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用車拉著阿炎先到百貨公司,給她買了兩身光鮮的衣裳,還有一雙橡膠底的方口布鞋。
走出百貨公司,坐在副駕馭座上,阿炎不停地用手撫摸著包衣服的紙袋子,心里嘭嘭地跳個不停,一張小臉紅樸樸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在百貨公司里,當她明白阿福是在為自己買衣服后,本來是想拒絕來著,但終于沒有張開嘴。要知道,阿炎長到二十歲,除了記得很小的時候過年時阿爹給自己扯過一身花衣裳外,還從來沒有買過洋布的衣服呢。這么大的誘惑啊,是她這個從鄉下來的女孩子無法拒絕的。
阿福一邊開車,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著著阿炎,猛地按了一下喇叭。阿炎被嚇了一跳,用手捂著胸口:“死阿福哥,你干啥呀,想嚇死人???”
阿福哈哈地笑了:“按一下喇叭么,也能嚇死人?你是老鼠膽?。俊?
阿炎把頭扭向窗外:“不理你了。沒事瞎按什么喇叭啊。”
阿福說:“沒什么,想把你的魂兒叫回來。阿炎,這么長時間一句話也不說,魂兒都飛了哩。在想什么心事?。俊?
阿炎的臉更紅了:“誰想什么來?阿福哥,讓你花了這么多錢給我買衣服,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要不,咱還是把衣裳給百貨公司退回去吧,反正還沒有上身哩?!?
阿福再次笑了:“傻丫頭,你以為這衣服是我給你買的啊。就憑我一個月十八塊錢的工資?我就是想給你買,也沒有這么多錢啊?!?
阿炎愣了:“那你說是誰給我買的哩?”
阿福答:“當然是劉科長,城建委的那個劉科長?!?
阿炎局促不安了:“他為啥要給我買衣服啊?這我可不能要。你停車吧,把我送回姑媽家。”說著就要去推車門,推了幾下卻推不動——她不知道小轎車的車門跟自家的房門大不相同,是有機關的。
阿福嚇唬她:“可不敢亂動啊。要是被甩出去,墊在車輪子底下,可就一下子變成相片了哩?!?
阿炎果然不敢動了,還把身子往里靠了靠:“那你告訴我,劉科長為啥要給我買衣裳?還有,你要拉我到哪里去???”
阿福見不能再賣關子了,就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劉科長給你找了一份好工作,風不打頭雨不打臉,咱們這是去見你工作單位的領導哩么。”
阿炎心里一陣大跳,興奮地呼吸都急促了,但還是不放心:“幫我找工作么,那當然是好。可也不用非得買新衣裳???”
阿福搖著頭笑:“去這么高級的地方去上班,就穿你現在身上這套衣服去?讓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從鄉下來的妹子,還敢要你?”
阿炎的心里一熱,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阿福哥,我跟劉科長非親非故地,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阿福笑了笑:“你不用擔心這么多,劉科長能圖你啥呢?就是看你一個人在城里混得不容易,想幫幫你唄。”
阿炎想了想,心里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和興奮充滿了,所有的念頭都在腦子里亂跳亂撞,也想不出什么來,也就不再吭聲了。
阿福又補充說:“等你正式被錄取了,單位還要給你發工作服的。這兩套衣裳,是讓你下班后替換著穿的。”
阿炎看了阿福一眼,更沒有話說了。
在第一招待所的洗手間里換好新衣服,阿炎對著墻上的鏡子看了很久,都有點認不出鏡子里的自己了。天啊,同樣一個阿炎啊,為什么穿上不同的衣裳,就變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了呢?
這里可真是一個高級的大地方啊,連廁所里的鏡子都這么大——阿炎在鄉下老家也有一面鏡子,但那是用兩個雞蛋換來的一面小圓鏡,就像玉米面窩窩頭那么大。盡管如此,那也是阿炎的寶貝,因為同村的姐妹有很多人連這樣一面小圓鏡也沒有,都是對著水缸梳頭的哩。阿炎一邊抻抻衣角拽拽衣袖,一邊在大鏡子前扭來扭去,舍不得離開。這時一個穿制服的女孩子(招待所的服務員)進了洗手間,奇怪地看了阿炎一眼,阿炎的臉就騰地一下紅了,提著換下的舊衣裳跑出來。
阿福站在外面的走廊里吸煙,見阿炎出來,眼睛一亮,點了點頭:“嗯,跟七仙女差不多哩。”
阿炎的臉更紅了:“阿福哥,不許你瞎說?!阏嬗X得好看?”
阿福笑了:“衣服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長的好啊?!?
阿炎哼了一聲:“又來取笑俺鄉下人啦,不理你了。”
阿福不笑了:“呆會兒見到王所長,可不敢說是從鄉下來的啊。你很聰明,有些事不懂沒關系,只要多看幾眼,就會了?!?
阿炎鄭重地點了點頭。
王連甫打量著坐在簡易沙發上的阿炎,莫測高深地笑著。阿炎見這位領導不說話,愈加緊張地不行,要不是手里捧著玻璃水杯,早就用手去擰自己的衣襟了。
阿福見王所長不說話,就有些著急,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遞上去,劃著火柴給王連甫點上:“王所長,我們劉科長說了,您要是幫了這個忙,改天他請你去吃海鮮哩?!?
王連甫往椅子背上一靠,吐了一口煙圈:“阿福,這位顧阿炎同志,真的是劉清遠的姨表妹?”
阿福笑笑說:“瞧您說的。這表妹還有亂認的?”
王連甫嘿嘿地笑了起來:“我跟你們劉科長是老同學了,怎么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在濱海市里還有這么一個姨媽?。俊?
阿福說:“我跟劉科長是一個村子的,這個我比您清楚。他的姨媽原來是跟姨父在部隊上的,后來姨父轉業到咱市里工作,姨媽當然也就跟著搬到了濱海?!?
王連甫“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恍然大悟。
常燕收拾完餐桌上的碗筷,拿到廚房里,三下五除二地涮洗完畢,擦干雙手,走到客廳里,去摘衣架上的提包。小劉遨在奶奶的懷里扎撒著一雙小手,奶聲奶氣地喊:“媽媽,媽媽,抱抱,抱抱!”
奶奶輕輕地拍著孫子的后背:“乖乖,別跟媽媽鬧,媽媽有正事去做,回來給咱們家的乖乖帶糖吃?!毙㈠鄄宦犇棠痰睦T,依舊嚷:“媽媽抱抱,媽媽抱抱!”
劉清遠坐在沙發里說:“還要到團里去???不能在家陪一晚上孩子?”
常燕沒有正面回答劉清遠的問話,卻對著小劉遨說:“兒子不鬧哈。媽媽真的有急事,這幾天團里連夜排演《紅燈記》,有幾個唱段還要再完善一下。等媽媽忙完這幾天,帶我們家寶寶去逛公園,好不好?”
奶奶忙說:“你有事盡管忙去,工作要緊。孩子看不見你,也就不鬧了,你趕緊去吧,別誤了工?!彼粫f別耽誤工作,就按老家的說法“別誤了工”。
常燕就對坐在沙發里的劉清遠笑了一下,算是表示歉意,把皮包挎在肩上,去門口換鞋子。
劉清遠也站了起來:“正好我今天晚上有興致,就陪你去看一下你們的排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