什么小說。又開始跟著練功這一套也才一個來月,兩個月都不到。

在前年和去年,都有跟著練的,時斷時續。

上班很單純,一直做著保安這一行。現在好像很厭惡,說什么也不干了。

“我能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我可以干什么?”這個發問可能問出了什么效果吧。

關系單純,或者說根本沒有什么關系,上班,回家,睡覺,然后上班,回家,睡覺。

兩大愛好是讀書和練武。

讀書的時候就寫寫畫畫,“不動筆墨不讀書”,據說因為這個還被辭退過。也是,你都保安了,還想著有什么學問呢。

練武也和上班沖突,早上的時間不夠和不及時就晚上補。

在不上班之后這才安心早上鍛煉,晚上不出門。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他說的刑警什么的不過是舉例而已。

沒有把這些情況上報,都是一些外圍,沒什么實質性的東西。他說謊是顯而易見的,但還需要再調查一番才能拿得出來,抓到了證據再說。

退伍軍人,自主擇業。

根據他說話的方式和特點,以及透露出來的某些信息,提上兩罐茶葉,晚上去拜訪了我的“忘年交”兼老師翟穆華。

已經七十歲的翟老。

他顧問于一家統計機構,名字很長,微腦和非物質性撞傷以及精確語言制導索引研究中心,涉及心理宗教遺傳和意念等很多方面。

月光斑駁,清風涼爽。

師母張羅一番回屋去了,在小院內的茶幾旁,我和翟老師閑聊天。

翟老師停下手中的蒲扇,微笑著說,“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就把貴雷妝的事情說了。

“用意有兩個,一是想讓你替我把把關,鑒定一下這個人怎么樣。二來嘛,是想讓你們倆認識認識,來看看你的意思我才好從中推薦。”

沉默了一會兒。

翟老師放下蒲扇回屋,沒過一會兒手里拿著一件東西出來,遞到我手上。“以你的名義把這個給他看看,看看他有什么反應。”

我把玩著,這是一件玉品。

青玉黃玉混雜在一起,雕著一個不知道什么神像。一只腳抬著,身上有盔甲,腦后有玉帶,眉心中有火焰的形狀,雙手各拿著一把小扇,圓圓團扇的樣子。

玉品像個圓珮,不知道是佩戴在哪里的。

我抬頭,“這是?”

“你不要問,一試便知。”

貴雷妝眼睛一亮,摩挲著說,你今夜可以無夢矣。

“這是什么?”

“這就是‘什么’。”

“什么什么?”

“這東西叫‘什么’,它有十二個,有一定的用處,不過還是假的,這東西出現不是一件好事。這要是你的,聽我的話,我會教給你方法把他埋了。如果不是你的,就趕緊歸還給別人,不能在你手里超過三天。”

“這么邪乎?”

“比你想的更邪乎。”

一夜無夢。

一夜真的無夢。

第二天練功完畢,劉振奎急急去尋翟老,這東西扎手。

翟老在單位。

索引研究中心的譜子很大,在門衛室登記完畢,由翟老領著在兩道高墻的中間行走。高墻上各有一道門,錯開十幾米,鐵門虛掩著,門上有窺門,偶然可以看到里面還有保安守著門的影子。

走到盡頭,推開一扇門入眼的是一個不小的湖,湖心有一個六角亭子。

沿湖邊走不上幾十步又是一道鐵門,還得登記一次。

原先來過,這都很熟悉了。

但顯得很繁瑣,所以沒事的時候劉振奎一般不愿意到這來,保安的眼睛像防賊似的,一眼望去的監控儀器后面更不知道還有多少眼睛還在盯著自己,大有芒刺在背的感覺。

進入翟老的辦公室才松一口氣。

不等落座,先把“什么”雙手奉送給翟老,這才說明了情況。

“有點意思了。”翟老笑瞇瞇地說。

是夜,劉振奎又墜入夢中。

夢中的顏色很平淡,沒有大起大落,暗黑中沾染著一些黃,混混沌沌,只有淡青色的天空。山只是一個輪廓,沒有星月和哪怕黑黑的太陽。風兒不起,所在全都是溫溫的實在,這個實在如同泥沼,存在的靈魂像是一些沒有意義的氣泡。

咕嚕一聲像是生命的一個脆響。

他坐在山上,也像是坐在虛空之中。

眼睛沒有游山玩水,一眼就認出來那三個小家伙。

小山的胸膛破裂了,好好的山被什么東西咬去了一大塊,留下那一嘴的痕跡。小白原來姓顧,顧小白,披頭散發,記得她好像留著短發的,齊耳的年代過去了,這個短發是正好耷拉到腮幫子上,可以柔順也可以揚起。

小淩無法有笑意,她留給人間的回憶就是天天的傻笑。

現在落在一個黃泥塘子里,顧拽不出來,有山的影子時不時犁地一般從頭頂上碾過。她眼睛的黑洞卻望著山頂。

是我的夢來了,還是你們執意找上了我?

夢能通幽,指的就是這個?完全不對,這個幽應該有更多的其他解釋才對。

今晚情緒很多,好沒來由,是夢更深了一步還是淺了一層還是夢境有些不穩呢?

我想有力量幫助你們,可是我完全沒有力量,力量沖不出三步的距離。頭頂飛著一只灰灰的鳥,它也被定住了,被攬雀尾了,飛不出攬雀尾者的手掌心。

“你看就是這樣。”

山忽然裂開,完美的山頂似乎泥沙俱下著簌簌而下,在被什么東西吞咽下去一樣。

嗒嗒嗒。

是敲門聲,門外面傳來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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