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自絲綢之路以來便是商賈重鎮和咽喉要道,所處之地地勢平坦開闊。
雪山、草原、碧水、沙漠色彩斑斕。
既有南國風韻,又有塞上風情,熙攘熱鬧之景實為常見。
古人有詩贊曰:塞上風情南國韻,一曲《秦漢》傳中原。不望祁連山上雪,錯把甘州作江南。
大漠鏢局,便位于這熙攘繁華的甘州之地。
江湖人士大都知曉,這大漠鏢局看似與那押鏢送銀的鏢局一般無二,但其背后卻是那臭名昭著的九幽門為其撐腰。
大漠鏢局也正是憑借這一點,無視國法人倫,強取豪奪無惡不作。
當地百姓旦敢有半點不從者,被殺身死也算干脆,大多數人皆是生不如死,故而人人畏之如虎狼。
就連那甘州衙門口,也都是看他們的眼色,從不敢多言。
故而此地雖然表面上人來人往,極盡繁華,背地里卻是亂如團麻。
這一日,一個名叫甘泉的小酒館內。
一名表面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青年漢子,正在埋頭仔細擦拭著被剛剛離去的幾位客人折騰的亂七八糟的桌子,極其認真。
此時,一個身穿淡綠色衣裙的女子,手里端著一盤酒肉,正向一桌看似已經非常饑渴難耐的客人那桌走去。
其中一個漢子稍一回頭,正好瞥見徐步走來的女子,只見他嘴里念念有詞道:
“終于是來了,快要餓死老子了,要在遲來一步,餓壞了,你可得陪我哦。”
說話間,一雙稍有斜視的雙眼,透出一種莫名的邪光。
女子卻不在意這些,似乎并沒有看到此種神情一般,只徑自走到桌前,將盤內的酒肉一一放在桌上,然后面帶笑意的說了聲:
“請幾位慢用,慢待之處還望多加見諒”說完之后,便轉身一步步的往柜臺走去了。
此女姓柯,名叫柯丹爾,只因天生貌美,近年來鄰里熟客都戲稱其為柯牡丹。
久而久之,便都傳開了去,凡是往來甘州的四方客商,大都知曉城內有位美貌的女子,名叫柯牡丹。
而那位剛剛收拾完一張桌子的青年漢子,生性敦厚,憨態可掬,正是柯牡丹的弟弟柯子魁。
他是女子的爹爹打小在山內一荒廟旁邊撿回來的。
老人家心地良善,心想著正好讓他和自己的女兒作伴,也算是膝下兒女雙全了,再加上那個不大不小的酒館,一家人也都樂在其中。
可是好景不長,老人的妻子曾氏,突然染疾在身,還不待四處奔波求醫,便已撒手人寰,離家人而去。
老者痛徹心扉而一時氣結,半年之后便也郁郁而終,自此家中只剩下年芳一十九歲的女兒和那十六歲的弟弟。
幸好姐弟都很懂事,硬生生扛起了酒館的生意,從一開始的羞澀慌亂,到現在的大方老成。
這四五年的光景,讓得這個酒館客人不斷、生意興隆。
加上歲月的雕琢,女子也是越發出落得楚楚動人,因此柯牡丹的甘泉酒館,在甘州也算是有些名頭了。
傍晚時分,一行身穿青衫卻遮不住一身蠻野氣息的中年人,大約六七個,一頭扎進酒館。
此時的酒館內早已是人滿為患,眾人都是忙碌了一天,想著趁著這會空閑正好去酒館里坐坐,吃點肉,喝點酒,以便洗去這一天的疲憊。
其實最重要的一點,是能看見那位一顰一笑之間讓人心醉的女子,大家都明白,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人聲喧嘩的酒館內,這一行人的突然出現,霎時間在座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各自埋頭假裝在吃著東西,可那拿起筷子懸在空中顫顫巍巍的手,表明了他們心中的怯意。
來到臨窗的兩張桌子前,幾個人沒有言語,只是橫眉怒目間,這兩張桌子原本的客人,都不約而同的起身離開了去。
說離開是好聽點,其實說逃離更為貼切。
幾人坐下之后,將佩刀拍在桌上,其中一人環視了一周后,對著那站在柜臺邊上的女子喝聲道:
“柯妹妹,老樣子,給爺們切牛肉、上甘泉。”
不等女子答應,他又出言道:
“爺們今日不痛快,少時你便陪著喝幾杯吧”說話間,又是那種女子早已見慣了的神色,毫不掩飾。
“您稍坐片刻,我這就去安排酒食。”
女子不慌不忙的答應道,其內心卻莫名的生出一絲不好的感覺,心里稍有思忖:莫非今日會出什么意外?
想歸想,不過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不一會,兩盤分別裝有大概五六斤的牛肉和兩壇子甘泉美酒,分別由柯子魁和女子給兩桌的中年人端了過去。
柯子魁自然是給剛才喊喝的男子那桌,等放下酒肉之后,那男子看了柯子魁一眼,嘴中吐出兩個字:“廢物!”
柯子魁也似沒有聽見,憨憨一笑,拿著空盤子走向柜臺。
“啊......”
