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地上的土匪忽然低聲呻吟起來，身子也一番顫抖，似乎是醒了。夏樹嚇了一跳，立即不自覺地往后走了兩步。薛全則警惕地環顧了一眼四方，確定周圍沒有其他可疑的人或東西在，然后才蹲下身動手簡單檢查了土匪一番。他好像是受傷了，身上的黑色毛皮沾染著不少干涸的血跡和泥土，還有一些枯黃的殘枝斷草。

“喂，醒醒、醒醒！”薛全拍了幾下他的臉：“說，你的同伙呢？都躲在什么地方？”

土匪軟弱無力地抬起手，干裂的嘴唇半天才吐出一個字。

“水……水……”

薛全搖搖頭，看向夏樹：“你去喊些人，再帶點水回來。”

夏樹點點頭，小心翼翼快步往回趕。薛全啐了一口唾沫，拉開土匪身上的毛皮，在他肚子上面發現一道橫貫傷，切口十分整齊，應是被鋒利銳器在瞬間劃開。

這并非是自己大槍造成的傷口。薛全有些奇怪，這群家伙逃走以后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怎么會跑到這個地方來？莫非是碰上了山魈？！可要是如此，為什么這人身上的傷口跟廟里痕跡對不上呢？

薛全想了半天，還是沒有得出答案。不過好在土匪身上只是些皮肉之傷，應該死不了。只要等夏樹把其他人都喊來，抓回去養好傷再審問一番就能知道。

“二少爺，您沒事吧？”夏樹拿著水袋快步趕了回來。

說罷，兩名衙役也跟著從她身后的林子里小心翼翼走出來，不時還緊張地四處張望，生怕會有什么東西鉆出來。

一群膽小鬼。

薛全嗤笑了一聲，伸手接過夏樹遞來的水袋拉開塞子，讓兩個衙役幫忙把土匪扶坐在樹邊，朝他的嘴里倒了一些水。沒想到土匪馬上就來了精神，一把抓過水袋“咕咚、咕咚”大口猛灌起來，直到喝得一滴不剩。

夏樹瞧見土匪活過來有些緊張，連忙往后退兩步。薛全便把她擋在身后，拽住土匪的領頭審問道：“小毛賊，怎么樣，還認得你爺爺嗎？”

土匪沒有抬頭，只是咳了幾聲，然后便好像失心瘋了般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還活著！老子還活著！！”

“喂！笑什么！”薛全拍了幾下土匪的臉，“問你話呢！你其他的同伙呢！躲哪里去了！？”

土匪似乎完全沒有把薛全放眼里，只是獨自狂笑不止。

薛全惱了，正準備扇他幾耳光幫忙清醒一下，可沒想到土匪笑著、笑著卻又哭了起來。

“死了……全都死了……”

“死了？”薛全很是好奇，“怎么會死了？你們是不是碰上妖怪了？”

聽到妖怪，土匪猛然抬起頭抓住薛全的肩膀，瞪大的雙眼里全是血絲。

“妖怪……對，就是妖怪！”

土匪又開始放聲狂笑道，嚇得身邊的兩個衙役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邊！都在那邊！你去那邊看！”

土匪神情怪異地伸手指向遠處。薛全順著方向看去，那邊是一片自己剛才走過的林子，再后面就是山神廟。

“公子？”白禮的聲音從同一片林子里傳來，“夏姑娘？”

樹葉沙沙作響，白禮和身后的幾名衙役們順著腳印尋來。可薛全卻感到土匪抓著自己的手在顫抖，轉頭才發現這人的眼睛不知何時竟成了血色，臉上盡是恐懼的神情，整個人也開始微微顫抖。

“妖怪！”土匪指著白禮大喊道：“妖怪！！別過來、別過來！！”

薛全一陣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土匪用手捂住胸口，口吐白沫，然后像具斷線的傀儡般癱倒下去，只剩手指依舊還對著白禮。

兩個衙役早被嚇得癱倒，連腰都直不起來，手腳并用連滾帶爬似地逃開。其他跟著白禮同來的衙役雖然不明狀況，但也是各個面色發青，有人甚至直接就跪下了，不斷口念“佛祖保佑”。

白禮一言不發，收起手中扇子走上來，伸手搭住土匪的脈搏。

“死了。”

他搖搖頭說道。

“這個人說。”薛全站起身，冰冷地看向白禮：“你是妖怪。”

“哦？”

白禮微微一笑，打開扇子看著土匪地上的手指，輕輕搖了幾下沒有再說話。

薛全覺得自己終于踩住狐貍精的尾巴了！于是立即撩起袖子走上前，一把抓住白禮的衣領就要動手。

“二少爺！您要干什么！”夏樹在身后喊道，“還不快住手！”

“你剛才也看見了，那人指著他喊妖怪！”薛全說道，“放心，我一拳下去保準他就顯出原形！”

“胡鬧！”夏樹繃起臉走近勸阻說：“就算這事情有些蹊蹺，您也不能自己胡亂動手！咱們得回去稟告老夫人，她老人家自有定奪！”

“等不了，他是妖怪！是妖怪啊！！”

