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雪依舊在下,只是沒有昨夜那么大了,一路奔波的人們大半都還沉浸在夢鄉的綿軟之中。
羅晉卻起個大早,身為竹園的主人,在他看來無論如何都必須招待好客人們的飲食。
可當他走進廚房之時,發現青兒與葉無歡早已在此忙碌著。
“真是辛苦葉姑娘與青兒丫頭了!”羅晉輕捋須發,面色微微帶笑。
“羅神醫您客氣了,這段時日跟青兒妹妹在一起,也學到了很多居家生活的技巧,我很喜歡,所以樂得在此打打下手。”
葉無歡甩了甩一頭烏黑過腰的青絲,轉過頭對著羅晉溫和的說道。
“爺爺,您一路風塵仆仆肯定十分勞累,為何不多睡一會?這里有無歡姐姐幫忙,您不用操心!”青兒隔著葉無歡對羅晉關切的言語道。
“有你們在此,老朽肯定放心,不過終究是老了,想多睡一會都睡不著了,索性起來跟你們一起活動活動。”羅晉心情愉悅的回復二人道。
“這里暫時沒有什么需要您幫忙的了,實在不行,您就去掃掃雪吧。”青兒俏皮的說了句,葉無歡柳眉微蹙,抿了抿嘴,卻是沒再開口說什么。
“好,那老朽就去掃掃庭院,正好看看這雪景,好些年了,沒下過這么俊俏的雪,景色應該會很美罷!”
說完,羅晉緊了緊袖口,便轉身正要離去,一道老者的聲音響了起來:
“當所有的一切都被這潔白的雪花覆蓋,看起來自然美不可言,但等到消融的那天,該俊俏的還是俊俏,該丑陋的依然丑陋!”
循聲看去,自然是紀天華老爺子緩步而來。
“紀老昨夜休息的如何,也起的這么早?”羅晉笑呵呵的問道。
“這段時日的東奔西走,確是身體有些乏累,不過一夜休憩之后,精神恢復許多,一早便醒了,隔窗看這飛雪尚未停歇,倒有些雪中游歷的興致,故而起來走走。”
紀天華也是笑呵呵的對著羅晉言語道。
“正好,咱們三個老頭就一起四處走走,欣賞欣賞這孤峰山難得的雪景,倒也美哉!”
不知何時,蕭煜也是來在了紀老身后,接著話語,直接對二人言說。
“孤峰山的冬日,多年來也不曾有這般熱鬧了!不如兩位就在此多呆些時日,也好讓老朽高興高興...”羅晉感慨道。
“好說好說!那咱們這就走走?”紀老笑著說道。
“好,這孤峰山的妙處老朽略知一二,二位請隨我來!”
言罷,羅晉率先往竹園外走去,余下二人也是相視一笑,互相做了個請的手勢,便一前一后踩著雪白的地面隨羅晉出去了。
“爺爺,不是說好掃雪的嗎?”
青兒在廚屋內朝著竹園門口喊了一聲,聲落之時愣是沒人應聲,氣得她嘟起櫻桃小嘴,不停的念叨著:“壞老頭,說話不算話!”
“老爺子們漂泊江湖已久,正逢冬日飛雪,難得有這點閑情逸致,就隨他們去吧,至于打掃庭院這些事,得讓我們年輕人來,正好舒展舒展筋骨!”
章昭是幾個年輕人中起來最早的一個,話說完,他也不待廚屋內的女子言語,就跑去拿了一把竹掃帚,開始清掃院中的雪。
從廚屋到三間竹舍,再到竹園門口,他獨自一人不多會就掃出來了幾條干凈的小路。
到底是大師兄,多少大事小事,他從來都是一馬當先,沒有絲毫怨言。
大約是巳時左右,幾個年輕人陸陸續續朝著廚屋這邊走來,正是唐軒江嵐幾人。
聞著那飄香的飯菜味道,后邊站著的燕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后感慨一聲:“真香啊!”
只見他急忙躋身,走在幾人最前面。
來到廚屋也不客氣直接用手夾起幾片冬筍炒肉就放在了嘴里,邊嚼邊微微張嘴吐著熱氣,怕是有點燙嘴的感覺。
突然覺著自己的后腦被人拍了一下,轉頭看去,只見一女子故作生氣的樣子道:
“師父他們都還沒到呢,你能不能收斂一些,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說話之人正是江嵐,話一出口,還不待燕成回應,她自己就先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起來,一下子又惹的大家伙哈哈一陣大笑。
正在他們玩鬧之時,竹園門外傳來了幾位老人對這孤峰山雪景贊不絕口的聲音。
略有收斂,幾位年輕人上步前行,去迎接三位前輩。
有幫著摘下竹帽的、有幫解披風的,也有幫忙彈去身上的碎雪,總之忙活了一陣,飯菜都已上桌,三位老者你推我讓終于是坐了下來。
羅晉坐在主位,蕭煜和紀老坐分坐左右,余下之人也都你推我讓一番之后,隨意坐下了。
看著這一桌豐盛的菜肴,再看看在坐的人們,羅晉心里別是一番滋味。
“咱們聚齊一次實屬不易,我看就讓子舒兄給我們先聊幾句,咱們再用餐不遲!”