女子的叫聲突然傳出,柯子魁扭頭看去,原是放好酒肉的姐姐,準備轉身離去時,被其中另一男子伸腳絆了一下。
女子沒有留神,驚呼間差點摔倒。
適才那位喊喝的男子,身形一動,伸出右臂,徑直朝著女子的柳腰抱了過去。
強有力的臂膀將女子直接拉入懷中,匆忙間,女子趁他松手之際,掙扎著準備脫離他的臂膀,可哪有那么容易。
只見男子露出幾分得意而又貪婪的神情,對著懷中的玉人說道:
“有我劉大有在,絕不會讓妹妹受到一絲傷害!”
接下來就是那兩桌一同而來的漢子們齊聲的哈哈大笑,這位自稱劉大有的家伙,更是洋洋自得,不覺間手臂用力,抱得更緊了。
“多謝兄長伸手扶助,店內人多,還請放手!”
女子明顯有了些許嗔怒,不過還是盡力壓制內心的火氣,對著劉大有言語相告。
“既要謝我,可不能幾句話就把哥哥打發了,依我看,妹妹不如就此挨著哥哥坐下一起喝兩杯,也算是你真的謝過我了,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話音落下,不由分說,劉大有單臂用力,把女子抱了起來,他徑直坐下來后直接把女子順手放在了他的腿上。
這些動作都在一瞬間完成,惹得那些同來的人又是一陣大笑。
女子終于是不在掩飾內心的不悅,她看準時機,猛然用力,竟然一時間掙脫了男子的束縛站了起來。
只見她臉頰通紅,兩眼圓睜,怒氣沖沖的對著劉大有言道:
“請你們收斂一些,莫要再這般放肆,不然…...!”
女子話未說完,反應過來的男子終于不再掩飾他一身的痞性,再次一把將女子扯進懷中,渾然不顧那一桌剛端上來的酒肉。
他橫眉冷目,單臂夾著女子就往門外走去。
正這時,一道不算雄渾的聲音卻很清楚的在酒館內響起:“且慢!”
劉大有瞬間一愣,循聲扭頭看去,只見旁邊隔著一張桌子的食客之中,一個面貌清秀,身穿灰色衣衫的男子站了起來。
再看此人,生的劍眉朗目,鼻直口方,身高八尺,身上衣衫雖然明顯有幾處補丁,但卻非常干凈。
看清此人后,本就不痛快的劉大有更是有一股無名之火瞬間填滿心頭,只見他左手指著那男子,怒聲呵斥道:
“哪里鉆出來的臭蟲,也敢對爺大呼小叫!你是活膩歪了不成?”
那灰衣男子面色平靜中也透出三分怒意,他移步直接擋在了劉大有的面前,輕聲說了句: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你還這般肆意而為,簡直不知羞恥,難道就不怕王法嗎?”
話一出口,沒想到劉大有不怒反笑,回了他一句:
“王法?哈哈,你小子莫不是喝多了泔水?誰人不知,在這甘州城內,我劉大有就是王法!”
說完,他沒在理會灰衣男子,依舊單臂夾著女子往外走去。
可是擋在他面前的灰衣男子,卻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劉大有這下可不干了,他猛然伸出左手,直接掐向灰衣男子的脖頸,沒想到灰衣男子右臂輕抬,將他伸來的左臂彈了開去。
“呦,沒看出來,你小子竟然也是個練家子!好,老子今天就陪你玩玩…”
說話間,他轉身示意,一同進來的幾人立馬上得前來。
只聽劉大有開口道:“你們先看好她,我自收拾收拾這個不長眼的東西。”
說完,將女子一把甩給后邊幾人,他緊了緊袖口,突然毫無征兆的朝著面前之人發起攻勢。
俗話說: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沒有。
且說劉大有,混蛋歸混蛋,手底下真有功夫。
灰衣男子剛開始一招一式也打得個旗鼓相當,可是漸漸到了后邊,就感覺越來越跟不上對方的招數。
但已然出手,就沒有什么后路可退,因此灰衣男子也是緊咬牙關,全神貫注的破解著對方的攻勢。
大約三十個照面,灰衣男子被劉大有一個蛤蟆蹬腿,雙腳結結實實的蹬在了灰衣男子的胸前。
勢大力沉的一招,再看他整個人身形飛出,重重的跌落在對著門口的那張木桌上,木桌瞬間崩碎,直到身體碰著墻面,這才停了下來。
灰衣男子嘴角血流不止,那原本就不怎么結實的衣衫此時更是破爛不堪,好在整個人的神志還算清醒。
他一手撐地,另一手撫在胸前,全然不顧身上的傷勢,朝著劉大有不甘而又無奈的嘶喊著:
“劉大有,你多行不義,必不得好死!”
一時間所有的憤怒都毫無保留的宣泄出來。
望著躺在地上的男子,劉大有轉身猛然抽出同行一人手中的鬼頭大刀,絲毫沒有停滯。
一股刀鋒瞬間從男子脖頸處一掃而過,再轉身將大刀收回刀鞘,伸手拉過那個女子,頭也不回的往酒館外邊大踏步的走去......
