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飯也不想吃，我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里，什么心情都沒有，為王總的責罵氣憤不已。這時五歲的龍龍跑過來，湊到我的身邊問：“爸爸，你能告訴我你一小時能掙多少錢嗎？”“十塊錢。”我沒好聲地回答。“那你能借我一塊錢嗎？”“祖宗我看還是算了吧，你的玩具已經夠多了，這孩子怎么這么大了還不懂事，爸爸現在煩著呢，現在趕緊回到你房間，想一想你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去！”我沒再看兒子，把自己深深地陷在沙發里。

龍龍低著頭，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晚上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氣還沒有消。這時龍龍打開門進來，小心地問：“爸爸，你睡了嗎？”“沒有。”只見龍龍輕輕地走進來，慢慢地攤開小手，露出一大把零碎錢，剛好是十塊錢。“爸爸，剛才媽媽給了我一塊錢，現在我終于湊齊了十塊錢了，我想買你的一個小時，爸爸，你明天能陪我和媽媽吃一頓早餐嗎？你已經兩個星期沒和我們一起吃早餐了。”望著兒子期盼的雙眼和這一大把零錢，我眼睛里含著淚水，默默地點點頭，緊緊地把兒子摟在了懷里。

病之城

從醫院出來，我隨手把鄭姨給的藥全扔在垃圾桶里。耳邊回蕩著鄭姨的話：“兒子啊！（鄭姨一直想把她女兒給我做老婆，后來沒成就認我做干兒子。）你不能再這樣抽煙了，否則你這條小命就完了。”

這一陣我的胸部一直在疼，但我沒當回事，直到前幾天下午，癥狀越來越嚴重，有時候都喘不上來，我才去鄭姨所在的中日醫院去做了化驗。今天上午我去拿結果，還好只是肺癌中期。我問鄭姨我還能活多久，她跟我說話的時候都是眼淚汪汪的：“配合治療，還是有希望的。你得這樣的病，我怎么跟你媽交代啊？”終于我看見了她的淚水流了下來。

來北京四年多了，鄭姨一直很照顧我，就像疼自己兒子一樣。我一天抽三包煙，肺癌是早晚的事，我早就做好了全部的心理準備！而且我不會治！沒意義。換句話說，我早就活夠了。我想去另外一個地方，因為那里有人在等我……

外面的風很大，瘋了一樣地刮著地面。我在辦公室里開始寫遺囑。鄭姨又打來電話，讓我再去復查一次。我說不用了。鄭姨又在電話里抽噎……而我決定向身邊的人隱瞞這件事情。

晚上7點多，我獨自在家，電視開著，卻實在是沒有心思看。門鎖響，我沒動，燕子咣地一聲踹開門，把包往地上一扔，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看著她生氣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就一笑。她沒搭理我，滿屋開始翻找什么。我疑惑不解地問：“你找什么？”燕子沒好氣地說：“病歷，你媽都快急哭了，你他媽還在這兒笑。沒良心的東西。”我笑笑：“那我應該怎么辦，我哭嗎？”燕子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便沖著我喊道：“病歷呢？”我指指桌上：“那不是在那兒嗎？”燕子狠狠瞪我一眼：“我他媽被你氣糊涂了。”

她仔細翻看著，說實話我很少見她有這么認真的時候。她還穿著平時練功的衣服，胸前一個大大的舞字，頭發很簡單地盤在后面。我試探著問：“我媽給你打電話了？”她沒說話，終于看完了，把病歷往桌上一摔：“說吧！怎么辦？什么感想啊你！”

我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都快要死的人了，你不能對我溫柔點啊？”燕子手叉著腰：“你王八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還要你媽來告訴我？我在你心目中究竟是個什么地位？是不是你就想著那個死去的老婆啊！我才是要陪你走完一生的人，你知道嗎？誰批準你死了？”

說實話，她提起我故去的女友我想發作，但還是克制住了。她開始翻我衣服的口袋，手包……找出幾包煙狠狠地撕扯著，弄得滿地煙絲。我有點不耐煩了：“你干什么？”燕子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我干什么，你他媽不就是喜歡這東西嗎？我讓你抽，我讓你抽……”