就在這時候，高旭和其他幾個衙役也穿過林子走了過來。

“薛二少爺？您這是在干什么吶！快把先生放下來！”見到如此情況，高旭立即躥過來抱住薛全的手，“你們都愣著做啥？過來幫忙啊！”

其他衙役也七手八腳地圍上來幫忙，有的緊拽，有的大抱，還有的拼命要捂薛全的嘴。薛全被徹底惹得躁了，抬腿把一個死死貼著他屁股傷處的衙役踢開，結果卻是叫全部的衙役都撲了上來，終于被按倒在地上。

“先生，您沒事吧？”

高旭幫忙扶起白禮。薛全還要掙扎，卻是被衙役們重重壓住，嘴也被人堵上發不出聲。

“多謝高捕頭幫忙。”

白禮撣去身上的塵土，看了一眼地上的薛全笑道：“高捕頭，怎能如此對待公子？趕緊扶起來。”

“先生，這……啥情況？”

高旭指著死了的土匪問。

“方才，此人瞧見在下和兩位衙役走過來，突然高喊什么妖怪，然后就倒在地上死了。”白禮微笑道，“高捕頭請看，他的手依舊還指著在下等人過來的山神廟呢。”

“妖怪……？”

高旭順著死人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惡，狐貍精又在用話術顛倒是非了！

薛全不想呆頭呆腦的高旭被白禮用鬼話糊弄住，使勁掙扎身子想把周圍的衙役們甩開，可屁股的傷處被人壓在地上，疼得真是一點勁兒都使不出來。

“我的老天爺唉……”高旭呆若木雞般自言自語起來，“那邊是……”

薛全雖然被眾人按在地上，但他卻發現高旭瞧著的地方并不是山神廟，而是后方更遠處的一座大山。里面古樹參天、怪石兀立，甚至還有灰色的不明山霧縈繞在其中。

大風毫無征兆從那個方向穿過林間而來，仿佛一頭無形的巨獸摧得樹枝葉陣陣悲鳴，群鳥亦紛紛受驚飛走。太陽也在同時被厚實的灰云遮蔽，四周在瞬間暗了下去，驟然顯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氣氛來。

“妖怪！妖怪要出來了！”

不知哪個膽小的家伙叫喊起來。緊接著，衙役們好像一只只的兔子般拔腿飛奔，甚至不慎摔倒了都不站起來，反而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高旭怎么喊也喊不住。

夏樹趁機扶著薛全站起身。她似乎也被這陣勢給嚇住，躲在薛全身后緊張地四處張望。薛全卻抓著拐杖不斷摩拳擦掌，滿心期待快點有什么東西鉆出來。可等了老半天，甚至太陽都重新從云端顯出了身姿，依舊還是沒有半點妖怪的影子。

“娘的。”

薛全啐了一口唾沫罵道，決定繼續找白禮算賬。

“二少爺！”夏樹拉住了他的衣角，“您又想去干什么？”

薛全回話說：“收拾妖怪！”

不遠處，白禮似乎并不關心周圍發生的事情，獨自望向高捕頭剛才看著的大山。

“您就別瞎折騰了！”夏樹拽著薛全不讓他走開，小聲勸道：“剛才的苦頭吃得還不夠？這些捕頭、衙役都跟白先生私下是一伙兒的，您還是——”

“啥？他們也是狐貍精變的？”

“呆子！”夏樹使勁扭了薛全后腰一下，低聲罵道：“離開縣城以前，崔大人交代過他們都要聽白先生的安排。夏樹以為這姓白的肯定跟崔大人私下有勾結，所以才會利用您將他帶過來此地。”

“我明白了！”薛全點點頭，“四舅公他也被狐貍精給迷惑住了！”

夏樹嘆了口氣：“您就當是如此吧。總之，若是現在跟他們翻臉，您肯定要吃虧。咱們應該先回縣城，然后設法稟告老夫人來處理。”

“成天回去、回去的……”薛全卻不樂意：“還沒抓到妖怪呢！”

高旭走上來，滿臉尷尬賠笑說：“薛二少爺，您別在意……那些個蠢貨，我回去再好好教訓他們。您……您可千萬別告訴崔大人呀！”

他伸手幫忙摘掉薛全身上粘著的斷枝，又欠身請示道：“薛二少爺，現在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又是勸回的。

薛全咬牙橫下心，這次沒有收獲絕不收工！

“不回！我要抓妖怪！”

薛全向高旭咆哮。

“高捕頭，時辰尚早，為何就要走了？”

白禮也走近插嘴道。

薛全見白禮自己送上門，立即撇下高旭上前準備算賬。可夏樹卻又使勁在他后腰擰了一把，瞪大眼睛盯著咳嗽了一聲，似乎是在警示他不許胡來。

“已經不早啦。山里太陽下的早，再過一會兒，天就要暗了。”高旭擋在薛全和白禮兩人中間打圓場：“白先生，咱們還是盡早啟程往回吧。”

“原來如此。”白禮點點頭，搖起扇子又說道：“高捕頭，在下還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您覺得，地上的這名死者是在指著什么？”

“什么……？”