墻邊那位灰衣男子的頭顱,被門外突然來的一陣勁風吹落在地。
酒館里的食客們見狀四散奔逃,慌忙間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從始至終都沒怎么吭氣的憨態弟弟,那個終于不再掩飾兩眼殺意的柯子魁!
但是此刻,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眼看著劉大有硬生生將姐姐扔上馬背,絕塵而去,他緊握雙拳,一閃身進了屋里。
翌日清晨,甘州城外的小道上,兩匹駿馬疾馳而過,馬上之人正是那昨夜被劉大有強行搶走的女子柯丹爾。
另一人自不必說,柯丹爾的弟弟柯子魁!
兩人此時一前一后催馬往南而去,只留下兩道塵煙往甘州城的方向飄散著。
甘州城大漠鏢局內,此時正有許多百姓客商擠在門口,都跳著腳往里邊看著那躺了一地橫七豎八的尸身。
院內有兩隊衙役持刀警戒,另有三五人似仵作一般來回翻看著那些尸身上的傷痕。
令得他們詫異的是,所有人的傷處如出一轍,全是被棍棒之類的武器擊在額前一招斃命。
單看傷處似乎并不足以致命,這應該是江湖高手所為,以內力摧毀他們體內氣機,故而才會有如此異像。
所有人都在看著,一時間消息漫天飛散,城里百姓樂在心里,不過倒還不敢奔走慶祝。
衙門老爺也是背地里松了口氣,多年來的壓迫今天也算是能緩和一下了。
于是他找來主事先生和兩個衙役領班,四個人在一起討論半天,最后由老爺拍板定案:
大漠鏢局常走江湖,無奈得罪高人,以致其前來尋仇,一夜屠盡鏢局內七十三人,無一活口。
對于此案,本州衙上下齊心,當竭力偵破。若有百姓商賈知情者,望前來衙門匯報,一旦屬實必有重謝!
告示一經發出,城中所有人無不暗中竊喜,日后自不必說,于官府而言也是不了了之了。
時值冬日,江南的天氣還不算清冷,但今日傍晚時分,卻風云突變。
一時間大風驟起,還夾雜著一星半點的雪花冷颼颼直撲人的面門。
孤峰山腳下,一行人撩起披風掩面而行,其中一青年男子嘴里喃喃有詞道:“什么鬼天氣,剛才還好好的,這會抽什么風,看來到得竹園也得半夜了”
“這有什么抱怨的,眼看竹園就在眼前,快些走吧。”一男子應聲回道。
“這一路風塵仆仆,你小子還不嫌累嗎?”一女子聲音也適時的響起。
“別理會他,我們快些趕路就是。”一老者的聲音隨后傳了過來。
“師父,您老人家是不是都不想搭理我了?我這么孝順您,您不該對我這么無情啊。”
那青年男子又出言對著身后的老者戲謔道。
“越來越沒有規矩了,你再這般頑皮,休怪為師更無情!”
老者也不去看他,只顧著迎面的風雪和腳下的路。
“哦,成兒不敢了。”
青年出聲頓時沒了先前的底氣,一時間竟惹的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之后也都不再作聲,加緊腳步,往山上行去。
約是午夜時分,漫天飄飛的雪花不再像傍晚那樣一星半點了,山路早已鋪滿一地雪白。
小院竹屋內,兩位女子正在圍爐取暖,也不言語,好似各懷心事。
突然,一紅衣女子玉耳微動,下意識的言語道:“有人來了!”
一句話說完,她便兩步出門,飛身形消失在了漫天大雪之中。
“竹園,終于到了!”青年男子抬頭望了一眼已被白雪覆蓋的小院,不禁又感慨了一句。
“趕緊進屋吧,還不嫌冷是嗎?”
女子白了他一眼,伸手便要去推門。
突然一道金光從夜空中疾速飛來,身后老者眉頭一皺,瞬間拔劍一劍揮出。
只聽見“當啷啷”金鐵碰撞的聲音,從劍身傳來。
青年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那將要掉落在地的暗器,伸手觀瞧,一片金色的葉子映入眾人眼中。
男子面帶笑意,望了望這白茫茫的夜空,突然大聲喝道:
“葉無歡,你這不分敵我就隨意出手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一改呀?!”
“改不了了!”
一道火紅衣袍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青年的身旁,話一出口,青年故作受驚之態,罵罵咧咧的道:
“你是鬼呀!來去都沒聲音,真要是把我嚇出個好歹,看你如何向楊城主交代。”
“老鼠膽!”葉無歡瞥了男子一眼,丟下幾個字,便上前兩步,帶著眾人往竹屋行去。
只留下青年一人,在原地發愣,又一瞬間,他雙腳跺地,好似氣急敗壞,但也沒有什么辦法。
“成哥哥!”竹屋內一女子跑了出來,朝著還在原地置氣的燕成飛奔而去。
女子無所顧忌的一頭扎進男子懷中,男子也不尷尬,右手輕撫著女子那三千青絲,開口輕聲問道:
“最近還好嗎?那個叫葉無歡的,有沒有再欺負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