接著她開始翻抽屜，拿出那半條煙拼命地拆著撕著。終于我看見她的眼里流出淚來。我沒有動，看著她把那些煙撕得粉碎，扔到地上，還用力地在上面用腳碾著。嘴里狠狠地說：“我讓你抽，我讓你抽。”接下來就是與煙有關的一切東西都沒能逃出她的毀滅，煙缸砸了，打火機摔砸了等。幾分鐘的戰果就是滿屋狼籍。

我一直坐在那里沒動。她撕夠了，喘著粗氣坐在了地上，開始最擅長的痛哭。我覺得她應該是消氣了，才走過去，也席地而坐，把她摟在懷里。

燕子靠在我的肩上哭著說：“你知道嗎？我一聽你得癌癥了，都快嚇死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我該怎么辦，你要是真死了，我怎么辦啊，我怎么辦啊？嗚……”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平時就很反對我抽煙，因為抽煙我們沒少吵架。而今天的結果，我想也是我咎由自取，說白了，活該。我看著滿地香煙的尸體，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自私。

我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好了，別哭了。你媽知道你回來嗎？”燕子點點頭：“你媽給我打電話，說你病了。我還沒當回事，后來你媽說明天就到北京，我才知道事情很嚴重。我假都沒請就跑回來了。”

我微笑著看著她：“我可是最支持你跳舞的。”

燕子很認真地說：“我還有什么心情跳舞啊！我準備辭職了，再也不走了，我覺得是我照顧你不周，我有責任。”我繼續呵呵笑著說：“晚了，我要死了，你才想起來陪我嗎？”“不晚。”她擦擦眼淚扳過我的臉看著我，“我沒批準你死，你就不能死。明白嗎？”“騙自己呢吧！癌癥，懂嗎？”我不再笑了。燕子固執地說：“我是不懂，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死不了！”她用手指頭戳我的腦門繼續說：“我不管那么多，你敢死。”我真的被氣笑了：“你怎么傻了，死不死是你我說了算的嗎？”

燕子從我的懷里掙脫出來：“甭跟我說這些。明天等你媽來了咱就去看病，去哪兒我都跟著你。”我坐在原地看著她：“良心發現？不跳舞了？”燕子巡視著屋里：“少廢話，藥呢？應該吃什么藥？”我站起身來雙手一攤：“我扔了。根本就不好使，我吃它干嘛！”燕子眼睛睜得大大的：“扔了？我看出來了，你是存心找死了。你想過我嗎？你問問自己的良心，我跟你這三年，你有什么地方為我想過呢？”我一下子沉默。說實話，我覺得自己理虧。

燕子靠近我：“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是不是還準備瞞我呢？你把我當什么了？你說啊。”她開始搖著我。她說了什么我聽不見了……只感覺好累。我推開她：“我困了，我想睡覺。你今天晚上不回家嗎？”她疑惑地看著我：“你他媽什么意思啊？”我放開她，爬到床上，真的累了。從來沒感覺這么累過。不知不覺中，我睡著了。

當我迷蒙中醒來的時候，發現燕子睡在我身邊，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臉上還有清晰的淚痕。我輕輕地抽出手，給她蓋好被子，好久沒這樣近距離地看她了。往事又在眼前晃動，我們歷經風雨走到一起太難了。

生命究竟是什么顏色，走到今天我也沒弄清楚。

沿著生命走過的時候，你會發現最美麗的風景原來就在身邊。

接納

殘酷的戰爭終于結束了，瑞恩從倫敦給他的父母打來電話。他平靜地告訴他們說：“親愛的爸爸媽媽，我回來了。”他的父母欣喜異常，瑞恩繼續說道：“可是我有個請求，我想帶一個朋友一起回家。”“當然好啊！”父母很爽快地答應了。瑞恩有些哽咽地繼續說下去：“可是有件事我想先告訴你們，他在越戰里為了救我，受了重傷，失去了一條胳臂和一條腿。他現在走投無路，我想請他回來和我們一起生活。”父母那邊的喜悅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的冷漠：“親愛的瑞恩，我們真的很遺撼，不過或許我們可以幫他找個安身之處。”“不要，爸爸媽媽，我要他和我們住在一起！”父親又接過電話說：“兒子，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像他這樣殘廢的人會給我們的生活造成極大的負擔。他自己不能養活自己，而我們家并不富有，我們還要維持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忍受這樣一個廢人成為我們家的累贅。我建議你先回家然后忘了他，他會找到自己的一片天空的……”話還沒說完，瑞恩已經掛斷了電話。幾天后，瑞恩的父母接到了來自倫敦警局的電話，告之他們親愛的兒子已經墜樓身亡了。