高旭臉上的笑容在一瞬凝固了。

“公子以為此人指著在下，在下以為這人指著山神廟。”白禮笑了一聲，“可高捕頭……您為何會一直看著更后面的大山呢？”

薛全想起方才高旭確實有些奇怪，他為什么會一直看著那邊的山呢？

“白先生，您還是別問啦……”高旭面露難色，“等回去以后再給您詳說吧。”

“這可不行。公子此番進山，好容易才尋得這么一個人，結果還莫名死了。公子已然覺得這都是在下的過錯，還在記恨哩。”白禮走到薛全面前繼續道：“高捕頭，在下同您一樣，都是有差之身啊。”

高旭陪著笑了幾聲，目光卻又不知不覺又瞟向那邊的山。

“白先生，傳說……”他靠近白禮壓低聲音道，“那山里邊有妖怪！”

“什么妖怪？”

薛全頓時起了興致，連忙也跑上前抓著他問道。

“薛二少爺，您輕點兒聲！”高旭噓了一聲，好像生怕會把什么東西招出來：“前些年，崔大人不是生了場大病嘛？多虧來了一個走方的老郎中才給看好。后來那老郎中要走的時候，就給我們這些衙役說，山神廟后邊的山里住著妖怪叫山魈！讓大家千萬別往這附近來！”

“山魈？真的假的？”

薛全想起白日縣城里的情形，可四舅公當時明明說過他并不知道山魈是從哪里聽來的。

“其實衙門下面做事的人都知道，不過大家伙只當聽個故事，直到后來山神廟這邊發了案子。”高旭長嘆一口氣，“崔大人三番五次嚴令細查。可現場的那模樣簡直是——唉……偏偏遇害行商的貨品還不見少，根本不像是響馬所為。大家伙根本找不到線索，這才想起老郎中說過的話，報告大人說是山魈做的！”

“哦，原來是這樣。”白禮輕輕搖了幾下扇子，微笑道：“所以，高捕頭覺得此人指著那邊的山？”

高旭默默點點頭。

“我就知道，果然是妖怪！”薛全幾乎興奮地要跳起來，“走，高捕頭，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過去？我的薛二少爺，您就別生事了！”高旭呼哧道，眼里滿是恐懼，“咱們還是趕緊回縣城吧。”

薛全不甘心憋著嘴，抬頭瞥了一眼那邊的大山。他尋思這群衙役反正也頂不上用處，何不干脆自己獨自進山去呢？

夏樹走近瞧著他，似乎已經猜到薛全的心思：“二少爺，您可別想著一個人胡來。此處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您出了什么事情，夏樹可沒辦法向老夫人交代！”

“我知道，知道。”

薛全不耐煩地打發道。

白禮在不遠處笑出聲，輕輕搖著手里的扇子插嘴說道：“夏姑娘，公子的心思，果然還是你清楚啊。”

夏樹裝作沒聽見。白禮又笑了一陣，然后才跟高旭說：“高捕頭，現在山神廟那邊可有其他的衙役兄弟？”

“王環和其他幾個兄弟還在。”

“喊他們過來，等下一起為公子帶路，進山去吧。”

薛全有些意外，跟著高旭異口同聲道：“什么？”

“進山。”白禮搖起扇子，笑著看向薛全說：“怎么，難道公子害怕了？”

該死的狐貍精！薛全站出來喝道：“呸！你這滿嘴胡說八道的狐貍精！我薛全自從生下來，就沒怕過什么東西！走，咱們這——”

“二少爺！”夏樹急忙攔在身前打斷道。

“薛二少爺，白先生這是說笑話呢，您別當真。”高旭也是兩邊來勸：“白先生，您別叫咱們這些下面的人難做！山里邊危險！崔大人回頭怪罪起來咱們可擔待不起！還是回去縣城吧？”

白禮搖著扇子，臉上又浮現出薛全最為討厭的笑容：“高捕頭何出此言？公子此次就是來尋妖怪的。既然高捕頭說山里有，那公子和在下就得去瞧一瞧。”

他看著薛說：“畢竟在下跟公子還有賭約呢。”

“沒錯！”

薛全不顧夏樹的阻攔，挪開她喊道。

“哎喲，薛二少爺，您就別添亂啦。”高旭就差跪下來哭喊了，“你是真的不知道那山里有什么！”

“管他有什么，我都要親眼瞧一瞧！”薛全決心已定，把胸脯拍得啪啪作響：“放心，要是有妖怪！我自有對付它們的辦法！”

“這……”

高旭疑惑地瞧著薛全和白禮，兩人互不相讓地瞅著對方，最后只能嘆了口氣背身往山神廟走去。

“二少爺，您真是呆頭鵝！圈套在哪兒，您偏偏就往哪兒鉆！”

夏樹生氣罵道。

“夏姑娘錯了。”白禮呵呵一笑：“公子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簡直是人中呂布，勇冠天下呀。”

“呸，滾遠點！”

薛全罵了一句，遠望著大山開始活絡身子骨。那里面有好大的一片林子，看著全是灰蒙蒙的，時不時還有些模糊的東西好像在其中緩緩移動。

管他什么妖怪，都等著吧！

爺來了！