蕭煜多聰明,一眼就看出了羅晉心里的激動和感慨,于是拋磚引玉的講道。
“是啊,子舒賢弟,你給大家聊幾句吧。”紀老也在邊上附和一聲。
羅晉左右看看,然后正了正衣襟,這才開口道:
“今日與在座各位聚在我孤峰山,又恰逢皚皚冬雪,老朽心情暢快,所以就當仁不讓的說幾句心里話。”
微微一頓之后,他又接著說道:
“想當初來這孤峰山,意為歸隱深山,尋求清凈,后來有了青兒這丫頭,慢慢的有了惦念,總怕她吃不飽、穿不暖,晚上有沒有凍著,白天會不會無聊。”
“也算是老天對我的憐愛,這丫頭生性穩重,善知冷暖,那么小就知道心疼老朽,老朽心滿意足。”
“時間就這么過著也便無所謂了,可是突然有一天,老朽的這顆心莫名的不再平靜,想來想去,應是不甘心這一身的醫道,就這么隨我最后葬在了這片竹林吧!”
從那以后,老朽這才多次下山云游,一邊救治百姓一邊尋找能傳我衣缽之人!”
“哎,不想這茫茫江湖,竟不曾有一人得我所愿,慢慢的,我也有些意冷心灰了。”
“這次下山,本就是允諾自己最后一次云游了,卻不想后來身陷魔山,還惹出了那么多節外之事,若非幾位屢次闖山搭救,還不知最終會是什么結果。”
羅晉說完,不禁微微搖了搖頭,嘆氣一聲。
“賢弟!”紀老說話間,一只手在羅晉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隨后說道:
“賢弟之心,老夫已然明了,只一言,你且聽來:一身醫術不能傳于后人,心里自然有些許落寞,但此事未必不可解。”
“我有一孫女名叫紀靈兒,為人聰穎,生性良善,更是從小喜歡醫術,近些年跟隨紫蘿妹子四處問診學習,頗有成效。”
“你若不嫌棄,我自修書一封,讓那丫頭來一趟孤峰山,你且看看此女是否可教,咱們再論其他。”說完,紀老看著羅晉,等著他的回應。
“紀兄所言當真?能跟紫蘿道姑四處問診,天賦必定不錯,若真如此,老朽之幸。”
“卻不知那丫頭,能否靜心在這孤峰山上學醫,少則三年,多則五年,這可也是難熬之事啊!”
“賢弟放心,只要到時您覺得她有這潛力,靈兒必會耐下性子,好生研習。”
“那可太好了!”仿佛一個心結突然被打開,羅晉眉目舒展,面帶笑意。
“子舒兄方才說道身陷魔山一事,這可提醒了我們,現如今魔山賊人四處爭搶各門派的守護神劍,雖然其意圖尚未知曉,但以他們的心性,日后定會在江湖中再起爭端、殺伐不斷。”
“老朽預感這才是個開端,想必日后咱們這個江湖難以安寧里,所以老朽之意,咱們暫時就在這孤峰山上棲身,靜觀局勢,而后再作打算,不知紀老意下如何?”蕭煜撫須問道。
“正合老夫心意,但不知道子舒賢弟允許否?”紀老笑呵呵的看著羅晉說道。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羅晉話剛說完,在場眾位都一陣大笑。
“師父,再不吃飯,菜就該涼了。”
燕成終于忍不住對著蕭煜低聲說道,說是低聲,在場的人可都聽在耳中。
只見羅晉搶先應聲道:“咱們先吃飯、快先吃飯!”