于是他們傷心欲絕地飛往倫敦，并在警方帶領之下到停尸間去辨認兒子的遺體。那的確是他們的兒子，但是兒子只有一條胳臂和一條腿。警方的調查結果顯示，這只是單純的自殺案件，因為死前瑞恩喝了很多酒。

悲傷的小提琴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禮拜一，一切都是新的。我一早拿著熬了兩個周末的計劃案來到總經理辦公室，辛苦沒白費，計劃案得到王總的賞識。而這個方案的執行也自然是由我負責。下午去一家外資公司洽談最初期的合作意向。當我路過總裁辦公室的時候，卻聽見辦公室里傳出悲傷的小提琴協奏曲。我十分好奇，在門口仔細地聆聽著，那曲子雖然聲音不是很大，但是很悲傷，那份凄涼仿佛足以穿透每一扇門，我站在那里聽得入神了。這時一個老清潔工經過我的身邊，于是我就問他是誰在演奏這首悲傷的樂曲，老清潔工給我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有一個青年出身名門望族，父親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有自己的幾家大公司，事業做得很大。青年從小就不喜歡學習，成績一塌糊涂。可是后來迫于父親的壓力，他不得不勉強完成自己的學業。他在上高中的時候喜歡上了音樂，可是父親堅決不同意，倔強的青年人不想在父親的庇護下生活，于是背著家里人，帶著他的所有積蓄和那把小提琴離家出走了。他來到了維也納，希望在這里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可是他的希望不久就被現實戳破了，他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他不得不像其他人一樣為了生計到街頭賣藝。就在一個小雨漫天的夜晚，他依舊為房租而在街上演奏。他站在雨中，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沒有人駐足來欣賞他的小提琴。這時有一穿著體面的老人來到了他的面前，對他說：“你拉得很不錯，你愿意讓我來指導你嗎？”青年人認為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就點點頭答應了。老人家安排他的生活起居，潛心教他技藝。

在老人的細心指導下，青年人的演奏技巧進步得很快，24歲那年他在維也納開了第一場自己的演奏會。他寫信回家里希望自己的父親來看，借此向他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是最終，他的父親沒有來，也沒有回信。于是他很氣憤，以后再沒有和家里聯系過。時光飛逝，又一年過去了，老教授得了絕癥，在彌留之際，教授問他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青年人想了一會兒，回答說：“沒有。”這時，老教授從懷里拿出了一張已經泛黃了的照片，對青年人說：“照片上的另一個人，在我事業破產的時候挽救了我，使我還有信心活到今天。當他給我打電話哭著求我幫他的時候，我就知道無論如何也要幫他達成這個心愿。我教過許多音樂天才，而你并不是。可是我無論如何也要讓你成功，因為在你身上有我一個生命的承諾……”老教授沒有說完就咽氣了，他看了看那張發黃了的照片，驚奇地發現教授身邊的那個人長得很像他的父親。他翻看照片的背面，赫然看見了他父親和教授的名字，他馬上明白了教授的意思。

青年人第二天坐飛機回國了，在進門之前他想了很多想對父親說的話，當他推開家門的時候，他看見了憔悴的母親。這時他才知道，父親早已經在一年前過世了。父親死于空難，而飛機就是飛向維也納。他來到父親的墳前，哭了。

青年人退出了音樂界，這件事在音樂界轟動了好長時間，對于一個剛露頭角的新人，他的舉動讓人費解。一個星期后，這個公司總裁辦公室里有了新的主人，而且總是在中午從辦公室里傳出悲傷的小提琴聲。

“故事講完了。”老清潔工人說：“那個人就是我們的新總裁。”

我呆立在辦公室門口，不知道該怎么敲響這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