說完只見他拿起筷子,率先對紀老和蕭煜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眾人這才端起碗筷吃了起來。
期間,蕭煜不免暗中瞪了燕成幾眼,可那家伙這會正甩開腮幫吃的正香,哪里顧得上這些許有的沒的。
冬風吹來,地上殘留的雪又翩躚著舞姿在空中一陣的翻騰,竹葉上的雪花也一起翩翩而下。
天空終是有了一點太陽的痕跡,近日來雖然早已不再下雪,但那天氣依舊陰沉。
經過幾天的忙碌,竹園由原先三間住人的竹屋、一間廚屋,新增了住所兩間,其中一間更大一些,原因是三位老前輩非得住在一起。
又增加了一間茶房,就連原先的菜園子,現在都用竹子建成了一座諾大的練功房。
這樣一來,蕭煜紀老等人明顯是做了常駐的打算。
這天下午,眾人齊聚茶房,一邊飲茶一邊由紀老為在座年輕一輩講述著劍招與元氣如何相輔佐才能發揮其劍招的最大威力。
正這時一道隱秘的小身影凌空飛過,落在茶房僅開著的那扇竹窗之上。
尋聲看去,一只渾身雪白似乎周身還在冒著熱氣的信鴿在窗欞上來回踱步,望著茶房里的眾人,時不時伸著脖子咕咕的叫喚幾聲。
“應該是歐陽賢弟的信鴿。”羅晉一看之下,心中已有了判斷。
顯然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只鴿子身上,然而信鴿本身卻沒有一絲慌亂緊張之感,依舊于窗欞之上閑庭信步。
蕭煜使了個眼神,章昭立刻起身上前將那只信鴿抓在手中,小心的從它的腳上取下一封曲卷著的紙條,然后將鴿子交給江嵐之后,又將紙條呈給師父。
江嵐和青兒小心的給鴿子喂了些清水和食物,隨后就任其在茶房中來回走動。
再說蕭煜幾人,打開紙條一看之下,眉頭瞬間微皺,似乎都在思索著什么。
唐軒從蕭煜手中接過紙條,讓在座眾人相互傳閱,之后約有一盞茶的時間,茶房里一直靜悄悄的,只偶爾傳來兩聲信鴿的叫喚之音。
“不知兩位兄長如何看待信中所言之事?”蕭煜沉聲向羅晉和紀天華詢問道。
“磐龍山仙劍傳說,老朽之前倒是略有耳聞,不過當時也就視為神鬼虛妄之說,未曾有所思量,難不成世間真有如此玄妙之事?!”
紀天華捋著胡須疑惑的言道。
“此事應該不假!”
羅晉剛開口說完這句話,當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了過來。
只見他微微一笑,繼續對著眾人道:“大約是在十三四年前,老夫四處云游,順道去燕府接青兒回山。”
話到此處,他故作不經意的看了燕成一眼,見他一絲凝重在眉頭一閃而過之后,便恢復如常,這才接著說道:
“燕玄老哥哥心念先前救治之恩,再三挽留,只因盛情難卻才在府內小住半月有余。頭天晚上老哥哥設宴款待。”
“大概是子夜時分,酒已半酣,說話間不知不覺就聊起了燕家的守護之劍---問情劍,這才知曉原來問情劍等十五把神兵不單單是殺人利器,更是一把打開某個地方的鑰匙!”
“據老哥哥所言,早在千年之前有一位圣劍士喚作落塵,此人甚是神秘,無人知其身世,據稱此人一出,風云變幻,峰巒顫抖,江河倒流,抬手間便有摧枯拉朽之勢。”
“后有傳言道此人一身仙術,乃是仙人臨凡。當時老夫也覺得有些荒唐之感,不想老哥哥滿眼篤定的對我說,神兵一十五把,由磐龍山始,散落各地。”
“落神仙將刀劍一一賜給有緣之人,此后便隱去身形,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
“不論之后人們留下了多少猜測和疑惑,但這一十五把兵器,確是為各個宗派名門守護的至寶。”
話到此處,羅晉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凝神若有所思。
“如此看來,此事頗有出處!再有師弟書信在此,看來我等要好好思慮籌謀一番了。”
蕭煜接著羅晉的話,對二老及眾人言語道。
“難怪九幽門那幫混蛋,不顧世俗道義,四處平山滅派搶奪神劍,或許他們早已知曉此事?”燕成好似疑惑的對眾人說道。
“不錯,成兒所言不無道理,但我想就算九幽門知曉此事,想必也只是其中幾人知道,余下殺戮之人,只是聽命行事罷了。”章昭緊跟著言道。
“老朽之意,權且不管九幽門如何行事,我等都要對眼下之事多做考慮。”
“正如羅老弟所言,這落神仙將十五把兵器分別贈與不同的宗派,想必其用意不單單是當年神劍與某個人有多大的緣分,也有可能是為了將這些刀劍分散開來,讓得各個宗派以命守護。”
“這樣一來,一十五把神兵便再難聚齊,如此就不會再有人能輕松掌握這個打開某個神秘地方的鑰匙,那個神秘的地方就會更加安全!”紀天華面色嚴肅的說道。
“紀老所言倒是中肯!老朽此時在想著…...”
蕭煜言語剛說到一半,只見燕成站起身來上前一步,對眾人搶先說道:
“師父之意,是這一十五把兵器到底都有哪些?如果搞清楚了這些,咱們就可以從中籌謀,只要這些神兵不能聚齊,那個神秘的地方就會一直安穩!”
“還是成兒思慮過人,為師正是此意。”蕭煜一邊點頭,一邊對燕成投來贊賞的目光。
“這只是其一!我們如果能查清楚這些兵器的消息,最好不過,但大多信息都來源于傳說。”
“如果一一去考證,必然很是麻煩,所以老夫之意,去一趟磐龍山,或許能解開我等心中的疑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羅晉言語道。
“歐陽師叔信中所言:磐龍出仙劍,豪杰皆前往。傳言信非信,自來破虛妄。吾往矣!”
“其意是說此事是真是假,只有我等親自前去證實,并且歐陽師叔也會前去,所以我以為,這趟磐龍山,非去不可!”
唐軒此時也站起身形,目光堅定的看著眾人。
“唐軒侄兒所言,正合我意,此一番前去,一是探索傳言的真假,二來可以多方面探聽十五把兵器的消息,再者說,既是仙人圣地,或許會有什么意外的機緣。”
“當然也免不了會有一些危險,但對于年輕人來說,經歷磨難也是好事,不知子舒兄和紀老意下如何?”蕭煜徑直看向兩位老者,等待著他們的答復。
“蕭老弟所言有理,老朽之意,就讓他們年輕人走這一趟!”
紀天華兩眼微瞇,一種意味深長的神情自臉頰一閃而過。
“老夫也是此意!庇佑之下難以成才,正好此次機會難得,就讓他們走一趟吧!”羅晉微笑著附和道。
“依你們幾個之意呢?”蕭煜目光一轉,看向底下章昭一干人等詢問道。
“愿意前往!”一行年輕人,頓時都從茶臺邊竹椅上站了起來,對著三人拱手言道。
“既然如此,這幾天你們便自行準備,五日后從這里出發!”蕭煜面色稍有動容的對幾個年輕人說道。
“是!”一行人齊聲答道。
五日后的清晨,孤峰山頭,冬日的風今天卻沒了先前的傲氣,習習吹佛而過。
為首三位老者正在對將要下山而去的一行年輕人不斷叮囑著什么,細細聽來,只見蕭煜言道:
“近日來我們搞清楚了一些關于一十五把神劍之事,其中以滄海劍、問情劍、鳳鳴刀為首,下有白駒神劍、雉雞神劍和玉兔神劍等一十二把。”
“老朽與紀老和子舒兄多次討論之后,得出一個結論,那便是余下十二把神劍,定是和十二生肖屬性有關。”
“當然,這樣的結論亦是推論,在此時刻說與你們,也是為了能讓你們有一絲線索,以便在磐龍山里去探索一番。”
“蕭老弟所言只是其一,再有軒兒、成兒和冷月姑娘,你三人所攜刀劍不出意外,就是那為首的三把神兵,所以你們此行更要謹慎,遇事多加周全,以防他人覬覦。”
紀老也是出言叮囑眾人道。
一言方止,又覺不夠,于是紀老再次言語道:“章昭和軒兒,這一行人中,你二人年紀最長,一路上注意照顧大家,一定要平安歸來!”
“是!謹遵師伯、師父的叮囑!”章昭唐軒二人隨即拱手對著紀老應聲道。
“羅老弟,你看看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紀老轉過頭對著羅晉問道。
“老夫就再對你們啰嗦兩句:其一,此一去山高水長,老夫拜托你們對青兒多加照顧,在此先謝過!”
羅晉說著便要鞠躬,唐軒和章昭立即上前兩步將他緊緊的攙著,眾人一致言語道:“老前輩,萬萬使不得!”
“爺爺,青兒一路隨我等前去,旦有成兒在,您老就放寬心。”燕成緊握住羅晉的手,面色嚴肅的對他說道,仿佛是在立軍令狀一般。
“好孩子!一路注意安全,我們三個就在這竹園里等著你們歸來。”羅晉面色動容的說道,幾乎間,那雙微微出褶的眼眸中晶瑩閃閃。
蕭煜仔細的看過每一個人,一個個精氣神俱佳,他會心一笑,然后瞬間嚴肅的說道:“是時候了,出發吧!”
“是!”眾人齊齊拱手后,一行人便由章昭領隊,唐軒收尾,沿著那蜿蜒曲折的山路,奔山下而去了。
山峰之上三位老者的身形久久佇立,直至那一道道身影徹底的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仍舊不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